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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王妃这才放了心,絮絮温言:“女孩儿家,还是要矜持些。凡事要守礼而行,就不会吃大亏。有多少公侯家的小姐叫人家算计了,都是因为轻信人言,或自以为走错了半步不要紧、没人能发现?都是年轻不懂事的想法。等你出阁的时候,我叫姜嬷嬷跟着你,提点你。”
“不用了,”明珠忙推辞,“您身边怎么能离的了姜嬷嬷?有关这个方面,长公子是有自己想法的,我只带自己的陪嫁丫鬟就好了。”
“长公子有想法?”晋王妃倒没有怀疑这个借口,反而想了想便点头道,“唉,长公子也是个可怜的孩子。当年楼王妃……唉,不说那些。如今好好的皇孙公子,连后宅的嬷嬷都要亲自插手,也是可怜啊。你嫁过去以后,也要好好照顾他。两个人成亲,其实也就是互相照顾着过日子。那祖母将黄芩给你,你身边没有个老练的人哪里行。”
明珠摇头道:“真的不必了,祖母,长公子还是认为用我从江淮带来的侍女最好。至于礼仪和京里姻亲关系的事情,我叫自己的丫鬟们过来跟姜嬷嬷和黄芩学了就是。”
长公子这个挡箭牌实在好用,晋王妃虽然有些不满,却踌躇了片刻之后点了头:“你身边那个澄月很不错,染香虽然小了点倒很乖巧。”
明珠微笑道:“知道了。我回头打发她们过来。”顿了顿,还是问出了那个好奇已久的问题:“祖母,当年的楼王妃,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晋王妃轻轻叹了一口气:“楼王妃啊,是个不容易的人。”仔细想了想遥远的往事,老人的脸上便满了感叹,“当年,楼大小姐跟玄亲王定亲没多久,老英国公就突然谢世了。那时京里形势紧张,老英国公生前虽然厉害的很,却亏在兄弟单薄,这就是武将家的不容易了。楼家原本是多大的一个家族啊,但那些年战事连绵的,楼家几乎每年都死人……”
“祖母,”明珠按了按晋王妃的手,小心提醒,“那楼王妃呢?”
晋王妃颔首:“对,祖母糊涂了,越说越远。当年老英国公突然走了,英国公夫人伤心过度,一病不起,当时的少国公才十四岁。虽然天纵英才,已经中了解元,但到底年纪太小了。楼王妃守孝的那些年,也是撑起了整个国公府的家业。哎,女人啊,还是不能太要强的。”
明珠皱眉道:“祖母的意思是?”
晋王妃拍了拍明珠的手:“明珠啊,你可知道在那种情况下,一个即将出阁的女孩儿撑起国公府有多难?后来孝期结束了,楼王妃又请旨说要侍奉寡母、照应幼弟幼妹,将婚期又拖了两年。这前前后后整整五年的功夫,玄亲王虽然有了侧妃、也不能叫侧妃先生庶长子,这夫妻如何还能和谐的了。”
“这么久?”明珠疑道,“难道楼王妃就让玄亲王爷一直等着?没提过退婚吗?玄亲王爷也乐意等着?”
晋王妃的笑意中多少含了一点嘲讽,但更多是悲凉:“楼家世代忠烈,虽然老英国公突然谢世之后势力不行了,但是英名旧部满天下。倘若玄亲王这时候退婚,那名声如何过得去?楼王妃在守孝的时候也提过解除婚约,但皇上怎么能答应呢?当然是赐了忠孝贞烈的嘉奖。”
明珠心中喟叹,她太能明白体会楼珺当年的选择。与很多事情相比,什么婚姻大事、一己安乐,其实真的是没有那么要紧。
“楼王妃其实很好,”晋王妃叹道,“虽然最终成亲的晚,但打理王府井井有条,待侧妃们也宽厚也公道。论起为人妻子的本分,楼王妃成亲第二年就有了长公子,两年后又生了小郡主,能理家、能容人、能生养,这样的王妃,还有什么可挑的?”
“小郡主?”明珠奇道,“长公子也有一个亲妹妹吗?我倒不知。”
晋王妃摇头,同为母亲,颇有戚戚焉:“小郡主四岁的时候夭折了。后来想想,楼王妃跟玄亲王爷,大概就是那一年开始,关系就不好了。到了天裕三十三年,少国公已经做了左相国了,楼家也振兴的很,楼家的那些少爷们是真出息,个个都是能打仗的好儿郎。唉……那两年的郴州大战,除了朝堂里的少国公,楼家的嫡系几乎都殉国了。”
明珠目光微微闪动,按着时间算下来,这一战之后差不多两年,楼王妃便和离而去了。难道在这一战当中,玄亲王有过什么政治动作?不然何以楼家能与玄亲王府决裂至此?晋王对此事应该是知道的,只是上次相谈的时候并没有说太细。
“嫡系?”明珠忽然想起这个,“那当年的楼靖楼二爷呢?”
