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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舒服,但她不愿意在来者面前松懈半分。他已经不再是可以依靠的同伴了。
永昼沉默片刻,如她所料想一般给出一个不算是道歉的道歉。“……我一收到消息就赶回来了。”
“不要让我说第二遍。”塞拉菲娜半侧过身,掌心里的绿光再柔和也无法软化她轮廓上的棱角。躺在她膝前的风行豹闭起眼睛,呼吸平缓稳定,似乎没有他想像的那么糟糕。永昼稍稍松了一口气。“我让极夜睡过去了。先生,倘若你还懂一点基本礼数、懂一点对别人的尊重,就不应该前来骚扰一个伤者。”
句句带刺,且毫不留情。
如果是一天之前的他,听到这句话之后大概会转身就走,但一天之前的极夜没被卷进法师内斗之中,也不会奄奄一息地昏睡在塞拉菲娜怀里。他忍住想离开的冲动,走到金发法师身旁,然后学着她的模样双膝跪地,手掌放在腿上。看起来的确有种少见的乖巧,但他已经完全兽化的暗金色眼眸比任何时候都要凶恶。“谁伤过她?”
路迦出去拿药,永昼又反常地厚着面皮留下,塞拉菲娜心知她说什么都无法改变永昼的想法,她总不能冒着吵醒极夜的风险把他轰出去。她往房间一角扬了扬下巴,“在那里。”
永昼回头看了看,角落里放着两个麻袋,里面的东西圆滚滚的,底部还有血水渗出。他不用打开也知道那是什么,麻袋里散发着死人的臭味。永昼皱了皱眉,“……不是还有一个吗?”
“追到一半极夜昏过去了。只能放弃。”塞拉菲娜拨开极夜肚子下的毛发,仔细查看刚长好的伤口。多拉蒂的治疗魔法比她想像中更有效。“等这里的一切都完结了之后,我会亲自追杀。”
永昼当然能听见她有意无意咬重了的“亲自”两字。
塞拉菲娜在拒绝他和路迦的帮助。
正如塞拉菲娜对他深感无力,永昼也深明自己无法与塞拉菲娜沟通。只有路迦才能够左右她的想法,这个女人最难缠的地方就是她不需要靠任何人。“有什么是我能做的吗?”
“不敢劳烦伟大的炎龙大人。”塞拉菲娜继续嘲讽他,“连有三名法师偷袭都不能使你出手,难道追杀一个疯子还需要向你求助?”
“我说了,”永昼暗金色的眼眸转向她,“我一收到消息就赶回来了!”
塞拉菲娜神色骤变。躺在两人身前的风行豹发出一声无法辨识的低吼,圆形的耳朵抖了抖,紫色的眼睛睁开一道窄缝。永昼正想要摸摸牠的头,风行豹却在看清他面容的一瞬间后退、翻身、站起来朝他怒吼!
看见永昼一脸反应不过来的模样,塞拉菲娜挑起了眉,有几分幸灾乐祸,“我早告诉过你了,先生。打扰伤者休息是件很无礼的事情。极夜自己也不想见你。”
永昼仍旧呆在原地,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这种感觉有点像是你养了好一阵子的小猫,你觉得牠对自己已经没什么戒心了,却在想要靠近牠的时候被小猫挥爪攻击──但当下的情况又严重太多。永昼甚至可以断言,如果极夜不是还很虚弱的话,牠所做的一定不止怒吼。
“别太激动。妳身上的伤口刚愈合,还需要一点时间才能恢复到之前的程度。”塞拉菲娜伸手摸上风行豹双耳之间的皮毛,极夜紫色的眼眸不离永昼,尾巴却缠上了塞拉菲娜的手臂,还抚慰一般拍了拍她的肩膀。
永昼试探性地伸出了手,从姿势来看,似乎是想摸摸风行豹嘴角一道小伤。
极夜随即踏前一步,压低身体准备攻击。塞拉菲娜正勾着唇角在旁边看着一人一兽反目,背后却伸出了一只手,横在两人中间。
