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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回十七岁那年难以忘怀的浪漫:初见 作者:红娘子
葡萄深碧(1)
初春,桐城的清早总是有一层凉雾,从护城河那里漫来。行人急着往前赶,一是因为天还寒,二也是因为赶时间上班。
夏甘草正沿着护城河往北,不远处那个就是桐城中医院。桐城中医院原本是处百多年的三清观,大殿早已焚毁了,还留着当年道士们修行睡觉的三层高附楼,四面呈“回”字形,中间一处开阔天井。因着是文物保护单位的缘故,市里每年都有拨款修缮维护。虽然是古建筑,乍看上去也不觉得旧。
昔日的飞檐翘角虽还在,红衬描金的花纹也耀眼,满眼的木格窗里都加了厚重的塑钢玻璃,屋里屋外摆放着空调电脑,只有汲着鞋踏着古旧的木楼梯听着嘎吱嘎吱声响的时候,还能寻回些许往日的空灵印迹。
那正是夏甘草大学毕业前实习的地方,时间还很早,夏甘草不紧不慢地遛跶,清晨的河面,雾气还没散去,隐隐地晕着隔岸的垂柳,看得心头轻飘飘的,一时也忘了被冻得麻木的双脚。她恍惚间似乎听见有人在背后叫自己,回头张望,随即认出是中医院的同事,沈燔。
猛一见沈燔,立在雾色中,果然是鼻梁英挺;轮廓分明,再配上一米八几的身高跟儒雅气质,真真是一个青年才俊,更难得人品出众家世良好,一时间,夏甘草的心头涌出八个字:“谦谦君子,温婉如玉。”
“真的是你。” 沈燔见她回头,快走两步赶上来。
“沈大夫好。”夏甘草扯下包住半张脸的厚围巾,刚说完四个字就灌了一嘴风。
“我还以为认错人了。”沈燔笑吟吟地看着她。
夏甘草见他笑得诡异,想也不想便知道是自己这身打扮惹的,桐城虽是南方,冬天却冷得出奇,北风刮起,寒气便蹭蹭地往骨头里钻,偏偏自己是个最怕冷的,一入冬便如临大敌,每次出门都要帽子大衣围巾密密匝匝裹成个人形肉粽,只留一双眼睛探路,就这样也嫌不够,恨不得披了电热毯在身上才好。
“你家住这附近?”
夏甘草点点头,伸出手往家的方向指了指:“元妙右巷。”
“真是巧,我小时候家里也住那块。那附近有家桂花酒酿做的特别好,好像叫生生甜食馆,现在还有吗?”
“有。”夏甘草觉得自己每吸一口气,就跟生吞了一个冰坨一样硬邦邦直往肺里砸。实在忍不住,她又把围巾拉起遮住半张脸,含含糊糊地喊:“对不住,这风灌得我直胃疼。”
沈燔哈哈一笑:“没事没事,我耳朵很好使。”又问,“你来院里实习,有一个月了吧!”
夏甘草微微诧异,心想他倒是记得清楚,只好回答:“算今天三十二天。”
沈燔点点头:“你科室分得不错,齐主任虽然长得像个圣斗士,其实是最好说话的。”
夏甘草这下实在绷不住了,齐主任是中药房主任,正是自己的直属上级,七十多岁了还被院里返聘回来。他解放前是家中药铺的伙计,解放后就一直在桐城中医院中药房,按说一辈子跟中医打交道,又到了这个年纪,早该是修身养性宠辱不惊了。
偏人都有例外,那齐主任也是,越老越热血,万年不败的火暴脾气,常常被人撞见跟二三十岁的青年医师在走廊里扭打,刚开始大家还乱作一团拉扯劝架,后来也就见怪不怪,胜负输赢各凭本事。
沈燔看夏甘草那素白的大衣高领,从淡绿的围巾那里滑下一个坠子。蚕丝捻成的红线上悬着的墨褐色椭圆形琉璃,在阳光下沁出如雾浮丝,随着光影的漂移徐徐流转,若隐若现地缠绕着正中镂空处如蝉似的物件。书包 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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葡萄深碧(2)
“你那吊坠是红娘子?”沈燔识得那只虫子是只药虫,前几年有一阵兴起吊坠里包小昆虫的风潮,包的都是一些美丽的虫子,晶莹剔透,永恒不变,确实另类。
“好眼力,这样也能认出,”夏甘草把吊坠往回收进围巾,“是外星人送的信物。”
“外星人?”轮到沈燔吃惊。
“嗯。”夏甘草一笑,心里一阵温暖。
夏甘草与沈燔说话间已进了院门,正撞见一位穿着皱巴巴白大褂的干瘦老头佝偻着腰朝两人走过来,头发像棉花糖一样蓬着,远看过去,更像是头怪兽,正是路上谈的那个齐主任。“齐主任好!”两人忙站定了。
齐主任哭丧着脸看着两人:“看见我的喵喵了吗?”
