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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仲耀大统领按着睿帝的眼色,带着所有的内侍从人一同退出,又从外面关上了殿门。
“予钧,明珠,”睿帝将手边的茶碗端起来抿了一口,“你们说的法子,有几成的把握?”
予钧和明珠交换了一下目光:“这个——我们也不敢说。”
“不敢说?那是几成?”睿帝的脸色越发阴沉,盯着予钧和明珠的眼光也渐渐转为锐利,许久不见的锋芒和杀机重现,九五之尊的威严之势让予钧和明珠同时感到了巨大的压力,背后几乎是立刻生出了微微的汗意。
“陛下。”予钧撩袍跪倒,明珠也紧随其后,“此事若说把握,最多只有三成,当真就是最后一搏……”
“明珠,”睿帝忽然截口,望向予钧身旁的明珠,“你与你的养父关系如何?”
这话问的实在刺心,明珠一惊,抬头去望睿帝。
年迈的帝王此刻双目平视,清癯的面容上一丝表情也无,而明珠绷直的背脊上,瞬间就满了冷汗。
“陛下是疑心我对娘娘意图不利?”几乎是窒息了一刻,明珠才直视睿帝,反问回去。
第141章 风云翻转()
睿帝目光中的锐利丝毫不减,并没有在意明珠这句反问之中的无礼,只是盯着明珠的眼睛:“你对皇后,当真没有别的心思?”
“陛下!臣妻——”予钧有些发急,先前睿帝与孝瑾皇后坐在一处,往往对着明珠这个孙媳妇都是温言和语,几乎没有过疾言厉色的时候。然而当孝瑾皇后有险之时,睿帝一旦变脸,那样的天威震动,是真的要血流千里的。
明珠却不惧怕:“我若对皇后娘娘有什么心思,机会多的是。”在睿帝的如山威压之下,明珠的傲气与倔强便如一柄利刃,直接针锋相对。
这样的对峙僵持了片刻,予钧的背后冷汗愈发密集,明珠却莫名的镇定下来,再度开口:“皇上,若是从我养父那边论起来,我就更不能让娘娘出事。”
睿帝仍旧保持着沉默,神情与姿势几乎都没有什么变化。
明珠说完了这句,就不再说了,也继续与睿帝对视。
漫长而又短暂的几息沉默之后,睿帝终于摆了摆手:“起来罢。祖父多心了。”
予钧这才松了一口气,起身之后又去扶明珠,夫妻二人彼此双手相握了一下,便感到了她手心里也都是冷汗。
“将你们的法子,跟郗老医正说说罢。”睿帝垂了目光,仿佛又从那个锋锐威严的帝王变回了垂垂老矣的年迈老人。
“皇上?”予钧和明珠听到这句话,便知道刚才睿帝的那一句不过是最后的试探,只是这真气排毒的法子实在也是冒险。即便是在武林之中,这也是在没有法子时候的法子,凶险总是有的,尤其是若中毒之人身体太弱,或者太过年迈,就更要谨慎而行。
刚才予钧说有三成把握,实在不算虚言,换句话说,无论真气疏导的过程如何谨慎小心,以孝瑾皇后如今身体的情况,最终毒气入心的可能性还是很大。
只不过,若是连郗老医正都没有法子,那么这也就是没有法子的法子了。
睿帝再度摆了摆手:“去商议一下吧,如今皇后的情形,也是不能再不好了。”
十一月十五,元德太子的百日国丧正式结束。
以怀惠夫人为首的元德太子家眷完成了给元德太子的最后一场祭祀,便按着太妃仪仗迁出了东宫,前往承晖园。
同一日,予钧与明珠的下属与侍从都迁入了东宫,但阖宫上下并没有什么新旧更替之间的昌盛气象,反而从京策九门开始,到皇城禁宫昭阳殿,处处都加强了双倍的防卫。看似天恩深重的太孙夫妇,出入之间也都是满面的严肃沉重,而金凤玉鸾的昭阳殿中,除了齐聚候传的大半个太医院之外,更多了几个脸生的护卫与宫女。
在这样异常平静而紧绷的气氛之中,连玄康太子进宫议政之时都很有些步步谨慎。
睿帝又连下了三道旨意,勒令在十一月之内议出辅政内阁的阁臣名单,同时将近期的朝政交给玄康太子与太孙予钧共同协理,行中书省蓝批代替朱批。京策郞将楼靖全权督理京畿防务,羽林营则仍由太孙亲自执掌,京城之中全面宵禁。
这样的情势让群臣百官立刻想起的,是去岁的这个时候,宫中传出了元德太子遇刺的消息,随即引发了京中朝局与军政防务的一番风云翻转。
那么如今的情形又是为了什么?
