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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年-第7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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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引一场嬉笑。
本来有心刺探,就这样胡乱拉扯着偏了题,不复计较了。
却转回天坑洞府中,凌鸢与沈嵁比肩而坐,听着泉吟,嗅着花香,无话亦陶然。
不知过去多少时候,蓦地,凌鸢叹一句:“若能长居此处,倒也挺好的。”
沈嵁望她一眼,眸光沉静。
恰好她也转头过来,四目短暂一触,随即分开。凌鸢目光还停留在沈嵁侧颜,笑盈盈道:“那时候,你还陪我吗?”
沈嵁略一沉吟:“你不会留在这里的。”
“为什么?”
“慧鸟初蹄,羽翼渐丰,怎可折翅?这不符合你的理想。”
“莫无居士知道我的理想是什么?”
“我不知道。我只晓得,你的理想在江湖,而非水月洞天。”
凌鸢仍旧笑着,回眸又看眼前清冽的寒池,重重慨然:“啊——好地方呀!我会留下来的。”扭过脸看沈嵁,“不过不是现在。你说对了,我的理想的确不在这里,我得先实现它,然后再回来与子偕老。”
沈嵁心头震了下。
“莫无居士,我没当你是舅舅,要记得哦!”
沈嵁的心狠狠沉了下去。
凌鸢浑不在意他面上神情,反起身拍拍手,一扯他衣袖,催促:“挺久了,回去吧!”
沈嵁抬眸,定定望住她。须臾,颔首以应,便也站起来,不动声色抽回了自己的袖子。
凌鸢瞟他一眼,眉目间堆积着挑衅,双手往身后一背,昂首阔步向前去。
意外,还不得行出几步,乍闻几声诡异的嚎叫。这响声似兽似禽,又隐约仿佛孩童啼哭。凌鸢蹙眉警惕,暗忖:“是猿?”
不防备肩头一紧,自己已被沈嵁护在怀里。抬头见他眉头紧锁,表情肃然,竟有几分杀意浮现,凌鸢不由得一诧。
“怎么?”
“许是魈!”
“魈?那种书里写的山精?”
“不是山精,是真正的魈,山魈。”
“你见过?”
“听说过。”
“可——”
“嘘!”
噤声的警告方出,凌鸢直觉眼前几道黑影疾纵,自头顶掠向他们身后。她目力极好,也适应了此间暧昧的光线,约略看清黑影的面容,不由骇然。
“那究竟是人还是猴子?”
无怪凌鸢惶惑,那些通体发黑披满皮毛的动物确与人一样生四肢,分五指,却脸长鼻红,面似鬼魅。它们的獠牙突出在唇外,最可怕脸色有的白有的蓝,蹲踞黑暗中时,双瞳反射出黄褐色的微光,令人毛骨悚然。
沈嵁一手揽着凌鸢,另手攥拳,暗自运劲。他轻轻地,简短地命令凌鸢:“慢慢走!”
凌鸢下意识捏紧沈嵁衣衫,随他步子缓缓移动。二人蹑足般走得谨慎小心,尽量不让脚下踩出声响。而那些越聚越多的鬼面兽类则目光追随,一刻不停地关注着他们的动向。
这是不存在谈判可能的对峙。人与野兽无法通过语言去交流,或许肢体动作能够传达一些意图,但也未必是准确的。如何告诉对方自己并无恶意,甚至不知对方是否存在恶意,此时此刻静动之间,沈嵁选择这样的方式应对,并非是横心去赌兽心的恻隐,而是明白束手只能令己方显得胆怯。自然界的法则,退避即是不对抗。沈嵁希望这些山魈只是要夺回自己的领地,赶走闯入者。
通往石窟甬道的这段距离突然变得漫长,时间慢得凌鸢能清楚听见自己的心跳,也听见了沈嵁的心跳。猛烈而急促,仿佛有一只拳头在用力地砸击胸膛,耳膜也将要被这响声擂破。几乎是下意识的,凌鸢把手按在沈嵁心口上,努力地想叫它平复。
这是第一次,凌鸢弃战而降,也是她头一回临敌生惧!
然而天意总不爱遂人愿,宛如有无形的手将现场的布局拨弄,毫无征兆地,一道短小黑影斜刺里扑向凌鸢,前爪伸出抓向她鬓边。凌鸢应激之下挥臂就是一拳重击,直将那鬼魅打落在地。定睛看去,就见那仅仅是只幼魈,爪中捉住的是凌鸢别在发上的一枚银蝶发钿。巧饰生辉,亮了小兽的眼,忍不住来抢夺。原本予它便是,并不值得珍惜,却是情急出手,骤惹干戈。
一声嗥叫竟似狗咆,声浑厚重,一如营前的号角令三军,冲突一触即发。
沈嵁按掌推了凌鸢后腰一把,大喝:“跑!”