沈燔摇头:“没见,我们刚进院门。”
齐主任唔了一声:“你们先去上班吧。”他抬脚便往院外走,嘴里兀自念叨:“别是叫猫吃了。”
见夏甘草一脸疑惑看着自己,沈燔忙笑着说:“喵喵是齐主任养的小白鼠。”
“老鼠丢了?”夏甘草怔住,果然是好名字,让猫误会是近亲,省得被害。
这老头当年号称桐城四名医之首,据传他医术虽精却脾气古怪,没曾想是这般古怪法。“喏,可不就是老鼠丢了,都找一上午了。”旁边有人答道。
夏甘草气喘吁吁地爬上三楼,掏钥匙开了中药房的门,将外间的木头隔窗打开,只关了厚厚的玻璃窗,暗淡的房间瞬间被映得亮了。阳光倾斜着洒进来,给两架一屉三格的红木中药柜映了层暖色。
夏甘草换了白褂,深深吸了口气,心满意足地感受着醇厚药香地从口腔浸满肺腑,又随着气息流转深入至四肢百骸。对她来说,这是世上最沁人心脾的味道。
如此一折腾,心情大好,跑去翻了翻今天临床要用的汤剂,从药柜旁的药台上胡乱抓过一杆精致的铜秤; 簸箕形秤盘使得久了,中间一圈磨得发亮,夏甘草熟练地瞧着方子一味一味称好,又将抓好的药标了顺序,分别加了水泡在墙角电磁炉上的一排小瓦罐里。
抽屉里的药纸没了,夏甘草循着屋子看了一圈,试图找找囤货,这么不方便还是因为齐主任,打死也不肯用自动煎药机,为这事和院长大吵,最后,还得有人亲自用瓦罐煎药。
药房里其他人都叫苦不迭,抱怨满身都浸了药味,跟打了印似的,一出门就让人知道是中医院出来的。只有夏甘草喜欢,自她来报道实习之后,只要当值,煎药的活十有七八都落在她头上。
终于在角落的硬壳箱里找到一叠包药纸,夏甘草抽出几张放在小盆里浸湿了,然后一张张拿起来细细封在瓦罐口上,在电磁炉上摁了几下,定了煮药的时间火候,刚刚都弄妥帖了,就有一人闪身进门,将手里的早饭往桌上一搁,咋咋呼呼地嚷:“冷死人了!”
