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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珠听的心里好生难过,虽然她少逢大变,痛失父母,然而随后霍陵救助扶养,待她珍重爱护如同公主一般。后来她回到连江寨报仇建功,固然有许多刀光剑影的江湖浴血,但终究是被属下们忠心簇拥,也有霍陵并师门许多长辈支持帮助。相比之下,予钧身为皇家与英国公府的子弟,可谓是三亲六故一人不缺,然而年少的他却在锦绣富贵的王府之中,被自己的亲生父亲这样磋磨苛待。
予钧见明珠的眼光沉痛犹胜自己,不由笑了笑,低声宽慰道:“没事的,都过去了。”又顿了顿,终于轻声道:“我心里,从来没有过旁人。只有你一个。”
明珠不妨他居然在这个时候说出这样一句话,瞬间便呆住了,直怔了几息才慢慢脸红起来,口唇动了动,便低了头。
予钧轻轻唤了一声:“明珠?”
明珠只觉自己的心仿佛陷入了无边的快乐甜蜜,似乎有什么情绪要满满地溢出来,她重又抬起头,脸上深深的笑容是藏也藏不住的欢喜,迎着予钧热切的目光,轻轻的,也是清晰的回答他:“我也是,心里只有你一个。”
予钧心里欢喜,见明珠秀美的脸庞上犹带浅浅绯色,望着他的眼光是满了这样的甜蜜与爱恋,不由向前探身,在明珠的唇上一吻。
明珠见他靠近,瞬间心如擂鼓,手脚仿佛都在发麻,呆呆不动,任由予钧的气息这样欺身而进,唇上便觉一热,不由闭上了眼睛。
良久之后,两人终于重又分开,明珠面红过耳,眼帘半垂:“你……你小心身上的伤。”
予钧亦在整理自己的气息,强忍身上的伤痛,不由对此番受杖的伤势更是怨念,他离京之前怕是没机会了……
三月初五,玄亲王府为五公子予钰的亲事向淮阳侯府下聘,预备迎娶五少夫人叶怡竹。
予钧的伤势终于恢复了大半,走路行动皆渐渐自如,只是赶往郴州的预备也到了最后关头,予钧直接宿在了京城之外的京畿军营,只是多带了随身医士,并没有再回王府休息的时间了。
明珠此时终于后知后觉地有了些新婚分别、独守空房的落寞。但王府此番结亲,仪典比前次楚丹姝的还要煊赫隆重,而明珠身为长媳的责任,也比上一次更重,要在婚仪当日出来招待女眷宾客。明珠叫染香去暗中打听了一下,似乎这是出于玄亲王的授意。只是目的是在于进一步试探,还是只想让长媳出来为柔弱的顾王妃分忧,那就很难说了。
明珠对这样仪典宴会的琐事并不愿意花太多精神,但更不愿意留下什么把柄再惹出事情来。所以当从顾王妃手里接了一块王府的花宴对牌之后,明珠便叫大方稳重的澄月带了过目不忘的墨音,又点了擅理账目商事的隋绡和精于配色装饰的采绿,四人一同去打点有关叶怡竹婚仪当中所有的花宴招待琐事。
顾王妃理事素来是叫人在表面上挑不出大问题的,叶侧妃更是精明外露,对明珠打发来的侍女们客气的很,只是叮咛起来啰嗦非常,又加派了许多小丫头以打下手的名义围着团团转。
澄月原本出身于百花谷,是最早跟随明珠的人之一,近年来更成为白翎的副手,愈发能够独当一面。应对着叶侧妃的絮絮啰嗦,澄月也不急不恼,只是一厢叫墨音留神听着,一面自行安排自己原本的计划。叶侧妃虽百般的不放心,然而几日折腾之后发现澄月几人配合默契,行事老练,人人都写一手漂亮的好字,墨音和隋绡更是对记事算账敏锐无比,将那些酒器杯盏名录只看一次便记得清清楚楚,什么点心菜品的数量计划信口可答,叶侧妃终于也放下心来。
