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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午间,吴春杨突犯急病,为暑热之症,盖因码头炎热,船泊不动,舱内尤为闷热,许炎念其与平南岛交情颇深,特破例同意让他一人登岛医治。
同日,疍民掳人之事查实,乃因这几个疍民留岛之时曾被许炎盘查刁难,在海上生活也多次为卫所兄弟为难,所以心存怨恨,这才出手报复,意欲掳人勒财,不料竟被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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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之后,许炎亲自将吴春杨送回船上,并为其船只添足补给。
“吴老板,你说这人心险恶,果真如此。许炎为岛上安危操碎心,那些疍民竟挟怨以报,枉我尽心尽力为了平南岛着想,哼。”
吴春杨病情已好,打算回航,许炎又置酒菜为其送行。
他为前些天宅中之事心情烦躁,席间多喝了两杯酒,面红耳赤,说话声音也大了起来。
“许统领,你喝多了。”吴春杨操/着一口带着异域腔调的大安官话劝许炎。
“我没喝多。早就与大哥说过,疍民不可留,他偏不信,非要留下这些人,如今好了,把祸事引到岛上!”许炎拍桌怒言,竟说起祁望来。
东海皆知平南岛发展到如今,只因有两位人物,一是祁望,二是许炎,这许炎辅佐祁望多年,兄弟感情深厚,可此时听来,他似乎怨言极深。乌旷生在舱外听着,胡子微翘,有些阴冷笑意。
舱内许炎又说了许多,吴春杨听不过去,忙劝他:“许统领,别说了。”
“怕什么!在你这里喝酒,为的就是你这里没有别人。若没我许炎帮着,他祁望能有今时今日地位?我呸!”许炎朝地上啐了一口,头却忽然晕沉,竟“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来人来人,快来人。把许统领扶回去。”吴春杨忙站起唤人。
许炎吐得不行,卫所的人进来扶他,船舱顿时乱作一团。
有道人影悄然躲入甲板下的货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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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之后,祁望回岛。
才下玄鹰号,连顿安稳饭都没吃上,祁望就被许炎按在祁宅里说话。
棠曦阁的院子刚洒过水,一阵阴凉,祁望坐在石榴树下的摇椅里,一边吃井水湃过的瓜,一边听许炎说话。许炎将这几日发生的事一一禀与他听,祁望不说话,吃完瓜将瓜皮丢下,走以水缸边用葫芦瓢舀水,将手洗净之后才又坐回摇椅,道了声“痛快”,这才和许炎说起正事。
“是该给金蟒岛一点教训了。我平南岛素日不爱与人结怨,不过这不意味着就能任人觊觎。阿炎,你做的好。”
“大哥,那三爷那边……”许炎仍有顾虑,开战不要紧,最关键是那位爷的想法。
“三爷仍不同意灭了金蟒岛,不过给他们点教训还是可以的。如今对方犯我海域,又打海坟区的主意,这便不算是我招惹对方,就算三爷怪罪,也怨不着我,要怪只怪金爵太蠢。”祁望拿起蒲葵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阿炎,你准备准备,看看我们有多少战船和多少人马可以出动,库中弓弩火器可够?有多少粮草能调用?我晚上去卫所和你共议此事。”
“知道了,大哥。”许炎点头,忽又问道,“那小景的来历……”
“我已经找人查过,她确是雷老二屠村时幸存下来的人,也是雷老二一直通缉的对象。”祁望想起霍锦骁,唇边扬起浅笑,几天不见,那丫头居然弄出这么大动静,不仅想到办法对付金蟒岛,竟还能说服许炎,他倒是小看她了。
“那就好。”许炎松口气,“小景是个可造之材,年纪小小见解颇深,胆量也够。”
祁望“嗤”了声,不予置评,只问他:“你派去金蟒岛的细作是何人?”
