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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玢之品了会儿茶后,放下茶杯对着鱼羹道:“夫人身体一直不太好,连出自己房门都很辛苦,需要好好静养。一会儿圣旨下来之后,应会有不少朝官内眷前来道贺,到时就还是由你带着几个能说会道的姐妹出面应酬吧。”
鱼羹依旧柔顺地应了声是。
我听着他的话愣了愣,敢情我离开这里这么久以来,他一直对外宣称是我久病缠身,见不了客?难为他能想出这么个理由,估计现在官员间我的药罐子之名,已经传得如同我那河东狮的霸名一般响亮了吧。
不过我对此觉得无所谓,反正我也没打算做李玢之的称职好夫人,名声好坏无关痛痒。
转眼到了时辰,堂上已摆好了香案,没多久就有报圣旨到。满府的人一同在堂前拜倒。
随后一名满脸褶子的老太监走进来,展开个玉轴鸾锦的圣旨,用那诡异的公鸭嗓面容肃穆地开始宣读。前半段尽是些文绉绉的话,我像鸭子听雷,有听没有懂。
总算最后那些关于封赏的数目我还能勉强听明白,于是竖着耳朵仔细听了一番,内容大致是黄金若干,白银若干,绢帛若干……
想到这些财富都是赏赐给我的,我心里那个雀跃啊,恨不能马上跳起来满园子狂奔着转圈撒欢。
正淌着口水在原地幻想着如何把这笔财产带回21世纪,从此过上买两碗豆浆,喝一碗倒一碗的奢侈生活。李玢之已送走了老太监,来到我面前,审视着我的表情似笑非笑道:“娘子可还满意?”
我从幻想中回过神来,痴痴地朝他张着嘴傻笑:“满意,非常满意。”
李玢之不再理会我,在椅子上坐下端起茶抿了口,然后微微皱眉。宋嫂鱼羹已知机地上前道:“过了这些时候,茶水多半凉了,待妾身再去重沏一壶茶来吧。”
李玢之赞许地看着她离开的背影道:“芷兰总是如此善解人意又温柔体贴……”
我尚在肖想那些财宝,擦了擦口水合上嘴,双手在案上撑着下巴,顺着李玢之的目光望向那宋嫂鱼羹婀娜的身姿,也心情颇好地称赞道:“是啊是啊,真是一朵美轮美奂的解语花!”
李玢之似乎有些意外地瞟了我一眼,然后意有所指道:“若是某人也能如此,那为夫可就省心多了……”说着他靠近过来,饶有风情地又瞥了我一眼。
我被肉麻得打了个寒战,连忙收起手,耸肩喟然长叹:“那真要让夫君你失望了。只要我的夫君一日是你,听话二字就不可能从我的字典里找到。所以夫君你不妨再考虑考虑,还是将那休书写下,一了百了吧。”
“这个么……可不是你说了算的。”李玢之挑了下眉,也叹了声,“婚姻岂同儿戏。你我的夫妻关系,那是婚书上白纸黑字,官衙登记在案的……怎可无缘无故就休妻离异?”
无缘无故?
我猛地跳下地,插腰指着外面叫道:“好啊好啊!你们这些小妖精,就知道迷惑我家夫君。什么善解人意、温柔体贴,分明就是在耍手段博宠!可曾将我这主母放在眼里?实在是嫉妒死人了!来人啊!把她们统统给我打出去!”
吼完之后,外面良久没有任何动静。
李玢之坐在原地不动,只是鄙视地看着我:“故技重施有意思吗?”结合我当初刚穿越过来时的经历,显然府中所有人都已经得到过他的相关指示,一概把我的此类举动给无视了。
看来以我区区二十年间单调的阅历,要这么一个精得跟什么似的人物耍心眼,确实没什么意思……我泄气地坐回椅子上,端起桌上凉茶打算一口饮下,却被李玢之一把夺过。
“这天气虽热,喝凉茶依旧伤身。”他淡淡道。
我轻哼了声,没有心情搭理他。
——我的自由啊,何时能够重回我怀抱!