三月初九,终于到了予钧率军赶往郴州的日子。
按着以往惯例,这样的出征是由钦点的礼官代为相送,女眷家属皆不得至。但予钧此番前往郴州,一来责任重大,二来予钧自奉旨成婚以来,除了因罪禁足、因病休养之外,便几乎是日夜操劳在禁宫防卫和京策城防。而三月初九之前的最后三四日,伤势基本痊愈的予钧更是不眠不休地忙碌在京畿军营,完全没有时间再回长风居告别妻子。对于予钧的这番辛苦,不仅睿帝心里清楚,群臣百官其实也是看在眼里的。故而予钧此番出征,睿帝除了命中书司马亲自祭礼激励将士,也特许明珠出席相送。
对于睿帝的这道特别恩旨,予钧和明珠心里都是感激非常。只是当着兵部礼部中书省这许多官员,二人连话也不好说,只能彼此相望几回,以作告别。
出兵吉时一到,盔甲凛凛的予钧便拜别皇城方向,上香致祭,随即翻身上马,率兵而去。
明珠自始至终并未开口,只是轻抿朱唇,凝望着予钧率军而去的方向,直到人影完全消失在视线之中,才扶着白翎的手,转身回城。
京城的三月初,已经是繁丽春景遍地,桃李灼华漫天,玄亲王府中虽以端雍简饰著称,但在万物复绿的春日,也是满目深翠浅绿,草木茵茵,梨花如雪,海棠嫣然。
明珠望着王府中的春日景色,再看着身边下人往来穿梭,继续为了五公子予钰与叶怡竹即将举办的婚事忙碌预备,喜庆装饰再度挂满府中各处,别有一番繁华生机,静了静才慢慢走回长风居。
明珠看着床头犹自挂着予钧的常服与腰带,而身边环绕的仍是自己如臂使指、忠心得力的白翎等人,只觉得入京以来的一切,仿佛归结到此刻都成了一场长梦。尤其是在刚刚与予钧两心如一的时刻,郴州战局的骤然巨变又将二人分隔两地,不由在心里轻轻一叹,望向窗外。
第91章 生死不知()
天裕四十八年的三月,京城在多霜多雪的漫长冬季之后终于迎来了绚烂春日,朝政也走向了另一个新的局面。元德太子的沉寂已成定局,睿帝敕令太医院在每旬邸报上禀报太子病情,以谕百官万民。后世史书对于睿帝此举褒贬不一,然而如今的群臣只能是看着太子的病情日渐衰微而各谋前路。
至于太子妃文氏,已经重掌东宫,太子膝下二子的嫡庶尊卑,也再度恢复原样。玄亲王与昌亲王则摆出了相似的姿态,都是低调地各自忙碌于所属的职任,务求巩固原有的勤政贤名。毕竟郴州战线吃紧,此刻最要紧的就是郴州的战局,以及后方的钱粮。
前线的战报每日陆续传回,予钧带领两万冀州军赶到了郴州之后,重整军伍,再振士气,十日之后就重新收复了荆川城。对此,睿帝龙心大悦,玄亲王府上下也颇有光彩。
只是北戎此番进犯,是调动了全国上下八万勇悍精锐骑兵,其势甚猛,似乎粮草也不成问题,荆川城虽然在予钧的闪电奇袭战术下被快速夺回,但边境战事却呈现胶着状态,郴州军的伤亡人数每天都在增加,而荆川城也连续遭到北戎大军持续的攻击。
朝廷上开始展开了新一轮的争论,有关是否增兵,甚至是否调动渝州军或凉州军,兵部与户部的人几乎每天都在争执,中书省左右司马持不同意见,各大将门想法也有差异,整体来说每天的廷议都热闹非常,邸报上三言两语,却也能看见背后的硝烟激烈。
予钧赶赴郴州的前两三日,明珠还是比较伤感的,毕竟二人正是情浓之时。但到了三月中旬,叶怡竹的婚事提上日程,而韶华郡君与明重山的婚期也由礼部核定下来,明珠便开始忙碌到顾不上什么伤感情绪了。
