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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知书议礼的人,教他读书识字,令他超越农家的见识水平,少怀大志。他的志向衍生于对
时局的不满,是对当时种种不公平状况的反动,不甘于被压在最低下层陷身于任人奴役支配
的社会宿命。一个行差踏错,他会落草为寇。他的选择是加入军伍,努力学习,奋进不懈,
经历千辛万苦后,方挣得今天的成果。
但假若他不理高门寒门的禁忌天条,妄图摘取王淡真这颗禁果,后果将是灾难性的。
所以重遇王淡真后,他一直处于矛盾和挣扎里,不住寻找放弃她的理由。如她根本对他
没有兴趣,他只好把单恋默默埋藏,日后自苦自怜是将来的事。
要命的是自己大展神威,略施手段便助她度过大劫,使她对自己刮目相看。更不妙是她
看来被自己寒人的粗野吸引,而自己则忍不住出言逗她,这是多么危险的行径?
刘裕既自责不已,又对那种男女攻防的高危感到极端刺激。在目前的心态下,如此刺激
实在来得正好,足以填补他心灵没有着落的空虚无奈。
王淡真俏睑微红,却没有畏缩,向手下吩咐道:“你们站远一点,我和刘大人有话要
说。”
家将们虽大感愕然,却不敢违背她旨意,散开退往远处。
王淡真迎上他的目光,秀眉轻蹙道:“淡真在甚地方开罪刘大人呢?你的睥性真古怪,
教人难以捉摸。”
她虽说得没头没尾,刘裕却清楚她指的是早前在车厢内交谈的情况,显示她非常介意自
己的忽热忽冷,心中不由生出自己也感难堪的快意。
就在此时,王上颜举步走过来,在王淡真身后道:“我们快起程哩!小姐和刘大人要不
要进点干粮?”
王淡真皱眉道:“颜叔着其它人进食吧!我和刘大人说几句话便来。”
王上颜瞥刘裕一眼,无奈去了。
刘裕心知肚明王上颜是找借口来警惕自己,暗自苦笑。
王淡真不肯放过他,追问道:“刘大人不是雄辩滔滔之士吗?为何忽然变成哑巴?”
刘裕心中在叫救命。
王淡真可不像谢钟秀,不但不自恃身分,还似乎对高门望族不屑的事有浓烈的好奇心。
例如她对边荒集的向往,又例如她看自己的眼神。
他更开始明白她。
王淡真仰慕谢玄,因谢玄是高门大族的翘楚,又与只尚空谈的高门名士截然不同,是坐
言起行,军功盖天下的无敌统帅。
不要看她文弱雅秀的样子,事实上她体内流的是反叛的热血,一旦引发她的真性情,会
一发不可收拾。
要制止恋情的发生和蔓延,眼前是唯一机会。
王上颜的“闯入”,正是残酷现实的当头棒喝。
情况的发展,决定在他一念之间。
事业和爱情,只可选择其一。
唯一与王淡真结合的方法,是抛弃一切,与她远走高飞,私奔到无法无天的边荒集,假
如边荒集并没有落入慕容垂和孙恩的魔掌里去。
最后的一个意念像一盘冷水迎头淋下来,使他回到现实里去。
他忍心令谢玄失望吗?尤其在谢玄命不久矣的无助时刻?
王淡真见他的脸色忽睛忽暗,还以为他内伤复发,关切的道:“你不舒服吗?”
刘裕苦笑道:“小姐可知道我们根本不应这般交谈说话?”
在边荒集之际,他可以毫无保留地思念她,因为他晓得该没有再见她的机会。可是现在
玉人近在伸手可触之处,更与他说着逾越了身分地位的亲密话儿,他反要苦苦克制。要救熄
能燎原的大火,只有当火势尚是刚开始的当儿,而眼前此刻正是唯一的机会。
性格令他不得不思考实际的问题。
即使他肯为王淡真放弃得来不易的男儿大业,王淡真又肯舍弃一切随他私奔出走,接着
的究竟是幸福美满的生活?还是一副烂摊子。
王淡真对他生出好感,开始时是因基于对谢玄的祟拜,而他是北府兵冒起的新星。现在
则因他智退司马元显,令她感恩,更令自己成为她心中的英雄。
可是若他们远走天涯海角,王淡真可以习惯那种顼隐性埋名、平凡不过的生活方式吗?
