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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芳坐消歇-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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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他的她不敢贸然打听,只暗暗旁敲侧击地探知,当初救她命的老头是皇帝身边的御前总监金成,建贞帝继位时尤为年轻,且帝后感情甚笃,其时唯有皇后所出的三名子嗣,她不信金成有十足的胆量跟手段编排这趟移花接木的把戏,八成是受皇帝的指派,皇帝存得什么心思她不明白,总归不是什么好心就是了,指不定是他灭了大祁还意犹未尽,留着她当奴才一样的使唤,不紧不慢地折损祁家的颜面,他心里才痛快!
  跟亡国灭亲的仇恨相比,她更恨自己的胆懦无能,揣着糊涂活了这么些年,战战兢兢地,唯恐被人瞧出什么名堂,她不知道她怕的到底是什么,倘若东窗事发,被人戳穿了身份,最不济也就是一死,栖身为仇人家的奴才,往后的日子还有什么奔头不成?横竖她活得还不够么!
  远处的宫道上传来太监们打更的声响,她在被沿上蹭掉泪珠,翻了个身,踟蹰了下,轻声唤道:“岩子,你睡着了没有?”
  半晌没有反应,她又喊了几句,听见岩子哼哼唧唧地说:“眼见就着觉了,你干嘛呐……”
  清由也揉着眼眶问:“怎么了?”
  “对不住,”她歉然说道,想了想又问:“金总管也住恭俭胡同那地方么?”
  “哪儿能呐,”清由道:“人是御前随侍,听说养心殿东暖阁随安室后头专门辟出来个园子,他在那儿住,方便伺候万岁爷。”
  “不,不,不……”岩子一下打起了精神,把头凑近两人说:“他这会子还真在恭俭胡同里住,原是他年纪大了,自从小六子升发了,他就主动传了衣钵,很少呆在御前了,万岁爷也顾念他的身子,便准了,这是今儿见我干爸爸,他老人家跟我提起的,一准儿没错,欸,你打听他做什么?”
  盛苡心里腾腾跳着,壮了壮胆子道:“来这儿以前,我是在浣衣局里当差的,认了他做干爸爸,后来就再没见过他了,我想找他说两句话。”
  听得这话,把其余两人吓一跳,吃惊地看着她,半天说不出话来。
  “是我家里跟他有着八竿子打不着的疏远干系,”盛苡忙又说:“可能因着这个,他才跟浣衣局的总管姑姑说认了我做干闺女的,这么些年,我在局子里挺受姑姑们照应的,想找个机会谢谢他。”
  岩子露出了然的神情,“就说嘛,我只听说金总管就小六子这么一个干儿,没听他收了干闺女的,这个好说,明儿你跟我一路,上神武门那边去,找我干爸爸跟他打个招呼,你去见她。”
  盛苡忙推辞说:“不慌的,知道他住哪儿,我隔天再去也一样。”
  清由听出她话语间的小心,掖紧她的被口,笑着劝说道:“行了,你就去罢,择日不如撞日,明儿我找春念过来帮把手,谁让她老抱怨天穹殿里的活计清闲来着,金总管不比旁人,多攀交攀交总归是好的。”
  三人中盛苡年纪最小,性子却最稳当,平日里闷着头做事,偶尔得闲就被她撞见不止一回愣着眼发怔,张口闭嘴没听见她提起过家里人,相处时候长了,其实心里都存着数,倘若不是先前经历过难言的变故,何至于花儿一样新鲜的年岁,总蔫蔫地打不起精气神。
  别看都是伺候人的奴才,官大一级压死人,但凡有官衔的太监宫女逢人先打听对方的出身来路,干爸爸认得是谁,打听清楚了,再调出脸色看人,无往不利。
  盛苡若是能趁此机会当真认了御前总监做干爸爸,换做旁人就能在宫里横着走了,以她不吃不斗的性子也能准保她往后不再受人欺负。
  听了这话,盛苡把脸埋在被口里淌泪,感激的话噎在嗓子眼儿,一句也说不出,长久以来她一直形影单吊地苟活着,突如其来的暖意就让她这般招架不住了。
  清由侧起身,抚了抚她的微微耸动的肩头劝慰道:“明儿一早起来还要见人呐,眼肿了可就不好看了,早些睡,啊?”
