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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秀斋听了这话,登时双手捂脸一扭身,晃着小肩膀跑向了自住的厢房,同时头也不回的哭道:“姐你真是个无情无义的臭娘们儿!我还打算跟着活神仙学两手本事发发财呢,没有活神仙我可怎么活?”说到这里他停在厢房门前的台阶上,转过身抬手一指密斯吴的鼻尖:“好,你不去救皓月,我就留下来吃你的喝你的,让你养活我一辈子!”
密斯吴听了这话,神情不改,直接弯腰抬腿除下脚上一只高跟鞋,扬手对着她弟弟的小脑袋滴溜溜一掷:“滚你的王八蛋!”
高跟鞋“咚”的一声,正好击中了吴秀斋的额角。吴秀斋疼得叫了一声,抱着脑袋逃进了厢房。竖着耳朵静听院内动静,他一边等着他姐姐回屋,一边狂乱的思想对策——老家他是回不去也不想回了,一想起他那位胖太太,他就浑身肉紧;留在北京和姐姐过日子,姐姐这样凶悍,也是煎熬,思来想去的,还是和皓月在一起混日子最舒服。皓月一身的本领,不看别的,就看他那一身好穿好戴,就可知道他是个能弄钱的;除此之外,他那身本领不但能够换钱,而且能够护身。吴秀斋的身体和灵魂都很脆弱,所以在失去了督军姐夫之后,急需一位新靠山来给自己撑腰。
密斯吴虽然是一位自由而又好色的摩登女性,但是并不色迷心窍,不肯为了皓月付出一丝一毫的代价,所以吴秀斋想了又想,末了决定自力更生,再去大帅府门前探探消息。
吴秀斋未出门时,时常是满怀勇气,誓要在大帅府门前堵住白大帅,纵算不能立刻逼着他放出皓月,也要让他给自己一个说法;然而出门之后越是走得远,他那勇气越是消散得快,及至当真走到空空旷旷的大帅府门前,他时常是已经双股战战,不要说大喊大叫大闹,单是孤零零的站在门前,便已经快要活活吓死了他。所以这大帅府门前,他在几日之内是来了又走,走了又来,来了之后也不说话,打一阵哆嗦便走。卫兵们看他举止有异,有心把他抓住盘问一番,然而每次在卫兵们把心动转化为行动之前,他都必会逃之夭夭,搞得卫兵们心里痒痒的,每隔个三四小时不见他来,便忍不住要伸长了脖子往远方道路上眺望。
卫兵们心里痒痒的,吴秀斋永远保持着蓄势待发的状态,腔子里的一颗小心灵比他们更痒。比如今早他自作主张的打开了皓月的皮箱,从里面翻出一件叠得平平整整的薄呢子短大衣。穿上短大衣照了照镜子,因为他比皓月的身量更单薄秀气,所以短大衣到了他的身上,名不副实,并不算短。将配套的衣带拦腰一系,他穿上他姐姐新给他买的花皮鞋,上班一样,一路风风流流的又跑向了大帅府。
第三十五章
到了大帅府门前,吴秀斋把两只冻红了的手插进大衣口袋里,惶惶然的仰头又去望那两扇大黑铁门,望过铁门,再看卫兵,卫兵和铁门相加,足以抵挡住一百个吴秀斋的进攻。
正当此时,紧靠大门的一名威武卫兵逮住吴秀斋一闪而过的目光,含笑对着他一挤眼,然而嗓门不大不小的开了口:“哎,小兄弟,怎么总是一个人来?没伴儿吗?”
吴秀斋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询问吓懵了,惶惶然的摇了头,他轻声答道:“没伴儿,就我一个人。”
威武卫兵又对着他一挑眉毛,开始有了眉飞色舞的趋势:“交个朋友哇?”
吴秀斋一愣:“啊?”
威武卫兵一脸淫笑,浓眉大眼开始满脸乱窜:“再过半个小时我们就换岗,你跟哥哥交个朋友,哥哥亏待不了你。”
吴秀斋眨巴眨巴眼睛,同时张开他的小薄嘴唇,露出了一侧虎牙闪亮的尖端。望着卫兵怔了又怔,他猛的反应过来,登时气得红了脸:“放狗屁!你以为老子是兔崽——”
他这句话没能骂完,因为发现面前这一排卫兵统一的扭了脑袋,对着远方行起了注目礼。他以为是白大帅上午归来了,慌忙回头也去瞧,哪知一瞧之下,他登时又傻了眼!
