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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你认为自己不会记得的事,可能在某个瞬间忽然涌来,像是田野上的一阵风,突然把野草吹出波浪。
比如此时的徐白,她想起很小的时候,喜欢跟在谢平川身后,踩他的影子。
因为有人告诉过她,这样一来,两个人的影子连在一起,长大了也不会分开。
那个人却没有告诉她,假如分开了,时间会有多久,分开以后,双方的经历会截然不同。
还有徐白上初中的时候,北京下了一夜的漫天飞雪,街道上攒着昨夜的积雪,清道夫还没出现,谢平川和徐白却要上学。
于是谢平川走在前面,徐白踏着他的脚印,虽然不知道有什么用,不过对于徐白而言,好像确实好走了一点。
可是她会故意跌倒,撞上谢平川的书包。
谢平川总要把她扶好,后来他干脆和她并排,然后牵住了她的手。
那时谢平川还在念高二,徐白一路被他牵着手,心怀雀跃地提醒道:“如果我摔倒了,你也会摔倒的。”
谢平川是怎么回答的呢,他说:“那我给你垫底,我在下面,你在上面。”
徐白抬起头看他,指着他们的影子:“像那样吗?”
不仅像当时那样,也像现在这样,影子再次重合了。
那年大雪纷飞,如今夏阳灿烂。
谢平川首先走出隔间,他一手搭在了门上,等到徐白出来以后,方才松开了手。
徐白观摩四周,发现走廊无人,清洁工也离开了,她再三确认环境,随后离开了隔间。
她习惯『性』地扶了一下门,手上就被谢平川塞了东西——塞了什么呢,方方正正的东西,一捏有点软,表面好像是一层纸。
“你给了我什么?”徐白偏过脸道。
她低头看了一眼,原来是一块草莓糖。
如今已经买不到她当年喜欢吃的那种糖了,因此徐白手上拿着的,是现在流行的糖果,谢平川是什么时候买来的,徐白并不知道。
这样就犯规了,徐白心想。她的眼睛眨了一下,好像氤氲了水雾。
或许是因为四周无人,安静到不闻风声,又或者是因为阳光太好,阴影都无所遁形,徐白竟然鬼使神差地,把手伸进了谢平川的西装口袋。
她『摸』到了好多草莓糖。
谢平川低声道:“都给你。”
他没忘记下套,接着诱导徐白:“我帮你剥糖纸吧,不用和我客气。”
这样的对话不是没有过,尤其在收到草莓糖以后。趋于幼时养成的惯『性』,徐白略微抬头,不假思索道:“谢谢哥哥。”
话刚出口,她想纠正自己。
谢平川却叫了徐白一声,他再次称呼她为“小白”。他这样打断她的思路,然后又和她说:“快到一点了,你刚才不是告诉我,想在一点前返回办公室?”
谢平川没再开口说什么“徐小姐”。
徐白终于发现,她要是叫他谢总监呢,他必定会回一句徐小姐,可她要是改口叫哥哥,他就会喊她小白了。
而且声音低沉平缓,比记忆里还要温和。
第十六章()
当天下午一点左右,徐白和谢平川在电梯门口分别。
徐白揣着一口袋的草莓糖,目送谢平川进入电梯,不过他在离开之前,还抬手『摸』了『摸』徐白的脸。
果然如谢平川料想的那般,指腹传来柔嫩而细滑的触感。
他早就想这么干了,于是得逞的这一瞬,心情又好了不少。他原谅了徐白在十八岁告白之后,就对他日益冷淡,不接他的电话,也不回他的邮件。
此时的徐白确实称得上配合,她就这样站在电梯前,被谢平川『摸』了两下脸,又听谢平川开口问她:“你上个礼拜刚回国,现在住在哪里?”
“我在公司附近租了房子,”徐白如实道,“我去了一趟宜家,买了新的家具……”
讲到这里,她忽然想起什么,特意提及道:“我又养了一只猫,它还不到三个月,特别乖,特别可爱。”
言罢,她双手背后,有点骄傲道:“因为它是姜黄『色』的猫,所以我给它起名叫虾饺。”
徐白谈起猫的时候,语气都变得不一样,可见她是真的喜欢。
谢平川沉思片刻,问道:“你小时候养的那只猫,是不是叫汤圆?我记得你说过,那猫是黑白花的,就应该叫它汤圆。”
他侧目看着徐白:“不是汤圆,就是虾饺,你现在的起名能力,和九岁时一样。”
徐白正要反驳,电梯门却开了。
谢平川径直走入,不忘提醒她一句:“下班给我打个电话,我来接你。”
他这话说得顺理成章,并没有任何的铺垫。而且语气不容置疑,像是在吩咐他的助理。
徐白听完谢平川的吩咐,在电梯门口傻站了一会儿,直到电梯升上了二十七层,她才返回了五楼的办公室。
此刻仍是午休时间,办公室里还有几个同事,他们压低了嗓音交谈,不时发出一阵笑声。
赵安然也是参与交谈的人,他一边啃着一个苹果,一边和几个同事说:“我上初中的时候,是我们班的班长,那时候徐白和我一组,我每天都要收她的作业。”
一位年轻的男同事端着一杯茶,凑近一步感叹道:“赵安然,你可以啊,初中就认识徐白了。”
他拍了拍赵安然的肩膀,接着添了一把柴:“初中时代,两小无猜,多让人羡慕。”
赵安然也笑道:“其实刚开始,我和徐白不熟的,后来我们搞校庆,年级要出节目,我拉小提琴,徐白弹钢琴,我们的话就变多了。”
旁边的同事便说:“你们都有艺术细胞,也有不少共同话题吧。”
午休的时候,他们聚在一起闲聊,无非是为了熟悉新同事。而赵安然为人单纯,践行了“交浅言深”,几乎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别人问他什么,他就回答什么。
同事的话音刚落,赵安然便摇头道:“哪有啊,我和徐白共同话题很少,我们都有十年没联系了。”
言罢,他稍微一扭头,目光落在门口。
他见到了徐白。
徐白没听清他们的谈话,不过因为看到了赵安然,她礼貌『性』地笑了一下,随后就返回了自己的位置,把草莓糖全部放到了桌上。
徐白的衣服口袋很浅,她不想让糖果掉出来。
不少女孩子都喜欢甜食,某个女同事见状,竟然走到徐白身边:“啊,小徐,你也喜欢吃这种糖吗?”
