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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冬听了,伸出片翠叶拍拍他手腕,慢吞吞自唐临袖中探出半截身子,往那清澈的酒水中一浸,抬起藤蔓的尖端冲着唐临点了点,又将翠叶摇了摇。
唐临抿着唇伸指在酒水中一湛,滴了一滴在唇上,咂咂嘴对阿冬叹息:“……确实还有怨气。”
这事情便有些不太对劲。唐临悄悄扫了扫周围,不出所料地看见这酒楼之中,每一桌上都摆着同样一个透明酒瓶,只是其中浸泡的东西略有不同。有桃花,有梨花,有杏花,有茶花,各各春色看上去甚是好看,但无一例外地,都带着淡淡的妖气和萦绕不去的怨气。
眼看着店小二端着菜侧了身从厨房里出来,阿冬便咻地缩回了唐临袖里。唐临拿起筷子,夹了片糖沾苹果慢慢吃了,眼角余光却缀在那小二身后,微风无声地自酒馆中拂过,带回来的消息却更加让唐临皱眉:这酒馆里从客人到掌柜,一个不拉地竟全是凡人!
妖力和怨气从哪里来?唐临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原文里有此一出,但思索了半日,却回想起了一个重要的事情。
——原文里的“阿玄”之所以那么快就被认定为“灭世之妖”,是因为天衍宗之前便做出了数个预言,说某些凡人的重镇将在妖族的肆虐下覆灭。本来没人信他们,谁不知妖族早已成昨日黄花?结果没过得几日,不信预言的人便都让传来的消息给打了脸:一日之间,中央大世界中的凡人城镇被突现的妖族连灭三府!
唐临不记得河仓府在不在那三府之内了,但河仓府水土肥沃,人烟繁密,顾名思义份属粮仓。虽然这世界里并没有什么“河仓一熟天下足”的民谚流传出来,但却也是相差无几了。每年河仓一地之粮,便足以支撑大半中原所需,河仓水土之肥沃由此可见一斑。
如果那“妖族连灭三府”的事件本身就是一个阴谋,河仓府被盯上也是理所应当。只是唐临再没想到,自己出来找那“主人”没找到,却意外地找到了个天大的陷阱。
以数府之地为引,不惜葬无数生灵,最终却只为了往他这个“灭世之妖”身上泼脏水,这手笔实在是太大了。“灭世之妖”究竟有什么重要,要这样不惜代价地把他逼上绝路?
如果唐临没记错,此时离“灭世之妖”的事件爆发还足足有数百年,假若这一系列事件都是人为操控的阴谋,其背后黑手的埋伏该有多深?唐临不能细想,只一想便不由得汗毛倒竖。
他扔下些碎银子,带着阿冬匆匆出了城,想着回御兽宗一趟叫些帮手。路还没飞到一半,久无动静的契约那头却传来了萧子白的声音。
他终于,结成金丹了。
第41章
然而唐临得了这消息后不喜反怒。
这个河仓府一看就不是什么好相与的地方!他自己本就想避开了,萧子白居然还上赶着来!
——没错,在得到消息的瞬间,唐临也同时感应到了萧子白的位置:他正在不断地往河仓府靠近,迅疾极了,眼看着就要到眼前。
咬牙切齿想骂一句“自作主张”,四个字在舌头上滚了两滚,终究没能骂出来。唐临抬起头,脸色黑沉沉地望着天边,一道眼熟无比的流光顺着他目光的轨迹一路飞来,越飞越近越飞越低越飞越慢,下一刻便稳稳停在了唐临面前。萧子白自牛角梳子上跳下来,欢天喜地摸出个包袱往唐临那一递:“给你!”萧子白眉眼弯弯地说,他将那小包袱举在唐临面前,眼神亮亮地望着他。
唐临有心想发作,被他这一看满腹的火气却全都发不出来了,紧抿着唇看着萧子白手里的包袱,唐临刻意不去接,反问他:“你怎么到这来了?”
还特意在契约那头瞒住了自己的行踪!
