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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谓临危不乱,勇气可嘉。如今虽然兵凶战危,也不至於让曾历万险的李先生吓疯了啊!彭无望想到这里,莫名其妙地望向魏师傅。
「咳,李读先生不知道怎麽了,一个人缩在房间里一会儿喃喃自语,一会儿大声狂喊什麽蝴蝶啦、历史错乱啦之类的胡言乱语。我想要安慰他几句,他却说什麽我们都是凭空多出来的,将来一定会化为乌有。」魏师傅气鼓鼓地说,显然被李读的胡话气得够呛。
「李读先生自从从幽州南逃以来,一直神色恍惚,默不作声,我以为他是对沿途突厥人凶残的烧杀抢掠耿耿於怀,所以没有放在心上,谁知他竟会变成这样。我这就去看看。」
彭无望拍了拍魏师傅的肩膀,快步走进了李读的房间。
李读缩在客房中的床榻之上,浑身筛糠一般抖抖索索,本来棕灰色的头发有一半已经化成了灰白色,额角眉梢之间皱纹密布,彷佛在这几天之内老了几十岁。
彭无望皱了皱眉头,来到李读的床边坐下,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道∶「李先生,你还好吗?」
李读缓缓地转过头来,茫然地看著彭无望,迟疑了很久,才忽然道∶「彭无望,你还活著?」
彭无望听到这句话,苦笑了一下,掸了掸身上的衣物,道∶「李先生,我还活著。」
李读长长叹了一口气,从床上坐起身来,死死地盯著彭无望,道∶「那个魏老头一定说我疯了。」
「没有,他只是听不懂你在说什麽。」彭无望神色自若地说。
「他当然听不懂,」李读忽然无缘无故地激动了起来∶「在这个世上,没有人懂得我说什麽,一个人也没有。我有多寂寞,多孤独,你知道吗?」
彭无望笑了起来∶「李先生,你何时有了这些深闺怨妇的心思?」
「深闺怨妇┅┅嘿,臭小子,什麽时候轮到你消遣你李爷爷?!」李读几乎被气昏了过去,破口大骂。
「李先生,你别激动,你有什麽心事别放在心里,说出来会好一些,我会一直听著,好吗?」看到李读满脸通红的样子,彭无望有些好笑,连忙劝道。
「小子,我们完了,这个天下完蛋了。谁都别想活命,你别想,突厥人也一样。这个世界,整个被我毁了。」李读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痴痴地望著窗外,喃喃地说。
「被你毁了?」彭无望目瞪口呆地看著貌不惊人的李读,实在想不出他凭什麽说出这麽大言不惭的话来。
「你不信?好,我说给你听。当一个来自未来的人,在过去做了一件也许微不足道,但是却足以影响历史进程的事,那麽这件事所引起的涟漪将会在无限的时空中不可抑制地扩散出去,导致历史的骤变,从而造成了时空的扭曲。当这个扭曲程度超过了一定的极限,就会造成过去和未来的同时毁灭。」李读瞪大了眼睛,宛如爆豆般吐出一连串不可思议的话语。
彭无望的脑袋一瞬间被李读口中似是而非,不知所谓的话搅得胀大了数倍,只感到满眼金星乱冒,好久才缓过劲来。
他扶了扶脑袋,咳嗽一声,道∶「李先生,什麽是未来的人?」
「就是以後的人。」李读烦躁地说∶「就是我们这个时代以後的人。」
「但是那些人还没有出生,怎麽可能到这里?」彭无望茫然问道。
李读双眼一翻,喃喃地说∶「我就知道。」他从怀中拿起一块手帕,举到彭无望面前,道∶「好了,听著,我只说一遍。未来的人可以通过时空折叠回到过去。」他用手一拉手帕,抬了抬左手,道∶「看,这是过去,」接著他又一抬右手∶「这是未来。」
