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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他早已料到她会有此一问,并不遮掩。
“怎么动的手?”她又问。
“梁宅的人是祁望掳的,我把人运回石潭后一直藏在船上,直到祁望回来。他以此要胁梁同康想得到三爷下落,取到想要的消息后,他命我杀人灭口。”
“如何杀的?”
巫少弥语微滞,想起那夜情景。
梁家别院的护卫因为祁望的要胁早就撤去,他们是纵火前一夜动的手——将梁同康绑在树上,再把其他人灌下迷药关入房里。曲梦枝头七那天,由他下了杀手,放血纵火,烧死了八个人,让梁同康眼睁睁看着家人被焚。
“二公子……也在其中?”霍锦骁想起那个牵着马到码头的年轻公子,想起在漆琉的初次见面,想起在梁宅时他救她出去时说的话……心刺疼难耐,又痛又怒。
“是。”他点头。
霍锦骁站在桌边,手用尽全力压着桌角,问他:“为何要做这事?”
“因为他是三爷,因为他屠我亲族,因为他将我当作白鸭。”借口很多,却不是他心里最重要的答案。
因为他的存在,是对她最大的威胁。
“师父,我知道我错了,你要杀要罚,我认,我都认!”巫少弥眼见她的怒火趋于爆发,跪着往前挪了几步,先开了口,“我只求师父别扔下我,别扔下……”
霍锦骁却没如他所料般大发雷霆:“杀你?罚你?呵……哈哈——”
带着嘲意的笑到最后成了苦涩的发泄,最后渐渐沉寂为疲倦,她抬手往他天灵盖按去,手颤抖着,尝试想像如果自己稍用些力,这个从她进入东海时就跟着她,为她做尽所有恶事的少年就会七窍流血,顷刻而亡。
他抬头,不逃不躲,就这么哀求地看她。
手颤抖得,最后没有力量地落下。
“师父……”巫少弥见她痛苦的神色,同样心如刀绞。
“别叫我师父。”她收回手,握成拳,“我不杀你,也不罚你。从今日起,你我师徒缘尽。我不配做你师父,你也不再是我徒弟,不必再跟着我,我也不想再见到你。你要留在漆琉协助丁铃也罢,想出去自行闯荡也好,都随你的意,如今以你的能耐,普天之下已经没有你去不了的地方了。只不过有一点,他日若再让我听到你的恶行,我不会再如今日这般手下留情。”
巫少弥震愕抬头:“师父,我求你,你罚我吧,要不你杀了我,只求别逐我出师门,我知错了,我真的知错了……”
不过一句话,他身上肃杀之气就消失不见,只剩下惶惑悲伤,瑟瑟如旧年缩在阴暗角落里被人丢弃的少年。
“七条人命的罪孽,老天若要报,就报在我身上。是我教徒无方,纵容你犯下如此恶行,这罪孽我受了。阿弥,你好自为知。”霍锦骁硬下心,不欲多言,往门外行去。
巫少弥转身拽住她的手,眼眶已红,话说不出,只是摇着头不放她离去。
她站在他身旁,闭着眼不看他,只停留片刻便狠下心将手甩开,挥袖震开了议事厅的门,大步离开,再无回头。
庭院内站着丁铃,她原就觉得霍锦骁与巫少弥今日情绪都颇为古怪,不免担心,便守在庭院里,如今门被震开,她一眼就看到跪在地上的巫少弥,心不由悬到喉咙口。
认识巫少弥快两年,她从未见过这般绝望的他。
“郡主,这是……”丁铃大恸,忙快步跟到她身边。
霍锦骁脚步略缓,沉冷道:“从今日起,他不再是我徒弟。”
“为什么?”丁铃攥住她的手腕,急着,“是不是他做错了什么?你罚他就是,为何要将他逐出师门?”