  见盛苡隔着被子点头,她轻叹了口气,回身拉着岩子慢慢躺下,听见夹道内的风刮得更凶了。
  

☆、圣无忧

  
  养心殿外的夜色已经很浓了,冬暖阁内灯烛不歇,晕染出室内亮堂的格局。
  皇帝看完最后一道奏折,起身撂在紫檀书案上,屈起一手中指在奏封上叩了几叩,动作很轻,敲在小六子心头,无异于当头响雷。
  掀起眼皮飞快地偷望了眼,皇帝的眉头轻蹙起,已经隐隐生了怒意,他心里跳得更厉害了,皇帝不是动辄就发作的性子,天颜极少流露出大的波动,但凡出现以手叩击奏本的这一举动,朝中某位官臣的顶戴八成那是保不住了。
  小六子脑间萦绕着干爸爸金成卸职前的万千嘱托,不敢有大的动作,只暗暗使了个眼色,左右捧着热手巾,参汤,准备随时侍奉的小太监们接到后,忙弓起身子,悄无声息地退下,须得等皇帝情绪稍定,才适宜上前服侍。
  这时候谁也不敢硬着头皮近御前抖机灵,没准儿适得其反拨触得龙颜大怒,活该替人背了黑锅!
  皇帝看着广西巡抚的那道奏折,默想起上面的内容,一阵气恼,大邧统一南北后,除了更替新制以外,不少仍然沿袭祁朝旧制,为了拉拢汉官,安抚四境人心,朝廷要员更是不能轻易触碰易换。
  这班老臣吃着新朝的俸禄,骨子里还遗存着对旧主的感念,他们君臣之间原本就夹生,偏还有那么几个不服说劝的,逮着空就跟他瞪眼较劲,纵是他一味忍着性子妥协,也不妨总被他们架弄得上下不来,看来是他平时松的劲儿够大,才惯得那帮老油条油盐不进。
  皇帝转着拇指上的马镫扳指,渐渐平定了心绪,脸色也跟着缓和了下来,一旁紧紧观望的小六子看在眼里不敢怠慢,传唤方才退出的小太监们进殿,侍奉他盥手净面,自己则捧了碗参汤跪在御座旁边,待皇帝坐定,他才托举呈近。
  这时宫内管传宣的小康子在暖阁外回话说敬事房总管太监张德敬请见。
  听见皇帝道了声“宣”,张德敬小心跨进殿,跪身把盛着各宫嫔妃绿头签的银盘托至御前。
  皇帝瞥了眼,把汤碗递给小六子,随意地问道:“今儿懿嫔身子不舒服?”
  张德敬应了个是,“懿嫔娘娘身体抱恙,还说要是皇上问起,让奴才带句话,‘有劳皇上挂念’。”
  话出口,他自觉头顶一股压力重重地沉了下来,手中的银盘似乎也有了千斤重,如今的后宫中,谁不知道懿嫔是万岁爷顶在肺尖上的人物,从前皇帝对待各宫嫔妃也都是雨露均沾的态度,自从年前在御花园偶然瞧见当时还是宫女的懿嫔,当晚临幸封了答应,而后就跟魔怔了似的,只稀罕她了,皇帝在房事上不粘缠,大多时候批完折子就歇下了,隔几天召幸一回,这都个把月了,翻得都是懿嫔的牌子。
  搅和进这样的局面里,张德敬觉着自己十分冤枉,以往各宫主子娘娘挨个轮,完了他比照着挡录,看谁被万岁爷留得时间最长,下轮就把她的签子往御前“近手好拿”的位置多放放,倘若真的被翻中,仅凭多得的这么一两回恩宠,就足够在其余嫔妃面前显摆好几日了,他自然也能讨得不少恩酬,这是一种看破不说破,大家伙儿都心知肚明的来往便宜。
  自从这位宫女出身的答应又晋了位份,他与其余嫔妃之间互利的关系就彻底裂了锅了,她们还当是他倚着势头欺人,把先前的手段使在了懿嫔身上,深不知这绿头签递到御前跟个摆设没两样,万岁爷就认定她一人了,眼下这位主子走步都打着飘儿,他在人眼里算哪根葱,其实他压根儿不介意这个,这副得宠飞升后的高慢嘴脸他见得多了,可怜的是他银钱袋子里已经越来越听不着磕碰的响动了!