难道是玄康太子又触怒了睿帝?
还是太孙与玄康太子之间有新的变化?
正在王侯公卿的目光纷纷投向玄康太子府之时,昭阳殿里无声无息地度过了天裕年间最紧张也是最惊险的一日夜。
内殿里孝瑾皇后更换了全新的月色中衣,又披了一层浅金色外袍之后由白芷等人扶着勉强在地上盘膝而坐,寝殿地上早已提前铺开了巨大的织锦薄毯,而孝瑾皇后身周,连男带女,按着乾坤八卦的方位坐了一共八人,郗老医正并师侄药童都将参片、金针与急救汤药预备好了侯在旁边,睿帝则在明珠和予钧的陪伴下等候在侧殿。
昭阳殿从内到外,翊卫、影卫、东宫护卫,里三层外三层,连房顶四角都有人警戒看守,六宫上下皆有旨意不许离开自己宫苑,昭阳殿外三十丈之内无特旨而近前者就地格杀,连八百里加急军报都特许中书省左右相国暂行蓝批。
在绝对的安静无扰之中,十二个时辰一点一点地流逝过去。
当十一月十七的清晨在天边透出曙光之时,白芷终于向侧殿中的睿帝禀报了那个让六宫上下都悬心不已,甚至让京城朝局都随之震动起伏的消息:“皇上,娘娘大安了。”
睿帝心头的那口气骤然一松,猛一抬头间眼前就黑了黑,身子往前一栽,予钧和明珠忙立刻将他扶住。
御前中官和内侍们都吓得魂飞魄散,此时既然孝瑾皇后好了,众人也敢开声劝谏了,一时间侧殿中很是混乱了一番。可以说,是在昭阳殿寝殿中有条不紊地渐转平安的同时,睿帝却陷入了短暂的昏迷,将身边所有的人都惊吓得心胆俱裂,直到郗老医正反复强调了两回,说睿帝并没有什么大事,只是疲惫过度,众人才觉得自己脖子上的吃饭家伙安稳些,索性就近将睿帝直接送到孝瑾皇后的寝殿,将两位龙凤宝座上的至尊夫妻安置在一处。
予钧和明珠倒是比那些内侍镇定的多,但是经过这连日的紧张与忙碌,也是疲惫不堪,即使看着睿帝和孝瑾皇后都安顿了,却也不敢自行回东宫休息,仍然是吩咐谢仲耀与寒天等人,将所有防务照旧,才回到孝瑾皇后的寝殿里并肩坐着守候。
因着睿帝与孝瑾皇后都实在已经年迈,即便一个没有大病,而另一个也拔除了体内的毒素,但连日的体力消耗还是让二老都昏睡了许久。
待得睿帝与孝瑾皇后皆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华灯初上的时分,予钧和明珠在昭阳殿里已经喝掉了不知多少杯浓茶,两人都熬得双眼通红,几乎是靠着互相说话,甚至彼此捏一捏手,才能支持到现在。
“你们辛苦了。”睿帝起身之后还是坐在孝瑾皇后的床边,握着老妻的手,但目光则转向了明珠,“以后谢仲耀便直接听你的号令。至于旁的赏赐,太孙代拟就是了,不要亏待那些办事的人。”
予钧和明珠一同屈膝跪倒谢恩,这是睿帝的赏赐,也是睿帝的信任,甚至可以说是一种补偿。
至此,京城之中所有台面上的护卫营与军队,都已经纳入了予钧和明珠的手中。
在这个时候,不管是疲惫至极的睿帝,还是心情复杂的玄康太子,又或者是越发觉得手中实力坚强的太孙夫妇,都觉得京城的局势应该是至此落定,大盛天下的至高权力传承可以说是再无悬念了。
然而事实上,在史书中留下浓墨重彩一笔的天裕末年夺嫡之争,这只是刚刚开始。
第142章 雨露天恩()
很快进了腊月,孝瑾皇后的身体在连日调养之后终于渐渐恢复,每年例行的腊月初五命妇宫宴还是要照常举行。
只不过今年的形势和往年,当真有很大分别。