韶华郡君被赐婚给明重山这件事情,虽然也让京中公卿很是意外,但论起条件身份悬殊,并不如当初明珠嫁给予钧的落差这样大。再者韶华正月落水,一病月余,会担心韶华身体并将来生育等事的长辈其实并不少。对于绝大多数家族来说,在结亲的选择上头,什么天仙美貌、什么贤德持家,一切都比不上能不能传宗接代、绵延后嗣来的要紧。因此韶华的这件婚事,甚至外间还有流言说是因为这次的落水重病,才会随便下嫁给寂寂无名的明重山。
对此,晋王府很是脸面无光。毕竟这大半年来京中结亲之事极多,而晋王府的两宗姻亲,一嫁一娶,居然都在外间被议论纷纷,说是明家子女高攀对方。虽然从门第和条件上的确如此,但还是让明家人说不出的气闷。因为晋王素来是韬光养晦的风格,明湛昕明湛暄兄弟也都是踏实端方的性情,阖家上下都没有什么攀龙附凤的心思,偏生两桩亲事都是通过中书省发出来的明旨,雨露天恩,只能接受。
在婚事的筹备上面,韶华真正的娘家远在渝州,京中唯一的血缘亲人就是顾王妃这位姑母。只是这件婚事实在有些尴尬,于是发嫁韶华真正的筹备便交给了身为玄亲王府长媳的明珠操持。孝瑾皇后为此专门召见了明珠两次,又派了身边的女官白芩过来相助,顾王妃本来就对这件婚事有气,自然乐意顺水推舟,撒手不管。明珠虽然不喜庶务,却到底跟韶华交好,便开始忙碌预备起来。
一转眼,时间便进了四月,当明珠为韶华的婚仪整理出了一个大致的章程之后,郴州的战局也终于有了突破。在击退了北戎大军对荆川城的第四次猛攻之后,予钧亲自率军出城夜袭,连斩敌军三将,不仅逼退了北戎军的前锋部队,更进一步拔得前线哨城荆阳,预备大举反攻。
只是,朝堂廷议之中对于要反攻和坚守的二者争执还没有定论,睿帝考虑给予钧甚至明珠的进一步封赏还没有想好,四月初七的一道八百里加急,再度震惊京城——荆阳遇袭,损失惨重,退守百里,予钧亲自率军殿后时中箭,命在旦夕!
消息传到长风居的时候,明珠正跟韶华在看衣料,接了消息的白翎快步进门:“少夫人,长公子遇险!”
明珠一惊望过去:“白翎,你说什么?”
白翎微微欠身:“荆阳遇袭,长公子中箭,如今生死不知。”
明珠静了一瞬,仿佛天地之间都安静下来。
直到片刻之后,韶华连连叫了她两声,明珠才反手拍了拍韶华的手背,露出一丝微笑,说话的速度竟然比平时还要慢:“韶华,你的婚期是在六月,皇后娘娘疼你如同孙女,嫁妆仪典都不必担心——”
韶华惊惧之下红了眼眶:“三姐姐,你在说什么呀?三姐姐……”
明珠紧紧握住韶华的手:“听我说,你听我说。”
韶华从来没有见过明珠这个样子,忙点头:“好,我在听。”
明珠咬了咬牙,继续向着韶华慢慢说:“一切的嫁妆仪典,上有皇后娘娘的恩眷,下有礼部的规章,无论如何都不会出大错。晋王府或许不如旁的地方煊赫,但一家子还算持身清正。世子夫人端方严肃了些,但心里是分轻重识大体的,明重兰你也认识,她虽娇惯些,也没有什么不良心思。你与三哥走到如今实在不易,今后还望好自珍重。”明珠缓缓吐出一口气,抑住快要涌出的眼泪,继续道:“如今长公子在郴州出事,我一定要赶过去。此行可长可短,我未必能赶回来参加你的婚仪。倘若有什么需要,你只管去天宝斋或九州绣,回头我叫人给你留一块玉佩作为表记,他们能帮你的一定会帮。”
“三姐姐,”韶华见明珠的眼泪终于滑落,自己也泣不成声,“三姐姐,你别怕,长公子吉人天相,一定不会有事。”
明珠点点头,弯了弯唇:“我知道,韶华,我要马上入宫,不能陪你了。”用力咬了咬牙,向着白翎颔首:“翎姐儿,叫染香照顾一下郡君,你陪我入宫,叫澄月去预备一下行程。”
白翎伸手扶了扶明珠的手臂:“少夫人,切莫心急。”