凌鸢顺势飞纵而去,却非本意,半空中硬团身,落地前滚拍掌翻起,靴中短剑在手,悍然回闯。
“一起走!”
血锋开道,人鬼起战!


作者有话要说:
山魈目前有并入狒狒,古代山海经上说它是山精,不吃人,黑面反踵。
中国貌似没有活捉山魈的纪录,但书里既然有,还是相信有这样一种动物曾经存在。
也许迁移了,也许灭绝了。所以这里并没有当成玄幻里的妖怪写,确确实就是动物的山魈。
图片网上可以搜道,确实是,啊,好像唱戏勾面。然而个人觉得也不难看。
呃,本攻审美一向变态,勿理勿理!
以上!





第82章 【四】
天下武功分门别类,实则大同小异万变不离其宗。攻与守进与退,首要斗应变,其次是速度与力量。故此双方交手,唯快不破,又往往出奇而制胜。遗憾,如今沈嵁和凌鸢面对的便是这样一群不按牌理出牌的敌手。
武功总有套路,越是从武日久的人反而越容易墨守成规。沈嵁身兼三家所长,套路可谓见多,应不至于自乱阵脚。然而山魈所用并非武,那更接近于生存的本能,比狠厉更激进,比殊死更忘我,野兽们似乎是要同归于尽,一切的攻击都不给自己留余地。
与人不同,沈嵁眼中这些不会人言的野兽从根本上说跟自己并无仇怨,他也不认为领地意识是一种恶。所以他固然可以佛面化修罗,从未在经文的念诵中放下过屠刀和杀意,但今日他实在无法说服自己做无理由的杀戮。掌中藏劲,化戾三分,沈嵁一招一式都不犹豫却都留情,山魈倒卧一片,实未杀一具。
而凌鸢这一边,确有心杀灭,只恼烦短剑威力小,不能由她尽兴将刀诀剑意施展出来,往往事倍功半,也是伤的多死的少。眼见沈嵁处处有转圜,凌鸢恨不能与他骂上一场。只为情势所迫,强自按捺,背靠背且打且走。
对抗中心头总隐隐觉出违和,遂扫一眼地上的数量,再一比先前的估算,凌鸢惊讶地发现山魈非但没有减少,反陆续有后来者补充的样子。再回想群魈出现时的场面,凛然意识到,她竟从未看清这些野兽是从哪里进来的。显然,不是沈嵁和自己来的那条甬道。
“不对!”迫退身前一围,凌鸢退回沈嵁身边急急道,“这地方有古怪,恐怕不止一个出入口。”
沈嵁手中抓住一只兽头,不顾那货尖声嘶叫,投矢一般将它朝洞顶掷去。黑暗中声音反而较目力所及到达得快些,凌鸢先听见一声闷响两下惨叫,随即有两具山魈自上而下坠入视界中。更努力眯眼辨认,她终于模糊看到,隐匿于幽暗的洞壁原来比自己想象中还高出一半,穹顶弧盖,坑洼难填,其上密密麻麻贴满了四足的兽影。
它们一直都在!
——悚然地意识到这真相,凌鸢首先感到的竟非惧怕,而是羞愤。自喜的独处,一些情愫她唯愿在朦胧中静静地酝酿发酵,未必隽永,但能够深刻珍贵。如今这份珍贵里骤然添了许多双眼睛的窥探,纵使它们其实并不能听懂自己的言下之意,也不能够理解每一次眼神里传达的绵绵,但足以打破凌鸢心头定义的甜蜜,她恨得切齿。
剑气延锋刃,凌鸢新武初试,拿兽祭剑。
——将军行,斩龙诀,破翳开天!