他也不管彭无望懂了没有,便飞快地将左右手的手帕边角合在一处,接著说∶「看,这就是时空折叠,我们把两头的时空重叠在某一特定的时刻,然後就可以让未来的人走回过去。」
他接著将右手的手帕在左手一绕,道∶「但是,这个从未来回来的人做了很多在过去本未发生的事,也许微不足道,但是这些事开始产生影响,这些影响开始无限制地放大而不可遏制。」
他的双手开始发了疯似地将手帕两端不断地缠绕纠结,弄出一个乱七八糟的大结,然後说∶「最後时空开始在这些事件的影响下发生扭曲,整个世界就会动荡不堪,如果无法恢复原样,就会变成一团糟,然後,砰,全都消失了。」
李读将手里结成一团的手帕丢到了彭无望面前。
屋子里一片安静,彭无望和李读互相瞪视著对方,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
半晌,彭无望才艰难地咽下了一口唾沫,道∶「李先生,能不能说的简单点?」
李读呆视了他良久,才终於开口∶「好吧!简单点说,天命是大唐当兴,突厥当灭。但是如果让突厥灭了大唐,天命就会被违背,这个天下就会陷入水深火热之中,我们将会全都灭亡,灭亡,明白吗?我们都会灭亡。没有一个人能活命,现在的人不能,将来的人也不能,大家都要死,一起死。」
他越说越激动,到了最後,突然伸出双手,紧紧攥住彭无望的肩膀,发狂地摇晃著。
「李先生,冷静,冷静,冷静!!」彭无望将最後两个字用佛门狮子吼劲力喷了出来,立刻将陷入疯狂的李读震慑住了∶「听著,李先生,大唐不会灭亡,我们不会让它灭亡,不会!明白吗?」
「我们不让它灭亡。」李读痴痴地跟著彭无望说著。
「我们会守住恒州,会保住长安,一切都会好起来,一切都会恢复原样。」彭无望用尽量柔和的声音说道。
他举起李读丢给他的手帕,双手攥住手帕的两端,用力一拉,本来杂乱无章缠成一团手帕,忽然被拉得笔直,彷佛从来没有被卷曲纠结过。
他小心翼翼地将手帕塞回到李读手中,低声道∶「李读先生,你好好休息,明天魏师傅会和你商量机关连环弩的制造手法,希望你能帮帮他。」站起身,转身走向房门。
看著手中恢复原样的手帕,李读的脑中突然一片清明,抬起头道∶「彭兄弟。」
彭无望怔了一下,转回身来,望著他。
「今天晚上我就和魏老头研究机关连环弩的制造方法,是时候让那帮突厥人尝尝我们中原巧匠的厉害了。」李读激动地洪声道。
刺史府内每一个人都屏息静气地倾听著方梦菁轻柔的话语,彷佛那是来自天外的纶音。
「最近这几天我每晚夜观天象,发现三日之内,恒州附近将会迎来一场少见的大雨,而这场大雨也将为我们带来反败为胜的唯一机会。」
「大雨?」姜忘猛的站起身,狂喜地惊吼道。
张天都愣了一下,随即也立刻回过味来,失声道∶「当真如此?」
方梦菁肯定地点了点头,道∶「小女子颇擅观星之术,此次更有十足的把握。」
姜忘飞快地走到书房门口,叫来一名牙将,高声道∶「立刻通知河北故众抓紧时间休息,通令全城铁匠停止制造弓矢,改为制造投枪,越多越好,越快越好。」
「得令!」那名牙将应和一声,飞奔而去。
方梦菁赞赏地看了姜忘一眼,微微点点头,道∶「将军果然反应过人。小女子自幽州逃难而来,路过恒州葬虎坡,此处地处咱u_,沟谷深藏,距离北城大营只有一里之遥,乃是绝佳的伏兵之地。」
「不错,」姜忘对方梦菁的话立生知己之感∶「我们可以乘月黑风高之夜,埋伏於葬虎坡。等到大雨骤至,立刻掖背突袭敌军营寨,若能够斩杀敌军酋首,则可一战功成。」