刘裕对此极表怀疑。
而那时他也再非谢玄的继承人,更不是北府兵有为的年青将领,而只是一个见不得光的
逃兵。
一切将不同了。
这么做他对得住燕飞吗?对得住纪千千?对得住所有为边荒集牺牲命的人吗?
从男人的立场看,若可神不知鬼不觉和这贵女偷欢,自然是一种成就。
不过此是没有可能发生的,刘裕渴想的更不是这种关系。一是半点不要,一是她的全部。
想到这里,刘裕出了一身冷汗,“清醒”过来。
王淡真闻言娇躯一颤,狠狠盯他一眼,不悦道:“还以为刘大人会特别一点,安公便常
说我大晋之所以南迁,高门寒门之隔是其中一个主因。到南迁之后,祸乱亦因侨寓世族和本
上世族的倾辄而来。门第愈兴盛,地方分化的情况愈烈,至朝廷政令难以下达。淡真虽生于
高门,却非不明事理的人。你刘大人是玄帅亲手提拔的人,难道仍囿于高寒之分吗?”
刘裕听得发呆,王淡真竟是如此有见地的女子,难怪肯对他和高彦不吝啬迷人的笑容,
累得自己错种情根。
不过不论她如何动人和有吸引力,他已作出痛苦的决定。
王淡真忽然垂下螓首,幽幽道:“自从在建康谢府见过刘大人后,淡真一直在想玄帅因
何会看中你呢?现在终于明白哩!只有像刘大人般的男儿漠,方是我大晋未来的希望。”
刘裕心中剧震。
他从没有想过王淡真会如此直接向他表达爱慕之意。当然亦明白她的苦衷,到广陵后她
恐怕再没有与他说话的机会,遑论单独相处。
暗叹一口气,颓然道:“小姐可有想过,走毕这一程后,我们可能永无再见的机会?”
王淡真双目亮起来,压低声音道:“只要你刘裕是敢作敢为的人,人家甚么都不怕。”
刘裕心呼“老天爷救我”,迎上她灼热的眼神,摇头叹道:“我们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令尊会怎样看呢?玄帅义如何反应?”
王淡真花容转白,垂首以蚊蚋般的声音仅可耳闻的轻轻道:“你不喜欢人家吗?”
刘裕心中剧震,失声道:“小姐!”
王淡真勇敢地凝视着他,有点豁了出去的道:“淡真对建康的人和事已非常厌倦,朝廷
对安公和玄帅的排斥更使人悲愤莫名。我们大晋需要的是像刘裕你这样的英雄豪杰,玄帅没
有从家族或其它门阀挑选继承人,正因他看通看透像王国宝,司马元显之辈不单只不足以成
事,且是祸国殃民之徒。明白吗?”
刘裕感到头皮发麻,差点街口道出自己对她的深切爱意,又知一句话可令他陷于万劫不
覆之地,只好说出违心之言,尽量平静地应道:“多谢小姐对我的期望,而事实上我还有一
段很长的路要走,将来的事根本无法测度。小姐……我……”
王淡真紧咬下唇,瞧着他吞吞吐吐地没法继续下去,猛一踩脚,吐出“没胆鬼”三个字,
转身便去。
刘裕呆在当场,天地在旋转,脑袋一片空白。
只有一件事清清楚楚,他已失去得到他最心爱女子的机会,纵使将来如何功业盖世,却
永远弥补不了此平生憾事。
第 九 章 各施谋法
徐道覆遥观敌况,心中想的却是纪千千,心中充满愤郁不平之气。
若纪千千不是受到建康以谢安为首歧视本土世族的风气所茶毒,怎会在闻知他是徐道覆
后,立即与他划清界线。
这是绝对不公平的。
天师道的目标,是要铲除一切不公平的事。
自汉代以来,经过数百年的演变,社会分化,形成种种特权阶级。处于最上层的为士人,
其次是编户齐民,再次是依附人,最下为奴婢。
士人也有世族高门和寒门庶族的贵贱之分,且是天壤云泥之别,彼此间划分极为严格,
不容混淆。
世族高门巍然在上,享有政治上绝对优越的地位,且是“累世经传”和“礼法传家”,
其经济力量雄厚无匹,占据着国家所有主要的资源,朝代和权力的递变一直是环绕着他们而
发生。
晋室南渡,为巩固江左政权,重用随朝廷南迁的侨寓世族,排斥奉上世族,进一步深化
社会阶级的矛盾。
徐道覆身为奉上豪族的一分子,唯一的选择是揭竿而起,否则若让朝廷如此放肆下去,
