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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公子好意我们心领了,不过小景前些日受了些伤,伤势未愈,不宜剧烈运动。”祁望比她更快一步开口拒绝道。
自从平南岛上梁俊毅在祁宅听到他亲口否认与霍锦骁之间的关系时起,梁俊毅对霍锦骁的态度就不同以往了,那心思表现得太直白,瞎子都看得出来。
梁俊毅倒无失望,只关心道:“是我疏忽,前几日就听说你受伤,以为隔了这么多天你该痊愈……你的伤怎样了?”
“无妨,小伤罢了。这马我倒真想试试,不过与伤无关,我这今日这打扮也骑不了马,倒白费二公子一番心意,抱歉。”霍锦骁笑吟吟道。
“没事,我送你一匹,改日咱们约去城外打猎游玩?”梁俊毅仍旧殷勤,又命人将马牵出一匹往玄鹰号送去。
“使不得。二公子,我在海上漂泊,这马送我无用武之地,倒浪费了这么好的马。”霍锦骁忙阻止他,见他面现失落之色,不由又道,“码头也没有喂马的地方,船上也不合适,这马儿还是留在你那,我伤好了找你玩。”
梁俊毅听她说得也有道理,只是本要投其所好,不料还是没讨好芳心,难免有些失望。
“也好,那改日我来寻你一起。”
“好。”霍锦骁痛快应下,转身就和祁望踏上马车。
梁俊毅便跨上马,在前头领路。
马车里很宽敞,布置得也舒适,软榻迎枕、茶水果点,一应俱全,霍锦骁摸了把花生剥起来,吃了两颗发现祁望沉默地盯着自己,便朝他伸出手掌,掌心上是剥好的两颗花生仁。
“想吃?”
祁望拈起花生,道:“二公子对你,有些别的心思。”
霍锦骁不以为意地往嘴里扔花生:“哦。”
“梁家有钱有势,梁同康又喜欢这个庶子,有扶持培养他的打算,要能嫁进梁家,便是荣华富贵,衣食无忧。”他缓道。
“你想说什么?”霍锦骁问着,却又自己答道,“荣华富贵我不稀罕,衣食无忧,我自己就办得到。”
祁望笑了笑,靠在迎枕上闭上眼。
————
壹台阁是石潭出名的宴饮之地,除了可设宴之外,阁中还备有舞伶戏班各色杂艺人,不对外开放,是三港权贵宴请最有脸面的地方,寻常商贾小官可也不得进。
霍锦骁从马车上下来,跟在祁望身边,只看到朱漆大门,上悬“壹台”二字的匾额,像个富贵人家的宅子,倒不似寻欢作乐之地。
天色微暗,门口的绢灯已亮,将左右两侧迎宾小厮脸上谄媚的笑照得格外明亮。
“祁爷,景姑娘,这边请。”梁俊毅请两人进园。
园子很大,亭台楼阁似江南大宅,一路上皆有莲台灯柱为引,园中更有一片碧波清池倒映莲灯光芒,池上荷叶铺展,无穷无尽。许多丫鬟小厮在路上穿行,看到他们便都停下行礼,借着灯火,霍锦骁瞧见这些人不论男女皆生了好面孔,行动之上不自觉便流露风流姿态,显是自小便刻意培养出的,她心里便对这地方添了几分了然。
又是个权贵富贾纵情之处,看着高雅,也就是声色之地。
梁俊毅将二人带到园子里临水的三层楼阁处,屋里的貌美小婢掀帘恭请几人进入,一进屋,霍锦骁便闻到上好的龙涎香气,屋里陈设雅致,书画玉器绣屏,无一不精,虽不是金碧辉煌流于表面,却透着富贵底蕴。
“今日除了二位之外,还请了三港商帮的高、钱二位老爷,这高老爷是三港皇商;钱老爷做的是陆上买卖,商号遍布中原各地,专收奇货。另外还有三港布政司参议洪大人。”梁俊毅一边请二人上座,一边向他们介绍今晚宾客。
霍锦骁对三港商贾不熟,闻言望向祁望,祁望便轻声道:“高家是皇商,专替官府买办,置备各色上贡的物品。钱家明面上经营的是各种手工铺子,暗中做的是海上的贸易走/私。都是三港大贾,这是要给我们介绍买家。至于这位洪大人,我倒没有接触过。”
