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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卑职。。无话可说。”
吕守仁为人刚直，三年来兢兢业业，不想这一次却出了纰漏。
“朕不治你的罪，”成化帝背过手道，“朕知道你家中还有六旬老母，更知你是个孝子。倘若你死了，老母无人侍奉孤苦无依。。朕于心不忍，也实在不合情理。”
“也罢，朕便开恩，免你死罪。许你回乡种田。。为老人家养老送终。”
“谢皇上不杀之恩！”
吕守仁重重一拜，转日脱下甲袍，交出绶印兵符。带着母亲默默地离开了京城。
吕守仁被革职，明面上看是受万皇贵妃饭菜投毒案牵连。实则宫中人都明白，吕守仁生性太过死板，因而曾与万皇贵妃有过过节。万皇贵妃的小心眼爱记仇，可是六宫皆知的事情。借此机会向成化帝吹吹枕头风，便轻松将吕守仁拉下了马。也只怪他自己，成化帝明明给了他机会，可他却不肯为自己辩解一句。没有招来杀身之祸，已是万幸。
我想，恐怕这其中最关键的原因，还是因为这吕守仁乃是当朝太后周氏的亲信。是由周太后一手提拔上去的。万皇贵妃此番拉吕守仁下马，也便是对周太后的一种打压，可谓是一举双关。
果不其然，吕守仁革职一事成功激怒了周太后。在清平宫的周太后也很快做出了反应，言宫中因查案而死伤宫女太监无数，杀生过多太过血腥。故闭门，斋戒三日念佛诵经。可谓是眼不见心不烦，实则已是对万皇贵妃这位儿媳十分不满，在摆脸色看了。
递上腰牌，篆体的‘安喜宫’三个字，背面是标示的纹印。
“大人情——”
那人将腰牌还给我，沉甸甸的一块纯铜，做了个通行的手势。
我走进大门，沿直线前行，由那提灯的宫女引路，在几乎到尽头末端的地方向右转了个弯。不久行至一道铁栏处，取出一串大钥匙，打开了闸门。
再往里处深入仿佛幽暗的洞穴，黑暗吞噬着前进者。
越过了几道相同的闸门，此时路已是十分狭窄。这里连通着一间间囚室，相互密闭封死。
宫女轻叩了三声木门，手中提着灯笼。
‘吱扭’一声，开门的是个四十余岁的老嬷嬷，满面堆笑。
“琪掌宫大驾光临，老奴礼数不周，有失远迎。”
第五章 探监（2）
“孙嬷嬷言重，阿琪也只是奉命行事。”
客套话不消说，孙嬷嬷在宫中混了大半辈子，虽只是个典刑嬷嬷。看似无关轻重，但其人心狠手辣，手段之毒厉。不容小窥。
“老奴得知琪掌宫要来，特地备好了茶水，还请大人上座。”
“孙嬷嬷客气，有劳了。”
我坐下，端起那桌上的杯子，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目光盯向手中的白瓷茶杯，打量片刻。这杯子杯壁光洁细腻，可像是宫中的贵人主子所使用的。
“嬷嬷这里的茶。。当真不错呢。”
茶香纯正，绝非凡品。
孙嬷嬷脸色一暗，接而又是笑容满面，“大人不嫌弃便是，老奴先行谢过琪掌宫了。”
“嬷嬷莫多心，阿琪只是道一声孙嬷嬷这里的茶好，并无它意。”
“大人谬赞，老奴可是当不起，”孙嬷嬷面不改色，“琪掌宫在万贵妃娘娘身前侍候，见过的好东西可是多了去的，又怎么看得上老奴这儿的茶叶。”
孙嬷嬷说这话时，胳膊触到桌角，袖口处一只金手镯隐约可见。
我瞟了一眼孙嬷嬷的打扮；梳得油亮的发髻上，插着两支白银扁方，耳上挂着一对环坠子。衣服用料很是考究，体面的上等料子，衣角处绣着繁琐细密的鱼纹。这一身行头搭在一起，显出几分俗气。
看来，这孙嬷嬷也不是个善茬，吃穿用度绝非一个掌事嬷嬷所相配的。这暗地里，定是挖空心思搜刮了不少银子，不知克扣了多少手下人的月例俸禄。
这可是份不可多得的肥差，看不着的油水不知有多少。那些打入宫正处大牢的罪囚，入狱时身上的衣物饰品，琐碎银两，皆被扣了下来。原是按照宫规，收由宫正处保管的。待案子查清，物归原主。
