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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路可退-第9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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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路上时林予思绪纷杂,他完全是病急『乱』投医的类型,有什么能分散注意力的事儿便死命抓住,每一刻的记忆刷新覆盖,这样将旧的彻底遗忘。

    当吉普车下高速、进市区,接着驶进医院大门口,他就什么都顾不上想了,满脑子都惦记着林获。前一晚的通话让他揪心,但能从气息上感受到林获的身体有所好转,他喜忧参半,下车后一路跑进了病房。

    病房里毫无声响,拉着窗帘还有点昏暗,他轻轻走到床边,看清了林获安详的睡脸。林获永远不会知道这两天发生了什么,不知道那些年痛苦背后的原因又是什么,他已经开始忘记,心底的阴翳每天打一束光,日积月累,总有一天会亮堂堂的。

    林予倦极,趴在床边蹭着林获的手背,跟着一道睡了。

    萧泽在门外放下心来,送孟老太回家后洗漱一番,直接被院长叫回了单位,谁也没顾上向老太太求证陈年旧事。

    林获午后醒来,手边是一颗『毛』茸茸的脑袋,发丝带着静电吸附在自己的手背上。

    嘴巴难以张开,嘴唇似乎都黏在了一起,他动弹手指『摸』林予的头发,层层深入『摸』到林予的头皮,越『摸』越觉得不对劲,吓得他睁大了眼睛。

    林予『迷』『迷』糊糊地梦见了解玉成,梦见解玉成又抓他的头发,把指甲嵌在他后脑的伤口里,伴着一身冷汗激灵醒来,但后脑被抠抓的感觉反而更加明显。

    他抬起头:“豆儿,你醒了!”

    林获惊恐地看着他,手下狠狠用力一抠,林予捂着头惨叫,一蹦二尺高!林获支棱着手指挣扎坐起,口干舌燥地说:“小予,有虫子,我帮你。”

    林予放下手一瞧,指尖沾着点血,头皮被抠破了,他赶紧倒水喂林获喝下去,解释说:“不是虫子,是疤,你再『摸』『摸』。”

    他抓着林获的手『摸』后脑勺:“『摸』到了吗?嘶!轻轻地……”

    林获靠着枕头,染黑的头发在这几天里又滋生出几根灰白『色』的,他被林予的脑袋吸引着注意力,半晌才回魂:“小予,你回来啦……”

    “嗯,你想不想我?”林予鼻子发酸,“过两天你就能出院了,咱们回家。”

    林获开心,但又『迷』茫:“你咋没变成猫啊?”

    林予交握对方的手指:“我没有死啊,你也没变成红鲤鱼,咱们都好好活着呢。豆豆,以后的生活有我,有哥哥,有姥姥,不着急做红鲤鱼。”

    林获懵懂地点头,他觉得少了一个人,但已经记不清少了谁。

    病房门推开,萧泽端着一个纸箱进来,见林获醒着便停下步子没有立刻靠近。林予抱住林获,引导着说:“豆豆,哥哥不会打我,只会对我好,你明白吗?”

    萧泽看到林获点头,才迈出步子走到床边,他滑动小桌摆上纸箱,侧身往床沿上一坐,也不说什么。那俩人没动静,他抬头一瞧,林予附在林获耳边正嘀咕小话。

    林予说完抿着嘴,低眉顺眼的,很乖。

    这时林获揪着被子喊他:“哥。”之前还是小泽,眼下又变了称呼,林获怯怯地看着他,“对不起。”

    萧泽平淡地问:“为什么道歉?”

    林获说:“拿牙刷扎你了。”

    萧泽强忍着笑,把纸箱打开,从里面捧出一个圆形小鱼缸,里面还游着一条小红鲤鱼,他在路上买的。林获惊奇地爬起来:“是我小时候,是我下辈子!”

    林予更惊奇:“豆儿,你还知道下辈子?”

    “你讲过啊。”林获抱着鱼缸不撒手,喜欢得很。

    萧泽看情况不错,将林予拽进怀里抱着,正对着林获黏糊,问:“他做鱼,你做猫,我做什么?”

