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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腿抽筋了,你别管我,能抓住那只水鬼吗,不能让它逃了。”
千梵颔首,一掌拍在水面,抱着图柏凌空跃起,将湿漉漉的人放到岸上,自己重新落进水里。
水底暗涌翻滚,看不清是什么景象,图柏心知他武功高强,又会奇门遁甲应该不会那么容易出事,但架不住仍旧很担心。
杜云拧着袍子看了眼图柏,又瞥了眼不远处立在小船上的杨文晏,竟出乎意料从两人脸上看出一丝近乎相似的端倪,他想了想,低声对图柏附耳说了几个字。
大雨噼里啪啦下急了,河水嘶吼翻腾,杨文晏脚下的小船却独善其身,诡异的立在暴风雨中,他双手捧着黑瓷坛,白脸黑发,盯着水中搅弄的一片阴暗,泛白的两片唇紧抿着,直到脖间一凉,才恍惚回过神,眼底的复杂还未收干净,就强行盛进了黑漆漆的眼珠里。
“你抓错人了。”
图柏将刀刃压进他的脖子,“让那只水鬼停下来。”
杨文晏唇角卷起一丝古怪的笑,“它从来不受我的控制。”
图柏一双黑眉横斜鬓角,眸光从雨水中『射』出凌厉的星光,他盯着杨文晏看了片刻,突然抬刀擦过,飞出去一道血珠溅入水中。
“它不受你的控制,却会在乎你的生死。”
那丝血气很快在翻滚的河水中氲的无影无踪,就好像滴进去的一滴雨,屁大的波澜都起不了,然而熟悉它味道的却刹那间疯狂了。
河水‘哗’的一声拍向岸边,水落石出,无数具白骨也爬了出来,从河边腥湿的水草里探出嶙峋的手骨,呈爪状狰狞的伸向天空。
一道金红『色』的光抽向那些白骨,将还未完全『露』出来的水底尸骸抽了回去,那只水鬼在水中藏不住了,凄厉的化作一团阴暗的雾向图柏扑去。
在快碰上小船时,千梵拎着一条红结绳,出现在水鬼和小船之间,面容沉静,青裟摇曳,挡住了它的路。
水鬼在水里吃了好几次亏,有些忌惮不敢向前,藏在黑雾后凄凄呜呜。
杨文晏这时不知犯了什么病,突然说,“欠我的就只剩下你了,你还想缠我多久?”
『潮』湿的阴雾氲出一阵一阵腥恶的味道,黏腻的咯咯声从里面传出来,好像骨头正在腐烂的肉泥里挣扎,就在图柏打算将杨文晏押上岸上时,那团阴雾传出了声音,“我…不离开…”
那声音嘶哑至极,好像铁片生生剐过砂石,发出刺耳难忍的声音,很多年都不曾开口,早已经忘记活人是如何说话。
杨文晏一瞬间暴躁起来,眼睛猩红的像渡了一层血,抱着黑瓷坛的双手猛地绷起,手背『露』出苍白的青筋,“滚!!!滚!!!我受够了,你给我滚开!!!”
他像一滩死水溅入了无数石块,噼里啪啦豁开平静的外衣,『露』出里面生不如死的血肉。杨文晏太阳『穴』鼓起,目呲俱裂,“你杀我全家!!杀光了他们!!我辱我世代清白,你滚,滚啊!!!”
阴雾凄厉鸣叫,从雾中探出无数只惨白的手指探向小船,这一幕尤为惊骇吓人,岸上的人聚拢在一起抱团震惊。
千梵腕缠红结绳,纹丝不动,眉目冷清的盯着阴雾,在它『逼』近一寸,就斩断它一只手骨。
水鬼碰而不得,愈发暴躁,用难听干涩的声音坚定的一字一字道,“我…不离开…”
这句话像是道符咒,它每多说一个字,就折磨一遍杨文晏的神经,让他难以自抑。忽然,他抢过一步,将脖颈撞上了图柏的刀刃。
电光火石之间,一捧血溅了出来,图柏抬脚将不会武功的杨文晏踹翻进船舱里。
阴雾嚎啕大怒,凄声卷起河水两丈之高,杨文晏的血彻底触了水鬼的逆鳞,来自魂魄深沉寒冷的怨气肆意漫上人间。
杜云站在岸上冷的牙齿打颤,“禅禅师,做做做掉它,冷冷冷…”
千梵手里的红结绳泛过一道金红『色』的鎏光。
“忒么的。”一声怒骂从船舱里冒了出来,图柏眼里带火,鬓角飞起,斜斜的盯着发疯的水鬼,手里拎着被捆成一卷的杨文晏,那人脖子上已经被他撕了衣裳扎住血口了,整个人恹成一团,在船舱里遭受了图大爷非人的打击。
“不说清楚,不给个交代,你图爷爷看谁敢死!”
