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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长歌神色未动,隔着昏暗的烛光,视线静静定在她身上;观察了她一圈。
她的长发半束半散,被一支木簪地挽在一团,身上穿着很久很久以前的婢女公衫;那时她身量还不大够;旧衣裳穿在她的身上,无论袖口还是裙摆看着都短了一截。面庞眸目晶亮;可白皙的小脸上却一道黑一道白;看着有些滑稽的狼狈;又有几分期待似的可怜。
再看他身边的那几道小菜;他一瞬似乎明白了什么;问道:“你下了厨?”
临霜顿了顿;没有撒谎,细微地点了点头。试探着拿起筷子呈上,道:“少爷;您来尝尝!”
定了定;沈长歌没有拒绝,从她手中将筷子接过了,夹起一根青菜。
“这是稻搓!”临霜立即给他解释。
“稻搓?”沈长歌眉目微动,似乎发觉到了什么,表面却不动声色,望了望她。
“嗯!”她点点头,仔细地观察着他的神色,道:“我刚刚听小开说,少爷您没有什么胃口,吃不下东西,所以我就特意给您做了这个。您别看这种菜是野菜,但是它很入味,也很开胃的,少爷您多吃些,说不定就有胃口了!”
沈长歌垂下眼,默默吃了一口,咀嚼。
临霜瞪大了眼盯着他,“怎么样?”
他慢慢将菜咽下了,神色却一如寻常,看不出任何情绪,道:“还不错。”
临霜立即松下一口气,心中不由腾起一丝喜意,转而又捧起令一碟,放在他面前,“少爷少爷,您再尝尝这个,这个叫芡汁虾仁,不腻的!很清淡,又有营养!”
看了她一眼,沈长歌夹起一个,同样放入口中,仔细品尝了尝。
“嗯,不错。”
临霜舒气,方才一直悬惴的心终于落了下来,脸上露出了一点笑意。
接着,她又将其他几道菜交换着置在他面前,一一为他讲解,藕粉圆子、凉拌菜心、爆炒山药皆是清淡入味,却营养怡人的小菜,沈长歌一一品尝过,而后悄然落下筷,神情隐然含着一丝哂意。
“这些菜都不错,不过——稻搓,‘道错’,藕粉‘原’子,‘谅’拌菜心,‘抱’炒山药,‘歉’汁虾仁你若想道歉,何不直接说?弄得这么麻烦做什么?”
临霜的脸色微微一红,知晓这是已被他看穿了心思,不由低头道:“我我才没那个意思,我只是听小开说,少爷还未吃晚饭,担忧少爷,才做了这些菜罢了。是少爷误读了!”
“哦。”沈长歌故作恍悟地点点头,干脆拿起了一旁的书卷,不再看她,“那这菜而今也送到了,你也便早些回吧,我也要睡了。”
临霜却一下愕住了,瞪着眼睛傻愣了半天,道:“不是,那个,少、少爷,我我得看着您把这些吃完啊!我还要回去洗碗呢!”
怎料沈长歌却道:“不用了,就放在这儿吧,我饿了自会吃完的,等明日一早,小开会过来收拾的。”
“可、可”临霜傻眼,支支吾吾了老半天,双手紧揪着衣摆绕圈圈。
沈长歌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还不快走?”
僵了老半天,临霜无可奈何地一跺脚,道:“哎呀少爷,反正您就直说吧!您肯不肯原谅我!”
沈长歌逗弄似的轻笑,“为什么原谅?你不是没有那个意思吗?”
“诶”临霜急得直皱眉,双目一瞪,心横道:“我不管,反正你既然都已经看出这意思了,而且也吃了,你就必须原谅了!”
沈长歌惊讶般点点头,“你还威胁我?”
“我可不敢。”她闷闷地说了一句。愤愤地盯了他一眼,而后二话不说转身便要离去。
沈长歌却忽地站起身,快步绕到她身边伸手抓住了她的腕,用力往回一带,令她猝不及防地一转身,一瞬便跌进他的怀——
临霜惊怔!