晋王妃又叹了一声,却是另一个意思:“人世间的事情,真是难以预料。老英国公与夫人的恩爱是有名的,膝下四子二女,个个出息。谁想到老国公突然过世之后,国公府的家仆当中却有个孩子跟老国公小时候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后来更查到了一封老国公生前留下的手书。本来那时国公夫人身子就不好,这件事情让楼王妃也很为难。僵持了些日子,最后少国公出面,没说族谱上认不认,只是将人放在自己身边教导。”
明珠这才明白了些,为何楼靖在楼珩和予钧身边,亲近之中总带恭谨。
晋王妃又续道:“楼靖这人通透的很,在国公府里一直守着半仆之分。后来他中了二榜传胪,国公府的嫡系少将军们又折损殆尽,京里想给楼靖说亲的不知道有多少,都说庶出的二爷要出头了,但楼靖却娶了楼王妃身边的一位医女。其实那位楼二爷能文能武,在中书省、在郴州军里都有分量。但更难得就是那份忠义谦和,一直跟着少国公同进同退。楼家退出朝堂的时候一同挂印而去,半点犹疑也没有。”
说了这许多的话,晋王妃的精神也很疲倦了,却还是在喝了安神茶之后又握着明珠的手絮絮叮嘱:“明珠,不管有什么样的委屈,记着跟祖母说。虽然祖母也庇护不了你多久啦,但祖母但凡还在一日,便定会护着你。”
这样的话,自从婚旨下来的那日起,晋王妃不知说了多少次。但每次听了,明珠都只觉得心里又酸楚又温暖,只好言宽慰老人:“我知道了,多谢祖母。祖母放心,我会好好的。”
第49章 孤云梅雪()
离开晋王妃的颐珍院,明珠便带着澄月和染香去往长房院子。明湛昕既然得封世子,作为世子夫人的鄯氏自然是主理明珠婚仪的当家主妇。嫁妆等事都是按着晋王府的旧例,嫡女出阁,嫁妆一万两,其他长辈并三亲六故添妆,自由其意。晋王亲自发了话,因为这是圣旨赐婚,又是高嫁亲王嫡长子,礼部都宣旨是以郡君仪仗,于是各色物品仪典翻倍。
鄯氏多年来最主要的心结,其实还是明湛昕的世子之位。如今既然名分已定,鄯氏并不会在意这些许的钱财。更何况明珠此嫁,人人皆知前途未卜,谁也谈不上什么嫉妒不平,倒教长房与明珠的关系更进一步和缓了。
宗室嫁女,规矩细务繁复无比,明珠便叫澄月和澄月仔细预备了两份礼物,分送鄯氏与崔氏。其中鄯氏的礼物更厚上一倍,也算回馈鄯氏主持这些事务的辛苦。
刚进长房院子,明珠便见正房里出来一个形貌英气的锦衣青年向外走,年轻的脸上满了黯然落寞神情,正是鄯氏的侄子鄯章然。
明珠驻了步,鄯章然没料到会遇到明珠,先是怔了怔,随即拱手一礼:“三小姐。”
明珠微微欠身还礼:“鄯公子好。”礼罢,便继续朝里走。
鄯章然却似忽然想起了什么,叫了一声:“三小姐,鄯某冒昧……”
“哥哥!”鄯悠然自正房中快步而出,“你快回家去吧,天也不早了。”
明珠微感愕然,想来鄯家是有什么私事内情,便旁观不语。鄯悠然向明珠微微颔首一礼,目光稍有些躲闪,便奔向自己兄长,低声叮嘱了几句。
只是明珠站的实在不算太远,又因着内功深湛而耳力好于常人,虽然没什么八卦的兴趣,却还是听见了一些鄯悠然的话:“……郡君的事,我会打听,你好好回家去……”
郡君?韶华郡君么?明珠心思飞转,却也不算太惊讶。
予锋有意于韶华也不是一两日了,二人才貌相当,家事相称,要赐婚早就赐了。或许韶华是已经向瑾妃表明心迹,又或是睿帝无意让渝州帅府再与皇子嫡孙结亲,总之这几日并没有什么新的风声说顾王妃要为予锋求娶韶华。但韶华已经十六岁,就算晚婚,也是应该要定亲的年纪了。她貌美无双,身份高贵,又得帝妃青眼,公侯之中的未婚儿郎倾心动情那是理所当然的。
鄯家虽然不似顾家、楼家、明家这几家世代功勋、威震半壁河山,却也是战功累累的世袭宣威将军府。鄯章然与鄯悠然的母亲更是有封号的祥和乡君,为睿帝姑母、昭禧长公主的外孙女。
但看眼前的情形,难道是韶华已经拒绝了鄯章然?