“丁铃,他犯下的错太多了,沁竹难书,我不杀他已是仁慈。”她不得不止步道。
丁铃摇着头:“可……可这样比杀了他还痛苦,他对你……对你……”
她欲言又止,不敢再往下说,只好看看他,又看看霍锦骁,希望让她回心转意。
“对我怎样?”霍锦骁问道。
丁铃咬牙:“对你一片忠心,心里只有你这师父,做那些事,为的也都是你。”
“丁铃。”她长叹一声,道,“正是因为如此,我才要离开他。离开了,他才能做回他自己,才能不这么浑浑噩噩地活着,连善恶底线都没有了。”
丁铃难以反驳,只是颤抖地拽着她。
“放手吧,我们都清楚他需要什么。我不想继续成为他的桎梏,没有我在身边,他可以活得更好。”她缓缓拉下丁铃的手。
丁铃的唇嗫嚅几下,到底没将冲到唇边的话说出来——
她从来都不是他的桎梏。
他的感情隐晦深沉,这一辈子没有出口的机会。
她永远不会知道,当初被她救下的少年,在心里埋藏了什么秘密。
永远不会……
————
夜里潮涨,几乎将礁石全部淹没,霍锦骁虽然坐在礁石的最高处,却好似要沉入大海。风呼啸地刮过,刺骨的冷,海浪在她脚底砸上礁石,翻滚的水花溅得她满头满脸,像不断下起的小雨。
“要吗?”身后有人往前递来壶酒。
霍锦骁接下,仰头就往口中倾倒,酒液从唇边溢下,滑入衣中。东辞踱到她身旁与她挨肩坐下,见她这般豪饮,便道:“慢点喝,喝完了可就没了。”
“你手里不是还有一壶。”她斜睨他。
“那是我的。”东辞说着慢慢喝起。
她“嘁”了声:“酒量差还学人喝酒。”
他的酒量一向不如她。
“不是有你在吗?喝醉了你扛我回去,不过这次可别丢下我一个人跑了。”他对三年前醉酒之事心有余悸。
她笑着放下酒瓶,将头倚到他肩头:“你说我是不是挺失败的?来东海三年,最信任的两个人,一个都留不下。”
“人心难测罢了。你不如反过来想,短短三年,你能遇到信任的人,也是件不容易的事,哪怕他们不能与你同行至终,起码过去都是真实的。这些复杂的感情,很难用真假定论,不过是你成长的必经。”他抚上她的头,轻道。
“你可真会安慰人。”她拿脑袋蹭着他的脸颊,“那你呢?你我四年不见,你有没遇见什么难忘的事?比如……红颜知己啥的?”
“你想听?”他眨眨眼,低头笑了。
“真有红颜知己?”她一下子直起身来。
“有啊。”他说得特别认真,“我想想,两年前从北疆逃出来的时候,就遇上一个……”
“……”霍锦骁瞪着他。
有他这么安慰人的?
————
船帆再度升起,船缓缓离去,霍锦骁只在燕蛟呆了一日就回军中。
天空鹰唳几声,莫名悲凉,她站在船舷前,隔着湛蓝的海水望着渐渐远离的码头与站在码头上送她的人。
燕蛟,她成名之地,终也归于平静。
当初的豪言壮语犹在心头——
破空新燕,怒海蛟龙,长风万里,天海独纵!
再沸腾的血,有一日也会平息的吧?