首先是宫中的人事,孝瑾皇后这次垂危之后的重新恢复,虽然给东宫的太孙妃带来了许多垂眷和赏赐,同时在六宫之中也有人因此受牵累。
因为孝瑾皇后去岁中毒之事至今没有一个明确的结论,睿帝在五内俱焚的焦急之中便迁怒了当时最受怀疑的瑜妃慕容莹,先是叫不在昭阳殿的太医过去请脉,然后说个风寒气虚需静养,瑜妃的蘅芳宫就直接封宫了。后来到了明珠和予钧提出了有关以武功强行排毒的法子之后,睿帝的又直接下旨给慕容氏降级,从先前的一品妃位降到了二品的贵嫔,几乎成了膝下有子的妃嫔当中位分最低之人。
这对于如今同样年过花甲的瑜妃也太过羞辱,人人听着都觉得不妥,但孝瑾皇后生死未卜之际,睿帝的天威与烈怒让皇太孙都很是为太孙妃的性命担忧了一日,更不要说御前的内侍中官等人,个个都觉得自己的脑袋已经挂在了腰带上,谁还敢开言相劝。
再反过来说,去年孝瑾皇后中毒,若没有当时太孙妃明珠身边的白翎及时看出了些端倪,只怕也就直接殡天了。如果真的到了那个地步,那么当时最大的得利者自然是一直与孝瑾皇后共同执掌后宫的瑜妃慕容莹了。
要是孝瑾皇后中毒真是慕容家的动作,那么瑜妃封宫降级就都是太轻的处置了。当年的宣恩侯府肖家就是例子,泰郡王的生母只是在言语上翻开孝瑾皇后旧事,无意中触及了睿帝登基之前那些见不得光的筹谋,就被三尺白绫赐死,又带累得娘家一蹶不振。而如今慕容家如果真的将孝瑾皇后害死,那么莫说瑜妃性命难保,慕容家阖家上下也难保平安。
在这种局势下,誉国公府保持了继续的沉默,并没有上本抗辩,瑜妃自己也没有如何申诉恳求,只有昌亲王妃身为瑜妃的亲侄女,也是亲儿媳,给蘅芳宫带了几回东西,也在给中宫请安的表章中委婉地恳求了几句。
孝瑾皇后却没有做顺水人情,表章收了也按下不提,渐渐好转之后只提了三件事:第一,从私库中取了些金玉药材,赏赐给所有一同为她诊治的太医以及护卫。第二,腊月初五的命妇宫宴,交给太孙妃明珠代为全权处理。第三,特旨给英华夫人楼珺,不必入宫谢恩,若回到京中休养,也不必四处走动拜望。
明珠明白孝瑾皇后的意思,代持腊月初五的宫宴,一则是因着孝瑾皇后自己如今还需要更多的休息与调养,但也有给她这个太孙妃增光添彩的意思。太子,太孙,说到底代表的还是帝位传承。而身为储君一脉的女眷,最直接的责任就是与命妇交好,既有天家的威严与恩眷,也要协助稳定前朝后宫的局势。
只不过如今太子妃尚在,初五宫宴的主持却跳过了太子妃而交给了太孙妃,说玄康太子夫妇心里不在意不记恨,那是不可能的。但是长者赐,不可辞,就算这样会让招来玄康太子与太子妃更多的忌讳,那也是孝瑾皇后的一番心意。雨露天恩,明珠也只能接受。
至于最后一道特旨,就更清楚不过。皇太孙的生母楼珺,先前也曾经是玄亲王正妃,如果不是和离而去,如今也会是凤位有望,即将母仪天下的太子妃。但既然婚姻之约变故到了这个地步,什么先前的王妃等事实在不提也罢。现如今楼珺的身份,在皇太孙生母之外,就只剩下英国公府的嫡长女。如今得了英华发夫人这个封号诰命,最多能够与国公夫人或镇国将军夫人的诰命同禄同级,在如今的太子妃顾氏面前,怎么样也份属臣子,一旦见面,必须屈膝行礼。
当年和离之前,太子妃顾氏只是玄亲王的侧妃,也要到楼珺这位正妃跟前晨昏定省,向楼珺屈膝见礼。如今时移世易,身份翻转,若真的见面行礼,楼珺的尴尬定然十分难解。因而这道孝瑾皇后的特旨也可以算是给予钧的赏赐与体贴。