我在心中长叹。
李玢之却仿佛突然想起什么事,轻轻击掌道:“糟了,我竟忘记说,娘子现在是诰命夫人,等闲为夫是想休也休不了了。”
晴天霹雳!我被他这一句惊得嘴又大大地张开,简直能塞下一枚鸡蛋。
然后这可恶的李玢之看看我半天没有合拢的嘴,果然做了这样一件事。他回头淡定地吩咐刚端了新沏的茶回来的鱼羹:“让厨房给夫人煮枚鸡蛋来,大小要刚好这样……”他指指我大张的嘴,另外还好心地加了一句,“要煮熟去壳的。”
☆、失意的郎
上轿离开李大学士的府邸,我心中却忽然升起一丝怅然。掀开轿帘向后望,却看到李大学士在门前正低头同鱼羹鱼片们在说笑,我顿时没来由地心情败坏,猛地拉下了帘子。
忽然觉得袖子里有什么东西硌着,冰冰凉的,取出一看却是块雕成了笋状的玉。我将帘子又掀起一些,举起这块玉来仔细端详。只见雕工精细,这玉笋雕得竟跟真的一般,只是比真的笋又要小了几许,只有坠子般大小,握在手里凉凉的,暑气全消。
可不正是之前我曾垂涎过的,李玢之腰间缀着的那块玉?
莫非这玉是没系好,不小心掉进我袖子里的。
我宝贝地捏着这块玉,暗道真是掉得好!
在烧卖店前跨下轿子,外面已是夕阳西下时分,伙计们正在上着门板。
摊开手中那段玉笋,我心中一动。
“有了!”我欢喜地举着玉笋冲进店铺叫道。
小顾正在店内看书,七叔坐在门槛上打瞌睡。被我这一声吓得一跳,小顾的书都掉在了地上。
“丫头,你这是咋了?一惊一乍的。”七叔喊了声。
我回头对着坐在门槛上的七叔投以灿烂一笑,举着手中玉笋摇晃着:“我想到用哪种烧卖来同阿桑师父比赛了!”
是了,鲜笋烧卖!
笋的外形丰腴,口感鲜嫩清新,脆甜爽口,被世人誉为“菜王”。用这样的一味材料配合我十多年制作烧卖的经验,做出来的烧卖必然胜算极大。
回想这玉笋的来由,我心中蓦地涌起一股暖流,望着李大学士府邸的方向笑了。
当晚我在院中挖了个深坑,将御赐的黄金白银都慎重地埋了下去。至于那些绢帛有贡品的标识不能变卖,只有自己消受了。我送了几匹给七叔和小顾,特意挑了一些花样比较清淡的留下,准备送给近来都没有出现的流景,其余的都宝贝地锁进了柜子。
翌日,我便开始研究做鲜笋烧卖。鲜笋烧卖的关键,在于一个“鲜”字。
首先,便是食材的新鲜度。新鲜的食材和不新鲜的食材所做出来的食物,在色香味方面的差异是极大的。高手过招之中,这一点尤其重要。
但即便只是用普通的食材,也讲究一个新鲜。
我打听到每日破晓时分,便会有许多卖菜者挑着担子等在城门口,待天亮便入城进市场叫卖,便拉了小顾一同等在城门内。可是花了几天时间,我们都没有挑到足以胜任这次比赛的竹笋。
想想也是,最好的笋都长在南方,而京城位于北部。这里毕竟是古代,保鲜技术又没那么高超,没有人会走那么多路去运输南方的新鲜竹笋到北方贩卖。
想吃笋,也就只能指望近郊山头竹林里的出产。但是北方水土与南方相差较大,京郊出产的笋从外观和口感上就已经输了。
我左思右想,考虑过托小宝带些。没想到才提出来,就被小宝鄙视了。
“小萱儿,你以为我是电冰箱吗?同一个时代从南到北运过来尚且会变质,更何况是跨越几百年的时空运送新鲜竹笋了。”小宝爱莫能助地耸耸肩,“笋干倒是能帮你带些来。”
我瞪了他几眼,只得无可奈何地考虑放弃用笋,研究是否有其他足以制胜的食材。
但同样的,在我经验中最有胜算的食材,要么因为地理,要么因为时令,总不能找出满意的来。若是勉强用京城出产的充数,辅以小宝捎来的21世纪调味品,味道是好了。但拿来跟享有盛名的食神比试就未免太差强人意了。