她一瞬抬起头,讶然看向他的眼,却见他的眉宇似乎极微地蹙了一蹙,才恍然想起他胸口的伤,立道:“少爷,你的伤——”
“我没事。”眉宇间的轻皱很快隐去,他唇角轻轻一扬,伸手蹭了下她额头的油烟,问道:“你吃饭了吗?”
临霜的脸瞬时烧红了,顺着他蹭的方向也讷讷地抬手蹭了蹭,道:“没”
沈长歌微哂,放开她,将她带到桌案旁按下,又将那些菜推到她面前,“吃吧。”
临霜愣住,“可是少爷,那你”
“快吃。”他拿出一方干净的巾帕,仔细将方才已用过的那双筷擦拭净了,递给她,“我真的不太饿,你快吃,别浪费掉。”
怔怔从他手中接过筷子,临霜不再坚持什么,低着头喏喏应了。
看着她吃饭,沈长歌一直沉默。两人倚灯对坐,只闻得长筷碰击瓷牒的轻响。过了好一会儿,沈长歌淡淡开了口,“你为什么觉得,我生气了。”
临霜执筷的手略微一停,默默咽下了口中的菜,道:“你刚才确实动气了。”她到紫竹苑这般久,也是第一次看他那样气愤的情绪,这在之前还从未有过。
静了静,沈长歌道:“那你知道我是为了什么。”
浅浅“嗯”了一声,临霜低埋下头,“我错了少爷”
“我要听的不是这个。”叹了一声,沈长歌低声道:“临霜,我不可能每时每刻都护得了你。”
“”临霜愣愣地抬头瞅他。
“虽然你和我现在离得很近,但是我们并非时时刻刻都在一起,我总有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但那个时候,一旦你陷入陷地,我希望你无论何时都要先为自己考虑,想办法让自己有法脱身。我曾经和你说过,有的时候,你可以选择隐瞒什么,但是那必须是在你确认自己的安全无误时,否则,你这些隐瞒根本毫无意义。”
手僵硬地滞在半空,她讷讷地低下头。
“你知不知道,这一次若我没赶回来,你会发生什么?”
她怔了怔,嚅嚅道:“重杖三十,逐出公府,变卖为奴隶,永生奴籍”
“没错。”沈长歌定声道:“你也知道了,这后果有多严重,所以我希望你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先要为自己着想,然后再去考虑其他。”
她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定定地思索了什么,忽然看向他问道:“少爷,我听翠云姑姑说,你此次行猎,未经禀告便回京州,是会受惩的是吗?”
沈长歌闻言却略顿了一顿。
目光一闪,他忽然一笑,轻松道:“是啊!所以你看,你这一次的祸端惹得有多大,还连累到了我。所以这一回,你若是不答应我,可对得起我?”
临霜一凛,胸口登时被歉疚涌满了,喉咙有一瞬的哑塞,“少爷,我”
沈长歌却止住她的话语,“好了,这件事你就不要再想了。你只要记得我说的,以后凡事都要先为自己考虑,任何事情都不要瞒我,明白吗?”
抿了抿唇,临霜轻点了点头。
沈长歌微笑。
灯烛微爆了一下,烛光微漾,看着她,沈长歌的眸睫略略凝了一凝。他静滞了几秒,又复又抬起头,忽然道:“还有,临霜。”
他的神色异常正色,望得她也不由自主凝重起了神色,讷讷看着他。
“你如实告诉我,这件事,究竟是怎么回事。”
临霜微讶了一下,轻微低了下眸。
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她自然不会再多加隐瞒,略微斟酌了一下言语,很快将事情全部一五一十地叙述了一遍。听完她的话,他微微一怔,暗思道:“所以,当时你去西院,是锦心让你去的?而过来搜房的,是锦瑜。她第一次来搜房的时候,什么都没有搜出来,而第二次,是特意等你把紫珠拿出来的时候,才进来的,是这样吗?”
