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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大忽小的雨始终没停,萧泽已经从树下走到了花圃另一侧,隔着一坛子花等着林予收工。
手机铃声响起,叶海轮盯着屏幕说:“我爸打来的,他知道我没去学校,估计要来找我。”
林予说:“那今天就聊到这儿,最近天气不好,不过我每天都会来的。你要是还想聊就直接来找我,还是这个时间。”
叶海轮的“谢谢”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身后传来一道低沉又熟悉的嗓音:“下着雨当街营业太苦了点儿,去店里呗。”
林予回头,吓得把伞都扔了:“哥?!”
萧泽单手揣兜,:“昨晚上还好好的,怎么今天就瞎了啊?”
“哥!不是!你听我解释!”林予跳过花圃,伸手摇晃萧泽,“我不是故意骗人,真不是!哥,你等我组织一下语言!”
萧泽看着他:“组织啊,要不再给你工夫写份《陈情表》?”
这就被了抓现行,林予快急死了,急道一半惊觉叶海轮还在场。他转回去看向叶海轮,感觉一个头两个大。
他又冲过去:“我开始不是故意骗你的,你以为我瞎,正好我怕你不能放松所以干脆装瞎……我就是想让你能没有顾虑地倾诉出来……”
林予像泄了气的皮球:“对不起,说到底还是骗了你,我错了。”
叶海轮从震惊与恐慌里回神,但又被林予充满歉意的慌『乱』解释所感动。如果不是想帮他,只是看笑话,何必下着大雨还在这儿陪他挤牙膏似的聊天呢。
但秘密被无知觉地窥探,总归有些难受,他捂好口罩,声音低得都听不真切:“我先走了,有机会的话……再见。”
叶海轮打车走了,原地只剩下萧泽和林予。林予蹲下收拾自己的东西,他明明是好心,怎么弄得像坏事败『露』一样呀。
“哥,我这回不是故意骗人的。”他好委屈,“下着大雨,等了二十分钟,陪聊半个钟头,就挣五块钱,我图什么啊。”
把导盲棍折好塞包里,墨镜也塞包里,林予钻到萧泽的伞底,拽住萧泽的上衣,边走边解释。从叶海轮出现误会他瞎,到今天再见,以及叶海轮的遭遇,全部讲给了萧泽听。
比倪萍主持节目还煽情。
讲完用力一拽:“哥,你还怪我装瞎骗人吗?”
的确是事出有因,萧泽很讲道理,不会一棍子打死。但说了不会容忍第二次,这就要打脸了,他转移话题:“那个男生完全是自发冲进火场救人?然后毁了容,现在意志消沉,不想面对同学?”
林予的注意力一下子被带跑,点点头说:“嗯,他这种情况可以做手术?是不是要花很多钱?”
“如果很严重的话,后续修复需要相当大一笔费用。”萧泽说,“但学校应该会担负责任,毕竟食堂爆炸是灾难的根源。”
说着话已经走到了书店门口,雨也渐渐停了。伞一收,萧泽和林予同时看见了蹲在店门口屋檐下的曹安琪。
曹安琪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拿着汉堡,德行跟第一次见面那晚如出一辙。校服裤腿挽到了脚踝,帆布鞋上沾了一点雨水,校卡缠在书包带上晃晃悠悠,感觉和主人一样不太靠谱。
林予愁道:“她是退学了吗?”
曹安琪闻声抬头,像等得失去耐心:“你们大上午不开门干吗去了?我都等半天了。”
她冲过来把手机塞给林予,颐指气使地说:“帮我发条信息,我吃着东西腾不开手。”
林予拿起手机,正好在短信页面,已经打了“这个”俩字。
曹安琪口述:“这个家就是个不健康的家。”
林予打完问:“还有吗?”
“曹国伟不就是会赚两个臭钱么,有什么了不起啊,整天回了家就知道打游戏。”
“嗯,完了。谁是曹国伟?”