    林予脸上发热:“都行,你做什么都行。”

    他背靠着萧泽,一根一根捋萧泽修长的手指,郑重又温柔地说:“哥,这辈子能遇上,下辈子也能,我到时候抖着一身橘『色』的『毛』蹿向你,你抱我。”

    萧泽抱紧他,嗅他的头发。林获瞪着他俩:“……干啥呢?”

    萧泽抬眸放光:“不干啥,就是想抱着。”

    林予抿住嘴不好意思地笑,难为情里透着幸福。林获自然感受得到,眼珠都不转,两只手互相抓挠,充满了好奇。

    “小予。”萧泽低声叫了一句,待林予偏头便俯首吻在林予的脸上,同时再次抬起眼眸瞥向林获,见林获张着嘴巴漏出了口水。

    “你们干啥啊……”林获声音不大,带着点慌『乱』,“小予你美啥呢……”

    林予明白了萧泽的意思,搓搓脸转身圈住萧泽的脖子,闭眼和萧泽接吻,唇瓣碾磨发出声响,掺杂着轻喘和衣物摩擦声。

    林获眼睛发直,紧贴着枕头浑身僵硬,他隐约想起也被如此对待过,但记不清是什么情况,也想不起对方是谁。他能感觉到萧泽和林予的心情,或者说方圆几米都弥漫着那俩人的浓情蜜意,他的恐慌在这份甜蜜中冷却,取而代之的是悸动。

    他有了前所未有的感受,他觉得这种行为原来并不可怕。

    他笑起来,对于亲吻渐渐脱敏。

    林予脸已红透,脖子耳根都遭了殃,与萧泽分开时不敢抬眼,直接往萧泽的胸膛上一撞,闷着脑袋做起鹌鹑。萧泽倒是一派正大光明,仿佛干了什么光荣好事,他回给林获一个笑容,故意道:“小予真没出息,是不是?”

    林获憨笨地点头:“他从小就这样!”

    出院那天全家都回了博士楼,林获身体还有些弱,他们就在家里张罗一桌团圆饭。孟老太洗手作羹汤,挽着头发,耳朵上戴着副不对称的玉耳环。

    萧泽打着蛋『液』:“姥姥,你这耳环怎么有点眼熟?”

    孟老太美滋滋地说:“碎了的玉连环改的,我请师傅加了白金包边。”

    春秋时期的玉连环,逛个假货率百分之九十九的古玩市场一次到手,萧泽之前压着没问,现在得问问:“老太太,你认识祥坤么?”

    “谁?”孟老太停下菜刀,“祥坤?这名儿听着跟大内总管似的。”

    老太太纳闷儿的神情太自然太『逼』真,萧泽见过那么多人也攒了点眼力见,于是说:“原名杜小六,蔺溪镇上的,是小予的师父。”

    孟老太莫名其妙地看他:“小予师父我哪儿见过,还俩名。”

    萧泽搁下碗:“可他说‘祥坤’这名字是你起的,说几十年前你给他算命,还说会有个孤苦伶仃的孩子找他,让他帮一帮。”

    孟老太一愣,但也就愣了两秒,扭脸冲着砂锅叫唤起来:“我的冬瓜汤都溢了,还聊什么封建『迷』信哪……”

    萧泽为了吃顿大餐没再『逼』问,但出屋就告诉了林予,俩人装着疑『惑』胡吃海塞,等吃完一擦嘴便左右夹击,拉着孟老太的胳膊作势问个究竟。

    孟老太『摸』『摸』玉耳环:“小予,豆豆是不是累了?”

    林予的一大软肋被戳中,登时撒开手去找林获,他把林获从沙发上抱到轮椅上,喂了片维生素和山楂糕。林获体力不支,也到了午睡时间,歪着脖子沉沉睡去。

    他把林获推进房间安置,折腾完瞥见了梳妆台上的匣子,里面的首饰琳琅满目,但最大那格放着个小本子。

    林予想看,但不敢『乱』动,正犹豫时萧泽进来了。萧泽是亲外孙,二话没说拿起来,揽着他一起打开,头抵着头,肩挨着肩。

    “萧泽,将相之命,天妒英才,止于三十有五。”林予顿时惊出一身冷汗,急切地往下念道,“但遇命中所爱,逢凶化吉,岁岁无忧也。”

    他喃喃地说:“是指我吗?”