“嗯嗯。”临霜点点头,“当时我听知书入画她们两个说,二小姐丢了紫珠,我怕她们会把我的紫珠翻出来误会我,所以才连忙跑回内苑。结果没想到,我刚把拿出来不久,锦瑜就带人进来了。”
他默了默,微微轻哂一了一下,起身折到桌案边取出两个锦盒,而后将其中的墨色锦盒放在她的手边,“你看看这个。”
临霜依言打开,就见其中一颗紫珠熠熠生辉,不由错愕看他。
他旋即打开手中的另一个,现出其中同样一枚紫珠,并列放在她面前。
临霜大惊,怔愕,“少爷,你找到那颗紫珠了?”
“嗯。”沈长歌淡淡道:“在锦瑜的房。”
“锦瑜的房?”
“是。”他叹了一声,随手捏起墨色锦盒中的珠子,道:“不过她不承认她藏了这紫珠,我猜测着,这紫珠未必不是她拿的,但她或许真的不知这紫珠在她的房里。”
临霜微怔,似一时未懂他话中含义,凝神想了一想,疑惑,“少爷的意思是,是有人故意把紫珠放在锦瑜的房里?然后,陷害锦瑜?”
沈长歌一笑,将指尖的珠子丢回锦盒,点了点头。
她一瞬心中只划过一种可能,试探地说出口,“问蓉嬷嬷?锦心?”
沈长歌不置可否,只是眉目一凝,又问道:“不过临霜,我想知道,你与二婶可是有什么纠葛?为何当时,她会坚持揪着你不放?”
他这一问方才脱口,临霜却赫地怔住了,支吾地张了张口,“这”
她在犹豫,他一瞬看出这其中必有何因由,不容置喙道:“实话实说,不要瞒着我。”
临霜只觉心头一阵发虚,咬了咬唇,终于开口,“少爷,如果我告诉你一件非常骇人听闻的事情。你能不能不要惊讶。因为这件事情,我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真的,所以”
“你放心,我自有分寸。”他温声打断了她的话,安慰地道:“你只要将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我就好,就算有什么差错,我也不会怪你。”
“好吧”话已至此,她舒了一口气,将之前所有所闻所见、顾虑与判断全部说出来。
便见沈长歌登时目露诧异,“你说二婶和三叔他们——”
临霜犹豫点点头,“少爷,我也只是偶然一次撞破,只是听声音,极像是二夫人与三爷的,所以也不能确定!我也知道这件事非常怪诞,少爷不信也正常,但是我怀疑”
“不。”沈长歌却忽然吐出这一字。
沉默半晌,他却似乎忽然明白了什么,倏地抬起头,“我相信。”
090。诛心()
沈长歌自重生以来;一直想不透的一件事;便是上一世的时候;三殿下与沈长歆是如何知晓那动用镇远军的兵符在他的手上。在当时;明明这件事仅有他的父亲沈震域与兄长沈长欢知晓;而在恁般困境之下;他本是可以设法脱开三殿下与沈长歆的掣肘;利用兵符去调遣军将,可却不知这件事是怎般被沈长歆勘破的,最终反给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那时候他一直怀疑沈长欢——这个他同父异母的兄长;他想着或许他会如自己的父亲与二叔沈震林一般,因世子之位对自己有所忌惮。但回到这一世后,他虽与沈长欢同样接触不多;但暗下多般观察才发现;沈长欢虽与他关系疏冷,却一向为人正直;百折不挠。这样的一个人;为了自己的利益而选择放弃忠义;说起来;连他都有些不信。
而直到临霜的这一番话;却忽然点醒了他。或许;披露这个消息的,并非是沈震域和沈长欢任何一人,而是看似根本不相干的人——
他的三叔;沈震杰。
定国公府的三爷沈震杰在公府中可谓一个十分特殊的存在。