如虹的剑气似从地底蒸发灌入足下,喷薄向上,人为剑,剑御人,冲天而起。凌鸢仿佛一枚钻入云中炸裂的焰火,携带巨大的爆破力,誓要将遮天蔽日的阴霾撕裂出缺口,让光射进来,照耀大地。
此处没有天空,唯有厚重的坚不可摧的山壁拱顶,压迫住其下一切的生机。凌鸢有开天的气势,却绝没有钻山的神力,恢弘剑气下被撕开的只是生命。那些盘踞顶上伺机而动的山魈们在骤然爆发的极招面前,脆弱得好像枝头的娇蕊,纷纷折断陨落,不堪一击。
有隆隆的咆哮声在洞窟中回荡共振,磅礴如涛,低沉如雷。
那是魈王在宣泄!它怒不可遏,攀壁若蝎虎,游刃有余速度奇快,转眼即上穹顶,翻身扑下,挥爪直击凌鸢面门。
凌鸢空中难回避,横剑力挡,纠缠着双双自半空疾急跌坠。底下沈嵁见势不好,旋步踏流星,双掌拨龙卷,凭空托生死。凌鸢背部有依傍,双臂猛催劲,震开魈王,翻身直落。坠地有顿,攻击复来。二人无论如何想不到竟是魈王先一步落在地上,四足奔袭,极快极猛。
情急之下,凌鸢索性仰面就倒,屈膝蹬足袭向山魈腹部。不料兽儿狡猾,忽屈身提起后腿,正踏在凌鸢足底,借力弹跳过去,前爪却不落空狠狠在凌鸢小腿上撕拉。
“呀——”凌鸢吃疼,忍不住喊了声。而沈嵁自恨相救未得及时,奔来这几步连发数道掌劲,虽不得正面重创魈王,好歹迫它一迫。顾不得查看伤势,沈嵁只俯身将凌鸢抱起,忙退数步。凌鸢自悍然,短剑始终不得脱手,此刻横锋在身前,到底是种威慑。
“没事,放我下来!”
沈嵁分心迅速瞥一眼凌鸢受伤的左腿。破经断纬的白绸上染了腥血,但失血确不多,似乎只是皮肉伤,未割得太深。然而他依旧不肯将凌鸢放下,固执地托举着她,步步倒退。
如此贴近,回眸的刹那凌鸢清晰瞧见这人面上的狞恶,咬唇龇牙,自喉咙深处翻滚上来压抑的低哮。他也像是化身成了山魈,开始耸起肩拱起背,蛮畜不得驯化。
有片刻的愣怔,随后凌鸢明白沈嵁暴怒了,杀戮即将开启。
短暂的天旋地转,恍然自己是被甩上了后背,凌鸢一手仍稳稳持剑,另一手绕过沈嵁肩头环住他颈项,靠着他,贴近他。
缠在左腕上的白砗磲珠串不知何时已滑落掌中,沈嵁袍袖鼓风,不念阿弥却道诛灭。
——慑魂,焚劫!
凌鸢见过用慑魂的罡劲击发的佛意,但这一次,沈嵁则是用千灯照佛影的绵厚开拓慑魂的幅员。那是一种寸草不生的汹涌霸烈,灼灼的劲气自挟了火焰般的炽热,燎原之势席卷路径之上一切的生灵。
其实并无火焰在空间中燃起,魈鬼们却仿佛身遭业火,翻滚着哀嚎。眼耳口鼻中逐渐涌出鲜血,利爪扯下了自己的皮毛,它们的痛苦直如心魔蛊咒,魇住了理智,自生自灭。
五重的至上极招,距离九重的顶峰尚有很大的差距,但已足够令凌鸢感受到未名庄内功奥义的强势逼压。她想父亲常说的人外有人,然而这个人不在外,他就在身边。沈嵁的情感是内敛的,他的武功也是不露锋芒的。此刻乍然现出只鳞片爪的峥嵘,凌鸢突然就怕了,怕赶不上,怕不配。
一时的患得患失,在此情此境中太过不合时宜。凌鸢失神的瞬间,侧旁跃来一只贼魈,张口咬上。凌鸢短剑慢出了一寸,居然叫那山魈一口衔住。顾不得嘴角被割裂,山魈抬爪死死抱住她胳膊。凌鸢挣脱不开,正要尝试提脚去踹,沈嵁及时援手,三指锁住山魈咽喉使劲一捏,只听咔嚓声过,山魈便全身瘫软着滑到地上去,死了。
只是这一头的危难解了,沈嵁自己却开了空门,无需魈王行令,幸免的鬼兽们觑隙围扑,直将他二人迫向寒池边。
沈嵁半足入水,神情更飒。
“这些畜生的攻击一直很有章法,绝非等闲野生族群,有人训练过它们。”
凌鸢听见了沈嵁渐渐粗重的喘息,自己也已感到疲累。她在沈嵁背上直了直身,抬眼望一下池上天坑洞顶,又扫一眼小瀑激流下溅珠的水面,微微沉思。
“它们到目前为止没有攻击过我们的要害,似乎只是想困住我们,最后,逼我们下水。这池中莫非——”
话音未落,倏见水下暗影游弋。凌鸢大叫:“来啦!”