他看到了一张万恶的熟面孔:九嶷!
九嶷此刻的这个模样,真够十五个人看半个月的。大上午的,天气再寒冷,街上的行人也不会少了,然而人高马大的九嶷身上就只紧绷绷的箍了一套破烂单衣,宽阔肩膀似乎随时要把衣服撑裂,大半截小臂也全露在外面。上衣下摆内还耷拉出一截又细又长的黑尾巴,那尾巴不住的卷来卷去,尾巴尖时常就要戳到九嶷那见了风的肚脐眼。上身已经是如此的不堪入目了,下身更是匪夷所思——吴秀斋抬手揉了揉眼睛,认为自己如果没看错的话,九嶷分明是穿了一条开裆裤,裤裆没有全开,也开了大半,如果自己还是没有看错的话,九嶷的裤裆裂口之中,分明还露出了一大蓬黑毛。
光着两只大脚丫子,九嶷一路走得虎虎生风,转眼之间就到了大帅府门前。很意外的停在吴秀斋面前,九嶷一条胳膊夹着四脚蛇,伸另一只手抬起了对方的下巴:“咦?你不是吴旅长吗?”
吴秀斋还未骂完流氓,如今又见了恶僧,真有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之感。垂了眼皮往下看,他不敢正视九嶷。然而一个不慎直视了九嶷的裤裆,他登时蹙着眉毛一斜眼睛,不忍多看:“大、大光头,你的……你的小光头露出来了!”
此言一出,垂在外面的黑尾巴当即一甩,细条条的挡在了九嶷的破裤裆前。九嶷听了这话,则是满不在乎,继续问道:“你在这里干什么?”
吴秀斋的呼吸有些乱,但是强定心神咽了口唾沫,他后退一步躲开了九嶷的手,然后一字一句的答道:“我来找皓月师父!”
然后他忽然意识到了九嶷的不对劲:“哎?你……你怎么变成了这个熊样?白大帅不是敬你为大师吗?还有我的皓月师父呢?他那天和你斗法之后再没露过面——你说,你把他藏到哪里去了?!”
九嶷的大黑眼珠子在深眼窝里一转,眼珠子转,他的脑筋也在转。转过一圈之后,他有了主意。想和吕清奇斗争,单枪匹马可是不行,而吴秀斋虽然屁用没有,但毕竟是个有骨头有肉的活物,把他收入麾下,倒也是聊胜于无。
思及至此,他伸出一只脏兮兮的大手,一把抓住了吴秀斋的细胳膊,声音却是不可思议的温柔了,他低声问道:“我看你很关心狗——皓月啊!”
吴秀斋实在是怕了他,被他一抓,几乎吓得通体酥软:“放开我,别动手动脚的——我当然关心他,若不是他,我恐怕现在还在受你这妖僧的荼毒哩!”
仿佛深以为然一般,九嶷一点头,同时放开了吴秀斋:“实不相瞒,我与他一同遇了险,如今我孤身逃回城里,也正是为了招兵买马再去救他。你若愿意,就跟着我吧!”
说完这话,他不再啰嗦,径直转向了前方那一排卫兵:“你们还认得本佛爷吗?”
卫兵们一起瞪了眼睛张了嘴,在仔细审视过他之后,十分之七八的卫兵们一起点了头:“您是……九嶷大师吧?”
九嶷一仰头:“去,把白孝琨叫出来,就说本佛爷没死!不但没死,还给他带来了个好消息!”
