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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嘉言笑了声，有些嘲讽：“你们都深情。”
袁琮也跟着笑，手习惯性地去推眼镜，才发现眼镜不在鼻梁上，难怪今天看什么都模模糊糊。
他搓了搓手指，又把手放下，说：“我走到现在不容易，父母等着我出息了反哺家。你跟尔琪看不上投机捡漏，可我不行。我好不容易在宁市立足，把父母接出来，彻底摆脱了那破山沟，没有再回去的道理，我只能向上。”
程嘉言点点头，说：“理解。”
“你理解个屁！”袁琮忽然吼了一声，将床头的杂志扫落在地，“像你们这种，从小在大城市长大，天生就比大部分孩子拥有更多资源的人，哪里懂我们这些人的压力！”
程嘉言瞥了他一眼，说：“我的父母也不过是普通的工薪阶层。”
袁琮说：“尔琪是我唯一的精神追求。坐上这个位子之前，我根本不敢跟她说话。”
程嘉言点点头，说：“嗯。”
袁琮看向他，双目通红，说：“我告诉你证据放在哪里，但我有一个要求。”
“什么？”
“别把这个位子要回去。”
程嘉言说：“你已经坐稳了，我拿不走。”
袁琮笑了起来：“多得是想踩别人往上爬的人，只要你在宁市一天，我就不得安宁。”
“你想怎么样？”
“你离开宁市。”
程嘉言双眼一眯。
袁琮道：“就算你不离开宁市，也没有单位会要你，这一点你也清楚。”
程嘉言抿了抿嘴角。
袁琮说：“出来做事，有几个是干净的，谁也不想放一个刺头在身边。”
程嘉言嘴角瞧了下，眼神却一片冰冷：“那你还怕什么？既然我在宁市当不成医生。”
袁琮说：“我不怕你上位，我怕被你拖下水。”
程嘉言说：“如果我不答应？”
袁琮说：“不想为你父母报仇？”
程嘉言说：“警察会彻查。”
“苏尔琪已经在动手填补资金，你打算等她填补完了再查？”
程嘉言抿唇，没说话。
袁琮看着他。
过了会儿，程嘉言说：“好，我答应你。”
袁琮说：“不要让尔琪知道是我做的。”
“她早晚会知道。”
袁琮说：“这就不需要你操心了。”
程嘉言点点头，袁琮告诉他家里保险箱的密码。
等程嘉言走出住院大楼，外面天已经擦黑，月亮明晃晃地挂在夜幕中。
手机忽然响起来，是苏尔琪。
程嘉言皱了下眉，当即挂断。
没过多久，有条短信进来，程嘉言瞧了一眼，只见屏幕上显示几个字：“转身，往上看。”
发件人依旧是苏尔琪。
程嘉言莫名觉得耳后一阵凉风吹过，周围已经有三三两两的人群像中间靠拢，程嘉言听见一个女人在说：“那栏杆上面好像坐着个人啊……”
程嘉言脊背一僵，转过身，抬头，果然看见住院楼顶层有个人影。
夜风吹过，那人影的长发在风中飘扬。
☆、第 60 章
第六十章
程嘉言愣了一下，很快回过神，推开人群朝住院部大楼走去，脚步很大，不一会儿一路狂奔起来。
刚进大楼不久，还没走到电梯，手机再次响起。程嘉言看了眼来电，毫不犹豫地接起。
“你别冲动！”程嘉言说。
“你们联手害我爸爸！”苏尔琪道。
电话里传来顶楼的风声，她的声音夹在风中，不那么真切。
电梯门开，程嘉言走进电梯，很快按了顶层，苏尔琪还在电话那头尖声道：“把袁琮手里的东西毁掉！”
程嘉言盯着墙上不断跳动的楼层数，沉声说：“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别装傻！”苏尔琪说，“你跟袁琮说的话，我都听到了！你们真卑鄙！”