  按照宫里的规矩,每晚皇帝在养心殿进膳时,各宫嫔妃都进养心殿院的如意门再到燕喜堂,皇帝翻了谁的牌子,他就到燕喜堂叫谁,再向其他嫔妃传散,被叫到的嫔妃就随着他进养心殿伺候龙体。
  只等皇帝叫退,他就得回燕喜堂去叫散,筛了个遍,没一个主子娘娘是好对付的,他这一去不是成心找埋汰,替懿嫔当受气包使唤么!
  张德敬七拐八绕地盘算着,听见皇帝问向一旁,“听说晌午,太后找懿嫔唠了会儿嗑?”
  小六子一凛,忙接腔道:“回皇上,是有这么回事儿。”
  张德敬听了,眼珠转了两下,心里存着计较,乐开了花,两只手肘架得发酸也浑然不觉了,太后找嫔妃还能真是为了唠嗑不成?懿嫔这阵子风头正旺,看来是被叫去训话了,说的什么内容,脚后跟儿也能猜个大概,无非就是规劝她不要独承龙恩,太后训出了成果,懿嫔多半是心里有恙,吓得不敢来,这样一来,他待会儿回燕喜堂好歹也算是有个交待了,只要嫔妃们不把火气撒到他身上就成。
  正想着,皇帝的嘱咐兜头浇了他一盆冷水,“传话给小康子,让懿嫔过来侍膳,你退了罢。”
  这下便是要跟太后对着来了,张德敬叩头起来,后背竟已一片湿冷,想起即将独自一人去燕喜堂所要面对的情形,他脚下越来越沉重,倒真的记恨上了懿嫔,心里早把她从头到尾地骂了个遍。
  这时早有小太监们敏捷有序地上前摆出洋漆矮桌,布置晚膳,皇帝支臂斜躺在南面罗汉床上,低声问:“天穹殿那儿准备得怎么样了?”
  小六子赶紧回话说:“回皇上的话,道场都布置齐全了。”
  躺着歇过一阵,皇帝觉着畅然了许多,站起身,来回踱了几步,重新坐回床上,面色如常,只是嘴角微微勾着。
  这副神情小六子还是头回在皇帝脸上瞧见,搜肠刮肚地琢磨了半天也没弄清楚他这股隐隐的兴奋劲儿是打哪儿来的,心里狠狠地把自己骂了一顿,什么都没整明白,就轻易放他干爸爸走了,往后还得上恭俭胡同顿溜达几趟,找他老人家讨教讨教。
  主奴两人正各自合计着心思,懿嫔踩着花盆底一摇一摆地踱进殿里,小六子最先反应过来,忙迎上前,扫眼一看,见她粉黛略施,发鬓上光溜溜的,袍衫素简,当真一副惹人垂怜的病容。
  待她走近,皇帝挥了挥手命她隔着洋桌坐下,“免礼罢,前些天不还好好地,怎么今儿就不舒坦了?”
  懿嫔马上眼泪围着眼圈儿转,低低垂着头道:“是奴才身子不经寒,晌午上外头溜弯儿去了,回来咳了两声,旁的倒没什么。”
  皇帝对她的回答很满意,脑子不算糊涂,把罪责都揽尽了,没往太后身上绕,知道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倒让人省心,用不着他再特意嘱咐。
  见她泪盈盈的,他原本打算宽慰几句,话说到嘴边却又突地被心头的涌出的一股烦躁压了回去,淡淡点了下头道:“这就成,开膳罢。”
  这不冷不热的调子把懿嫔心头抽得一阵紧缩,她吃顿太后的挂落不算什么,只要能在他这儿听到一两句安慰的话,挨顿鞭子她也能咬咬牙心甘情愿地受了,可皇帝呐,偏就无视了,若说方才的泪意有几许刻意酝酿的成分在里头,这会儿她真真地是十成的委屈。
  她心里这样想着,面上不敢有所表露,执起镶金牙筷,探手给他布菜。
  皇帝穿着青白膁皮常服袍褂,胸口的金线龙头正对着她看,她抬起眼慢慢往上瞧,皇帝的眼睑低覆着,灯光照在他高挺的鼻梁上,辟出一片阴影,使得他孤俊的面容平添了几分宁和。
  这么年轻俊朗的爷们儿居然就是皇帝,她得巧在御花园撞见他的那时候起,心思就完全不听使唤了,左右都围着他打转儿,这祖坟上得冒了多粗的青烟,才保佑她交了这般大的运气!