她回眸。路迦一手按着她的肩头,一手阻止极夜擦枪走火真的咬死永昼,脸上的表情比她料想的平常太多。“我记得我交代过,伤者要躺下来好好休养的。”
极夜不满地哼哼两声,还是躺回原先的位置上。塞拉菲娜正想摆出一副遗憾的表情,却听见身后的人又添了一句:“我记得这里有两名伤者。”
她也哼哼两声,躺回床上。
“我特别交代过妳,短时间别再用魔法的。”路迦矮身看了眼极夜身上的疤痕,多拉蒂家的治疗魔法效果绝佳,但那是用更大的元素感应力换回来的,塞拉菲娜纵使有无尽的魔力可以使用,也不是在她自己也要卧床的情况下。“这样极夜的确是康复得更快,妳自己的进度却拖慢了。”
塞拉菲娜又再看了他一眼。路迦冷静得太过份了,反倒让她更担心。换作是谁,一赶回来就看见有具小女孩的尸体躺在废墟之中,也绝不可能像他现在一般镇定。“我在等你拿药。”
“在这里。一口气喝完会没那么苦。”路迦反手递给她一个水晶瓶,药量比她之前喝的大了一倍有余。他似乎有意躲过她的审视,说完这句话之后便转向脸色苍白的永昼,语气几乎是怜悯的,“我有些话要说。出去等我。”
“萨比勒会向谁追究损失?”塞拉菲娜说完这句话,立即就被药味苦得浑身一抖。她把空水晶瓶放回柜上,“向多拉蒂还是你?”
“诺堤。他们找不到别的活人去追债了。”路迦答得好像那只是个小花瓶而不是一整个花园,“是我带妳进来的,所以要负大部份责任。我上一次听说这件事,萨比勒已经开始写信给凡比诺那边了。”
他收拾好一切,转身就想走,却不能够。
路迦低头看了看抓住自己衣袖的手指。
“我知道你现在很不好受。我也知道你或许恨我没有保护好她。”塞拉菲娜没点出人名,对于此刻的他们来说,单单听见丽卡的名字便是一种折磨。“我……我想让你知道,你有什么话想说的话,我都会倾听。”
路迦抿了抿嘴唇,藏在宽袍下的另一只手摸过口袋。他看了一眼塞拉菲娜,她淡蓝色的眼睛还有点红,蕴藏在里面的情绪温柔又坚定。他放开了口袋里的小纸盒。“给我妳的烟。”
塞拉菲娜下意识看了一眼极夜,后者迅即闭上眼睛装睡。“什么?”
“妳的烟。”路迦说,“别装了,我不是最近才发现的。把妳的烟给我。”
她从行李箱翻出一盒,数了一数,里面还有十根。
路迦接过来,打开了房间唯一的窗户。正当塞拉菲娜以为他想把整包烟扔出窗外的时候,他却从里面抽出一根,以指尖上的火苗点燃。
姿势纯熟,显然是个老手。
看了眼塞拉菲娜,他翘了翘唇角,示意她挪开一点,然后咬着烟解开自己的学者袍,顺道踢掉脚上的皮靴,一声不吭地倚在直立起来的枕头上。
塞拉菲娜还是没搞清楚他想做什么,“你……”
话音未落,肩上便传来了温热的重量。
路迦把头靠在上面,闭起双眼,深深吸了一口,咬字有点不清晰。“别动。”
他这样说:“陪我抽完这包。”
☆、第85章 神纪之城(十五)
路迦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
既然不是极夜告密,那么她到底在哪里露过破绽?
……不。塞拉菲娜咬了咬指尖,尽力不惊动身边已经睡熟的极夜。她该思考的不是这个问题。
首先,路迦明显也是个老烟枪,至少他曾经是。新手不可能像他一般自然而然,也根本抽不了她那种特制的薄荷烟。他一个晚上就能抽完一包,甚至不曾投诉过一句呛喉,可见他对于烟味的耐受程度比她预计的高出太多。
为什么他能藏得这么好……
她想得正入神,肩上的人微微侧首,在她耳边低语,“还没睡着?”