萧子白先是垂下眼来,眨了眨眼后又抬起头,目光与唐临的眼神相触:“我只是想给你个惊喜……结成金丹后,我唯一想见的人就是你。”
“想你了”这个简简单单的词被萧子白藏在舌尖上摩挲了半晌,也还是没能吐出来,但他看着唐临的目光灼灼,已胜过千千万万句话。
唐临被他看得眼睫微颤,但随即不耐烦地咂唇:“你想见我为何不先对我说?怎么擅自就来了……你可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凡人界?”萧子白本来是笃定的,但看着唐临此刻的神情又不确定了。唐临重重吐一口气,伸手接了萧子白手里的包袱,对他说:“凡人界是凡人界,却不是什么正常的凡人界。我刚刚自城中酒馆里出来,那酒馆中的酒,都是用花妖开出的花朵泡的,而且怨气极重,开出那些花朵的花妖……多半都已经死了。”
他低头瞅一眼包袱,也没打开,直接便对萧子白说:“这里多半有危险,你先离开这,最好再别来这边了……”
“我结丹了。”萧子白静静道。
唐临一蹙眉:“我知道,但这里危险……”
“你也不过是结丹而已!对我危险的东西难道对你就不危险了吗?”萧子白打断了他的话:“你为什么总是不肯信我?我早就不是当初萧家村里的那个妖怪了!我是萧子白,凌山萧子白!我有剑,有剑意,是金丹期的剑修……你为什么总是把我当孩子看?我以为你之前已经逐渐相信我了,却原来你还是没信!”
他望着唐临的目光蓦然间锐利得像剑,直直刺到唐临的眼中,迫得他不自在地转开了眼神:“我不是不信你,我只是……”
“你只是还是把我当成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童。”萧子白的话音里带着些冷冽,他看着唐临,指望他能够反驳,唐临却闭闭眼,陷入了沉默。
萧子白火热的心在这沉默里一点一点冷下来。
他突然感觉到有一些疲倦。
他已经很努力了,很努力很努力地在追逐唐临的脚步,努力地想要变得与对方相配,努力地想要获得与对方并肩而立的资格……当初去碧灵秘境时萧子白不过是筑基三重而已,大悲大痛之下借着积累的底蕴冲上筑基十重,根基却到底没那么稳。回到凌山剑宗后,为了巩固修为、锻炼剑意,他去了凌山的剑洞闭关。
剑洞是一条长长的狭窄山涧,天上水中飞舞的满满全是剑意。以剑破剑、以剑悟剑,他的身上不知道被那些剑意割出了多少道血口,有几次若不是他体质特殊,可能就已经死在剑洞里了。唐临在契约那一头的呼唤萧子白一直知道,但他不敢应,他知道自己不能分心:分心了或者不会死,但一定是不能再进剑洞的。
他从那些隐隐约约的模糊记忆里知道实力有多重要,他需要剑洞,需要磨练,需要提升。他比起唐临落后了太多,想要赶上去,就只能努力,十倍、百倍地努力……
萧子白最终做到了,他结了丹,虽然比唐临慢上一步,但他终究还是赶上了,现在他和唐临是站在一个水平线的。他为此兴高采烈,欢欣鼓舞,满怀喜悦地想要给唐临一个惊喜,兴冲冲地一路自凌山顺着唐临的方向赶了来,得到的却是这样的回应。
忽然间,满心萧索。
萧子白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情绪掩藏起来,他努力勾起唇角,想笑着对唐临说好我走如果这是你想要的,话没出口却听见唐临先开口说:“我陪你一起。”
萧子白猛地抬头。
唐临吁出一口气来,对着萧子白笑了笑:“是我想岔了,对你危险的地方,的确对我也危险。我们先一起回去,找了师门长辈来,让他们来查探一番,再决定我们可不可以参加。如果可以,那我们可以多一番历练,如若不成,我们也不去凑那个热闹了。”
犹豫了一会儿,唐临又说:“你想不想去各处看看?都说中央大世界钟灵毓秀,风景独好,我生在此处却还从未逛过。正好金丹初成,元婴尚远,是游逛的好时节,只还缺一个旅伴。”他说着,抬眼觊一眼萧子白:“……只不知道萧道友是否有空?”