“我爸。继续,你也不正常,什么都要管,连我吃苹果还是吃香蕉都要管,你不累啊?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其实都清楚,这个家绝对有问题。”
曹安琪嚼着汉堡:“没了,发送。”
林予点击发送:“怎么跟吵架似的,给谁发的?”
“我妈。她太麻烦了,你妈麻烦吗?”曹安琪没想要答案,就是寻求认同的那么随口一问。发送成功,正好萧泽已经开了门,林予准备归还手机。
这时手机屏幕亮起来,是个陌生的号码,他递过去:“有人打给你。”
曹安琪接过按了通话键:“喂?谁啊?”
林予走到了门口,故意撞上了萧泽的后背,等萧泽回头,他仰着头装傻。今天虽然装瞎被拆穿,但是又被原谅了,说明萧泽很客观,对他没偏见。
没偏见和挺喜欢就一步之差?没准儿等于有点喜欢呢。
所以他找事儿试试,看萧泽会不会揍他。
奈何萧泽还没动作,先听见了曹安琪的指责:“叶海轮,你他妈别再『骚』扰我了行不行?!我已经有男朋友了,你他妈少烦我!”
林予屏息,是他知道的那个叶海轮吗……
这时候虚胖的陶渊明蹿到了门口,估计是闻到了曹安琪手里的汉堡味儿。曹安琪和猫对视,咬牙切齿道:“骗你干什么,他叫陶渊明,你死心!”
林予那口气呼出来,震惊地看着对方。
第20章 看上去很美()
猫眼书店挂了“休息”的牌子; 正值中午; 应该是到了午休时间。
店里的沙发和小桌被重新摆置了一番,单人沙发跑到了长沙发的对面。萧泽面无表情地坐在长沙发上; 林予略带严肃地坐在旁边; 曹安琪则翘着二郎腿坐在对面看手机。
她把叶海轮再次拉黑了; 加上这个号码,前前后后已经拉黑了五个号。
拉黑完顺便点了外卖; 她抬起头看着萧泽和林予; 浑不在意地开口:“干吗?跟三堂会审似的,我妈都没摆过这阵势。”
萧泽问:“你妈打过你么?”
曹安琪想了想:“小时候打过; 但我就不认错; 她说我比刘胡兰还顽强; 气得她离家出走了两三天。”
林予很是吃惊:“你妈离家出走?”
“对啊,她吵不过训不服就离家出走。”曹安琪收起手机,“我叫了外卖,三人份; 所以中午饭就在你们这儿吃了; 能不能赠我杯冰淇淋?”
林予起身去盛了一杯; 递给对方的时候却没立刻松手。他微微弯腰,另一只手撑在桌面上,终于进入了正经话题。
“你认识叶海轮?”
曹安琪表情没变,但眼神瞬间凶了好几分,似乎在嫌弃林予哪壶不开提哪壶。她捧着冰淇淋搅拌,反问道:“你怎么知道他?”
林予如实回答:“他经过公园的时候找我算命。”他没撒谎; 但也没详细说明,只回答了这么笼统的一句。
曹安琪被这一句话带跑了注意力:“算命?”
林予点头,他还以为曹安琪知道呢。但他现在没心情聊事业,于是打断又问了一遍叶海轮的事儿。曹安琪闻言低下头,肩颈处的头发垂落,把巴掌大的脸都快遮住了。
萧泽始终没什么表情变化,懒洋洋的仿佛漠不关心,不过目光一直在对方身上盘旋。他不会算命,也不会看相,可他能通过曹安琪细微的表情变化获取信息。
比如曹安琪此时的表情,让他充分读出了对方的厌恶。
“我和叶海轮是同学,一个班的。”曹安琪终于开口,声音不大,“托他的福,我从班里二十多名努力到前五了。”
说不吃惊是假的,林予都不太敢相信。班级前五会经常逃学?会大半夜在街上『乱』逛不回家吗?
他直白地问:“你们学校是不是不太行?”
曹安琪白他一眼,扯着校服外套上的校徽让他看:“实验高学,分数不够掏三十万都不让进好不好,我中考成绩六百多分,你以为我是不爱学习的差生?”
