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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看来少林寺的清规戒律果然严苛,这下了山的杜进跟撒了欢的兔子一般,敞开了喝。
我正寻思着怎么过去搭讪能自然一点,就被人捷足先登了。
走在前头的是位丫鬟模样的姑娘,水灵灵的大眼睛一瞧见杜进立马放光,冲身后的小姐模样的姑娘一眨眼,兴高采烈地蹦到杜进面前,拉出凳子擦干净招呼她家小姐坐下。那小姐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身,小碎步走了半天才走到凳子旁,腰板挺直,规规矩矩地坐下,手还顺势放在膝盖上。
乱世天下,往事悠悠(13)
我眼看着她自然而然地把这一串动作一气呵成地做完,还娇羞地半垂下了头,终是没憋住,很不应景地笑了出来。
那丫鬟立刻对我怒目而视,呵斥了一句:“登徒子!”
我一听这不是李富那小子的别号吗,怎么给我安上了?正想接着笑,却见杜进的目光懒洋洋地飘了过来,带着打量的意思。于是生生把笑憋了回去。
那小姐低着头细声和杜进说着什么,声音太小我听不大清楚,似乎是邀杜进去什么会。杜进那厮显然对这佳人无意,也不说话,脸色上已经是十分的不耐烦,仰头大口地灌酒,酒水顺着脖子洒在他衣服的前襟上,洇湿了一大片。
见此情形,我想起了小时候爹爹请了位当世有名的师父,给我讲那四书五经兵谋术数,我一听兵谋术数倒是来了精神,立马应了下来。结果谁知道,师父说要循序渐进,给我从《三字经》讲起。这一顿“之乎者也”下来,把我闷得半死。师父拿着书读得声嘶力竭,我支着手拄着头万分悔恨。恰好小楼哥哥在窗外经过,见我这副样子十分怜悯地对我笑笑,我冲他眨眼,他立马明白救我于水火的重任在他身上,于是走进来对师父说有个兵法上的问题要请教。也怪他这问题太深,等我兀自玩了半日回来时,师父还在给他讲解,小楼哥哥脸上倒是很恭敬,但我知道他心里已经是很不耐烦了。至今我对他这种舍己为人的做法还十分敬佩。
今天,我决定也救一回人。于是我举起酒杯,对杜进说:“兄台可否过来一叙,在下有一事相求。”
杜进倒也不笨,马上会意,和那女子说了句“告辞”,拎着酒壶就过来了。
我在那丫鬟凶恶的眼神和那小姐气愤的眼神里平静地吃了块酱牛肉,见她们愤然离去,这笑终是憋不住了,扯着半角袖子咯咯地笑。
杜进皱着眉头盯着我,“你被人点了笑穴了?可要在下帮你解开?”
我止了笑,“被这样的女子缠上兄台可真够不幸的。”
此话一出杜进看我的眼神里立马有了点知己的味道,仰头又是一口酒,“可不是吗,说话细声细气的我都听不大清楚,走路一摇一摆的我走出一段路得等她半天,出趟门嫌人脏嫌饭糙还嫌空气不干净的……”
于是我又笑了,这厮说话一套一套的,不过说得倒是在理。他这等江湖人物,放浪形骸惯了,同那些大家闺秀相处是够难为他的。
“怪就怪兄台一表人才,姑娘们都仰慕你,这等福分小生盼都盼不来。方才那位姑娘可是邀约兄台共赴庙会?”
杜进又皱着眉头瞅我,“得了,堵得爷心里不痛快。走,咱俩快活快活去。”
咦?我嘴巴张成了圆形,没等反应过来就被他拽着袖子拉了出去。倒是老板娘在后面吆喝酒钱还没给。
这进展也太快了吧,话说不上三句就直奔主题快活去了,这杜进莫不是真被我料中了,是个十足且猴急的断袖?
可是,万一他把我*了之后发现我是一女的,会不会怒极之下一拳把我的前凸后挺打成前凹后凸?不要呀,我引以为豪的胸部怎么办?