明珠与予钧商议了一下,传信给了泮月居,请楼珩与楼珺共同参详,是否要回京甚至入宫等事。至于腊月初五的这场宫宴,却算不了什么大事。
如今京中形势可以算是在紧绷之中异常的安定,虽然宫中朝中的跌宕起伏都引发了无数争议与议论,但兵权的交接一直是在睿帝的高压掌控之中,前朝的诸多王府将门尚且没有太大的动作,更何况这些女眷。
明珠并没有为这场宫宴预备太过繁复的护卫防务,但在座次与饮宴的次序上反而是花了些功夫。其实让她格外留意的人也只有一位,便是昌亲王妃的姐姐,誉国公府的嫡长女,名满天下的渭阳夫人。
自从去年明珠大婚前进宫添妆,头一次见到渭阳夫人开始,到如今的一年之中,正面说话的机会其实并不多。但渭阳夫人每一份送到明珠手中,或者是送到玄康太子府中的礼物,几乎都是满了深意,当中的架桥拨火,四两拨千斤的功效无人可出其右。明珠对此实在是不耐已久,若不是之前因为予钧提起楼珩才勉强又忍了忍,只怕早已派人去进一步监视控制了。
眼前的初五宫宴倒是个机会,明珠原本也不认为渭阳夫人会安安静静一言不发,但是这次她是不想再继续等着接招了。
从最初予钧在华亭为明珠讲解京中格局之时,就提到了渭阳夫人其实可以算是慕容家与昌亲王府合作之中的一个突破点。这并不是因为渭阳夫人弱,恰恰相反,就是因为渭阳夫人太过优秀,性情也不免有些自负,有些奇谋之计很可能让素来行事稳健的兄长、现任的誉国公慕容辽以及昌亲王不太赞成。而渭阳夫人当年与楼珩的议亲之事以及昔日情分,固然会让予钧和明珠有所顾忌,对于慕容家的人而言也不是全无影响。尤其当如今的朝局不断向着对予钧甚至向着英国公府更有利的方向发展之时,慕容家内部更不是一片和谐的。予钧已经听到了些消息,说慕容家的人,尤其是昌亲王妃慕容鸾,甚至曾经在家宴酒后,当面质问渭阳夫人慕容鸢,是否仍然对英国公楼珩旧情难忘,结果渭阳夫人当场大怒,直接离席而去。
后来楼靖又补充了些早年间的事情,在慕容家的女儿们当中,渭阳夫人慕容鸢一直都是出类拔萃,可以说是被老誉国公当做儿子一样带在身边培养,不止当时投入了文渊书院荀大儒门下读书,骑射习武也是有过名师的指点和培养。
当年的京中子弟,倾慕于石榴裙下的当真不计其数,皇子之中曾经正面追求示好过的只有泰郡王一人,很快不了了之。但据当时的传闻,昌亲王在与其妹慕容鸾定亲之前,似乎也与瑜妃并老誉国公谈过两次。至于是不是也真的有意于渭阳夫人,就无人可知了,因为在那个时期,正是渭阳夫人与楼珩开始来往越发频繁的时候。
如今提起旧事,与楼珩的一段还是暂且放下,只说慕容家并昌亲王府内部的话,最明显的问题自然就是昌亲王妃与渭阳夫人之间的姐妹关系。昌亲王妃慕容鸾其实也是绝色丽人,若单论容貌五官,或许还能比其姐更秀美些许,但综合了气质风仪而言,却还是要逊色不少的。
即便没有昌亲王当年可能也对渭阳夫人有意的旧事,只看现在她们姐妹之间的往来,人人也都看得出,这两姐妹并不是多么和睦。这也可以说是难免的,有这样光华夺目的姐姐在身边,做妹妹的若不是亲近仰慕,就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