卫兵们面面相觑的迟疑了片刻,末了其中两人结伴将大门推开一线,侧着身子从门缝中钻了进去。
不出片刻的工夫,两扇大门被人从内部缓缓的推开了,九嶷站在门外,就见洞开的大门之后,站在负手而立的白大帅。白大帅的姿态是潇洒的,一双眼睛望着九嶷,神情却是极度的惊愕。
白大帅仿佛今日没有处理军务的打算,穿了一身简便的长袍马褂,黑色团龙长袍配着绛红的马褂,马褂没系纽扣,前襟大敞四开。背着手站在门槛内的大门阴影之中,白大帅微微的低了头,两道清清楚楚的细眉毛压低了,他向前翻着眼睛看人,目光直勾勾的,有点愣头愣脑的意思。
吴秀斋一瑟缩,下意识的往九嶷身后躲了躲,而九嶷迎着白大帅的目光,倒是十分坦然,并且胆大包天,公然连名带姓的出声吼道:“白孝琨,你这狗日的老东西,竟敢拿本佛爷去喂驴!”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唯独挨了骂的白大帅八风不动,专心致志的继续望着九嶷惊讶。及至他惊讶够了,才语无伦次的开了口:“佛爷,你和他——他对你——”
未等他把言语忖度清楚,九嶷已经抢着开了口:“他已经认了我做活祖宗,命你见了我之后立刻三跪九叩,行灰孙子之礼!”
卫兵们听了这话,登时紧张起来,随时预备着将这冒犯大帅的狂僧乱枪打死;然而白大帅垂下双手,忽然侧身向着院内一抬手:“佛爷,你大难不死、远道归来,也辛苦了。请进来歇歇吧,我再给你预备一桌酒菜,有话我们可以慢谈。”
第三十六章
九嶷狞笑了一下,随即迈开大步走向门槛:“好得很!老子狂奔了几十里地,只吃了一根猪尾巴和三包点心,现在正是饥饿。你若把老子伺候好了,老子就多给你几句话,让你早作准备,好能多活几年。”说完这话,他又头也不回的一抬手:“吴旅长,你也来。”
吴秀斋怔了怔,随即颠着小碎步跟上了九嶷,通过大门往院子里走时,守门的一名卫兵忽然出手,在他屁股上掐了一把。吴秀斋吓了一跳,扭头看时,发现此君正是方才那个要和自己交朋友的流氓卫兵。捂着屁股快走一步,他回过头小声怒道:“臭王八蛋!滚一边去!不要看我面如冠玉就起你娘的邪心,老子可是清清白白的正经好男子汉,你再胡闹,我可喊人了!”
话音落下,他也不敢等那卫兵的答复,慌里慌张的紧跟着九嶷和白大帅走向了前方。这大帅府外表巍峨,内里也是庭院幽深、道路曲折,真如同迷宫一般。他走在后方,就听白大帅突然轻声问道:“清奇他……他还好吗?”
九嶷斜了眼睛瞄着他,因为知道白大帅一贯笑容可掬、言语多情,所以也不诧异:“清奇好得很,只是在洞里住得腻烦,所以想出来见见天日。”
白大帅扭过脸,若有所思的望向了九嶷:“见见天日?”
九嶷懒洋洋的扭扭脖子又扭了扭腰:“我这身衣服穿得真是不舒服。”
白大帅笑了,随即对着身边侍从吩咐道:“去,伺候佛爷洗个热水澡!”
九嶷重新又享受到了盛满热水的西洋式大浴缸。
他一丝不挂的盘腿坐在浴缸里,一手攥着四脚蛇的脑袋,一手撩了热水给他洗澡。四脚蛇险些活活的被他攥断了气,但是因为知道他对自己是一番好意,而且对于从来没有好意的九嶷来讲,这份好意十分罕见难得,所以他眼冒金星强忍着不吭声,等到九嶷一松手,他立刻摇头摆尾的爬到了浴缸边沿上,张开大嘴呼呼的喘气。
吴秀斋站在浴缸旁,小声哀求道:“九嶷,你快告诉我,皓月师父到底是怎么样了?”
九嶷“哗啦”一声从大浴缸中站起来,抬起一条水淋淋的长腿,他迈出浴缸踏了实地。草草的用毛巾擦拭了身体上的水珠,他抖开一袭沉重的绸缎僧袍,将僧袍披在了身上。
然后松松垮垮的系好僧袍,他向后一伸手,让四脚蛇攀着自己的手臂爬上了肩头。忙里偷闲的对着吴秀斋打了个响指,他踢开柔软的僧袍下摆,趿拉着软底拖鞋走向浴室房门:“跟上!”