萧子白望着唐临的眼神又开始发光了,他凝视着唐临:“我当然有空,只是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唐临被看得有些耳尖发烫,他游移了一下目光,低着头没去看萧子白,萧子白却毫不在意,依旧笑着对他说:“不要再叫我道友了。”
“叫我子白。”
萧,子,白。
唐临的脸颊忽然烧起来,他咬着唇一字一字地把这个名字在嘴里默念过一遍,最终道了声“好”。他依旧没有抬头,但却能清楚地感觉到萧子白在看他,为了转移话题,唐临掩了唇轻咳两声:“我将回御兽宗请师门长辈出山,不知子白你是否顺路?”
“后面不顺,前面的路倒是很可以一同走。”
“你现在飞剑快么?”
“反正追得上你。”
“试试?”
“试试就试试。”
话音落,一道金光同着一道白光闪过,彼此追逐着直奔天际。不过是几个呼吸的功夫,两道光已经从城外飞到了城郊,再要往外飞时,却听得耳中一声洪钟般的闷响,那道白光被直直地弹飞了回去,前方的空气随之一阵波动,显出了座宏伟的透明阵法墙壁。
萧子白就是被这堵阵法墙给弹回城中的。
唐临却丝毫没被阵法阻碍,轻而易举地就突破阵法包围飞了出去。只没飞几米,就发觉了萧子白的位置不对,他想也不想地掉头往回飞,正看见萧子白驾着剑光在空中打了几个转儿,一点点稳住了身形。
他松了一口气,飞到萧子白身边,查看了他一回:“没受伤吧?”
“没。”萧子白摇头,他揉了揉脑门,看上去还有些懵:“刚刚发生了什么事?”
“……你被阵法墙给弹回来了。”唐临说着,突然有些疑惑:萧子白被弹回来了,他居然会没有事?思维不过转得两转,立刻落在了他和萧子白截然不同的种族上。
唐临抬起手,点点缠在小臂上的阿冬:“你出去试试?”
他小心地没有直接说出来,而是选择对着阿冬传音——唐临还没有向萧子白坦白自己的妖族身份——阿冬朝着他晃晃藤蔓尖端,带着几片翠叶的芽尖朝着阵法墙方向一展,唐临顺势将藤蔓轻轻往外扔去。小巧精致碧玉般的青藤在落在地面上的瞬间扎下根来,伸展着枝叶迎风便长,一指粗细的藤蔓很快就变得粗如儿臂。
看着依旧翠绿,却并不再通透,变成了老玉那样的苍翠。
阿冬舒展着自己的藤蔓,摇摇晃晃地探到了阵法墙的前方,他试探着伸出一支分蔓,朝着阵法墙点过去。
藤蔓毫无阻碍地穿过了阵法。
藤蔓弯曲着扭身“看”了一眼唐临,尖端顶着的两片翠叶开合了几下,似乎是在眨眼。唐临蹙起眉,他转头去看萧子白,正踌躇着怎么让他这个唯一的“人”
去试探一下阵法,却见萧子白自己主动往阵法墙处走去。
虚空中那一道半透明的环堵高墙正在慢慢隐没,萧子白走过去只轻轻一伸手,阵法墙顿时发出一声嗡鸣,与萧子白手掌相触的那块地方闪过一道白光。萧子白反应迅速地缩回手,唐临却眼尖地看见他掌上有一道灼痕,连忙跑过去握起他的手,急急地问:“疼吗?”
还不等萧子白回答,唐临便垂了眼,飞快地眨了两眨,泪水自他长长的睫毛里滴落下来,溅在萧子白的手心上,那道泛着红色的灼痕一点点消退下去,萧子白看着唐临的眼神却多了些复杂。
唐临却依旧低着头,毫无所觉。
萧子白轻轻地把手从唐临的手中抽了回去。
“我们大概是出不去了。”萧子白说,他看着唐临,问他:“……你打算怎么办?”