他暗仄仄瞪着河面上的阴雾,冷冷道,“不就是只水鬼,图爷爷忍你够久了。闭嘴!再吼,就把他的手剁了喂你吃掉!要是再不够,爷就亲自给你炒一锅大腿肉!人在我手里,图爷我只要他一张能认罪的嘴就够了。”
怒意飞上眉梢,图柏粗鲁的拽着杨文晏,大有一副‘爷很乐意试试’嚣张猖狂的模样。
千梵拎着红结绳,看他这么样子,莫名弯了下唇角。
那团阴雾显然被图柏给威胁住了,探出来的白森森的手骨都僵住不敢动,图柏觉得那团阴雾里好像有一只眼正警觉畏惧的盯着他的手,或者是盯着他手里的人,他装模作样用刀背拍了拍杨文晏的脸,明显感觉那团阴雾更阴沉了三分。
图柏眼里闪过精光,轻松拎着一个大活人,大大咧咧道,“能给它弄个方便说话的形儿吗?”
这一坨坨的雾了吧唧,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怎么审。
闻言,千梵微一颔首,手掌做结,指间灵活缠过红结绳,编成了个模子,随着口里的经文飞入了那团阴雾中。
阴雾中传来喑哑的嗥声,被绑着的杨文晏抱紧怀里的黑瓷坛,一眨不眨盯着看,没过多久,骤然降冷的温度渐渐回暖,雷雨不知何时停了下来,就在这时,从阴雾中‘走’出了一个人。
图柏不悦的瞥过一眼,顿时愣住了——水鬼身材纤长,纵然脸『色』刷白,眉眼却极为好看俊美,眼里黑白分明,眉心轻拢,带着挥之不去的忧郁和执念。
千梵见他这副模样,微皱起眉头。
杨文晏茫然的看着半空中,眼神涣散,寻不到一丝焦距。
“老图,你们看到什么了?”杜云将手圈在唇前大喊。
图柏惊讶,“他们瞧不见?”
“嗯。”千梵上前半步,若有若无挡住了水鬼,“我给他选择,他不想让谁看见,谁就看不见。”
杨文晏抱着黑瓷坛,着了魔的喃喃,“阿璟…”
这只水鬼,正是传闻中七年前被刺客暗杀的赵王爷独子,赵璟。
第25章 鬼说(十五)()
图柏咂着嘴,“没想到它倒乐意让我看见。”兔长的好看还是有些用处的嘛。
听他这一句,千梵神『色』复杂的看他一眼。
想让他能看见的不是水鬼,而是自己捏诀施的法。
千梵不会解释这个,水鬼赵璟根本就不搭理他,于是这个误会让图大爷自作多情美了好一阵子,还真以为水鬼对他印象颇佳。
人和鬼两头都抓了起来,最后的主谋跑不了,图柏一挥手,带人收拾河岸边上水草丛里搅上来的尸骨,都是早些年淹死在河水里没捞上来的倒霉蛋,尸骨都『露』出来了,他们既然瞧见了,也不能弃之不顾,找个坟头一块儿埋了。
雨一停,河岸上的老百姓纷纷从门窗里探出脑袋,幸好赵璟没显形吓人,杜云就顺势将发生的怪事都推到杨文晏身上,说他装神弄鬼,都是他搞出来蛊『惑』人心的玩意儿,世间哪儿有鬼,都安心活着去吧。
天边还黯淡着,没亮起来,图柏押着杨文晏,千梵控制着赵璟,将一人一鬼送进了大牢连夜审讯,昏暗的油盏下,七年前蒙尘的大案和『迷』雾这才终于拨云见月。
幽州赵王封地是假,蒙蔽圣心是真,明着向皇帝卑躬屈膝赏封土地,暗地里珠胎暗生勾结其他藩王密谋策反,打算一举起兵北上攻打帝都。谋逆策划中,被杨文晏之父杨章偶然撞破,杨章其人饱读诗书端正不阿,职任幽州管事,常与百姓打交道,深知百姓疾苦。
此等欺君大罪一犯,必定是天下生灵涂炭。为一人之私,百姓流离颠沛,十室九空,何其残忍,杨章多次劝谏,不得赵王回应,『逼』不得已,暗暗做了思量,打算书信北上,送至王城。