正说着,外头忽然传进一阵说笑声音。
“父亲来了。”梁俊毅率先站起。
霍锦骁与祁望跟着他起身。
一阵低沉的说笑声音传入屋里,霍锦骁情不自禁侧耳听去,屋外来的人可不少。
侍女将门打开,又掀起帘子,梁俊毅迎上前,见人进来便躬身行礼,先道了声“父亲”又朝他身边的人行礼道:“俊毅见过洪大人,高世伯、钱世叔。”
霍锦骁的目光从祁望肩头望出,便看到个头戴织金网巾,髻束双螭玉冠的高瘦男人,此人穿着云锦所制的朱紫交领曳撒袍,面白无须,眉目温和,并无商贾精滑之色,倒带着几分天生的儒雅,仅管眼角有些细纹,他看起来还是比实际岁数要年轻许多。若她没有料错,这人便是三港首富,盐商梁同康。
这并非她第一次见梁同康,不过上次匆匆一面,她未放在心上,也没有细看,如今仔细看去,他的眉眼倒与梁俊毅有七分相似,尤其那双眼眸,形似非常,只是梁俊毅到底年轻,眼底风采比起梁同康逊色许多。
他身边站着个身着石青便袍的男人,方颌阔额,五官端肃,眉宇间有隐约上位之气,被众人拱着进来,应是刚才梁俊毅口中所说的洪大人无疑。
除这二人之外,后头还跟着不少人,曲梦枝也在其中,正站在梁同康身后招呼着众人。
祁望已经开口见礼,霍锦骁也露了笑,正要跟着行礼,忽然间熟稔的气息卷来,她整个人一僵,笑容也跟着凝固。
隐约并且遥远的气息,像阵错觉。
她一共遇过三次。
第一次,在海神三爷身边;第二次,与魏东辞在石潭城里;第三次……她差点死了。
情意()
前后三次相遇,她不会弄错,而区别就在于暗中潜藏的人是打算下杀手,还是在监视。
霍锦骁脑中嗡嗡一片,心脏怦怦直跳,那气息若有似无的盘旋着,就像那回在三爷屋里所遇时一样,不近不远监视着附近的一举一动。
他不是来杀人的。
“小景,小景?”
祁望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她的衣袖也被他暗中用力扯动,她旋即回神。
怔愣之间,眼前众人已寒暄过一阵,如今都望着她,她勉强按下心头骇然,扬起抹笑随祁望朝几人行礼,胸中的惊涛骇浪却未平息。
“景姑娘可是身上的伤未痊愈?”梁同康面露关切问道。
他声音温柔,叫人如沐春风,入耳十分动听。
霍锦骁在众人目光下略垂了头,道:“多谢梁老爷关心,在下的伤无妨。”
梁同康便不多问,微一颌首,又朝曲梦枝道:“梦枝,你多陪陪景姑娘,好好照顾她。”
“是,老爷。”曲梦枝从后头上来,福了福身便走到霍锦骁身边,亲热挽起她的手,又道,“小景姑娘,我陪你。几天没见,我怪想你的。”
“劳夫人记挂了,我也想你。”霍锦骁露了个甜笑,渐渐冷静,虽与曲梦枝说着话,目光却不着痕迹地掠过在场所有人。
盐商梁同康、布政司洪参议、钱高二人,烛色之下每个人皆脸泛红光,已相互招呼着往里走去,霍锦骁心中惊疑不定。
暗中那人是海神三爷的心腹,此人武功高强,据她这几次所打的交道可知,此人除了帮三爷处理些棘手事务之外,应该还负责保护三爷安危。他今晚既然在此,又不是为了杀人而来,那便只有一个目的,他在保护某个人。
而这个人,极有可能就是海神三爷。
魏东辞和她分析时曾提过,三爷大费周章隐藏自己的模样,极有可能是为了掩饰他的身份,好方便他从三港私运军器入东海,如此一来,三爷应该有个白道上的身份,并且此身份必然不低,可能是官府中人,也可能是三港有头有脸的商贾。东辞当时应该怀疑过祁望,但从年纪上来说,祁望是三爷的可能性并不大,而今晚梁家所宴请的这些人,包括梁同康在内,似乎全都符合她与东辞的猜测。
他们之间,有个人是海神三爷?