程嘉言没说话，电梯很快到第六层，走出电梯是通往天台的楼梯。他拿着电话，快步冲上楼梯，很快，推开天台的门。
秋风猎猎，天台没有灯，程嘉言站在门口，借着远处的车灯，目光四处搜寻，终于在正对着医院大门的一处栏杆上找到了苏尔琪。
他放下手机，叫了她一声：“尔琪。”
苏尔琪回头，头发被风吹起，几缕发丝贴在嘴角。
苏尔琪把手机从耳边拿开，看着他，黑暗中看不清楚表情，但程嘉言听见她略带欣喜的声音。
“嘉言，你果然上来了。”
程嘉言“嗯”了一声，悄无声息地走近她，又说：“你刚才说你要什么？”
苏尔琪面色一凛，说：“袁琮手上的东西！”她恨恨地开口，“落井下石的卑鄙小人！”
“哦，什么东西？”程嘉言又悄悄靠近几步，此时离苏尔琪的位置还有五六米。
苏尔琪看向他咬牙道：“少装蒜！你明明知道我在说什么！”
程嘉言轻轻地“哦”了一声，说：“你是说你爸爸挪用公款的证据？”
苏尔琪下意识地要开口承认，却忽然神色一顿，盯着程嘉言的手机说：“把你的手机关了。”
程嘉言垂眸，看了眼自己的手机，随后屏幕朝着她，按下关机键。
苏尔琪见他手机屏幕暗下，这才开口说：“你都知道了，还问我做什么？”
忽然，一阵风吹过，苏尔琪没坐稳，身体朝栏杆外晃了晃。她忍不住尖叫一声，双手拼命抓住栏杆，这才重新坐稳。
因她的举动，楼下围观人群中也传来阵阵惊呼。
程嘉言见状，笑了声，又不动声色地走近了几步，说：“尔琪，你不觉得你太过分了吗？”
苏尔琪扭头看向他，厉声道：“究竟过分的是谁？！是谁冤魂不散，非要挖出几年前的事？！”
“冤魂不散……”程嘉言沉吟，他观察了一下距离，与苏尔琪大约只剩下不到四米。
消防警笛忽然由远及近，不知是谁打了119，很快，消防车在楼下停好，气垫准备就绪。
苏尔琪朝下喊道：“都别过来！再过来我就跳下去！”
她眼眶泛起热气，脚尖却下意识朝栏杆内侧挪动。
程嘉言目光落在她的脚上，又靠近了一些，说：“你说的没错，的确冤魂不散。”
苏尔琪又转身看向他。
程嘉言扬声道：“那也是我爸妈的冤魂不散！”
他说着，再次向前靠近。
苏尔琪发现他的举动，抬手指着他，尖叫道：“别过来！”
程嘉言停下脚步与她对峙。
苏尔琪眼泪流了满脸，说：“害死你父母的潘杰早已经归案，你这次分明是针对我爸爸！”
“苏景天滥用职权、挪用公款，我举报他是‘针对’？！”
“你敢说你没有私心？！”
程嘉言哼笑：“对，我有私心，我私心希望他遭到报应，受到制裁！”
“程嘉言你闭嘴！”苏尔琪捂住耳朵喊道。
程嘉言道：“你明知道你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
苏尔琪垂下头大哭起来：“不！”
程嘉言说：“我不会像以前那样，因为你对我哭或者威胁，而向你妥协。”
话音刚落，身后的门再次被打开，两名消防队员踏上天台。
苏尔琪视若无睹，只是愣愣地看着程嘉言。
程嘉言说：“尔琪，下来吧，好好生活。”
苏尔琪双目无神，讷讷道：“一定是为了那个女人，你是为了那个女人才不肯原谅我对不对？”
程嘉言没说话。
两名消防队员互相配合从左右两边包抄，向苏尔琪靠近。
程嘉言见状，继续与苏尔琪说话，脚下却也跟着动了起来。
“尔琪，你所做的一切都有你的立场，我无所谓原不原谅。”程嘉言说，目光又向两名消防员扫去。
苏尔琪视线聚焦在他的脸上，揉了揉脸，说：“如果没有当年那件事，我们大概早就结婚了。”
程嘉言点点头：“对。”
苏尔琪带着哭腔：“嘉言，我好后悔……”