写完信的那天,杨文晏刚成亲不满三月,被杨章叫到宗堂跪在老祖宗的前面。
“今有一事,父知不可为而为之,将来若非大白天下、清明世家,必定满门抄斩,株连九族,父自认无愧于百姓,只连累我儿风貌年少,背负此仇怨了。”
杨文晏还年轻,眉清目秀儒雅文静,闻言,他双目泛红,以头抢地,跪磕,“儿绝不有悔。”
杨文晏应下他爹,在宗堂里跪了一夜,想起来一事儿了。
那会儿,他家还是赵王的幕僚,他还能出入赵王府,杨文章揣着酸涩不安的心进了不知将来如何的王府后院。
院子里,一人手持窄边银剑扫下一地的剑花,风将他的墨发吹『乱』,回头时,一双星眸璀璨清透。
看见他,赵璟哼了一声收回剑。
杨文晏远远望着,心里滚了一层刀片,疼的他不敢呼吸,等他爹的书信送上帝都,他和这人必将一生一死。赵璟向他走来,这一瞬间,杨文晏双眸蒙上了一层雾,喉结滚动,眼底痛楚。
“是你先成亲的,怎地比我还委屈?”赵璟惊讶看着他发红的眼,“我都打算再也不理你了。”
杨文晏低头用袖子沾了眼角的湿润,又忍不住伸手去碰赵璟的脸,嘴唇嗫嚅着,“阿璟。”
赵璟看他这模样,心里的委屈一股脑翻了出来,噘嘴道,“你为什么成亲,你说不成的,你答应我的,杨文晏,你真心想娶她的吗?”
前面的路一边是你家破人亡,一头是我株连九族,真不真心又何干系,杨文晏在他声声的质问下,目光遮了厚厚的纱,卷起唇角,“真心的。阿璟你走吧,别回来了。”
赵璟眼红了,俊朗的眉梢渍着血红的怒意,“你成亲了,自在快活了,你想让我走?杨文晏,我不走,我要看着你怎么在我面前恩爱,我不走,我不离开!”
他留给他的就是最后这四个字了。
杨章的信最后也没飞出幽州,被杨父下人看见,直接上赵王爷告了状,信还没到皇帝手里,杨章就被丢进大牢,锁上千斤旦,受刮皮削肉的刑,老命丢了半条。
后来淮阴王没憋住,起兵谋反,被皇帝斩死胎中,还从家里搜刮出来藩王勾结来往的书信,赵王爷怕自己暴『露』,将所有的事顺其自然推到了杨章身上,编出了一场冒名欺君的大罪。
王府大牢的狱卒知杨家人的脾『性』,没忍下心,暗中将杨章杨文晏放了,嘱托他们跑远一些。
渭城昏天暗地下了一场大雨,茫茫渭水上,赵璟携追兵追来,他还没搞懂杨叔叔怎会犯谋逆大罪,漫天火箭就『射』上了一叶扁舟,赵璟沿岸策马大喊,“都停下,别伤着他们!谁准你们放箭的!”
小船在河上摇摇晃晃,将赵璟吓得心惊胆颤,令数人洑水,这才在小船淹没之前救下了杨家的人。
杨章是叛徒,杨家的人要谋反会连累王府……所有的事一瞬间涌来,将赵璟打击的两眼发黑,本想将人带回去好好在问问他爹,谁知就见赵王爷踩着雨里,眼里积满了狠毒、愤怒、阴郁莫测,唇角紧绷着,从布满皱纹的脸皮下放出几个字,“灭口,一个不留。”
赵璟双目圆睁,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催着了,撕心裂肺的大喊,“跑,快跑!!!”他一把将杨章背起来,与背着媳『妇』的杨文晏踉跄狼狈冲进雨里。
他们老的老、残的残,新媳『妇』肚子里还揣着娃,没过多久,赵王爷就带人追来了。
赵璟自幼痴『迷』江湖骗术,玩的一手乔装打扮,还专门做了杨文晏的人皮面具贴身放着,这会儿突然想起来了,在追兵赶到之前,将杨文晏点了『穴』。
杨文晏:“你…走!”