船渐行渐远,码头很快瞧不见了,只有礁石沿着岸像墨黑的线绵延,有人在礁石上疯狂地奔跑,跟着船,一路往礁石的最高处跑去。
霍锦骁那泪终于止不住,无声无息落下。
很快,最后一块礁石也被茫茫大海取代,泪水也被风干。
她还剩一件事没做。
招安。
招安()
回到军中之后,霍锦骁再不分心他事,专注于东海战势,没日没夜忙碌,话变得少了,笑也少了。
天元二十四年冬末,霍翎亲自请旨归来,带回关于海神三爷的招安旨意,皇帝亲授永乐郡主为大安特使,获命前往漆琉负责招安之事。
这个时候,大安水师已与漆琉战过两回,一胜一败,没有结果,但死伤已超双方预料。祁望对东海和船战太熟稔,又有抢到的五门火/炮在手,极难对付。大安这方,有霍铮坐镇,运兵遣将又胜祁望许多,又得庞帆相助,两厢交战,便成胶着。
霍锦骁开冬时带兵悄悄去了趟木束,恰冬末方回。圣旨颁下,再派人往漆琉送信,两厢议妥见面事宜,辗转半月,已到开春。她第一次在船上过了年,与大安水兵吃着粗陋的饭食,听他们在海上唱不成调的歌,有思乡情切的家乡小调,也有热血沸腾的战歌。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一船唱起,余船相附,响成一片。
霍锦骁站在督军战船上,遥望长空阔海,已没了当初进入东海时满怀期待的冒险之情。这场战,三年磨砺方破刃见血,比她在东海遇到的任何一次危险都严酷残忍。
她没想过自己有一天,看死人能看到麻木。
心被鲜血浸淫得坚硬,很难再起波澜。
“明天就要出发,不早点回去休息?”东辞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这段时间两人聚少离多,她领兵在前线为大安水师前锋,而东辞不是呆在霍铮身边出谋划策,就是在医疗船上忙于应对伤患与行船过程中将士们出现的种种身体问题,中间爆发过疫情,也发生过海难……
不过几个月时间,两个人都瘦了。
这次,是魏东辞听到消息,她奉旨招安,方抽空回来见她。
“睡不着。”她的手肘靠在船舷上,淡道。
背上有厚实的披风罩下,暖暖的,带着他身上特有的药香,她才忽然觉得冷。
东海的冬天,她还是头一次觉得冷。
“那咱们说说话?”他上前两步,抓起她的手放入掌中捂着呵着。
她抽回手,捏着他的耳垂:“我看你比我冷。”
说着,她搓搓他的脸,耳垂冰的,脸也是冰的。
“我确实冷,披风都给你了。”东辞道。
“还你。”她将披风掀开,正要取下,岂料东辞泥鳅似的闪到披风底下,拉着她的手把披风扯下,罩住了两个人。
“这样就不冷了。”他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紧紧揪着披风,笑得十分得意。
霍锦骁捶了下他的肩,倒也没反对,顺势靠在他胸前,道:“你要跟我说啥?”
“商量商量我们的婚事?”他啄了啄她的额头。
二人婚事霍铮已然应允,只等战事一定就给他们完婚,但这战事何时结束,谁也不知。
“战事未完,婚期都难定,有什么好商量的。”她玩起手腕上盘的血琥珀,露出略显青稚的表情。
如今也只有在他面前,她还能露出这样的表情来。
“为什么不好商量?若是我们能回去成亲,就意味着东海战事结束。小梨儿,这是种期待,难道你不想?”他太了解她,不愿与她论及沉重话题,所以才说起这事。
这段时间,她被各种事压得喘不过气,偏又是要强的个性,再多的苦都不肯轻言半句,纵是痛入骨髓,脸上还是笑的,所以……军中兄弟许多人说她冷漠。
可从前,她并非如此。
她听得笑起:“想啊,怎么不想。第一次着嫁衣,我看到你杀祁望;第二次着嫁衣,是场交易。我正等着这第三次呢。”
细想想,第一次要嫁东辞时,因为想叫祁望死心,她背着父母亲人说要嫁他,其实心里是茫然的;第二与祁望交易,她得到隆重的婚礼,可心中到底没有感情……只有这第三次,水到渠成,却又好事多磨,倒叫她无比期待。
“你想要怎样的婚礼?在哪里成亲?成亲后打算住哪里?嫁衣和凤冠想要什么模样的?新房想要我怎么布置?”他一连串抛了许多问题出来。
霍锦骁被问得暂时忘记烦心事,只蹙着眉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我想要简单的婚礼,回云谷成亲吧,不过成亲之后我还想到处走走,嫁衣和凤冠随意,新房……我要一张足够大的床。”她一条一条地回答。
“足够大的床?”他眯了眼。
霍锦骁脸腾地发烫,马上解释:“我睡相不好,晚上翻身动静大,该把……旁边的人踹下床去……”
看到他探究的眼神,她的解释只化成一句话:“你不是领教过,还问?”