「这一次突袭可以说是孤注一掷,将军必须率领决死之士,舍命攻击敌军大营,若不能杀死敌酋,待到大雨过後,他们重整旗鼓,恒州全城将成死地。将军必须做好血战到死的准备,否则难成大事。」方梦菁肃然道。
姜忘和身後的几员将领互望一眼,同时笑了起来∶「这一点,姑娘大可放心,我等河北将士早已有此觉悟。」
方梦菁朝他们深施一礼,柔声道∶「众位将军不念旧恨,为汉人百姓舍死忘生,高风亮节,可昭日月。虽然後世史书对你们将会不置一词,在我方梦菁的轶事录中将会永远留有各位一席之地。」
「姑娘过誉了。」河北诸将同时站起身,一起朝她拱手还礼。
方梦菁转过头去,将贾扁鹊领到面前,道∶「我来给各位介绍一下,这位就是当世神医贾扁鹊贾姑娘,她不但精擅医术,而且对於用毒也甚有心得。」
姜忘连忙朝贾扁鹊施了一礼∶「原来是神医贾扁鹊,在下失敬了。」
贾扁鹊淡淡地应了一声,道∶「各位将军,我已经看过河北战士投枪上涂抹的毒药,毒性发作的太慢,甚是无用。我已经调配出了一种简单易制的毒药,此毒见血封喉,发作极快,无论中在手臂还是脚踝,都可以在三息之内取人性命。我已经连夜制造出十五坛毒药,可供贵军将士使用。」
姜忘再也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仰天大笑一声,道∶「真是天助我也。」
观看著长安城东天空的云朵,黑水大酋铁弗由忧心忡忡地摇了摇头,喃喃地叹道∶「不好,大事不好。」
他转回头,走进帐中,刚要召来亲信吩咐事宜,就看到一名火焰教黑衣教众走进帐内,躬身道∶「尊敬的铁弗由酋长,我国锦绣公主有事想要和你商议。」
铁弗由有悟於心,微微点点头,在那黑衣武士的引领下向联军帅帐走去。
联军金顶大帐之内,锦绣公主紧蹙双眉,双手扶住帅案,微微倾俯著身子,紧紧盯著桌面上的军事地图,彷佛陷入了异常焦虑的思考。
看到铁弗由进帐,她轻轻一摆手,挥退了黑衣武士,轻声说道∶「铁弗由酋长,最近空中的云朵形状诡异,似乎非常不妥,你是大草原上第一观天高手,有什麽见解?」
铁弗由对锦绣公主渊博的见识立生钦佩之心,躬身道∶「公主果然识见过人,依我数天来对天空云朵的走向形状和风力强弱的观察,一两日之内,在长安东北数百里之内的地带将会有一场罕见的暴雨。不过公主大可放心,长安城附近不会有较大的雨水。」
锦绣公主叹了口气,道∶「我已经吩咐下去,让营中将士收藏好弓弩箭矢,所以这里的情况我不担心。但是依你所言,曼陀所在的恒州城正是暴雨的核心,雨水一至,对他们将是滔天灾难。」
铁弗由微微一笑,道∶「公主何必担心,贵国三王子曼陀久经战阵,经验丰富,而且他麾下十数万精锐人马,面对恒州区区数千守军,绝不会有任何危险。」
黑水和曼陀的铁骑飞羽队有过数次过节,甚至有好几次兵戎相见,被曼陀杀得兵退百馀里,战死无数精锐,丢失了大量的粮草牛羊。铁弗由心底对曼陀没有半分好感,只希望他多吃几个大亏,所以对他的处境毫不担心。
锦绣公主对他的心思岂会不知,轻纱背後的绝世面容上闪现出一丝冷笑,点点头,一抬手道∶「如此多谢铁弗由酋长的指教,请。」
铁弗由又鞠了一躬道∶「既然如此,铁弗由告退了。」说完转身走出了帅帐。
锦绣公主看他走出帐外之後,立刻一掀帐帘,朝著二王子锋杰的营帐走去。
「什麽,奶要亲自率领回鹘、和契丹的联军增援恒州?!锦绣,奶是否太小题大做了?」锋杰惊讶地站起身,大声道。
「嘘。」锦绣公主连忙作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锋杰连忙整容振衣,四外看了一眼,直到确定无人可以听见才说∶「锦绣,何事让奶作此决定?」