“就是小景啊!”许炎道。
“你说什么?”祁望摇扇的手一停,人从摇椅上弹直背坐起。
许炎见他如此惊愕,也有些纳闷,便解释道:“主意是她想的,她又自告奋勇,再加上我们岛除了你我之外,没人功夫比她了得,我自然同意让她去了。”
“……”祁望顿时沉了眼。
这丫头,果然是时时刻刻给人制造意外。
医手()
货舱中伸手不见五指,四周静谧得只闻得自己的呼吸声,舱中烦闷难当,逼仄的空间叫人压抑,眼睛似乎习惯了层层黑暗,人也变成被封在陶罐里的鱼虾,随着船只飘飘摇摇晃动着。
霍锦骁潜进吴春杨船里时,这里已藏好七日所需水粮,她无需操心裹腹之事,只要安心呆着,等船靠岛。此处条件虽然恶劣,然她沉下心里修习《归海经》,时间过得倒快了。
不知多少,舱门被人“咿呀”打开,有人摸黑闪进后打起马灯。
霍锦骁将眼皮扯开细缝,适应着晃动的火光。烛火慢慢靠近她,也照出张有别于大安人的脸庞。
这人肤色很白,这白与大安朝常夸的雪肤有着极大区别,像是天生的底色,除此之外,他的轮廓也比大安人深,脸又方又长,眼窝深,鼻子高大,蓄着络腮胡,身上是套大翻领的长袍搭着灯笼裤,方格巾缠头,只露几缕棕红的卷发。
“小景兄弟?”他提起灯往高了照去。
霍锦骁看到双蓝绿色的眼。
“吴老板。”她回他一句。
来的人正是波尼船主吴新杨。
她的计策之一,就是借助吴新杨之力登船潜回金蟒岛。
吴新杨与祁望交好,又被金蟒岛的强盗劫掠,哪能真心替他们办事,不过是因为儿子和船队上百人性命,这才被迫妥协罢了。他在平南岛时突发急病,正是乌旷生见掳人失败,便让他借病登岛,逼他偷取岛上舆图与布防图。许炎故意将他安置在卫所内,趁他盗图时将擒下,劝他倒戈,故而方有后来的一系列动作。霍锦骁能得以上船,靠的也是吴新杨协助。
“明日一早就能到金蟒岛,你要早作打算。”吴新杨的大安话说得不错,只是仍旧带着些异域腔调,听起来有些滑稽。
“好。多谢吴老板。”霍锦骁拍拍衣上尘土,从地上站起。坐得太久,骨头都要起锈。
“小景兄弟,你们……给我的图……真能骗过他们?不会被发现是假的?”吴新杨苦丧着脸道。
为了让吴新杨能交差,他们给了他一份假的舆图。
“放心吧,短期内他们发现不了。”霍锦骁摇头,“再说就算他们发现,也不会疑心于你。你又没见过平南岛的舆图,只推说也被炎哥骗了就是。”
吴新杨仔细想想也是,又道:“那他们得了图,我就没有利用价值,他们会不会取我性命?”
霍锦骁笑了:“如果没有炎哥最后那番话,你们倒是可能会死。这帮禽兽手段凶残毫无人性,不会因你听话就放过你。但是现在……你还有利用价值。乌旷生心机深,若是知道炎哥与祁爷不和,怕是会想方设法离间两人,估计会请你当说客,说服许炎同他们合作,又或是让你在祁爷面前诋毁炎哥……不论如何,他们要是开口了,你照做就是。这可是我们两人和祁爷、炎哥联络上的好办法。”
“我懂了。”吴新杨恍然大悟,想到句话,“你们大安人有句话,叫聪明反被聪明误,说的就是这情况。”
霍锦骁“扑哧”笑出声:“吴老板,这话用错地方了。”
“用错地方?”吴新杨面露疑惑。
“不过……这话用来形容乌旷生倒没错,就让他聪明反被聪明误。”
霍锦骁眯了眯眼。聪明的人通常自负,太相信自己的判断,尤其像乌旷生那样的人,他刚到东海,必然急于闯出名声,要干些大事,更是需要这样机会。
她就送机会给他。
————
金蟒岛原名新燕,岛上村落从了岛名,就叫新燕村,新燕村的东南面有座祠堂,是整个村子里最大的一处宅子,如今全被金蟒岛的海盗占据。神龛被推倒,祖先牌位也都扫落,做了海盗窝子,依着这座祠堂旁边又修建起几幢宅子,都归了金蟒四煞。
今日祠堂里闹轰轰的,十多个海盗押着一批被绳索绑缚的人进来,喧天哗地地吵着。这群被俘的人有男有女,年纪不大,都在二十上下,皆是满脸颓然。
金蟒岛的老三葛流风和老四马昆勾肩搭背地跟在最后进来,哈哈大笑地看着丧家犬般的人。
“老四,你瞧这些江湖佬像什么?哈哈哈……”葛流风一边说着话,一边上前踢了踢蹲在地上的白袍青年一脚,“喂,叫两声来听听!”