焦躁感袭上心头,我整夜整夜难眠,在床上翻来覆去,眼睛都起了黑眼圈。
这日我提了菜篮子,又同小顾去市场寻觅食材。
忽然有不少人一边奔跑着,一边大声喊:“听说有朝廷里的大官在宫门外被当众扒光了裤子打屁股,快去看啊!”顿时市场上不少人被吸引了,跟着那些人往宫门方向跑去。
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大臣被杖责倒是听说过,却没见过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扒光了裤子打的。
这事挺新鲜。
我提着篮子拉了小顾也一路跟了过去,中途竟碰上七叔也正夹在人群中赶过去。果然看热闹是大家共同的爱好。
穿街过巷地走了不少路,远远就望见宫门外围了里三层外三层。
七叔这时候就发挥他力大无穷的特色了,他伸出醋钵一样的大手在人群中那么一拨,便给我们开出了一条羊肠小道。我乐呵呵地跟在他后面一路挤到最前面,正要打眼张望,就听七叔惊呼一声:“哎呀不好!七叔一时忘记你是姑娘家了,那大官屁股光溜溜的,看不得!”
随即小顾手里的包袱皮已罩在了我的头上,我傻眼了。此时此刻站在最好的观察点,却什么都看不到,这是多么让人痛苦的一件事!
隔着包袱皮我只能隐约听到哨棒在空中呼啸的声音、打在皮肉上的闷响,以及随之而起的惨叫声。人群随着这一声声的惨叫,渐渐安静了下来,厂卫的计数声变得清晰可闻。不久,就连惨叫声也渐渐低了下去,渐渐再听不到。隔着包袱皮,我能感觉到小顾的手在轻微颤抖。
不久,我听到远处有厂卫禀报着:“督主,有几位大人已经晕死过去。”
似乎嘈杂之中有个声音问了声:“杖责完了吗?”
厂卫回禀:“尚未。”
“那就继续,杖责结束前不必再问。”那声音柔柔的却透着种阴狠。
我听在耳中心中一动,用力推开小顾的手,拉掉罩在头上的包袱皮向那头望去,却只望见一角青蟒衣的袍子在侍立于宫门外的厂卫间一闪便不见了。而近处是几名膀大腰圆的厂卫正轮直了梢棒,往地上已是皮开肉绽的数人身上打去。地上的人一声不吭,鲜血流淌了一地,也不知是死是活。
“柳姑娘……”小顾的声音小心翼翼地在旁响起。
我没了看热闹的兴致,回头道:“我们回铺子吧。”
走在半道,突然又传来一声惨叫,只见几名官兵锁了群披头散发的人,用铁链一路拖行过来,其中有男有女,有老人有小孩,一时哭喊声震天。
“这是……”我停下脚步,愣愣地看着眼前一幕。
“看起来多半又是哪家得罪那奸人,被抄了家……”小顾小声道。
旁边也有路人驻足在窃窃私语,我隐约听到他们在说:“听说是翰林院出事了,似乎因为对那位有不敬的言行,结果二十多名翰林院学士被抄家的抄家,贬职的贬职……这些就是刚才在宫门前被杖责之人的家眷,真是造孽啊……”
这一天,我回到烧卖铺子,觉得没有心情再做烧卖,便打算早早上了门板关店。
走到楼上,却发现李玢之不知何时来了我店里。
与往常华贵的装扮不同,今日他的头发只简单地梳了个髻,用一根玉簪固定,此时正独自坐在楼头喝着酒,一杯接着一杯。
“我们要打烊了,客官!”我没好气地站在门口下逐客令。
他连反应都没有一个,仿佛没有听到一般,背对着我坐在那里一仰头又饮下一杯酒。
我索性走上前,想去拍拍他。哪知手刚刚要接触到他的肩,他的肩膀却突然向匪夷所思的方向动了下,我拍了个空,一个趔趄,险些栽倒。
“你!”我生气地撑住身子,转头却看到他的侧脸,不由怔住了。