桌上散落着一沓文件,徐白把文件收拾好,随便挑了一块糖,递给了那个女同事:“是啊,我从小就喜欢吃糖。”
女同事从徐白手中接过糖,笑意盈盈道:“那太好了,改明儿我也给你带点小零食。”
徐白点头称好,说要礼尚往来。
然而女同事转身走后,徐白就捧起那一把糖,放进桌子抽屉里,还上了一把锁——就好像掩埋宝藏一样,不想让别人和她抢。
落锁之后,徐白格外平静。
赵安然的声音从另一头传来:“我虽然是北京人,也没享受到优待,高考都被我搞砸了,我们要先填志愿,再出分,我瞎填了一个本科。”
他继续兜底:“然后我努力学习,考上了北外的研究生。”
拿了草莓糖的那个女同事,不由得出声恭维道:“哇,你们这个初中班,真是出学霸啊,有你还有徐白。”
“哪里的话,我们班也有普通人,”赵安然啃完了苹果,坐在他的椅子上,翘起二郎腿道,“我们班上有个叫简云的女生,现在就在公司附近卖包子。”
他说:“我今天早上的早饭,还是她们家的包子。”
这话传进了徐白的耳朵。
她敲键盘的手指一顿,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事——那时简云还是她的同学,她们也有一段时间,每天中午一起吃饭,活动课一起『荡』秋千。
说来奇怪,曾经和你关系很好的人,好像会在突然间失去联系。你甚至没有机会知道,你们哪一次的见面,就是最后一次见面。
不过徐白没空胡思『乱』想,她忙着处理今天的任务。下午的时间过得飞快,眨眼就到了五点半。
同事们陆续下班,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徐白也站了起来,拿起自己的提包……『摸』到手机的那一刻,徐白记起了谢平川的话。
她搓了搓屏幕,犹豫两秒之后,还是听从了嘱咐,致电给了谢平川。
谢平川从下午四点开始,就把手机放在了桌子上。每隔一段时间,他都要查看显示屏。
周助理分外不解道:“总监,您在等谁的电话啊?”
他以为是自己工作不到位,连忙翻查近期的行程表:“是卫董事长的电话吗,还是蒋总的电话……不对啊,蒋总会给您发邮件的。”
“我并没有等谁的电话,”谢平川坐在老板椅上,面朝着三个显示屏,“我只是单纯地看手机。”
周助理是有判断力的人,所以他一个字都不信。
但是他也不会反驳上司,他很圆滑地回答:“好的,那我不打扰总监了,这是最近的会议记录,我把它放桌上了。”
谢平川转过椅子,拿起会议记录:“线上测试那几天,要推进新的项目,这几天和技术组长谈过了,新版本发布也要提前。”
他和助理聊着下个礼拜的规划,随后又开始监察项目,处理邮件,作为本公司的顶梁柱,谢平川的下午总是繁忙的。
可他忙到五点半,手机还没有响。
谢平川捧起手机,想去五楼走一趟,不过他刚站起来,手机屏幕就亮了。
徐白的声音如愿传来:“我下班了……你还忙吗?”
谢平川的习惯是当日事,当日毕,但他不经常加班,他喜欢回自己的公寓,在书房里继续工作。
所以一般来说,下午六点之前,谢平川也要回家。
他和徐白说:“刚好我正准备走。”
他拿起自己的公文包,锁好了办公室的门,接着问了徐白一句:“晚上想吃什么?”
徐白意识到谢平川要请她吃饭。
但是她家里的那只猫,现在还不满三个月,如果徐白回家晚了,恐怕会很担心它。
于是徐白诚实道:“我想回家吃饭。”
谢平川停顿了一下,仿佛看穿她的心思:“你想回家照顾猫吗?”