可这财物到了孙嬷嬷的手上，便被其据为己有。反正被关押入宫正处的，大多罪名已经成立，处斩也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人一死，谁还会去追究这些？于是这些银两，便都统统落入了孙嬷嬷的腰包。
“嬷嬷客气。”我道，克扣向来都是宫中最为敏感的问题，‘水至清则无鱼’，这些门道不难看的出来。“阿琪还是先谈正事。”
“罗御厨一案，嬷嬷这里进展如何？”
孙嬷嬷听到此话，顿时有些气馁。
“老奴实在不瞒大人，就说这罗御厨。。还真是让老奴没了辙。”
“哦？”我微微有些诧异，“这罗御厨乃是何方神圣？连嬷嬷也是束手无策。。”
“可不是么，老奴在宫中二十几年，就从未见过骨头这样硬的！”提起罗御厨，孙嬷嬷有些气恼，“宫正处三大酷刑上了个遍，就是不见他认罪！”
“明日此案就要递交三法司，嬷嬷能否在一天之内撬开他的嘴？”
我喝了一口茶水，反问道。
“老奴这就加紧力度，一定赶在。。”
“嬷嬷究竟有几分把握？”我插了一句，“万贵妃娘娘要的可是个准话，敢问孙嬷嬷可下这个担保？”
“这个。。老奴实在是。。。”孙嬷嬷面露难色。
我当即放下茶杯，起身道。
“带我去见他。”
**********
这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刺激着人的鼻腔。
各种骇人听闻的刑具，在这里一一展现。它们多数锈迹斑斑，沾上着某种不知名的染料似的，暗红里发着黑。倒像是血。。无数人的血。
我向前行走，我可以叫出这里的每一样刑具的名字。
我曾是这里的主人，也曾在这里沦为阶下囚。
不过。。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罗御厨。”
第六章 探监（3）
我看着眼前——我不确定这真的是人，一个周身上下沾满鲜红色的血人？亦或是尸体。。
他的肋骨碎裂了两根，双腿被打断。脱臼的两臂还未接上。一只手垂落着，另一只四根手指被生生绞断了的，切口处乌黑一片，像是烧焦了一般。只有用木架和绳索固定住他的身子。
那张脸，因鲜血而模糊。看不到鼻子。。或许是被削去了，深陷下暗红色的一块，已经很难辨认出这是一张人脸。
我感到没来由的一阵揪心，几乎忘记了自己要干什么。脑中有一个声音告诉我快些离开，可脚下却像扎了根一样，挪不动步子。
“嗯———”
罗御厨似乎听到了我刚才的呼唤，又像是无意识地应了这么一声，让我回过神。
我取了一根银针，扎在他的右手的手背上。我不愿意用冷水将他泼醒，因为我知道浸了水的伤口，那种切肤之痛让人无法忍受。
罗御厨一声闷哼，断了手指的手颤瑟了一下。
那双略带混沌的眼睛布满血丝，忍受了极端的痛苦。而它仅是睁开了一道缝。
“你是。。”
罗御厨嘶哑着嗓音，说话时嘴角的血不断地溢了出来，连成一条线。
“来帮助你解脱的人。”
我道，怕他极度虚弱的支撑不住，再昏过去。便伸手，在那根银针旁又添了一根。
罗御厨猛地打了个哆嗦，那双眼睛睁的大了些，嘴角的血停止了流动。
“御膳房负责万贵妃饮食的御厨一共有八位，”我说，“那七位你的同僚，现正在家中安然无恙，而你。。却在这里。。。”
罗御厨身子猛地一震，接而塌了下去。
“你难道就不想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我说着，扎下第三根银针。
“还记得去年万贵妃生辰之日在即，御膳房各人出份子集钱，为了贵妃娘娘的贺礼。。还记得么？唯独你没有出钱。。”
我观察着罗御厨的神色，确定他已经清醒了些，便拔下了一根银针。
“在宫中当差却不会审时度势，这样的人，可是活不长的。。”我意味深长道。
“只怪你自己不懂得生存之道，怨不得别人。”