杜进带着我三转四转地在一个大户人家的后门停下。
我正合计他回家为什么要走后门,他突然捂住我的嘴拉着我躲起来。两个小厮推着一辆板车经过,其中一人说:“老爷回府了吗?”
“应该回了吧,不知道今天见没见到杜将军。”
“怕是难呀,上个月益州饥荒,咱家老爷没有捐钱那事杜进指定记着,寻个机会准得为难老爷,你说说老爷家财万贯怎么就不能捐出去一点换个太平日子呢?”
乱世天下,往事悠悠(14)
“哎,这理儿谁不明白,可咱们也不是不知道老爷的脾气,地上掉个米粒他都心疼,别说捐出去白花花的银子了,那不是要他的命吗?”
两个人边说边走,一会就没了动静。杜进这才松手放开我,眼睛里带着笑打量着我。
我依稀在他眼睛里看出点色迷迷的味道,当下心里突地一跳。
我轻声问:“你记恨这家老爷不肯顺你的意,来寻仇的?”
杜进别过头哼了一声,“无知。”又转过头看着我问:“你怎么知道我是谁?”
我也哼了一声,“无知。”
隔着朦胧夜色,杜进冲我挥了挥拳头。
好吧,我承认自己胆小怕事,赶忙交代,“方才在悦来酒肆你人一进门老板娘就喊了声‘杜将军’,你说在这城里还能有第二个杜将军吗?”
杜进满意地笑了,又四处瞧了瞧,见天色已黑,自怀里掏出一块黑布,对着我比量了一番,然后撕成两份,把小的那份递给我,笑嘻嘻地说:“没想到还多带了个你,你脸小,将就一下吧。”
我战战兢兢地接过来,照他的动作把黑布蒙在了脸上,“你……你这是?”
“娘们家就是啰唆。日子太安生了,憋死我了,今儿个换个身份玩玩。”
我一时无法接受从良家妇女变成打家劫舍贼人的巨大转变,仍然兀自愣在那里。尤其是身边这人还是一城守将,景溯手底下的良将,现在要打劫自己的子民……难不成他方才喝酒是为了给自己壮胆的?
杜进见我这副样子,说:“怎么了,还不明白?这家的土财主整个一铁公鸡,我堂堂一城之首他愣是不给面子分文不拿,没办法,惹毛了爷爷,咱们劫富济贫去。”
我向来对劫富济贫有着不一般的好感,立刻笑了,讨好地说:“我也是贫民,待会儿顺便救济一下我。”
杜进迷惑地看我一眼,“你缺钱?”
我立马点头,“嗯,相当缺。”
估计是我诚恳的眼神打动了杜进坚硬的心,他自怀里掏出几张皱皱巴巴的银票,塞进我手里,“给你。”
“啊?”
“怎么,还嫌少?”杜进挠挠头,“可是我就这么多了,你看我平时也用不着银子……”
我手里攥着还带着他体温的银票,听着他费力地解释,心里暖暖的。我抽了一张银票放进袖子里,剩下的递还给他,“一张就够了,谢谢。”
杜进于是笑了,笑得真诚而灿烂。
天色全黑的时候,他带着我越过了院墙,直奔土财主的大屋。
财主果然不是白做的,长着一副水桶身材,芝麻眼睛,眼小却有神。他正在书桌前拨弄算盘,突然见到我和杜进从窗户蹿了进来,登时张大嘴巴就要叫人。可是自然是发不出声来的,杜进攥在手里的小石子早已经弹了出去点了他的哑穴。
杜进一看就是惯犯,不知从哪掏出来一把大刀,在财主眼前比画来比画去,恶狠狠地说:“要钱还是要命?”
财主倒也不是一般的人物,眯着眼睛也不惊慌,待杜进解了他的哑穴后问了句:“敢问英雄是哪条道上的朋友,可知道这宋城在谁人的治下?”