锦绣公主低声道∶「曼陀王子一向狂傲,自来行事率性而为。此次对恒州城久攻不下,定会心浮气躁,轻敌躁进,对於大雨将对军队造成的损害视而不见。若是恒州敌军乘一两日之後的大雨掖背突袭曼陀大营,情形危矣。」
锋杰皱紧眉头,沉吟不语,默默盘算著锦绣公主所言的可能性,良久才道∶「恒州兵马有这本事吗?」
「能对纵横大漠的铁骑飞羽队迎头痛击,并能够打赢的部队,能够做到任何事。」锦绣公主飞快地将一张战地地图在锋杰面前展开,用手一指一处标记,斩钉截铁地说∶「这里,恒州西北的葬虎坡,沟壑纵横,可以藏下数千人马。此处离恒州北门只有一里之遥,剩下的二王子可以自行设想。」
「但是现在去也来不及了。」锋杰思索良久,仰天叹息道。
「我已经做好了接收曼陀军队的准备,我到了恒州,无论曼陀所率领的部队有无受到损折,我都要接替他指挥攻城作战。恒州战役对我们合围长安的整个计划太重要了,不容得半点差错。」锦绣公主说到这里,喘了口气,又道∶「我其实应该一早就有此打算,但是又怕遇上┅┅嘿,如今什麽都不重要了,最重要的是要尽快赶到恒州,并做好最坏的打算,我们今夜就出发。」
锋杰点点头,道∶「好,我会吩咐手下将士实行减兵增灶之策,尽量掩饰各族军马离去的痕迹,也会将营寨中的战旗减少六成,并率军後撤十里扎营。」
「很好,虚者实之,实者虚之。这样一来,长安统帅定会以为我们想要故示虚弱,诱他出战,转而坚守不出。二王子果然机敏。」锦绣公主赞赏地说。
「锦绣,奶可以放心,长安城外的营盘将会固若金汤。」锋杰傲然道。
第八章舍命突袭
三日後的午夜时分,两千三百名残存的河北骑兵完全脱去了沉重的盔甲,人人一身白衣,肩披黑氅,聚阶ub点兵场上。战马上的铁质甲叶也被尽数摘除,每匹马都被罩上了颜色触目惊心的彩布,马脸也被画上了奇异的图案,并在马头插了三根雉鸡翎,彷佛一只只麒麟怪兽,令人望而生畏。
刺史府内,一身白衣的姜忘、凤如钢和韦猛围坐在书案之前,各自端起张天都和方梦菁敬上的水酒,同时一饮而尽。
张天都一向漠不关心的脸上首次露出凝重而木讷的神情,低声道∶「各位,今日一别,後会无期。诸君沙场就义之时,就是我张某人北望吻颈之期。黄泉路上,各自保重吧!」
姜忘等人俱都微露笑容,凤如钢斟了一杯酒,递与张天都,笑道∶「好教世人知道,我河北男儿哪怕青襟秀士,亦皆豪杰之辈。张先生,我凤如钢敬你一杯。」
张天都接过水酒一饮而尽,又斟了一杯水酒,转头对姜忘道∶「最可惜的就是姜将军,本非河北嫡系,却也趟了这一趟浑水,张某在此敬你。」
姜忘狰狞的脸上露出一丝柔和微笑,举杯一饮而尽,道∶「此乃时也命也,此番扫灭胡虏,已经尽偿姜某平生志愿,死亦可也。」他望了方梦菁一眼,又道∶「今夜之事,除了暂时领军的长孙越将军和刘雄义将军,莫再让他人知晓,尤其是彭家兄弟。」
「姜将军仍记不得他们吗?」方梦菁沉声问道。
姜忘叹息一声∶「时至今日,记得记不得,又能怎样。今夜一别,便成永诀,即使能够记起,亦是徒增忧伤。」他抬头看了看夜色,道∶「时候不早了,我们走。」
河北诸将同时披上黑色大氅,在姜忘的率领下昂然走向刺史府外的点兵场。漆黑的夜幕之中,连绵不绝的春雷隐隐约约在远处响起,彷佛在为一场惊天动地的悲剧奏起了沉抑而隐含激越的序曲。
阴云笼罩的恒州城,在清晨的曙色之中渐渐露出它狰狞而可怖的身影。四野此起彼伏的雷声,彷佛它阴沉而凄厉的嘶鸣,令人不寒而栗。
数万突厥大军聚阶ub渤海国巧匠们密制的移动飞桥、云梯车和撞车之後,不无畏惧地仰望著这座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