他没等徐白回答,竟然顺从道:“那就回你家吧。”
徐白也万万没想到,她上班第一天的晚上,就把谢平川拐回家了。
徐白自称租的房子在公司附近,但其实坐地铁也要二十分钟,谢平川拒绝乘坐地铁,他开车把她载回了家。
傍晚六点多钟,谢平川把他那辆黑『色』保时捷停在了楼下,他跟着徐白走上公寓的楼梯,看着她绰约窈窕的身姿,又在不经意间想起了小时候。
那时他常常思考,如果徐白和他同龄就好了。他不用顾念她太小,以至于错失了机会。
徐白的脚步停在三楼,她掏出钥匙,打开房门——不过刚开了一条缝,里面就钻出一个猫脑袋。
“喵……”那只姜黄『色』的小猫轻声叫着。
谢平川心想,这必然就是那只名叫虾饺的猫了。
徐白也果然弯下腰,把虾饺抱进了怀里。
虾饺用脑袋蹭徐白的脸,一双猫耳朵被它蹭折了,挪开脑袋时又立起来,它黏在徐白的怀里,要多乖就有多乖。
“你看虾饺是不是很可爱,”徐白敞开房门,给谢平川找了一双拖鞋,“我觉得它和汤圆有点像,不过外表完全不一样。”
谢平川走进徐白的家——他很快就注意到,徐白果然刚搬过来,还没来得及布置。
她租的是一室一厅的套房。客厅只有沙发、柜子和猫玩具,卧室里也只放了一张床,上面铺着粉『色』的床单,摆了两个『毛』绒布偶,和她小时候喜欢的一样。
“我以为你长大了,”谢平川看向卧室,意有所指道,“其实没怎么变。”
徐白想了想,回答道:“你再多和我相处一段时间,就会发现不同了。”
她从厨房拿来围裙,系在自己的腰上,顺手打开了冰箱:“我不太会做饭,我在英国待了八年,平常都是『乱』吃的,你想吃什么,我尽量做。”
谢平川站到了她的身后,和徐白一起审视着冰箱。
谢平川为了看仔细,站得离冰箱很近,恰逢徐白此时转身,又不知道他在背后,于是有那么一瞬,他们的距离近得过分。
冰箱门已经关上了,徐白拎着一袋土豆,抬头看着谢平川:“我会做土豆饼。”
谢平川抬起两只手,按在了冰箱门上,如此一来,徐白就被他圈住了。
徐白生平第一次被壁咚——或者说是冰箱咚,可她心心念念的都是土豆饼,她并没有察觉气氛不对。
直到谢平川俯身靠近。
他没打算做别的事,只是亲了亲她的额头,亲完他埋首在她发间,闻着她身上的香气,缓缓将她抱住了。
“啪”的一声,徐白手里的土豆掉在了地上。
徐白听见谢平川和她说:“你做什么,我吃什么。我帮你削土豆皮。”
第十七章()
夏季的夜晚来得迟,傍晚六点多钟,夕阳尚未退场,天幕仍有余光,然而室内光线晦暗,家里也没人去开灯。
徐白背靠着冰箱,脑子里一团『乱』麻,她深吸了一口气,和谢平川讲道理:“你第一次去别人家做客,会把主人按在冰箱上,偷亲她的额头,抱着她不撒手吗?”
谢平川没有回答,徐白便故作大度:“你现在放开我,我就不追究了。”
她像是陌上桑里的秦罗敷,话中有通情达理,却没有情生意动。又像是“盛矣丽矣,难测究矣”的神女,并不垂怜于对她有意的襄王。
谢平川开始考虑,徐白把他带回家,或许只是单纯的“带回家作客”的意思,并没有柔肠百转,欲语还休地暗示他什么。
但如果你不喜欢一个人,怎么会接受他送来的一把糖,怎么会在上班第一天和他一起回家,更不要说亲手做什么土豆饼。
以谢平川那直男的思维,无法理解徐白的路数。
他说:“我不是第一次来你家作客,我拜访你们家的次数,应该不少于一千次吧。”
言罢,谢平川松手放开她,弯腰捡起地上的土豆。
他一向是在意形象的人,年少时期是如此,多年以后也不例外。但是眼下,他就坐在垃圾桶旁边,安静地削着一块土豆。
谢平川不爱吃土豆,也很久没削过皮,他就像旧社会的地主,做不惯长工的农活。
偏偏他还是有学霸包袱的人,他不想让徐白觉得他不行。
谢平川试着用最快的速度削皮,恰在此时,徐白的那只猫爬进了厨房——厨房的面积本来就不大,谢平川又刚好坐在门口,虾饺够不着徐白,又迈不过谢平川,它干脆破罐破摔,趴在了谢平川的鞋子上。
谢平川思维一顿,手上力度没控制好,削破了自己的手指头。
他并没有装聋作哑,委曲求全,他告诉徐白:“我流血了。”
徐白正在和面,她刚一扭过头,便瞧见了谢平川。她见到血点滴答一下,落在了雪白的瓷砖上。
徐白连忙放下手中的面团。
她和谢平川说:“你等我一下,我去给你找创可贴。”
徐白才刚走出厨房,虾饺就爬了起来,脚步颠颠跟上她。而谢平川依然坐在原位,他没管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