这个想法让霍锦骁不由自主心跳加速。
“你怎么了?”祁望瞧出她的心不在焉,慢了两步走到她身边问道。
“没事。”霍锦骁小声道。
“我陪着她,会照看好她的。”曲梦枝知道她受了伤,只当她伤未痊愈,便笑着安慰道。
“多谢夫人。”祁望虽觉不对,却也不便多说。
宴席设在二楼,还未踏进楼里,便有叮咚琴声传出,里边已候两个美貌少女,一人弹琴,一人唱曲,声音清泠泠的十分动听。
梁俊毅代替梁同康招呼众人落座,梁同康陪坐在洪大人身边,左便是钱高二人与祁望,曲梦枝位置在梁同康另一边,霍锦骁挨着她坐,旁边便是梁俊毅,那位置看着便像一早安排过的,将祁望怀霍锦骁隔开来。
稍顷便有下人端来精致盘碗,菜肴色香味俱全,便只以眼看着都觉舒服。菜端上后又进来一批美貌女子与捧着盥洗盆具的粗使丫头,服侍着众人净手漱口之后才退下,只留那几名美貌女子站在各人身后服侍,斟酒布菜。
梁同康挨个与身边的人说话,不管面对何人态度皆和颜悦色,只拣近日三港趣闻说笑,不多时就让席上气氛熟稔热络。霍锦骁很少参加这类宴饮,心道此番自己受邀大约是因为祁望关系,故很少说话,只暗中打量座上几人。曲梦枝并未落座,她挽了衣袖,褪去腕间镯子,洗净手站在梁同康与洪大人身后,亲自替二人斟酒布菜。
“怎敢劳烦曲夫人做这些事,快坐下。”洪大人受了曲梦枝斟的酒,忙道。
“大人客气了,能让您饮得尽兴,那是妾身的荣幸。”曲梦枝又为他斟满一杯酒,转头便拿白瓷碟子夹了只膏蟹,纤白素手在桌前小盘中摆的瑬金蟹八件中拣起只圆头剪子,将蟹螯与脚剪下,开始拆蟹剔膏,“江浙那一带喜爱文吃大闸蟹,今儿试试文吃海蟹,不过要我说,咱们都是海边长大的人,还是武吃更有滋味,就算是牛嚼,吃得也畅快,你说对不对,老爷?”
言谈之间,她已剔满一壳蟹膏,浇上一勺姜醋,将整壳膏先让给了洪大人。
“小孩子脾气,惹人笑话!”梁同康轻斥她,言语间却满是宠溺。
“我喜欢自己剥着吃,才香甜,夫人的情意,还是梁老爷收下吧。”洪大人忙笑着推却。他虽是官,梁同康为商,可言语之间他对梁同康却有十分敬意。
“好了,快坐下。都是自己人,谁要你在这里服侍了?今晚咱们不谈公事,只说风月,不必拘谨应酬,自在便好。”梁同康哈哈一笑,将曲梦枝拉坐在自己身边,“倒了这么多醋,分明是你自己喜欢,自己吃吧,我不用你服侍。”
他捏捏她的手,又嘱咐她:“蟹物寒凉,你别贪嘴,一会烫两杯黄酒喝了驱寒。”
“知道了,谢老爷关心。”曲梦枝笑着应了,有些小女儿神态。
霍锦骁看得有些惊讶。曲梦枝比梁同康小了十多岁,作他外室十年,先前她就说过梁同康对她极为宠爱信任,那时霍锦骁觉得梁同康这样妻妾成群的男人,不过是因为曲梦枝的模样手段而喜爱,可今日一见,霍锦骁方觉梁同康对曲梦枝的宠爱里是夹着几分真心的。
那眼神骗不了人。曲梦枝在梁同康面前也不似对着外人时的大方干练,倒像个要人疼宠的小姑娘,梁同康很是疼惜她。
如此看来,祁望说她在梁家日子过得不错,倒是真的。
思及此,霍锦骁转头看祁望,他正举杯与旁边的高老爷对饮,对梁曲二人间的情意视若无睹。
仔细想想,这人世间的感情,有时也叫人摸不着头脑。要说祁望对曲梦枝无情,可他分明又极在意曲梦枝的事,可若说有情,似乎又不像。