沈嵁会意,不回身反掌向着水面先落一击,随即纵身前掠,硬闯山魈的包围圈。
就在他落掌之后,遽然地,水面炸起一团泼天的白花,从中赫然升出一道黄褐蛇形,当空嘶一声,复重重掼进池里。
仅仅是扭头的刹那,凌鸢便看清那是一条水蚺,却无比粗壮巨硕。目测其窜出水面的部分足有丈余,头比水缸大,目似铜铃,粗有三人合抱,囫囵吞头象进去都应不在话下。哪里是水蚺?简直水蚺成精!
也是那一刻,凌鸢明白了山魈们的目的,他们是要将沈嵁和自己作为活祭,饲养这条怪物一样的大蛇。这洞中四季异常,生物亦别样,原以为是仙境,岂料反入诡域?更猜,之前那尾能跃龙门的红鲤尚可活在这池中不得被水蚺生吞活吃,想必也不是什么正经的鱼,保不齐又是个精。
——此等山穷水尽,凌鸢脑子却还冒出些无稽的念头。亏得没嘀咕出来,不然叫沈嵁听见,约摸白眼能翻上天。
才想着,身后水声再起。水蚺两栖,远离寒池并不能将危险减除。何况大蛇受了一击,已被激怒,势必怀恨要来报复。
不好意思继续当累赘,凌鸢执意从沈嵁背上滑下来,一边杀山魈,一边思量逃生之法。
观水蚺,半身直立在水面,大脑袋摇来晃去,也不爱吐信子,更不上岸进洞内。凌鸢狐疑地望一眼池上的洞沿,又眺洞内更高的穹顶和上头蛰伏着不敢轻举妄动的山魈,灵犀恍然,其实水蚺并不完全信任这些猴子样的山魈。它们共生,不过是互相利用。山魈为水蚺找食吃,水蚺便不出水至洞中搅乱。但同时,这穹顶上四通八达的孔洞和不知数的山魈种群也是对水蚺极大的隐患。毕竟寡不敌众,山魈的獠牙凌鸢已领教过了,纵然蛇皮再厚再韧,约摸也架不住几十上百次的反复撕咬。再者,水里头究竟还生着怎样异样奇诡的生物尤未可知,受伤的王者最终恐怕也难逃被取而代之的厄运。水蚺不会冒这个险!
想通这一层,凌鸢立时有了主意。刚要靠近去告诉沈嵁,猛听得一阵狗咆似的嚎叫。凌鸢认得,那是山魈王的号令。未及反应,又闻山崩地裂的巨响,头顶的山壁居然随之震颤。凌鸢惊折身瞭望池中,不由骇然:“那畜生要把洞撞塌!”
沈嵁飞脚踢走眼前的兽儿,跑纵几步抓过凌鸢肩头拖起急奔。
顶上的山魈在坠落,地面的野兽在嘶吼,空间里一切的响动互相交织碰撞,喧杂得仿佛末日将临。
“它想把我们和猴子一同除掉么?”
零落的碎石中艰难跋涉,失陷于恐惧变得疯狂失智的山魈们敌我不分,逃跑时仍不忘攻击沈嵁和凌鸢。
沈嵁劈掌毙杀一只山魈,拾起来催臂力投向巨蛇。它下意识张口衔住,叼在齿间左右横甩,最后竟将尸体撇进池里,不吃。
“不,它在恐吓魈王!小心!”
警告发出的同时,凌鸢感觉背上一股巨大的推力把自己打了出去。她跌跌撞撞往侧边冲,仗着自幼习武练就的平衡素养稳住身形没有摔倒。回身探看,陡见摧心一幕。
累累黑色毛身覆盖下的躯体固执屹立不倒,腰间挂着一只蓝面红鼻的鬼面妖兽。那是魈王魁壮的身体在啃噬沈嵁的血肉,森白的獠牙深深嵌进肌理,一仰脖一撕扯。血珠飞溅,长牙下悬挂着条状的皮肉,沈嵁闷哼,单膝落地。
“畜生,我要你的命!”
失去理智的少女也宛若癫狂的凶兽,猪突猛进横冲直撞。她闯过来扑上魈王的背,双腿交叉盘锁它腰际,反手握短剑恨恨扎入它鼻梁下,愤然张口咬在它颈侧。
魈咬人,人吃魈,这一刻,此间只有兽性蛮暴,不再分人否畜生。大家都是野畜,都原始凶残!
山魈王在剧痛中仰天咆叫,凌鸢也自唇齿间挤压出低哮,双方俱是奋力一挣,凌鸢满嘴是血跳在地上。她恶劣地狞笑,露出染血的牙,双排齿隙间赫然夹着皮肉。呸一声嫌恶地吐掉,凌鸢扯袖抹嘴,妃衣沾腥,红得诡艳。
对面是她口下不得逃生的猎物,颈边血流如瀑,捂紧的指缝里命数难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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