夏甘草起身从柜子里拿出白大褂递过去:“又迟到,早晚叫齐主任抓住罚你。”
黄小芩笑嘻嘻地接过白大褂套上,又从中药柜里掏出两颗干枣丢进豆浆:“不怕不怕,有你在呢。”
夏甘草无奈地拍了拍额头,摊上这样的同事真是倒霉。
小芩无所谓的一笑,直接无视了夏甘草的表情,问道:“甘草,前段时间你回老家了是吧?那你答应我的事……”
夏甘草白了她一眼,然后拿出纸笔扔给小芩:“这可是我外公的独门秘方玉蓉散,我好不容易才弄到的。”
“嗯嗯。”小芩连忙放下手里的包子,油乎乎的手在白大褂上胡乱蹭了几下,然后抓起纸笔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夏甘草。
葡萄深碧(3)
“你记好了,白蔹、白芷、细辛、白蒺藜、白术、甘松、白僵蚕、白芨、白莲心、白茯苓、白附子、薏苡仁各50克,檀香、防风各15克,白丁香30克,珍珠粉、薄荷10克。”
说到这里夏甘草顿了一下,盯着埋头记录的小芩,看着她没有记错,才继续说:“把这些药材全部打成微末,调和蛋青或清水敷脸,一个月后包你皮肤嫩白如雪。”
小芩一条一款记录好,然后把方子对折了两下放进挎包里,郑重地拍着夏甘草的肩膀说:“甘草,我的幸福就掌握在你这张秘方里了,希望你没让我失望。”
夏甘草没有回话,只是笑了笑。这个傻女,幸福不能只在乎外表的。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小护士突然从取药口探了个头,神秘兮兮地冲着小芩说:“来了来了。”
小芩连忙从柜子里翻出一个硕大的化妆包来描眉打扮。
夏甘草狐疑地看她一眼,听见外头有些杂乱的响动,从取药口探头往外一探,见到不知从那里窜出来的一堆小护士,慌慌张张走来走去,个个手上都捧着镜子梳子。
夏甘草收回头,一头雾水地问:“怎么了?谁来了?是有人要过来视察吗?”
小芩正在忙着瞄唇线,语焉不详地支应了两声。
夏甘草以为自己猜的没错,怕是什么上级单位专程过来视察来了,也有些紧张,忙从挎包里掏出面小镜子,就着镜子捋了捋落在帽子外的头发,又见着眼睛下面果然黑眼圈厚厚,想着不然上点遮瑕霜盖一盖,伸手又要从挎包里掏,一失手把小镜子摔到地上,俯下身子捡镜子,只一个抬头的功夫,黄小芩就已经丢了化妆包,整个人挂在取药口上,半个身子都伸在外头。
“看什么呢?”夏甘草走过去顺着她探头的方向望了望,空荡荡的走廊上,只有一个男人的背影。
“宣椱啊。”
“来视察的?”
小芩像是看外星人一样看了她一眼,突然醒悟了什么:“哦,难怪你不知道他,你来的时候他刚好休年假,今天才销假回来。”
夏甘草从话里听出了些端倪:“院里的医生啊?”
“头牌,头牌医生,这院里所有未婚女的暗恋对象。”
果然只见那些小护士都一个个眼睛发光地散去,边走边议论着刚刚宣医生的仪表姿态。
小苓一副被勾了魂的呆样,夏甘草看了看她,就知道是痴恋未遂的样子。哇,那男子不过是长得帅,就会受人这样吹捧,夏甘草翻了翻白眼,好看又不能当饭吃。话是这么说,心里微微也有些好奇,这到底是尊什么神?
早晨煎好了药,夏甘草抽个空往门诊室走,刚走到药房门口,见着有个人站在外头等着取药,认出是元妙右巷的街坊,忙走过去打招呼:“许伯。”正是爸爸的棋友,经常来家中下棋,自然认得。
那老伯见到夏甘草也是一笑。“是甘草啊,真巧!”又瞥见她穿着的白大褂,“你在这里上班?”
夏甘草点点头,指了指药房:“我来这里实习的,许伯你怎么了,什么地方不舒服吗?”
“腹泻,开始说我是肠炎,打了几天吊瓶也没啥效果,实在没法子,就说来吃几副中药试试。”顺手把把方子递给甘草,“你看看,这药好不好用?”
夏甘草接过方子来看,只见那方子上写着:白术、泽泻、猪苓、苍术、木通、生姜皮、桑白皮、陈橘皮、大腹皮、茯苓皮。“咦”了一声,忙又追问,“许伯,你是腹泻?”
许伯点点头,探究地看着夏甘草:“怎么了?方子有问题?”