霍锦骁想不通,便低头端起酒杯要饮,却被梁二按住。
“别喝酒,你有伤。”梁俊毅轻道,目光在满室烛色下尤显温柔。
“谢谢。”她闻言便将酒丢开,他又让人给她夹来鱼肉,嘱咐人细细剔去鱼骨。
旁边曲梦枝见状笑道:“小景,我们家二公子最像我们老爷,懂得疼人。”
霍锦骁闻言蹙了眉,不解此话。
曲梦枝却又不说了。
“祁老弟、景姑娘。”那厢,梁同康却已向二人举杯,“这一年的西航,多谢二位替我照顾家人,这杯酒我敬二位。”
祁望忙道:“梁老爷客气,同上一条船就是过命的朋友,自当互相照应,何需言谢,况且曲夫人与二公子也帮了在下甚多,在下才是需要言谢之人。”
“梁老爷,我与二公子为平辈之交,您是他父亲,便是小景的长辈,您这杯酒小景不敢受。”霍锦骁也跟着笑道。
梁同康的目光便在她与梁俊毅之间扫了扫,笑里有些别意,夸道:“你们不必谦虚,梦枝与俊毅回来都我说过了,这一路多亏祁老弟与景姑娘对他们多施援手,数番救命。说起来景姑娘足智多谋,当真是女中豪杰,祁老弟年纪不大,已掌偌大船队,也是年少有为。俊毅,这杯酒你替我敬敬二位。”
梁俊毅便举杯朝两人:“祁爷,景姑娘,在下先干为敬,多谢二位一路照拂。”
语毕,他便饮尽杯酒,祁望也饮了一杯,只有霍锦骁举杯要饮时被梁俊毅按住。
“你有伤,随意便好。”
“多谢。”霍锦骁便只沾沾唇,笑道。
梁同康又道:“我先前听东海的朋友说,祁老弟与景姑娘之间已有婚约?”
祁望与霍锦骁相视一眼,霍锦骁开口:“梁老爷,那只是个误会,我与祁爷之间并无私情。”
她坦然而言,祁望摩挲着青玉酒盏不作声,记起漆琉岛上的惊鸿一现,她语笑晏晏挽着他的手,何等风采。
身后的侍女替他满上一杯,他仰头饮尽,才道:“是啊,只是误会。”
“这误会可大了。”梁同康闻言勾唇笑出声来,又问霍锦骁,“景姑娘是哪里人,家里还有哪些人?可有婚约?你怎么年纪小小就到东海闯荡?”
“……”霍锦骁不知为何话题会扯到自己头上,正要斟酌回答,旁边的曲梦枝已经开口了。
“老爷。”她拉长声音,嗔道,“哪有人在酒桌上问小姑娘这些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让小景如何回答你?”
“我失言了?”梁同康挑了眉看她。
“罚您酒。”曲梦枝替他斟满酒。
“好。罚几杯,你说了算。”梁同康握住她的手。
“我替小景作主,罚您三杯。”曲梦枝巧笑倩兮。
“那就三杯。”他倒干脆,说饮就饮。
满桌人都跟着笑了,喝着“好”。
三杯过后,曲梦枝便按住他的杯:“好了,今晚您不能再喝了,小心喝多了又闹胃疼。”
“曲夫人温柔体贴,梁老爷好福气,叫小弟好生艳羡。”旁边人夸道。
“有什么好羡慕的,就她事多。”梁同康拉着曲梦枝的手便不放,目光微熏,片刻后又问祁望,“祁老弟,我身边这两位高爷与钱爷,是三港商帮的成员,他们对奇货极有兴趣,听说你们这趟西行带回不少好东西,得空了请他们去掌掌眼。”
祁望向二人举杯:“一定,还请钱爷、高爷多关照。”
“祁老弟年少有为,不仅掌船掌岛还深谙商道,不知可有兴趣加入我三港商帮?”钱爷回敬一杯,忽道。
霍锦骁闻言望向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