从小大到不知道上过多少补习班,基本没享受过完整的假期,还有声乐、小提琴、围棋这些特长班。曹安琪能把她妈气得离家出走,敢直呼他爸名字进行人身攻击,她被溺爱着,但也被督促着,某种程度上,一纸成绩算是她在家里作威作福的通行证。
而她作为学霸从初中升入了重点高中的重点班,对手变强,学习的内容也增加了难度。考试失利几次后就没那么自信了,因为她从小没遇过什么挫折。
不过学习习惯和学习能力还是有的,所以奋起直追还能翻身。
萧泽问:“那和那个男生有什么关系?”
冰淇淋已经化了,曹安琪一口还没吃:“我们是按照成绩排座位的,之前他坐我后面。为了离他远点,我拼命学习,终于换到了第二排。”
林予的脑海又浮现出叶海轮的脸,比起可怖的伤痕,他对叶海轮的绝望痛苦印象更深。也许是有这份同情心在,他看向曹安琪时有些不高兴,问:“你为什么讨厌他?”
曹安琪把彻底融化的冰淇淋喝掉,很酷地擦了擦嘴,回答:“林予,我喜欢你。你以后去公园,我就在旁边看着你。你以后去上班,我就跟你进同一家公司,你以后买房,我就跟你住同一个小区,你以后进养老院,咱俩就住一层房间。”
林予愣着:“你、你有病啊。”
曹安琪摊手:“叶海轮就是这么对我说的,说要和我念一所大学、毕业进一间公司、住一所小区,简直是做鬼也不放过我。”
她补了句:“我倒想看看,他有什么本事跟我念一所大学。”
直到外卖上桌,再到开餐,三个人都没再说话。曹安琪回答完了问题,捧着碗大快朵颐。林予即使同情叶海轮也知道感情不能强求,所以同样闭了嘴。
萧泽纯粹是懒得了解中学生的你喜欢我,我他妈不喜欢你。
沉默着吃完一顿饭,桌上只剩下装着汤汤水水的塑料餐盒。曹安琪靠着椅背喝果汁,扭头看向了窗外。雨又下起来了,雨声很大,她觉得纳闷儿,雨天明明比晴天吵很多啊,为什么人在雨天却格外想睡觉呢?
“林予。”她仍看着窗外,“我真羡慕你。”
林予正收拾桌子,低着头问:“羡慕我什么?”
曹安琪把果汁瓶子捏得变形:“羡慕你有老板这样的哥哥,遇到欺负你的人有人帮。我们独生子女太势单力薄了,有个堂哥还不如我,坐海盗船都怕。”
林予疑『惑』地问:“你说的‘欺负’是指叶海轮吗?不至于?”
曹安琪撇撇嘴,顿了片刻:“等你被讨厌的人默默注视着,纠缠着,你就知道有多烦了。而且他现在都成了那副德行,居然还不消停。”
这句话让林予有点不舒服,可能叶海轮在追求曹安琪的过程中有什么不当行为,但叶海轮已经遭受了身体和心灵上的巨大创伤,一码归一码,在眼下这个脆弱的时期,不应该被嫌弃至此。
显然萧泽也是这样认为,出声问:“你知道他被烧伤了?”
曹安琪垂着眼睛:“全校谁不知道啊,当时还被新闻表扬了,他住院的时候老师带我们去看过他。”
她偏头看雨,放在膝上的双手握成了拳头:“你们见了吗?他那张脸已经完全不能看了,我看了就想吐。”
萧泽强调:“你可以接受不了,但是没有资格这样口出恶言。他是为救人受伤的,你要是有丁点教养也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林予附和:“就是,就因为他一直追你让你觉得烦,所以哪怕他为了救人受伤,你也能嫌弃成这样?”
曹安琪受到两面指责,猛地坐直身体瞪着萧泽和林予:“就是讨厌!怎么了?!”