吴秀斋咽了口唾沫,因为不敢对着他死缠烂打追问不止,只好是原地做了个向后转,追着他又小跑而去了。
在一间明亮安静的小暖阁里,九嶷和白大帅隔着一桌酒菜相对而坐,吴秀斋则是独自瑟缩着坐在角落处的小椅子上,如同一名学校里的旁听生。九嶷也不要人伺候,自己抄起大汤勺喝了几大口热汤,然后长吁一口冷气,他对着对面的白大帅打了个响嗝。四脚蛇躲在九嶷的怀里,只警惕的露出一个脑袋,生怕白大帅又在酒饭里给九嶷下药。
这个时候,九嶷开了口,除去自己当时的惨状不提,他将地洞中吕清奇的所做所言所思如实的讲述了一遍。及至讲述完毕了,他抬眼望向白大帅,笑了一下:“怎么样?白孝琨,你如今有何感想?”
白大帅垂眼望着桌子中央那一盆热汤,半晌没言语,也没有表情。及至热汤的热气渐渐消散了,他才轻飘飘的、很平静的开了口:“清奇这个人,一直存着雄心壮志,他有心做出一番事业,也是合情合理。”
四脚蛇见白大帅不急不恼,不是个应有的态度,便急得想要煽风点火,可是未等他把嘴张开,九嶷仿佛和他心有灵犀一般,已经抬手将他摁回了怀里:“你大概是不相信我,以为我是侥幸逃出,这一趟是专程过来挑拨离间、意图报仇的。”
白大帅立刻摇了头,又亲自起身抄起酒壶,给九嶷斟满了一杯热酒:“佛爷,不要误会,我并不是不相信你。只是——”
不等他把话说完,九嶷忽然站起了身。张开五指向下拢住了酒杯,他抬眼对着白大帅一笑,随即一甩袍袖背过了手:“大帅,我突然有一点事情要办,这就要告辞了。”
白大帅也站起了身:“事情?什么事情这么急,要你说走就走?”
九嶷移开目光,斜斜的瞥向了窗外:“我已经吃饱穿暖,身体也恢复了力量,所以决定回到山中,把吕清奇从地洞之中吊上来。方才听了大帅的一席话,贫僧心有所感,忽然想起我当年也是曾有过雄心壮志的,我和吕清奇二雄凑一雄,正应该联手干一番大事业才对,顺手还可以把那狗——皓月救出来,岂不是一举两得的美事?和这等大事业相比,眼下的美食华服又何足挂齿?”
话到这里,他拧起两道浓眉,神情痛苦的抬手捶了捶胸膛:“想一想都是壮怀激烈,等不了了!大帅,告辞!”
说完这话,他扭头就要走,可是刚刚走出几步,他忽觉腕子一紧,回头看时,正是白大帅紧跟上来,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佛爷,且慢!”
白大帅扬起油光水滑的脑袋,眼巴巴的紧盯了九嶷:“你当真是清奇的对手?”
九嶷一摊双手:“我若不是他的对手,现在早变成驴粪蛋了!”
白大帅放开九嶷,微微的皱起了两道眉毛:“佛爷,有话说话,你不要侮辱他!”
“可他本来就是一头驴!老子险些让他活活踢死!”
白大帅转向窗口,叹了一口气:“佛爷,是你不了解清奇。”
“老子没有闲心去了解一头驴!”
白大帅猛然回了头:“不要侮辱清奇!”
九嶷向门外一伸手:“既然你这么喜欢你的清奇,那我现在就走,把那头驴带回来给你!”
第三十七章
白大帅登时完全转过了身:“你敢!我对于吕清奇,完全只是欣赏而已,根本没有喜欢!你敢把他放出来兴风作浪,本帅这就叫人架枪突突了你!”
说完这话,他老脸一红,勉强正了正脸色,他恢复了昂首挺胸的姿态:“佛爷,你方才说,他打算什么时候出来?”
九嶷一撩僧袍,弯腰挠了挠大腿根,同时冷淡的答道:“忘了。”
白大帅笑了,笑出了眼角淡淡的鱼尾纹:“佛爷,怎么了?你如今见识过了吕清奇的本领与性情,想必也能理解我的苦衷,若不是为了给他寻找食物,我又怎么舍得对佛爷你下手呢?如今佛爷既然福大命大,逃过了一劫,也算你我有缘。往后佛爷就安心的留下来,我们有空的时候谈一谈佛理道学,岂不快哉?”
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