本土豪族再没有立锥之地。
纪千千终有一天会明白他徐道覆是没有别的选择,罪魁祸首不是他的天师道,而是晋室
和作她爪牙的侨寓世族。
在孙恩的领导下,他们兴兵之初只有百余人,却成功从海南岛渡海攻陷会稽,各方豪杰
如会稽谢缄、吴郡陆环、义兴许允之、临海周胄、水嘉张永纷纷响应加盟,这些人均为受尽
迫害剥削的一方豪雄,显示他天师道正是人心昕向,再没有人能阻止本上世族重夺南方的领
导权。
烟花在夜空爆闪,灿烂夺目。
左边的张永一震道:“果然不出二统帅所料,屠奉三不肯放弃有坚强防御I工事的小峡
谷。”
另一边的周胄道:“我们若立即进攻,可于其阵脚末稳之际,-举破敌。”
张永和周胄均是徐道覆倚重的心腹大将,年纪与他相若,前者短少精干,后者高顽硬朗。
在天师军内,惯称卢循为大统帅,称徐道覆为二统帅,不过人人清楚最高的指挥者是徐道覆
而非卢循。
徐道覆从容道:“屠奉三是知兵的人,这么张扬其事,正是引我们鲁妄出击,我偏不如
他所愿。”
张永皱眉道:“如让他守稳小谷,对我们将如芒刺在背,影响到我们攻击边荒集的能
力。”
徐道覆目光投往似虚悬于边荒集上的绿灯,好整以暇的道:“在战争中任何兵员调动,
有利必有蔽。要守得住小谷,由于有三个出入口,人数不可少于一千人。若想里应外合,更
需两倍此数的兵力,方能对我们构成威胁。”
周胄一向视徐道覆的兵法武功如神明,点头道:“他们想把战线推展至集外,兵力势将
大幅分薄,于我们有利无害。”
张永苦思道:“有甚么方法,可以令集外集内的敌人没法互相呼应,那时他们将变成在
砧板上的肥肉,任我们宰割。”
徐道覆仍目不转睛瞪着悬灯在夜空挥散着的绿芒,缓缓道:“我真的很好奇!”
左右十多名将领人人你眼望我眼,对他好奇的对象摸不着头脑。
张永忍不着问道:“令二统帅好奇的究竟是何事或何物呢?”
徐道覆听着远方隐传过来的蹄音,道:“我好奇的是究竟谁在主持边荒集呢?”
众人胡涂起来,更不明白谁在主持边荒集,与现在的话题有何关系?
徐道覆道:“这位指挥全局的人肯定非是泛泛之辈,更为边荒集的联军预留退路,必要
时可撤往小谷,而我们得到的只是一个空集,且失去主动之势,还要应付缺粮的严重情况。
只要他们能在小谷撑上一、两个月,我们势陷进退两难之局。”
张永愕然道:“我们该怎么办呢?”
徐道覆失笑道:“我和屠奉三武功谁高谁低,要动手见个真章方能清楚明白。可是若沦
兵法战略,他却是差远了。我会反过来令他陷于有力难拖,进退两难之境。”
旋又道:“我们今趟徒步穿越大别山而来,缺乏战马,仅有的千余匹全赖两湖帮供应。
假若我们全体是骑兵,我会立即下令进攻,让屠奉三试试被我军冲锋陷阵的滋味。”
周胄恭敬道:“请二统帅指示行动。”
徐道覆目光再投往边荒集,心中想的是当纪千千落在他的手上,如何方可以打动她的芳
心。征服女人的肉体并不足够,征服她们的心方是乐趣所在。
※※※
看到烟花讯号,燕飞下达命令,大队从西门出发。
队伍长达半里,除装载粮草物资的骡车,还有四十多辆马车,载着最后一批离开边荒集
的妇女。
驾车又或驱赶牲口的全由壮女负责,抵小谷后她们会留在那里,支援守谷的战士。运往
小谷的物资襄除大批的粮草外,最重要是三台弩箭机和备用的弓矢兵器。
燕飞虽晓得屠奉三的莉州兵沿途布防,以保车队的安全,但仍打醒精神,凭他过人的视
听之力,留意四周的情况。
可以做的事,他们都做足了。整体的作战策略,亦告完成。边荒集已竭尽所能,以最颠
峰的状态静候敌人。
不过成败仍是茫不可测。
天师军方面,孙恩固是深不可测,他的两大爱徒卢循和徐道覆莫不是狡猾多智的统帅。
自天师军渡海攻打会稽,从未吃过败仗。南朝多此派军征伐,莫不锻羽而回。
今次天师军来攻,有两湖帮在水路全力配合,谁敢率言必胜?