这财主倒是鬼得很,出钱的时候没有他,危难的时候却拿杜进的名声撑腰。
杜进愣了一下,大概是对这个没有难度的问题有点不大适应。可这一愣反倒让财主误以为他是被杜进的名声所镇,胆子大了起来,“想必英雄也知道,三个月前杜将军以一双铁拳没费一兵一卒拿下了宋城,现今本城在杜将军治下太平得很。杜将军本是江湖人物,一向乐善好施,英雄若是拮据,大可以相求于杜将军……”
乱世天下,往事悠悠(15)
财主犹在进行说服教育,浑然不知杜进是越听越气,该出钱的时候他一毛不拔,遇到强盗的时候却想着让杜进替他出钱,嗯,用李富的话说,此人果然很妙。
杜进那样的性子到底是没忍住,全然忘了自己手里握着杀人越货打劫行凶的不二法宝——钢刀,抡起拳头就要砸过去。我一看不好,赶忙过去拉他的胳膊,却被他的力道震到,右手登时没有了知觉。
我龇牙咧嘴地连连后退,杜进一把揽过我,焦急地问:“怎么样了?”
我苦着脸如实回答:“没感觉了。”
杜进给我号了下脉,皱着眉头说:“你这经脉够乱的,我一时也诊不出个所以然来。”
我笑了笑,“别担心,只是经脉不畅,老毛病了。”
杜进瞪着我没有说话,转过身一刀砍碎了财主面前的算盘,珠子落了一地,怒道:“我朋友因你而伤,识相的拿医药费来,否则,下一刀砍的就是你的脑袋。”
财主这遭真是怕了,咬着牙乖乖地交了银票,一屁股跌进了椅子里,心疼得脸都青了。
月色很美,奶白的光芒异样地柔和,晚风在耳边吹过,温和得如同三月拂柳的清风。如织星空,御庭春径迤逦着繁花余香萦绕鼻间。杜进揽着我飞檐走壁,我顺便欣赏了一下宋城的建筑风格。营造得果真神奇,光是这九宫格的规划布局已经看得出细腻的心思和神髓。
在一座大宅前杜进放下我,摘去了我们蒙面的黑巾,番强而入。
这厮难不成意犹未尽,还要劫富?
谁知杜进脚一着地就喊:“小四子,给我把孙大夫叫来。”
我好奇地问:“这是你家?”
“什么家不家的,不过是个宅子。”
“那你回家怎么番强呀?”
杜进一脚踢开正房的房门,轻车熟路地进屋点了蜡烛,一边扶着我坐到床上一边说:“走前门太麻烦了,丫头小厮给我行礼的一大堆。”
我无语。
他又问:“渴吗?”
我摇头,“不渴。”
说话间那孙大夫拎着药箱就进来了,“你这小子这回又伤哪儿了?”
杜进上前一步把那老迈的孙大夫拎到我面前,“伤的是他,你给我好好瞧瞧。”
孙大夫是个年过半百精神矍铄的老头,他捋了捋山羊胡子,笑眯眯地瞅着我给我号脉,号了半天也不说话,杜进便急了,“孙老头,你诊没诊完?他到底怎么样了?”
孙大夫仔细地又把我看了个遍,低声和我说:“看明白了吧?我和你说,这小子很少这么紧张人的。”
我微微一笑,算是接受了他这个很明显的杜进紧张我的暗示,顺便证实了杜进真是个断袖的猜测。
杜进脸上有些不自然,声音低了,“他……他没事吧?”
孙大夫在药箱里鼓捣了半天,递给我一枚黑色的丸药,对杜进说:“他是被你的拳势所震吧?本来你用的力道不大应该不碍事,但这姑娘曾经受过重创,经脉损耗得厉害,被你这一震封了几处经脉,是以血气不顺。服了老夫的药再稍加调理应无大碍。”
杜进眉头舒展,倒是我张着嘴憋了半天才傻傻地问:“你……你叫我姑娘?”
孙大夫笑得一脸奸诈,斜着眼睛瞅了瞅杜进,“是呀,难不成姑娘以为你这蹩脚的男装骗得了人?你说是不是,杜进?”