他是老夫人最小的儿子;自诞下起,便一直体质抱憾,又生性愚钝,所以即便年龄最小,但在公府中却一向不受重视。那时候,他上有沈震域、沈震林两兄弟少年恣意,名满京州,又有亲姐沈君瑶才华横溢。故,府中每当提及,众人总会将最为平庸愚钝的他落下,久而久之,竟令他在公府乃至整个京城众人的眼中都失了存在感。
然而虽然如此,沈震域自小与沈震杰却一向交好,因沈震杰才是沈震域名义上真正的亲弟,自小他对这名幼弟便百般维护,多加宠溺。也是因此,沈长歌一直觉得,即便他的三叔沈震杰在后来的那场争执中,并无什么大的影响力,但他也该是一直向着父亲,是父亲这一边的人。
而如果,他与二房其实还暗中藏着这层关系的话
定的看着面前的那颗紫珠,沈长歌只觉茅塞顿开。他轻笑了一下,暗暗凝住眸。
几日之后,临霜趁着沈吟娇不在,去过一次风华苑,声称要见锦瑜。
锦瑜在当日被杖责过后,这些时日以来便一直在风华苑调养。或许是沈吟娇迁怒,作为侍读的她不知何由被敕令搬出了内苑,只在外苑的一处十分简陋的耳房落脚。临霜去的那一天正值下雨,进去的时候,锦瑜正半伏在床上浅睡,屋中正淅沥沥地流着雨滴。雨水稀稀拉拉淌了一地。
临霜收了油伞,走进屋,胡乱掸了掸身上的雨水。锦瑜听见动静,迷迷蒙蒙地拗过头,却在看清临霜的一瞬,骤然清醒。
“你来做什么?看笑话么?”她的眉头猝然皱起,冷冷道:“这里不欢迎你,滚出去!”
临霜却没滚,走上前在她身边坐下,道:“我来看看你,你怎么样了?”
锦瑜却好似听到了一个笑话,冷哼一声,“猫哭耗子假慈悲!”
临霜轻笑,毫不动气道:“你这话说的不对,我要是猫,那你是什么?自己骂自己耗子么?”
锦瑜被噎了一下,整个人的怒气被瞬时激着了,怒喊:“你滚出去!滚!谁让你来的!快滚!”
她显然是恨极了,边喊边忍不住上前想要打她,然而她身上还有伤,刚一动作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只能愤恨地瞪着她。
临霜悄无声息从她身旁避开,站在她面前定看了她一会儿,忽地出声道:“锦瑜。”
锦瑜漠然地回视她。
顿了顿,临霜手指轻蜷,问道:“你实话说,二小姐的紫珠,是不是你拿的?”
锦瑜一顿,面庞忽地划过一抹厉色,“怎么,你偷了紫珠,说服三少爷护住了你,惩戒了我,现在,又想诬赖是我偷了紫珠么?你做梦!”
临霜漠然盯视着她,“我究竟有没有偷紫珠,你锦瑜心知肚明!”
她的话语冷淡而凌厉,是种她从未见过的冷漠之色。锦瑜一瞬怔了怔,没有说出话。
隔了半晌,她冷哼着撇开眼,“你别以为三少爷护着你,你就能将这件事赖在我身上!”
“是么?”临霜轻哂了,默一下忽然走上前,从袖中取出一个墨色的锦盒丢给她,“你打开看看。”
愣了愣,锦瑜狐疑地握住锦盒,打开。
她讶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就见临霜又突然摸出一个蓝色锦盒,在她面前徐徐打开来。
“你——”锦瑜一瞬大惊失色,震惊道:“这紫珠——怎么会在你那儿!”
“为什么不能在我这儿?”临霜对她笑笑,随手将锦盒阖好了收起来,问她,“难不成,你知道这紫珠该在哪儿?”
“我”锦瑜一扼,方知自己方才说错了话,生生将话语吞回,眉间一厉,道:“果然是你偷了紫珠!”
临霜反而笑了,摇摇头,“现在这屋里只有我们两个,你说这个,也没有人能听到。而且,这紫珠现在在你的手里,不是么?”
锦瑜愣了下,手中的锦盒似乎瞬间变得极为烫手,一下脱开手掷出去,喊道:“你你要诬陷我?你怎么这么恶毒!”
“所以你也知道被人诬陷是种什么滋味了?”
她轻飘飘将锦盒接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