赵璟低头扒他的衣裳胡『乱』套在自己身上,将他藏进路边的荆棘泥沼中,满脸雨水,颤抖着,不舍着,吼道,“我不走,我不离开!”
他将人藏好,赵家的追兵也追到了眼前。
赵王爷对杨家恨之入骨,就在渭水边上,让人将他们绑了浸在猪笼里,从上头扯一根绳子,将人重重沉进水里,再拽出来,周而反复,冷笑着看杨家的人口鼻灌满泥浆,大口吐水,在他的眼皮底下无力挣扎,窒息,最后溺死在了眼前。
荆棘丛的泥沼里,杨文晏锥心泣血生不如死亲眼看着他爹,他媳『妇』,还有杀父之仇的独子瘫在猪笼里变成了尸体。
渭水的大雨冲开河提,将尸体冲入河中,一天一夜凄厉不断,杨文晏『穴』道终于解开,跳进河水里不吃不喝找了三天,最后只找到了披着自己脸、浑身泡胀,冰冷僵硬死气灰白,再也不会睁眼说话的赵璟。
再然后,赵璟不知是心底怨念深重还是如何,一缕魂留在人间成了水鬼,缠在杨文晏身边,一缠就是七年。
而那两个告密的下人就是七年后逃到洛安城里何强和许本昌,皇帝派使者调查了解此事,二人谎称自己有夜盲症,不可夜视,只看见白天小船栽进渭水里,没看见夜里赵王爷杀人。
地牢的油盏跳跃两下,昏昏暗暗将四周照的影魅诡异,七年前的文静书生如今已面目全非,苍白阴郁、沉默孤寂,像孤魂野鬼孤零零在人间飘『荡』,他平静的讲完这一切,感觉脸上有些湿,伸手『摸』了下,竟早已满脸泪水。
平静了片刻,杜云道,“你父亲有冤,本官待你向皇上陈情,但你杀人,罪不可恕,本官会按律处置,你可认?”
杨文晏没说话,而是将目光下意识投放在空无一物阴暗的一处角落里,那里背对着光,散发着『潮』湿阴冷的气息。
图柏懒洋洋靠在墙壁上,眼半睁不睁,环着臂膀,心想,“赵璟因为怨念成了怨鬼,他究竟还有什么放不下的?是他爹赵王,还是放不下他救的这个人?”
图柏暗自琢磨了会儿,总觉得有点奇怪,有种难以言说的别扭,于是冷着脸,面无表情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没得选。”
活在这世上,谁没冤,谁过得顺心如意。
千梵拨动佛珠,发现这人从领口『露』出的一截脖颈在油盏昏暗的灯光下勾勒出漂亮的弧度,眼底有一层看不透的幽光。
赵璟是鬼,怕光,但他偏偏出现在夜里有光的地方,带着尸骨葬身的河水化作一捧冰凉的血,在深夜里将许本昌和何强看见的地方照亮,看清楚了吗,看见他们挣扎窒息,溺死在翻滚的渭水河里了吗。
临死前,何强才知道当初死在河里的是赵璟,他拽着笼子惊慌失措恐惧,口鼻里都是淤泥,对河底下的白骨水鬼喊道,“小王爷…当初死的不是他们,就是赵王了!”
沉默片刻,攥着何强脚腕的白骨猛地重重沉入水里,这辈子他是不孝子,对不起他父王,下辈子做牛做马心甘情愿,而如今他就只剩那一点执念了。
杜云一字一句道,“杨文晏,本官问你,杀人的罪你认吗?”
认了就偿命,剐皮削肉掉脑袋,你有冤,那两小孩不冤吗,他们平白无故就要付出惨痛的代价吗。
出事的那天,杨文晏在喧闹拥挤的人群后面,看着许本昌抱着浑身是血幼小的尸体嚎啕大哭,也亲眼看见何强跪在地上去捂小石头的脑袋,手上红红白白的温热脑浆,撕心裂肺生不如死。
他摩擦着手里的黑瓷坛,眼底平静,当年他淌在渭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