那青年眉毛倒竖,气得涨红了脸,从地上爬去就要冲上前,旁边看守的海盗见状上前往他胸口狠狠踹了几脚,将那人踹翻在地后又接连往他后背招呼上去,将人打得蜷成一团。
“孙大哥!”被押的人都急得叫起。
葛流风却仰头大笑不止。他是金蟒岛四个当家里长相最为俊美的一个,面白无须,五官阴柔,有些女相。
“这些蠢货在陆上玩玩就算了,把主意打到咱们东海,那不是找死?什么武林世家,名门之后,我呸!”马昆往地上啐了口,粗声道。他是四人中年纪最小的,可看着却比葛流风老相,人也不高,被葛流风的手臂一压,更显矮胖,不过他双目蓄藏精光,下盘稳定,显然是个内家高手。
今日俘回的这批人据说是沿海三港绿林集结而出,专为讨伐他们金蟒岛的人。数日前他们就已得到消息在海上守着,打了两天,对方就溃不成军逃跑,他们俘回一船人,剩下的还在
“还都是穷鬼,船上一点值钱货色都没有,老子白费船力人力,连点武器钱都捞不回!妈的!”葛流风这人阴晴不定,脸上的笑说收便收,看得人一阵生寒。
“三哥,算了,咱们这也算是替老大解决个麻烦事,老大的寿辰马上就到了,总不能让这些破事影响心情。”马昆劝道。
葛流风脸色这才缓下,又道:“都是雷老二惹回来的麻烦,还要咱们替他擦屁股,他自己却躲得远远的,听那乌旷生的馊主意要占平南,这趟要是占不下平南,老子就把乌旷生先宰了!让他得瑟。”
“三哥,别说了……”马昆拉拉他的臂,以眼望望四周示意他。
人多嘴杂,有些事不能当着人前说。
葛流风会意,便转而道:“老四,这船人里边是不是有个军医?叫他出来。大嫂病了有段时间吧,岛上的赤脚医生都看遍了也不见好,把这人送到老大那里去,让他治治,可是治不好,就剁碎了喂狼。”
马昆点点头,往地上蹲的人里抓人。
“起来。”他厉喝一声。
人群后方站起一个人,普通的青色棉布长衫,头上戴着同色巾帽,这人低眉顺手地站起,从人群里走出。
“小魏哥哥!”清脆的女音急道。
马昆听到这声音忽然拽起出声那人,淫笑道:“我差点忘记,这次还抓了个小美人回来!三哥,你看这人……”
“啊!放开我!”女人惊声叫起,不是别人,正是石潭程家的程雪君。
“你想要就快点带走,别被雷老二看到,老大那边应该不会有意见。”葛流风只面无表情地扫了眼,他对女色没什么兴趣,想了想他又道,“女人留着,男人都杀了,免得留着浪费口粮。”
“嘿。”马昆抹抹嘴角,将人拉进怀里。
程雪君一阵尖叫,蹲在地上的人也接连接喝起,却都被人用刀架住了脖子。
“二位爷,能否容在下说句话。”原本已经站起的魏东辞忽然开口。
“老子没时间。”马昆一腔心思正放在程雪君身,哪有心情听他说话。
“很快。在下替二位爷想了个求财的法子。”他道。
葛流风倒来了兴致,拍拍马昆,冲魏东辞道:“噢?你说说。”
“二位爷怕是不知道今日被俘来的这些人身份吧?”魏东辞冷望着地上蹲的人。
“你要说什么?”地上有人喝骂魏东辞,都被他无视。
“他们在三港再有能耐,也与我无关,你以为我会惧怕他们?”葛流风挑起眉道。
“在下怎敢如此小瞧金蟒四杰?在下只是想告诉二位爷,这几人都是三港武林世家的后人。最里面那个穿蓝衣的,是石潭震天手王家的;旁边那个是全州城龟甲功陈家,往前一个是清远山庄的人,而被这位爷抓在手里的姑娘,则是名震三港的程家嫡女。沿海武林虽然没落,不过经年累世,底蕴颇丰。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二位爷何不以他们为质,向他们家里索财?岂不更妙?更何况,船队还有几艘船在逃,总要回来救他们,到时候以他们作饵,不比如今杀了更好?”