明珠闭了闭目,将心中的惊痛恐惧勉力压下去,满脸皆是温热泪水,一行咬着牙向外走,一边将声音压到最低,吩咐白翎:“叫人送医药到郴州去,越快越好。预备快马,两百里一换。”
白翎应声:“是,燕衡这就去。”
半个时辰之后,来不及更换正式宫装的明珠头一次单独觐见睿帝与孝瑾皇后。
帝后皆已接了军报,自有一番心惊担忧,但毕竟军情要紧,荆阳虽然再度失守,但荆川城还在。而阵前的将领除了予钧之外并没有太大损伤,严格地说情况尚可。中书省此时最大的为难就是要加派将领,以及再度争议是否需要增兵。睿帝听他们吵的头疼,索性就给了个时间期限,要左相国和右相国在两个时辰之后拿出个结论来,御驾就先回了昭阳殿休息。
睿帝几乎是刚一进门,便听到了外头禀报明珠求见。
第92章 貂锦胡尘()
孝瑾皇后叹了口气,命人宣召。
“臣妇明珠,叩见皇上,皇后娘娘。”明珠进殿,不是福礼,而是平静地跪下叩首。
“平身。”睿帝抬了抬手,只觉得更是头疼。他对予钧这个皇孙的寄望并非寻常,惊闻予钧在郴州中箭之时,睿帝自己也是十分心痛,万没料到回了昭阳殿便听见予钧的妻子明珠来求见。以睿帝此时的心情,最不想听见的就是女眷的哭哭啼啼。
不过眼前的明珠身穿雪青缭绫长衣,发髻上只有一枚羊脂白玉长簪,素淡装扮与平静的面容相称,端丽清素之间是寻常宫眷身上少见的镇定与决绝。
“谢陛下。”明珠直起身子,却没有站起来,“皇上,娘娘,臣妇入宫是来请旨,臣妇要前往郴州。”
“前往郴州?”饶是明珠的勇武之名已经传遍京中,睿帝还是有几分惊讶,“你要往郴州做什么?”
明珠垂下眼帘片刻,又复抬眼:“臣妇听闻军报,得知长公子在郴州中箭,如今生死不知,臣妇请陛下许可,前往探视。长公子若有不测,臣妇自当扶灵回京。”虽然明珠在入宫的路上已经想过数次要如何应答,然而这几个字说出口,还是心痛如绞,双目赤红。明珠顿了顿,又继续咬牙道:“若天有垂怜,长公子得以伤愈,再战边城,臣妇请与同战。”
睿帝再度上下打量明珠一番:“你要和予钧一同作战?”
明珠颔首:“是,臣女身为晋王府宗姬,飞云郎之女,世受皇恩。如今郴州边战既苦,臣女也愿与长公子同战边城,马革裹尸,以报君父。”
睿帝不由和孝瑾皇后对望了一眼,自大盛立国以来,曾经上阵杀敌的女将极少。仅有过的几个例子大多是原本就在边境驻扎的守将之妻,临危受命,权益变通,目前还没有过从京城派出的女将。至于宗室皇族的女眷,最著名的就只有开国□□的妻子承天皇后纪氏,擅武艺、精兵法,与□□一同四处攻伐,建功立业,统一天下,开创大盛。但大盛国本既立,承天皇后便即卸甲,再未出战。数代传承至如今睿帝朝间,再没有皇族女眷上阵打仗的例子了。
但睿帝并不是一个墨守成规礼法的帝王,否则就根本不会有此刻坐在他身边的孝瑾皇后。
睿帝沉吟了片刻,便问明珠:“你可想清楚了?上阵打仗,军律军法都不是儿戏。”
明珠又叩首了一次,重又直身应道:“先父少年成名,深受圣恩,却为私事挂印而去,这终究是明家一族有负于陛下。如今臣女若得出战郴州,也算是代先父一偿于国于家的亏欠。臣女入京以来,多蒙皇后娘娘的青眼,有幸与长公子结为夫妻。倘若他有不测,我也当死战郴州,代他向皇上娘娘一尽忠孝。”
一直没有开口的孝瑾皇后终于缓缓开言:“明珠,去罢。”
睿帝虽然也已意动,却有些意外于向来温顺静默的孝瑾皇后会此时开口。
孝瑾皇后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