“你。。究竟是谁？”
罗御厨不去思考我的话，而是气息游离的反问道。
“连这个都看不出，也未免太笨了些。”
“你是万贵妃。。派来的人。。”罗御厨似乎明白了什么，“你到底。。想干什么？”
“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复杂，”我拔下银针，“你只要说了你该说的话；我保证。。。”
“呵。。”
罗御厨突地一声嗤笑。
“你以为你是谁。。你们以为你们是谁？”
那双眼睛不再是混沌一片，取而代之的一片清明与不屑。
我低下头，沉默了一会。
“也许你说的不错，不过你不觉得这样。。太自私了吗？”
“你是什么意思。。”
“我给你看一样东西，你再做决定也不迟。”我将手伸进袖口，对他道，“至于如何选择，是你的权利。不过。。我希望你不要后悔。”
我摊开手心，一只长命锁在我的掌中，散发着银色的光芒。
第七章 探监（4）
罗御厨的脸终是无法镇定了，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惊恐，身子抖动不止。原本结痂的伤口也迸裂开来，淌着血。
我忙拾起两三根银针，朝着几处穴位扎去。为防他一时激动之下昏过去。
“你们。。。够狠。。。！”
罗御厨生生吐出一口血来。
“是个儿子呢。”待他情绪稍被控制住以后，我这才道。
“儿子。。”
罗御厨喃喃自语，仿佛是在接受一个陌生的词一样。
“对，儿子。”我说，向前一步靠近他
罗御厨听到我的话后这才从惊喜中回过神来，抬头看着我，像是意识到了什么。
我笑笑，凑到他的耳边，嘴中轻飘飘地吐出一句话。
“爹恐怕是见不着了，别让孩子再没了娘。。。。。。”
“不。。。不！”他目光呆滞的喃喃自语，复而癫狂地喊道道，“求求你。。。求求你放过他！他还小！这不关他的事！求求你。。。。。。”
我叹了口气，几欲开口，却是无言。
。。。。。。
当夜罗御厨于狱中触壁自尽，留血书一封，招认是受丽嫔指使。
瞬息之间，一切证据均指向丽嫔。丽嫔身边的贴身婢女环儿，供认出自家主子是如何暗中买通侍卫，令手下太监夹带鹤顶红进入宫中，又是如何买通罗御厨及尚食女官等人，下毒谋害万皇贵妃。
丽嫔被褫夺封号，废为庶人，打入冷宫。后又赐鸩酒，穿肠而死。这位风光一时的宠妾，死后被人用破草席一裹，便准备扔去乱坟岗。然而丽嫔生前太过张扬，结下不少仇家，致使得尸身竟被剁成了碎块喂狗。
枪打出头鸟，即使没有丽嫔，也会有其它的嫔妃做这个冤死鬼。万皇贵妃的本意便是想借丽嫔，来告诫六宫嫔妃，都老老实实安分守己地待着，谁也别妄想抢了她的风头。
我终于记起了丽嫔，可不就是一年前的那个在御前伺候的丽选侍【1】。穿着梅色兔毛披风，在暖阳下笑起来有三分媚相，七分娇艳的女子。
区区一个宫嫔的死，不过是一块小石子扔进大海，未翻起半点风浪。这个没有姓氏的女子，甚至无人知晓其名。或许这紫禁城的夜晚，又多了一具游魂。
倒是安喜宫【2】，自此番又是夜夜灯火通宵，直至天明。
成化四年七月廿四，帝留宿安喜宫。
成化四年七月廿五，帝留宿安喜宫。
成化四年七月廿六，帝留宿安喜宫。
。。。。。。
一连几日，皇上一直在万皇贵妃处过夜。周太后对此颇有微词，却也是无法。
彤史官翻了翻记录侍寝的典薄，无奈地摇摇头。叹了口气，翻开新的一页，记下：
成化四年七月廿九，皇贵妃万氏，体微恙，身有不适。帝至安喜宫伴护，留。
万皇贵妃之隆宠，六宫皆知。
****
“姑姑——”
一身素色囚衣的梓纯，见了我满是激动，小跑过来。
“怎地，也不换身衣裳。”我道，伸手拭去她头上的杂草屑。几日不见，这原本粉雕玉琢的小人儿，圆盘似的脸蛋瘦了足足一圈，可见在狱中吃了不少苦头。
万皇贵妃饭菜投毒一案，梓纯作为涉案人等被牵连进去。我暗地里打了招呼，保下了梓纯。现此案完结，梓纯也便被放了出来。