或许是一整晚都没有说过话的缘故,也或许是因为他不间断地抽完了大半包烟,路迦的声音比平常更低沉一点,听他说话就好像被羽毛搔到了痒处,让人忍不住想要蜷起脚指。塞拉菲娜也偏过一点点头,正好看见他低垂下来的睫毛,还有左眼角下那颗不太起眼的泪痣。
仿佛不想惊醒某人的美梦,她轻声地“嗯”了一声,“你也没睡过。”
路迦没有直接回答她。他从口袋里抽出怀表,看了一眼之后又展示给她看。“四点多。天快要亮了。”
她知道。
清晨将至,万籁具寂,正是夜空美到极致的时刻。苍蓝色的天空上完全没有云,星辰亮得好像可以照亮旅人的路途。塞拉菲娜一边暗暗数算肉眼可见的星宿,一边跟路迦搭话,“你欺骗我。”
路迦稍微抬高了声调,“什么?”
“半年来我一直以为你不抽烟。你没在我面前抽过一根,也从来没犯过烟瘾。你只在我面前喝过酒,次数还不算很多。”
他笑了笑,声音像是有魔力一样钻进她的耳朵里,温热的吐息拂过耳垂。
“妳也骗过我不少次。”
“最后我全部向你交代清楚了!”
“……别吵醒极夜。”他低声提醒,两个人像是夜晚躲在被窝里说悄悄话的小孩子,被世界孤立,却并不感到孤单。“这算不上欺骗。我戒了好多年了。”
“多少年?”
路迦很认真地数了下手指,咬着烟思考的侧脸映在玻璃窗上,好看得让她无法移开目光。“……十年……不,接近十一年了。”
她在心中默算,那就是说他八岁或之前就开始了,果然是个老烟枪。十一年前他才刚被送来萨比勒读书,是在来到神纪城之前还是之后决定要戒的?她有心想追问,路迦却好像不太想说下去。于是塞拉菲娜从他指间抽走了烟,那是最后一根了。
她就在他面前深深吸了一口。
十一年前的事,还有她一直在意的、那个叫多恩的女孩子。她一直以为自己才是藏住太多秘密的人,结果半年过去,她对身边这个人的认知还不如对极夜深。既然他不想说,那就由她来吧。
“我想起了我在法塔的最后一夜。”她扬起头来,把烟往上吹。“就是被赶出多拉蒂家的前一个晚上。我当时觉得自己的脑子都要变成一块冰了,浑身上下没有什么地方可动,即使如此,他们还是把我锁在卧室里面,大概是怕我再冲出去犯什么事。毕竟我在那个状态也无法自杀。那天晚上我其实一直在等,等父亲来要求我向双胞胎道歉,就好像我偶尔反击被他看见的时候,他会要求我对双胞胎说对不起一样。我等了一整个晚上。他没有来。”
路迦安静地听,偶尔从她手里拿过烟,抽一口之后又还给她。
“那时候我就知道,我伤了父亲的心,他已对我失望透顶。我毁了所剩无几的一切。在康底亚的时候,我曾经想过,如果我当年扎的地方偏了一点,如果我能开口求父亲让我留在法塔,如果我能改变过往万千件小事之中的其中一件,哪怕只是一件……”她看看躺在床边熟睡的极夜,还有靠在她肩上寡言少语的法师。“这半年来的事,或许一件都不会发生。”
路迦问:“妳后悔吗?”