李玢之向来对谁都是面带微笑,很难看出他的情绪。说的话也是虚虚实实,令人摸不透。一派高深莫测的样子。
如今他的侧脸在夕阳余晖中却透出了一分忧伤。
这样的李玢之是我头一次见,我不由咽下了想说出口的话,不忍再打扰他。
夕阳西下夜幕降临时分,楼下有队人马经过。为首两人面色灰败、眼神悲愤地骑在马上,身后跟着几辆马车,随侍的仆人也都有些垂头丧气。不知是遭逢了什么巨变,似乎举家搬离京城。想来多半不会是什么好事。
我正猜测着,李玢之却从楼头站起,默默地举起手中酒杯,向楼下人遥送。
恰巧楼下两人正仰头向楼上望去,似是认出了他,顿时露出不屑鄙夷的神色,右边一人甚至像看到了什么污秽的东西般,狠狠啐了一口。
“他们这是做什么!”我刹那忘记了方才还在嫌他耽搁我准时下班,不知为何,忽然有些替这位李大学士愤愤不平起来。
我两手叉腰,探头向楼下猛抛白眼,可楼下那两人却再没抬起头,只是催马匆匆奔离。
“喂,他们这算什么,当朝内阁大学士亲自来送行,也太不给面子了吧。”我的白眼没有得到应有的回应,不由有些郁闷。
李玢之目送着他们远去,此时收回目光却只是露出一丝苦笑。他将手中酒杯放在桌上,直接拿起酒壶,仰头饮了起来。
我印象中的李玢之虽然猥琐好色,是一匹可恶的大种马,但饮酒却一向斯文得很,每每只是浅浅斟小口酌。此时他如此一反常态,让我不由意外地望着他。
马蹄声又起,刚才右边那人竟又策马回来,对着楼上的李玢之嘲讽道:“李大学士,草民竟忘记祝你今后仕途顺利了!”
他话未说完左边那人也策马赶了回来,李玢之放下杯盏,向楼下二人道:“两位大人,还请快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为是。”
李玢之苦笑间,那右边的谢大人已唾道:“我已不是什么大人,只是一介草民。当不起大人这一声称呼。草民如今只想说,李大人你不必如此假惺惺,我等鄙夷你的为人。想我三人同朝为官数载,同受先帝遗命辅佐今上,想不到你却临危变节,投靠奸宦,误了我等除奸大事。算我们瞎了眼,看错了人!”
“谢大人,莫要再与此奸人多话。奸宦耳目众多,在这小人面前,切不可意气用事。仔细口舌招尤,害了自己性命事小,莫要白白连累了家人。”
“大人说得是,相信恶人自有恶报!李大人,我们不挡你升官发财的路!”
说罢他便拂袖,与另一人策马而去。
楼头恢复了宁静,良久他才回过头来,背对着夕阳望向他们的去处,嘴角露出一抹苦笑:“世人怎能明我真意?倘若内阁三位顾命大臣若悉数辞官而去,朝廷只怕就真的落入奸人手中,我还需留有用之身,去保全值得保全的人。只是……从此我李玢之便将背负骂名,为天下人所不齿。”
他在楼头继续一杯接一杯地饮着酒,而后迎着初升的明月,执着竹筷敲击酒杯轻唱:“一掉头时生、老、病,一弹指顷去、来、今……”
有句话说:男愁唱,女愁哭。
李玢之今日如此,只怕心中真的是低落到了极点。
等他放下酒杯再转过头来,脸上却依旧是平日常见的笑容:“菱子,耽搁你打烊了。我也是时候该回府用膳,这就告辞吧。”
我张了张嘴,想留他在这里吃晚饭,可话到嘴边,忽然想起自己不是一直很讨厌这只大种马吗?为什么要留他?
☆、同寻食材
这么犹豫着,我最终便没有开口。
可是天公好像要与我作对,李玢之走到门口时,突然下起了雨。
“不如留在这里吃晚饭吧。”我趁势开口。
李玢之回头一笑:“也好,我还没有尝过你做的饭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