唐临有些尴尬地收回手,他定了定神,取出一块玉简来,试探着往阵法墙外打去,玉简却在接触到墙面的便瞬间爆裂开来,碎成一团雪白的玉屑。
“消息似乎也传不出去了。”唐临低声道。他的脚趾蜷了蜷,犹豫着是否要说出这阵法对自己无用,但踌躇片刻后他依然选择了隐瞒。打开储物袋,唐临从中拿出了一只崭新的木鸟,吹出一口灵气后,华羽大鸟朝着阵法外翩然飞去。
他抿了抿唇,思索了一下该怎么称呼自己的分!身,最后决定含糊过去:“我……先给御兽宗报个信,你呢,要不要我顺便和凌山剑宗说一声?”
萧子白转过眼没有看他,直接指尖轻点,划出一道雪白剑气,唐临认得这是凌山剑宗独有的传讯剑符。剑符飞到那堵阵法墙边时身上利芒一现,硬生生将厚厚的阵法墙破开了半截,但阵法墙上的流光只微微一闪,已行至墙中的剑符便“扑”地一声湮灭成了轻烟。
萧子白的面色随之一白,他的身体稍稍晃了一下,唐临赶上去想要扶住他,他却已经自己站稳了。
“看样子还是得麻烦你了。”萧子白朝着唐临挑了挑唇角,还没等唐临回答他的话,萧子白就垂下眼对唐临问:“我们现在是在城外等消息送到,还是干脆进城?”
无形的清风拂起,悄然扫过城郊,唐临听着风灵力的回报,眉头渐渐紧锁:“……看起来我们并没有选择,这座城外一马平川,全是连绵的田地,没有任何可以掩藏的地方……”他说到这里停了片刻,有些犹豫地接着道:“我们最好快点回城,这里每天都会有妖——妖族来巡视,这一波的马上就要来了,进了城也好躲开他们。”
唐临差点就把“妖宠”给说了出来,修真界里本身却是没有“妖宠”这个称呼的,只叫那些宠物“妖族”。唯独御兽宗内部不屑与那些毫无自尊的族裔为伍,给它们冠上了妖宠的称呼以与自身区别。
他有些担心萧子白发现他刚才话里的磕绊,萧子白却恍若未觉一般,只对唐临说:“这样的话我们最好快走。只是到了城里,就不会有妖族来巡查吗?”
会,但到了城里后他自然有办法避开:那些化人的法决并不是白学的。而且风灵力告诉他,那些妖宠提到要巡查的只有人族修者,属于妖族的他与阿冬并不在此列。
唐临却没有这么说,只回答了一句:“是。”
萧子白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道:“……那就走吧。”
阿冬迅速地将藤蔓缩小,唐临弯腰低手,将阿冬重新缠回腕上,指尖飞出一点土色,抹平了地面上的痕迹后,他匆匆跟上了萧子白的脚步。
有些料峭的初春的风吹拂过唐临的耳际,带来了那几个来巡逻的妖宠踪迹。唐临紧赶几步,抓紧了萧子白的手,催他道:“我们得走快些。”顿了顿,他又补道:“如果能走快些,说不定进城后还能去一趟坊市。”
“……我记得之前遇到过几个卖糖葫芦的小贩。”唐临有些不自然地说,他隐藏在长发下的耳尖微微泛红,萧子白被唐临握住后僵硬了片刻,但很快目光渐渐软下来,他忽地一笑:“真要走快,你肯定没我快。”
然后他拉着唐临便跑,唐临猝手不及,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拽着一路狂奔。
“你慢点啊!”唐临喊。
萧子白大笑:“都说了你肯定没我快!”
“……快了其实不是好事,真的。”
“……啊?”
萧子白疑惑地瞪大眼,步伐速度终于慢了下来,唐临悄悄地笑起来,抬手敲了萧子白一个爆栗。
“傻蛋。”
敲完之后,他转身就跑,萧子白愣了数秒才想起来去追他。
唐临的手腕上,碧玉镯似的阿冬轻轻摆了下枝叶,瞥了瞥唐临又瞥了瞥萧子白,默不作声地把两片翠叶往应该是眼睛的地方一蒙。
有没有人记得这里还有一只单身妖了啊?夭寿啦!这个世道!单身妖简直没有活路了!
第42章
萧子白和唐临在城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