尤可虑者是慕容垂和铁士心的联军。
在淝水之战前,以战场上的声威论,慕容垂肯定是在谢玄之上。淝水之战虽令谢玄跃登
天下首席统帅之位,可是慕容垂参战的三万精锐却夷然无损。两人且没有在战场上正面交锋,
慕容垂还在单挑独斗襄占了上风,暗伤谢玄,致令他在救自己时被任遥令他伤上加伤。
只是谢玄的救命之恩,已教燕飞感到对乌衣巷谢家负有责任。
在对付花妖-役里,金丹大法全面和燕飞融合,在接踵而来的战事里,更提供了无比珍
贵的实战经验,使他的金丹大法不住精进成熟。
在此一刻,他清楚自己不论剑法武功,均作出武人梦寐难求的惊人突破,使他有信心应
付任何顽强的敌手。
右方灯光连闪三下,显示前途安全。
燕飞一声叱喝,全队响应,加速前进。
为了边荒集,为了己身的存亡,边人的心紧紧连结起来。
不论此战是胜是负,边荒集都会彻底改变过来:水远不会回复先前的那样子。
※※※
两湖帮的二十一艘赤龙战舟停泊于离边荒集只有七里的河段,只要陆路的大进攻开始,
他们将从水路进犯。
聂天还傲立指挥台上,凝望前方河道。
郝长亨和尹清雅来到他身后,施礼请安。
聂天还头也不回的道:“其它人退下去!”
望台的将领依言默默离开,最后剩下郝长亨和尹清雅两人。
郝长亨脸露羞惭之色,颓言不语;尹清雅紧咬下层,花容惨白,失去了往日的顽皮活泼。
郝长亨开腔道:“长亨知罪,愿领受任何罪责。”
聂天还缓缓转过身来,目光打量两人,忽然仰天大笑,欣然道:“看你们两个的模样,
是否天塌了下来呢?胜败乃兵家常事,只要能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从错误中学乖,失败也
变得有价值。”
接着平静问道:“以长亨的手腕,这样的任务该是胜任有余,问题究竟出在甚么地方?”
郝长亨压低声音道:“我们今趟是被孙恩牵累。”
聂天还双目杀机一闪即逝,深声道:“竟是与孙恩有关?”
郝长亨道:“孙恩在没有知会我们下,出手杀死任遥,却让任青?;漏网逃脱,使她得
以通知他们逍遥教布在边荒集的卧底,令我们今晚进犯边荒集的计划完全曝光,使从来内争
不息、只顾自身利益的边人,因此破天荒团结起来,也教我因始料不及,走错了一步棋。”
聂天还现出深思的神色,问道:“逍遥教在边荒集的卧底是谁?”
郝长亨瞥一眼低垂着头,沉默得有点不合常理的尹清雅,答道:““边荒名士”卓狂
生。”
聂天还大感错愕,道:“竟然是他,难怪孙恩要下手铲除任遥。此事你是如何晓得的。”
郝长亨道:“我在来此途上,与任青堤秘密碰过头,承她坦然相告。她当然是不安好心,
想制造我们和孙恩间的矛盾。”
聂天还点头道:“她是否说任遥之后,下一个将轮到我聂天还呢?”
郝长亨道:“帮主料事如神。我今次之败,虽是阴差阳错,但说到底都是因孙恩杀掉任
遥,令边荒集内敌对的人不得不团结起来,致使我们巧妙安排于荆州军内的博惊雷被屠奉三
识穿身分,反布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