    萧泽翻过一页:“林予,向善之心不灭,历劫度难,孤苦不堪。”他忍不住停下看林予一眼,像是要确定林予此刻安好,而后继续读,“得续前缘,天机不可留,携手换长安。”

    日期落款,是二十九年前的除夕夜,萧泽出生那天。

    巨大的疑『惑』袭来,萧泽和林予甚至有些惊骇,他们拿着本子返回客厅,同时放慢脚步。孟老太安然坐在沙发上喝茶,浑身镀着层阳台倾泻进来的亮光,时髦劲儿消失不见,只剩慈眉善目的笑脸。

    林予不禁出声:“姥姥……”

    孟老太盯着杯盏中的茶汤:“这玉连环我从春秋带到现在,外孙子都能站满长城了。”

    这句话怎么那么熟悉?林予扑过去,半包围着孟老太端详,他通过一张手一张脸能算出千人千面,能看见鬼魂亡灵,能做风水通心术,能识骨辨人……他那时常吹嘘自己是小神仙,骗萧泽说自己活了三百年,虽然那些是玩笑话,可也无法肯定世上就不存在神仙。

    “姥姥,”他紧张得喉结滚动,就像看见偶像,“我、我能『摸』一下您吗?”

    孟老太差点把茶洒了:“『摸』什么『摸』,玉连环断了,我现在就是一普通老太太,也会累,也会生病,过些年也会死。”

    萧泽恍然发觉记忆中孟老太似乎一直都那么精神,从没闹过什么病痛,他走近蹲在另一边,递上本子问:“姥姥,这些都是什么意思?”

    孟老太接过,一字一顿:“前——世——今——生。”

    萧泽和林予彻夜未眠,相拥在沙发上消化令人震撼的真相,清晨起了层浓雾,他们在昏暗的光线中回神,同时动了动酸麻的身体。

    四目相对,恍然间又一同笑起来。

    萧泽问:“去跑步么?”

    林予点点头:“你别落下我。”

    他们出门晨跑,萧泽说到做到,压着步子与林予并排,偶尔转头看一眼,白『色』的晨雾弥漫在他们之间,看得不太真切。

    跑着跑着到了公园外,他们遇见的地方。

    林予似乎看见了摆摊儿的自己,也看见了不耐烦的萧泽,一路跑远,又看见了衣袂翩翩的自己,和策马执剑的萧泽。

    他们同骑一匹马,走马看花。

    “来世谁也不记得谁,你能找到我吗?”

    “找不到的话我就立誓活不过三十五岁,早早入了轮回,再寻你一遭。”

    “那愿我窥见天机普渡天下人,用半生劫难换与你携手。”

    萧泽拉紧缰绳:“你别连着我一块儿渡了。”

    林予听见自己的笑声:“那我唯独拿你没办法,就能认出你了。”

    马尾轻摇,搅『乱』了漫天大雾,萧泽和林予渐远,话语却好像仍在耳畔回『荡』。人死了都要上奈何桥,那他们就以玉连环为信物,交托给煮汤的孟婆,助他们来世早早相见。

    是真是假又或是玩笑荒唐,其实都未肯定,世间的事儿本就真真假假,看似悲惨实则自在解脱,看似情深其实偏执危险,看似痴狂却道众人蒙昧,看似无解也许是唯一的安排。

    来时一身脏污,看遍千山后难得只留下真心,萧泽伸出手来,林予放上手去,十指扣紧奔向前路,浓雾拨开得见天光。

    人间有什么,黑与白,与看不真切的灰,人与鬼,与道不明白的贪恨痴嗔。

    唯有爱,是最简单不过的。

    萧泽骤然加速,惹得林予一声惊呼,笑骂着,两手愈牵愈紧,别了身后斑驳旧痕,踏向一片自在光阴。

    春光万丈,红尘万丈。

    雾里看人,风里飞奔。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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