葡萄深碧(4)
夏甘草虽然实习不久,但最基本的一些医理还是懂的,腹泻本就是利下,怎么还能开四苓五皮散这类通利渗湿的方子,简直是文不对题,怪不得说庸医杀人不用刀,不知道是哪个医生开的方子,眼睛再往下一瞧。
医师签名上两个笔触凌厉的大字:宣椱。
夏甘草咬了咬牙,虽然从未交集,刚刚也就见了一个影儿,而且也听着名头很大,但名头再大,开错了药总得有个说法。
想着先稳住了许伯,怀揣着那张药方,鼓足了勇气蹭蹭上了四楼,找到那个半关着门的办公室,看着那半掩着的朱门,色彩在走廊的白墙映衬下,有一种让人迷眩的光,那门后,像是藏着一个怪物,又像是有着一个陷阱。
像是一间从未开启过的房间,不染纤尘的地板,毫无装饰的墙面,洁净到光秃秃的书桌,清冷。大开的窗户旁居然栽了一棵羽叶茑萝,藤蔓枝叶顺着窗棂层层叠叠地垂下来,青悠悠的恍如绿云在光影间摆荡流转。逆推的光晕了一圈白光。夏甘草一时间特别慌,不知道何去何从,心跳得很厉害,那股冲上来理论的勇气一下子就没了,腿很软。
但一想到许伯那张充满信任的脸,又不得不硬头皮地往里推门,正好那门里对窗外坐着一个人,正半低着头拉着抽屉翻东西。
夏甘草不敢直视宣椱,轻微地移了移脚尖,让自己侧对着她,小声地问:“刚刚许伯的药是你开的吧?”
她感觉自己的脸一忽冷忽热,也不知道是不是面对着他的缘故,只感觉室内的温度都不正常了,那阳光照到的地方开始发烫,而阴凉处如同被一块玉贴着她,正在煎熬中,那男子只是低头哼了一声,连头也没抬,似是打发个上门的乞丐。
她的怒火开始从脚底蔓延,直到嘴边:“喏,腹泻,腹泻怎么能开四苓五皮散?”
那人根本就不搭理她,连那声从鼻腔挤出的“哼”字都不情愿给。
夏甘草的心里只有四个字:欺人太甚。只感觉那血往头顶上一涌,脱口而出:“做医生连这都不知道,你有什么了不起的!”
话音未落,只见一道黑影压来,她惊呼一声,往后仰着去躲,身子硬生生撞到门后,呯一声巨响,门被从里面让她抵着死死关上。
而那个人却已经近在咫尺,浓浓的鼻息都喷在她的颈窝里,这男子身上有一种让她害怕的气息,像是一只孤独的野兽在打量着一只到手的猎物。
就在这时,她后悔了,早知道他有这样的威力,她就不会来了。
而这个时候,那男子已经抬起了头,轮廓分明的脸;高耸的鼻梁;嘴角边的肌肉非常明显;浓浓眉毛下的双眼透出独有的俊朗;英气逼人,淡淡的蜜色衬得他俊朗的五官更为分明;最可怕的是那一双眼,那潭底有一抹浅金色,生气时浅金更盛,像是一尾在夕阳下跃出海面被染金的人鱼。
面对这样的眼神,她除了张着嘴傻看着,尽量把自己从他的臂弯里缩小一点,最好缩至不见,不然她都要窒息了。
他直视着她的眼睛,压着她的双肩,把她抵在门上,直视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黄毛丫头,你才多大,知道什么叫医!什么叫术!什么叫长!什么叫幼!什么叫尊!什么叫卑!”
那字字如刀,一刀刀都刮在夏甘草的耳朵里,她这才知道什么叫怕!什么叫气!什么叫无言!什么叫懦弱!
她想反击,可是,却感觉身后的门像是有魔力一样,把自己一点点地吸了下去,自己都要快化到门外去了另一个世界一样。
葡萄深碧(5)
宣椱不屑地一笑,手一松,头也不回拉开门出去。只留她在门内喘息,那眼泪含在眼圈里转着,死忍着不肯掉下来。
她恨,从来无人敢这样直接侮辱他;她气,自己居然不敢反驳他;她怕,当他低下头时,那唇袭来,似是接吻时,她居然不懂推开。
她被他弄成了一个傻子,她也从不知道自己可以面对一个人如此无能。
夏甘草完全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从宣椱的办公室走出来的,整个人像是在做梦一样,身子虽然给拿了出来了,魂还不知道丢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