  皇帝似乎是感受到了她的视线,抬头看了她眼,略顿了下道:“你吃你的罢。”
  懿嫔对上他目,晃了晃神儿,忙低下头轻喏了声,满心欢喜,眼下皇帝独爱她一人,她比着其他的嫔妃,能多瞧他两眼,这是旁人挣破头都得不来的福分,她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呐?
  皇帝喜静,特别是用膳的时候,于是懿嫔举手间都透着轻巧,一小碗鸭丁粳米粥吃了大半天功夫,见皇帝置下筷子,她也跟着停箸不食了。
  “是吃食不对胃口?”皇帝一面用热手巾擦手,一面问道:“身子不舒坦找太医瞧瞧,这些事儿朕催不着,你该自己操心着才是。”
  懿嫔揭开珐琅葵花大果盒盒盖,用金叉子叉起一片杏波梨,身子趴在洋桌上,探手递近他嘴边,娇媚笑着,“只要皇上挂念奴才,奴才就什么毛病都没有了。”
  见她话说得甜甘,皇帝倒也配合,张口去够她手中的梨片,懿嫔有意撒娇,手肘突地往旁边一引,使他落了个空。
  不及她有下一步的动作,皇帝已经自己拿了把金叉子叉起一颗金丝枣放进嘴里,靠回坐背上慢慢嚼着。
  懿嫔碰了颗钉子,手还尴尬地架在原处,见他面色并无不善,便又把手伸近御前,轻声道:“枣子黏,皇上吃口梨润润嗓子。”
  皇帝挑了下眉,轻描淡写地道:“朕不喜欢吃梨,你替朕吃了。”
  远处等候传唤的小太监们暗笑不已,溜须拍马的功夫还没练到家,就敢拉出来显摆,这可真真是马屁拍错了地方,惹上自个儿一身骚!
  懿嫔瞄见他们互递眼色取笑的神情,更加的不甘心,除此之外还很委屈,旁人还当她多受皇帝的宠爱,实际上皇帝待她多半是个不温不火的态度,见着她统共就那么几句排场话来回绕,一般就问她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顶多再聊两句她日常的消遣,问完了,她就得在一旁老老实实陪着,轮到她出声多说一句他就该不耐烦了,即便侍寝那时候,跟他热肤相亲,他的那颗心也总远远推拒着,从来没能够容她靠近过。
  皇帝的心思一向猜不透,她费心卖个俏,逗个乐都跟犯了多大的罪过似的,她比着其他嫔妃,当真能好到哪儿去?反倒是冷遇比她们吃的更多罢!
  如今连那几个没了根儿的奴才都敢明目张胆地笑话她!
  她忍了又忍,咽不下这口气,把姿态放的更低,垂下眼轻喟道:“皇上就承了奴才的情罢……”
  “出去!”
  小六子听见皇帝这猛地不大不小一声响,吓得两肩一耸,暗想懿嫔真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儿干,老虎尾巴上挠痒痒,平时挺体贴一人,怎么今儿偏就犯了牛脖子病了,眼见人不吃她这一套,还硬着头皮犯冲,这下倒好,捅着了火,指不定他也得跟着挨刻。
  埋怨归埋怨,他是首领太监,要紧得先把皇帝哄高兴了,于是便走近几步,躬身低语:“奴才送娘娘回宫。”
  懿嫔一窒,醒过神来,皇帝性子虽冷,却从没像方才那样呵斥过她,等明儿她在养心殿栽跟头的消息传开,沦为宫里上上下下的笑柄,那时候才真够她受的。
  这么一想,她视线模糊起来,抬头看见皇帝侧脸对着她,只顾翻阅奏折,压根儿没兜揽她的意思,心又灰了大半,跪身叩了个头,悄然退下了。
  皇帝听着她走远,心里的膈应才减退了些,直把奏折上的字盯得发虚,也没能琢磨出个什么名堂,他后宫里的女人,哪个敢说不是合人意的,偏他总疲于跟她们应对,前几年刚开始亲政那时候,四境初定,政务繁巨,他着实分不开心神,这两年,朝廷内外都很有起色,他也能钻着空子消闲一二了,他倒是打算跟她们和和气气地相处,真碰着一个能跟他恩爱的,也算弥补错失的年少情缘了。
  他把自己能叫得上名字的嫔妃挨个想了一遍,心里总觉着不对味儿,他跟她们之间总欠着火候,见着面话还没说上几句,他就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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