程嘉言离她不到五步，他朝她伸出手，说：“尔琪，你先下来，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苏尔琪双眼一亮：“重新开始？”
程嘉言对上她通红的眸子，点点头，说：“对。”
他朝她招了招手，说：“尔琪，你先下来。”
苏尔琪看着他，像是在思考他话中的真实性。夜风阵阵吹过，程嘉言屏息等待许久，终于见她慢慢伸出手。
程嘉言心中一松，正要抓住，却忽然楼下不知道哪个男人喊了一句：“哎，这么久了还不跳，到底死不死啊？”
苏尔琪被这声音吓了一跳，腰部失力，重心不稳，朝栏杆外面栽去。
“苏尔琪！”程嘉言连忙飞身一扑，抓住她的一只手，却不想，她下落势头太猛，连他也被拖下半个身子，只靠腰腹挂在栏杆上。
苏尔琪挂在半空，尖叫着朝下看了一眼，又抬头看向程嘉言，眼泪顺着脸颊落下，哭道：“嘉言，求你……别、别放手。”
她脚尖乱踢，奋力抬起另一只手，抓住程嘉言的手腕：“嘉言，我不想死……”
程嘉言另一只手撑着栏杆，他的额头青筋凸起，咬牙道：“别乱动！”
两名消防员见状，忙一人抱住他的腰，另一人伸手抓住苏尔琪的手腕，三人合力，将苏尔琪拉回了天台。
重新踩到地面，苏尔琪整个人瘫软在地。过了一会儿，两名消防队将她抬起。走到天台门边，她忽然找回一些神智，挣扎着看向程嘉言，颤声问他：“你刚才说的话，是真的吗？”
程嘉言也瘫坐在地上，胸口不断地起伏着。闻言，他看向她，抬手擦了擦下巴上的汗，抿抿嘴角没说话。
苏尔琪再次流下眼泪。
消防员要将她抬下楼，过门洞的时候，她又不甘心地扭头看向程嘉言，问：“她到底有什么好？”
程嘉言撑着地面站起来，踉跄了两步，这才沉默着，抬脚跟上。经过苏尔琪身边的时候，他说了一句：“她没什么不好。”
苏尔琪一愣，只觉得喉间一哽，半晌没说出话。
进电梯的时候，程嘉言站在外面，没有一起进去。他看了失魂落魄的苏尔琪一眼，说：“别再纠缠着过去了。”
苏尔琪看向他，眸中带着怨结。
程嘉言双手插着裤袋，回视着她。
电梯门逐渐阖上。
次日，程嘉言在袁琮住处拿到苏景天挪用公款的证据，并将它们上交。没过几天，苏景天被正式立案调查。
一个星期之后，沈薏去医院拆除了固定器。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她反手敲着脖颈，笑道：“终于恢复自由了。”
程嘉言揉揉她后脑勺，没说话。
丁步把那辆桑塔纳开到两人面前停下，从车窗里探出脑袋，喊道：“程哥，嫂子，快上车。”
沈薏坐进后座，程嘉言上了副驾。
丁步将车开出医院，说：“程哥，听说警察去苏景天家抓人了，没抓到。”
程嘉言看着窗外，嗯了一声，眯着眼说：“昨天被香港海关扣下了。”
“说到底就是怕了。”丁步笑了声，说，“活该！”
沈薏看着前面两人，说：“不是说挪用那些钱是为了做研究？”
程嘉言坐直身子，从后视镜中看她一眼，沉声道：“究竟是为了做研究还是为了满足私欲，从他第一次伸手的那一刻就已经模糊了。”
丁步道：“程哥，他这得被判几年啊？”
程嘉言道：“苏尔琪至今还没来得及把钱还清，数额这么大，十年少不了。”他顿了顿，又说，“算了，不说他了。”
丁步点点头，过了一会儿，他说：“我要回沿海了，今天晚上的票。”
沈薏坐直了身子，看着他的侧脸：“这么突然？”
丁步笑了声：“没什么突然的，早就决定了。”
程嘉言抿抿唇，沉吟一会儿，说：“其实，你不用急着回去。”
“那哪儿行？你跟嫂子两个人过日子，平白无故多我这么一只大灯泡！”