东辞低声笑了:“好,满足你。床大也有床大的好处,怎么折腾都好。”
“……”她觉得他肯定是曲解了她的意思。
————
翌日,霍锦骁带着圣旨踏上前往半月湾的船。
两边商定后见面的方式,是祁望定的。霍锦骁先坐自己的船到半月湾,再改由漆琉的船接去见面之地。
所以确切的会面地点,霍锦骁亦不知晓。
船在海上航行约有五日便抵达半月湾。半月湾是个小岛,以酷似弦月形状的细白沙滩而得名。漆琉的船已经在半月湾等候着,船不大,帆上的海神漆像却十分醒目。霍锦骁将自己的船都留在半月湾,只带着两个随从登上漆琉的船,往未知的地方驶去。
第二日清晨,她就看到一处荒岛,岛外的水域澄澈非常,由深至浅的蓝色直达海岛岸边,像最纯粹的蓝宝石。岛的一侧围着许多战船,都挂着漆琉的旗,只有面朝她的这一侧,孤零零停了艘不算大的船,离岸有些近,已经下锚,此刻正随波晃动。
崖边海域水深不够,她坐的船靠过去会搁浅,船上放下桨船,将她载往那艘船。
海水太清,清得能看到不远处的浅礁,霍锦骁的运气实在好,快到那艘船时看到有海龟缓缓游过。她在东海多年,知道东海有个传说,遇见海龟就意味着会有好事发生,也许就是她所期待的好事吧……
正看着海龟,船突然减速,她回过神,看到自己已到那艘船的附近。
有人趴在船舷上掰着干馒头喂鱼,海里浮上许多五颜六色的鱼,聚在船下争食,霍锦骁坐的这小船一靠近,那些鱼就被惊得四散而逃。
“你每次都要坏我好事,就不能让我称心如意一回?”喂鱼的人似笑非笑道。
她抬眼,驳道:“你如果做了好事,我就不坏。”
那人笑了,旁边有人放下舷梯,他探出身来,朝她伸手:“上来。”
霍锦骁注意到,他披着黑色的毛皮大氅,她送他的那件。
“多谢。”用力一拉他的手,她很快就利索地上了船。
“这身打扮……不错,漂亮。”祁望松开手,退了两步,上下打量她。
霍锦骁代表朝廷而来,自然也要按品大妆,以表身份,以示诚意,以彰国体,她穿的是郡主冠服——七瞿冠,青鞠衣,红大衫,刺金云霞的深青霞帔……
这还是她长这么大头一次穿自己的冠服。
“草民祁望见过郡主。”他夸过之后便双手交握胸前,向她躬身行礼。
“三爷不必多礼。”她伸手扶他,他仍固执地将礼行完。
她便借机打量他。大氅宽大,漆黑的毛皮油亮,在天青色背景下尤显沉重。他脸颊削瘦许多,脸色不算好,但精神却不错,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戴了纱帽束着玉冠,更是神采奕奕。
算算时间,两人有三个多月未见。
“我以为你不愿意再见着我呢。”她想起离开漆琉时他说过的话。
永不相见。
“我不想见的是景骁,不是大安的郡主。”祁望微笑,又问她,“你一个人就这么来了,不怕我扣下你做为人质?”
“当初你肯放我出漆琉,今日便不会做出这样的事,再说我是朝廷派来的使臣,纵两国交战,亦不斩来使呢。”她走到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