林予皱着眉『毛』:“他现在遭受那么大的打击,连见人的勇气都没有,估计以后更不会『骚』扰你了,你放心了。”
曹安琪背上书包站起来:“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他换着号码『骚』扰我的时候怎么不自卑?他毁容了很惨是?靠着这点惨想博取同情就是恶心。”
她说完准备离开,走了两步还不解气,又折返回来:“他找你算命说明没去学校是不是?那太好了,实话实说,我逃学就是不想看见他,一想到他现在那张脸会出现在面前,他会看着我,可能还会跟我说话,我就受不了。恨不得他——”
萧泽抬眼:“恨不得什么?”
曹安琪在那道目光中收敛了神『色』,咬紧嘴唇鼓起了全部的勇气,浑身上下都发散着阵阵恶意。她最终什么都没说,攥紧书包带子奔出了书店大门。
脚步声远离,但那句没说出口的话却仿佛在屋里回『荡』着。
恨不得什么?恨不得叶海轮死在火里。
林予久久无法回神,难以置信地伸手去抓萧泽的手臂。这个世界上绝不止一个冷漠的人,也不止有一种冷漠的方式,视而不见也好,不为所动也罢,都是保全自己的方法。
但是不包括伤害弱者。
林予还是不愿相信,他转头望着萧泽:“哥,只是讨厌一个人的话,至于那样吗?”
在萧泽眼中,曹安琪和林予没什么分别,都是十七八岁的少年人。他曾从这个年纪走过,也知道少年人有多不成熟,在不成熟的前提下,释出的恶意与伤害并不那么纯粹,还掺杂了几分可笑。
因此他不想直接为那几句话给曹安琪定『性』,但他只针对林予的问题做了回答:“会。”
“喜欢”和“讨厌”估计是这世界上最神经病的情绪,极其容易过度。一旦喜欢了,对方的『毛』病都能变成闪光点,把眼睛闪瞎了都无法清醒。而一旦讨厌了,对方就算一辈子做好人好事,那也照样能挑剔出千八百条『毛』病。
讨厌一个人,从而释放出难以预估的恶意,这样的人其实很多。
林予可能是亲自和叶海轮接触过,满心满眼都是叶海轮脆弱绝望的模样。而接触时的三言两语中,他也能感受到叶海轮的礼貌和小心。所以在这种情况下,有失客观也好,天平倾斜也罢,反正十几分钟都过去了,他还是很生曹安琪的气。
萧泽收拾完出门扔了趟垃圾,回来见林予蜷缩在沙发上发呆,看那样比叶海轮还惨。不大的嘴巴一会儿抿着,一会儿噘着,两道眉『毛』倒是一直拧着没动,呆到灵魂深处,还啃两口指甲。
他走过去在林予面前打了个响指,把人吓得一个激灵。“回神了?”他估计林予还是不太理解曹安琪的情绪,于是问,“忽悠蛋,你有讨厌的人么?”
林予目光闪躲,不太敢如实回答,等萧泽拧住他脸蛋儿催促的时候他才吭声:“哥,其实我有点讨厌小黑。”
萧泽先乐了一声,然后瞅了眼趴在书架空当上的小黑,问:“就那个小黑?”
“嗯。”林予感觉在萧泽心里猫肯定比他重要,便赶紧解释,“它老抓我,还想咬我。”
萧泽理解地点点头,他问这个问题的本意就是想让林予明白,人人都有讨厌的人或事,不过是程度不同,自我把控的能力也不同罢了。
但是他现在有点好奇了:“那你偷偷对小黑做过什么没有?”
林予倒是挺诚实:“我每次给它们喂饼干的时候,都是给那几只猫五块,给小黑四块半。”
“直接给四块不得了,还剩半块。”
“每次剩的半块我都单独攒着呢。”林予感觉萧泽并没有怪他,抬头看着萧泽的眼睛解释,“等什么时候它对我好了,我就一次『性』全给他吃。”
萧泽让林予把攒的饼干拿出来,刚打开盖子,小黑就从书架上一跃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