沈薏说：“你还是叫我沈姐吧，别嫂子嫂子的叫，听着怪怪的。”
车子快上一条宽阔马路，交通不错，丁步换到五档，笑说：“反正我已经决定了。”
程嘉言道：“你先把票退了，别急着走。我说不定也回沿海，到时候我们一起走。”
丁步一愣：“程哥，你不留在城西做医生了？”
程嘉言唔了一声，没说话。
沈薏看向他，正色道：“你复职的事出问题了？”
程嘉言默了会儿，点点头。
☆、第 61 章
第六十一章
丁步把车停在楼下，跟着程嘉言进电梯，急吼吼追问：“程哥，是不是那个姓袁的又搞鬼了？我就知道他不是个好东西！”
电梯上升，程嘉言看着跳动的数字，说：“跟他没关系，是我自己的问题。”
丁步道：“怎么是你的问题？程哥，你之前可是肿瘤专家！哪个不长眼的医院不要你啊？！”
“你也说了是之前。”
程嘉言说完，电梯门打开，三人前后出去。到了门口，程嘉言拿出钥匙开门，丁步急头白脸地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沈薏拦住。
沈薏拉住他的胳膊，冲他摇了摇头。
丁步抿唇，重重地哼了一声，这才跟在程嘉言身后进了屋。
进屋之后，丁步独自往次卧走去，程嘉言转身叫住他，说：“先把票退了。”
丁步点点头：“哦。”
程嘉言这才走向卧室。
沈薏跟在他身后，反手关上门，问他：“为什么？”
程嘉言靠在窗边，看着楼下马路上车来车往。他没回头，说：“我已经快三年没拿过手术刀了。”
沈薏道：“可你以前……”
程嘉言说：“以前是以前。”他转身，看向沈薏，“医术是在一次次临床实践中积累的，不进则退。”
沈薏垂下头，说：“你们这个行业我不懂。”
程嘉言叹了口气。
沈薏走到他跟前，想了想，伸出双臂抱住他的腰，问他：“那你现在什么打算？”
程嘉言搂住她，道：“看情况再说。”
沈薏在他怀里抬起头，说：“如果不做医生，你会快乐吗？”
“沈薏……”程嘉言沉吟，过了会儿才开口，“我在沿海的两年是我人生三十几年来最无趣的时光，除了遇到你和阿步。”
沈薏抿抿唇，垂下头说：“我明白了。”
程嘉言目光越过她的头顶看向窗外，对面大厦的玻璃墙上映着金色阳光。他眯了眯眼，说：“我从十五岁起，就立志做医生，救死扶伤，让病人远离痛苦。三年前父母去世，我对自己的这个志向产生过怀疑。医生这个行业同样存在倾轧，病人也不全是善良，甚至还有很多病例是连医生都无能为力的。”
沈薏说：“我懂。”
程嘉言说：“我经常觉得，上帝才是命运的操控者，而面对病患，医生能做的只是忠贞职守，竭诚诊治。”
“能做到这八个字很厉害。”
“但还是会被误解，”程嘉言说完，默了默，再开口，语气变得更加坚定，“但还是要迎难而上。”
沈薏抬起手，双手捧住他的脸，看着他的眼睛，缓缓说：“可这就是医生的职责与荣耀，最痛苦的不是治不好病，而是被病人误解。但即使被误解，依然谨记人命关天，人命大于天。”
程嘉言叹了口气，垂下头，闭上双眼，额头与她相抵。
沈薏鼻尖蹭蹭他的，低声说：“无论你最后做什么决定，唯一不用考虑的就是我。”
“沈薏……”
“你做什么我都支持，我会替你解决所有后顾之忧。”
“谢谢。”程嘉言说完，偏过头，吻住她的双唇。
沈薏闭上双眼，配合着他。
过了几天，程嘉言接到袁琮电话，邀请他小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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