“不。绝不。”塞拉菲娜说。“我只是在想,当太阳升起、拿高收到永昼带去的东西、父亲看见有我和格列多名字的讣文,他们这一次会不会想我道歉,还是我做什么都无法弥补我造成的损害……”
她看向窗外。
天亮了。
“有点意思。”
比信。诺堤将手上四样东西放在书桌上,初升的阳光照亮了外面的勒济湖,也照亮了他披散在背后的白色长发。老人布满皱纹的指尖抚过三张薄而细小的纸,和反射着光线的银荆棘手链。他把把其中两张拨到一边去,只留下了印有独角兽纹章的一封在面前。老人忍不住重覆,“实在很有意思。”
卡奥坐在书桌对面,十指交叉着放在腹前,听到第二句的时候看了看站在角落的管家班爵明。他的父亲已很久不曾被诺堤以外的事情引起兴趣了,看来塞拉菲娜。多拉蒂的吸引力并不仅对路迦一人起效。
不──她再不是个多拉蒂了,至少法塔那边不承认她是。
“这是多少年以来,多拉蒂第一次把成员除名?”比信抬起了头,脸上难得地带了几分笑意,不知道是多拉蒂的愚蠢还是决断让他发笑。卡奥觉得是前者。“还是个有能力猎杀两族法师的成员?看来迪齐索。多拉蒂没了一个儿子之后智商也骤降了,除去她的姓氏固然是划清界线,但同时也免去了她的一切责任。他这是把一个野兽放出囚笼,他们根本只顾自己的名声。”
卡奥皱起了眉头。姑且不提塞拉菲娜和路迦之间的关系,光是想到了她自己的作为,便足够让任何一个法师心寒。不是每个人都有能力连杀两名法师的,更何况泰尔逊──诺堤族人──被她当成祭牲一般送到千镜城,这件事传出去之后恐怕会为她惹来不少仇家。
“我儿,你在为泰尔逊哀悼吗?”似乎是看出了卡奥的想法,比信重新坐回座位里,随手用烛火烧毁两封讣信,好像上面的名字根本不是诺堤。“出游年间的输家从来都不会被人记住,就算是──尤其是──在输家自己去挑战同族的情况之下。泰尔逊不是第一个想把家主之位抢到手的诺堤,但他失败了,所以他只能做一个不被人提起的输家。能够让那位小姐主动出手而不是由他来,这也算是种本事。”
卡奥挑眉。“我记得父亲你说过,靠别人是坐不稳诺堤最高的位置的。”
“没错。但你觉得你用半年时间,能不能把一个多拉蒂由‘对向你的刀刃’变成‘由你所控的刀刃’?”比信以小指挑起了银手链,上面的血迹凝结成一种不祥的暗红。他把手链扔到卡奥面前,刻在上面的名字他们都很熟悉。“路迦做到了这一点,而且看起来那位小姐是心甘情愿──至少并不会极力避免──为他扫平路上的最后一个障碍。我不相信她在向泰尔逊动手的时候会没想到这一点,她知道自己一下手,路迦便是无可争议的凡比诺侯爵了,可是她仍然选择出手。”
“既然她不再属于多拉蒂,那就代表我们可以任意拉拢她。他们选择放弃的东西,我们偏偏就要回来。”比信这样说着,示意管家去拿羊皮纸,“脱离关系之后多拉蒂内肯定有人会出价卖她一条命。给艾斯托尔写封信,问一下这位小姐,是否赏面来凡比诺作客。”
☆、第86章 神纪之城(十六)
塞拉菲娜最终还是睡过去了。她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已是正午。
窗外的阳光一如昨日明媚而炽热,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外面也没有人走动的声响。她眯着眼睛四处打量,挂衣架上吊着一件有点皱的学者袍,路迦的银棘项链也放在上面,塞拉菲娜知道他没有走出大楼外面,这让她松了一口气。极夜则是不知所踪。
她靠着枕头半支起身,这才发现自己腰间披着一张薄毡,而窗边的花瓶里换上一束新开的洋甘菊,房间里已嗅不到一点烟味。她抓起自己的头发闻了闻,从里面还能隐约嗅出薄荷烟的辛辣。昨夜并不是一场梦。
塞拉菲娜走到窗边,双足之下的木地板有点凉。下面有人在清理花园,极夜和她留下的血迹在草石堆中仍然可见,甚至能从痕迹推理出战斗的走向。昨天的画面又一帧帧地浮现眼前,定格于格列多脸上的表情,和泰尔逊最后一次转身时袍摆的飘扬,这些小细节她都记得一清二楚。
她按了按眉心,决定去找另外两个人。
卧室所在的楼层一如既往没有其他人,正值日间,上下层也没有别的住客留守。塞拉菲娜站在原地听了一阵子,地下的小客厅里传来了极模糊的谈话声。她扶着墙走下楼梯。
不知道在顾忌什么,谈话者把自己的声音压得很低,然而宿舍里实在是太/安静,塞拉菲娜再不想听见也没办法。随着她越来越接近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