魏东辞抱抱拳说起,清俊的脸上挂出笑容,声音虽不大,却叫所有清晰可闻。他说一句,葛流风眼睛就亮上一分,然地上俘虏则骂他一句。
“果然是个背信弃义之人!”
“不要脸!”
……
他只充耳未闻。
“说得有道理。”葛流风面现笑意,眼中却阴冷一沉,忽然伸抓起魏东辞手腕。
“小魏哥哥……”程雪君被马昆抱着已经听傻。
“三哥,那不杀这些人了?这女人呢?”马昆问道。
“这是程家嫡女,程家是这些世家里势力最大的一支,财力也最丰,程老爷子最疼这嫡孙女,你们从她家索到的财必也最丰。不过女人嘛……万一名节受污想不开,到时候也麻烦,不如等银两到手,届时也都是凭爷处置。”魏东辞任由葛流风抓着手,口中仍在说着。一股阴冷的内力涌入他手上穴道中,他并不抵抗。
程雪君已面色煞白,眼泪在眶中打转,底下人闻言早都破口大骂。
葛流风试探了片刻才将他的手甩开。眼前这人虽有些内力,但很低,基本可以忽略,武功很弱,不足为惧,他不怕这人耍花样。
“你想保他们性命?”他并未马上点头,只问魏东辞。
“不管怎么说我与他们都坐过同一条船,自然希望他们能活着,不过我最想保的是自己的性命。”魏东辞淡道,“在下没有武功,只有一身医术和这颗脑袋,二位爷若是觉得在下有点用处,还求放在下一条生路。”
“哈哈哈哈!”葛流风长笑道,“你倒识相!好好替我大嫂医治,若是办事得力,爷在大哥面前替你美言几句。”
他语毕挥手拉开马昆,又道:“四弟,这小子说得有几分道理。要这几条人命我们没用,还不如换点钱。你先放开这小妞,等银两到手再随你处置,免得节外生枝!”
马昆闻言悻悻然放开程雪君,有些不舍地同意。
程雪君蹲回人堆里,泪眼汪汪地看着魏东辞,他已站到葛流风身后,目光平静得近乎无情。
“果然是贪生怕死,忘恩负义之辈。程师妹莫怕,我会救你出去!”她身边的年轻人骂他一句,又安慰程雪君。
程雪君仍是看着魏东辞。
他已转身随葛流风进了内堂,转眼消失在众人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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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渐暗下来,金蟒岛比平南岛要落魄许多,除了岛东南面的几幢大宅外,余下的皆是些破败不堪宅子,到了夜里风一大就吹出空洞的啸音,直让人忧心那屋子几时会垮。岛上入了夜火光甚少,家家户户都早早闭门,街上空无一人。
霍锦骁一路跟着吴新杨到了金蟒岛的祠堂附近,瞧着乌旷生将人带进旁边一幢密闭的宅子中。她埋在宅旁的树上窥探了许久,才悄然掠进。
她要先确认吴新杨与他船队的人被关押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