我不会让我的人白白送命，成为牺牲品。
我有我的原则，不到万不得已之际，我不会放弃任何人。
“唔。。来时的那身衣服不知道去哪儿了。”梓纯一脸委屈，“他们好凶呢，催着我赶紧走，问也不许问一句。”
“对了，琪姑姑你知道吗？”
梓纯拍拍脑门，想想道“好像是原先那位孙嬷嬷走了，新来了一位宋嬷嬷，板着脸一点也不和气，据说比孙嬷嬷严多了。。。”
*1。选侍，明代妃嫔称号。一说是称明代选入宫中而未有名封的侍女为选侍。另一说称系选入宫中的侍女。也有一说是一个正式的妃嫔称号。
*2。史载，万皇贵妃喜好奢华，为贵妃时居昭德宫，封皇贵妃后又居安喜宫。
第八章 孟统领（1）
我自然知道这个，孙嬷嬷在案子结束没多久后。便被查出私吞银两，贪污受贿，因而被查办，‘服毒’畏罪而死。这其中万皇贵妃起的作用可是不小，对于她而言孙嬷嬷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内线，罗御厨的事情一完，便是要除掉的。
至于那宋嬷嬷，却并不是万皇贵妃的的人。周太后抢先一步把自己的人安排进去，顶替了孙嬷嬷职位。
我安抚了梓纯两句，正抬头时才见这跟着梓纯一同出来的男子。
“奴婢见过孟大人。”
我行礼，这人面色不善，倒似不好相处。
“大人高升，阿琪在此恭喜了。”我笑了笑，作揖道。
孟骏洵，禁宫侍卫。此人当差四年，却因非氏族世家出身，在朝中并无后台而一直滞留于一个副统领，无法加官进爵。
吕守仁因万皇贵妃饭菜投毒一案革职卸任。统领一职空缺于久，朝中几位大员上书，纷纷举荐亲故之子，人选颇多。他作为副统领，可因无人替他说话，机会渺茫。谁知成化帝面对多方人等的奏折，不置可否。只是淡淡道一句，副将是谁？
于是，孟副统领便因这一句话，在几乎不可能的情况之下转正，升任统领。
“琪掌宫的心意卑职领了，不过天色已晚，掌宫还是带着”
“大人提醒的极是，”我说道，“这些时日来，承蒙大人替奴婢多多照顾梓纯，奴婢无以言谢。”
“孟某只是尽分内职责，谈何照顾。”孟统领却丝毫不加理会我的客套。
我苦笑，又是个死心眼的。想必也活不太长，万皇贵妃想要拉拢这位的计划，可恐怕是要落空了。
“适逢微雨，路上道滑。大人可要小心。”
“琪掌宫多虑，卑职回去不过几步路。倒是琪掌宫可要格外留心，夜间仔细莫撞着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孟统领意味深长。
“奴婢不明白大人的意思，”我有点听出了这话的弦外之音，冷冷道，“皇宫之内，天子居于此地，乃龙气所在，又怎会有鬼怪作祟？还请大人慎言。”
“琪掌宫真是这么认为的么？”孟统领反倒并无恼意，而是反问道。
我这才意识到他用意何在，抬头去看这人。脸庞的轮廓是极深的，一双剑眉很有男子气概，我从不会逾越，用正眼去打量人，更不曾平视。即为奴又是女子，眼神随意可是轻佻之举，因而我向来习惯于低头，免于冒犯。
天太黑，看不清楚。我又不知该做何对答，才不会落入陷阱之中，索性不言。
“琪掌宫可知道。。”孟统领见我不说话，故而前行一步道，“今日可是丽嫔娘娘死后的第七天。这‘头七’之日，可是要归魂的。。。”
“卑职不知琪掌宫，和丽嫔可有什么交集。若是有。。想必丽嫔会特地过来和琪掌宫，或者。。叙叙旧，那想必也很不错…”
“丽嫔娘娘没了？”
梓纯惊奇地站在一旁插嘴道。
我这才想起，身旁还有一个梓纯在。
第九章 孟统领（2）
“孟统领可真是幽默，只是这玩笑是不是有些过了头？”我一面说着，一面对梓纯道，“姑姑和孟大人还有话要说，你先回去，姑姑随后就到。”
“可是。。”梓纯还没有弄明白丽嫔的事情，正欲再问。
“梓纯，”我皱眉道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