杜进尴尬地咳嗽了声,对门边立着的那名小厮说:“小四子,送孙老头去休息。”
孙大夫冲我眨眨眼,跟着小四子走了。
我想起在财主宅子外边杜进跟我说过一句“娘们家就是啰唆”,于是仰着头问杜进:“你早知道我是女子?”
乱世天下,往事悠悠(16)
杜进搬了个凳子放到床边,面对着我坐下,“嗯。”
“我这男装扮得真这么差劲?”
“倒也不是,那孙老头善于易容自然看得出来。而我早些年在少林寺负责看守山门,时不时地有些想学武的姑娘家扮作男子妄图混进寺中,看得多了也就分得清这其中的区别了。”
哎,栽在了少林寺看山门练就的这个功夫上,美人计使不成了。
杜进问:“你……你为何要扮作男子?”
“女子出门多有不便,尤其是我这样的花容月貌。”
杜进咳了一声,“你受过重伤?”
“嗯,坠过一次崖。命大才捡回了一条命。”
“你……你叫什么名字?”
我抬眼看着杜进,很后知后觉地发现这美人计似乎成了。原来他不喜欢景绫那样的大家闺秀也不喜欢男子,而是喜欢混迹江湖的爽朗姑娘,真是……老天爷待我不薄,非要把那七百两黄金塞进我的口袋。
我大声地笑了笑,“我叫苏烟。”
杜进赞了声,“好名字。”
我吃了孙老头那药,血气沸腾精神得很,便倚着床对杜进说:“给我说说宋城一战吧。”
“有什么可说的?”
“杜将军以一双铁拳力敌一对铜锤这等能耐还不值得说说吗?”
杜进调皮地笑了,眯着眼睛问我:“你还当真以为我有那能耐呀,这双手可是肉长的,怎么敌得过那对铜锤。”
我讶然,敢情这牛是吹出来的。“那怎么……”
杜进向我跟前凑了凑,低声说:“这事你可不能告诉别人呀。”
我点头。合计着回去之后和金珠、银珠、翠珠有话题显摆了。
“这馊主意是赢谋那鬼小子出的,找人在那对锤子上做了手脚。”
我恍然大悟,心想要是杜进没那能耐,我不就可以力敌了?可一想又不对,“那宋城守将没有发现自己的锤子轻了?”
杜进得意地笑,“半分没轻,赢谋鬼着呢,照着原样做了对灌了铅的锤子,重量丝毫不差。”
原来如此。青山赢谋果然当得起“奇谋”之名。
但即便这样,杜进一拳能击碎铅锤的能耐也不是我力敌得了的。
还是使美人计吧。
我气血翻涌得厉害,杜进输了些真气给我,依旧坐在凳子上陪我说话。我顺便琢磨何时出手才能一击即中。
听杜进讲了半晌的西北逸事,漫天的风雪,天地茫然一片,冻得人都说不出话来,他和兄弟们围着篝火斗酒烤肉。讲他和赢谋的斗智斗勇,我倒觉得是一部被赢谋捉弄的血泪史。在讲到他和景溯的兄弟情深时,我习惯性地颇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
杜进立刻龇着牙指着我说:“不用说,又是一个无知妇孺,听了外边的谣言以为景溯是心肠歹毒之人。”
我见他如此认真倒是觉得好笑,“当年松山一事天下皆知,那居王的话不是向来为天下人信服的吗?”
杜进看我的眼神多了分打量,“你知道的还挺多。”
我傻笑,“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你傻不傻?居王那老糊涂什么时候说过景溯灭洛南声满门了,他只说那伤口是柳叶剑法造成的。”
我笑了,反问道:“那天下间使得这剑法的人有几个?”
“除了景溯,还有景溯的师父无道老人。”
“那就是他师父杀的人?”
杜进白了我一眼,“景溯说不可能是他师父做的。那无道老人的修为深着呢,三十多年前就已经绝迹江湖了,自从洛家出事之后景溯满世界地寻访他老人家都找不到,那样出世的高人怎么会无故伤人性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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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天下,往事悠悠(17)
我也白了他一眼,顺便鄙视他的破逻辑,“那不就只剩下景溯了?”
杜进急了,跳着脚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