心念未已,鄯悠然已经送走了鄯章然,过来招呼明珠:“宗姬安好。”
明珠见她礼貌客气如故,却与上次在晋王妃寿宴那日的相见似有不同。她二人原就不熟,并谈不上亲近,只是鄯悠然是个行事稳妥周到、言语落落大方的姑娘,颇有涵养,气度端庄,胜过同龄女孩儿许多,但此刻言笑之间眼光却很有几分闪烁,倒让明珠不解。
二人简单招呼完毕,明珠便进门去见鄯氏。鄯氏的神情倒还和缓:“明珠来了,刚好给你看些料子。”
明珠微微欠身:“伯娘辛苦了。“倒也不推辞,虽然她平常不理会这些闺中庶务,但鄯氏此刻受累未必有功、出错定落人言,步步谨慎之意她看得出。既然身为世子夫人、又是长辈的鄯氏亲自开口挑料子,明珠若叫澄月和染香过来看,未免少了些恭敬礼数。于是难得平顺和睦的,明珠亲自起身,与跟着鄯氏一同到厢房去看那些叠了一桌的锦缎。
流光锦、沉水缎、宝丝绫、霞影纱,各品衣料五光十色,繁花满绣,明珠随手翻了翻,见里头竟有一半左右是九州绣的料子,也不知道这笔帐是怎么个算法。颜色几乎样样俱全,鲜妍沉稳,兼而有之,只是因着明珠已经十九,嫁过去便是玄亲王府的长媳,所以间中色彩又多偏沉稳端丽,庄雅大方。
明珠看了一回,真心赞道:“伯母辛苦了。”又翻了翻,见栗色、棕绿、竹青、苍青、黛色的料子也有不少,便是要沉稳,这也太稳了些:“伯母,这些也颜色太深了?”
鄯氏失笑:“哪里深了,你的衣料又不是都是给你自己做衣裳的。”
明珠转念之间便明白了,却是迟钝了一步,心下虽不算羞涩,但还是出了出神,随手拂过那些颜色沉稳、更适合给男子做衣衫的绫布。压在倒数第三的是一匹紫檀色暗菱纹细罗布,与回京路上、枫桥江边散步那一日,予钧所穿的长衫颜色有几分相似,明珠一怔之间,手便停了,无意识地捻了捻。而余光一扫,却见一只白皙优美的纤长玉手也同时抚在了这匹布的另一端,明珠望过去,便见鄯悠然目光落在这匹布上,星眸之中隐约的黯然之色,与其兄竟极相似。
自古以来衣料便是财物嫁妆之中最重要的部分之一,鄯氏又与明珠简单分说了几句,哪一类的料子可以做什么衣服,明珠也应声记了,几人便又回去明堂吃茶。
“这件婚事来的突然,婚期又急,伯母辛苦了。”明珠向澄月点点头,“些许礼物,不成敬意。”
鄯氏与明珠难得和平相处,倒也不讲太多客气,笑笑道:“都是王府的福气,客气了。”红苕上前收了礼,鄯氏又斟酌问了一句:“明珠,上个月你与韶华郡君是一同回京的?”
明珠低头喝了一口茶:“是,我从泉州探望了舅父之后,刚好跟韶华郡君的车队遇上,就一同回京了。”
鄯氏看了看红苕,红苕会意,便出去叫外头的丫鬟们都走远些。鄯氏又道:“那你可听说过,韶华郡君有没有什么意中人?”
明珠心里已经有了些预备,但是她从来不是一个信口扯谎的人,面对鄯氏这个直接的问题就有些为难,犹豫了片刻才道:“这个,我也不好说。”
鄯悠然精神一振,望向明珠:“那么宗姬是知道的?”
明珠平静道:“韶华郡君从来没跟我说过,我如何能信口开河。说到底,她的婚事也是瑾妃娘娘做主的。”
“这倒也是。”鄯氏目光闪了闪,不再问了。随口又换了话题,说起明珠成婚的陪嫁人员,明珠就将给晋王妃的说辞又搪塞了一次。鄯氏躬亲细问,最要紧的是不失晋王府的颜面,只要大节上过得去,小事就全由着明珠自己乐意就好。于是这番对话,几乎是明珠入京几个月来,与长房之间最平静友好的一场对话了。
随着京城中暗流汹涌的沉郁,十月末的天气也逐渐越发阴寒。
到了十月二十四,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在一夜之间给京华之地的碧瓦朱门皆披了厚厚的霜衣素袍,仿佛要将所有天家父子兄弟、夫妻亲族之间的筹谋与争斗,尽皆掩盖。
朝元猎场向西十里,便是京郊的孤云山,漫山梅林红白相间,正是灿烂时节。雪后山路难行,却让梅林景色愈发清艳雅致。
明珠和韶华郡君午后便到了山顶的回雁亭,登高临下,红梅白雪,景致一览无余。
山间空气较之京城里还要更冷上几分,但混杂着隐约梅花芬芳,却也叫人呼吸起来格外怡神。明珠伫立片刻,只觉连日劳累之后这样散一散,心怀都舒畅起来。转头却见韶华双手交握,似乎不断地搓着,而优美明亮的眼眸,也似乎全然无心赏雪赏梅,只是从左至右,又从右回左,切切望着那几条上山的路径。
“韶华,冷吗?”明珠见她精致秀雅的鼻尖都有些发红,“带手炉了吗?”
韶华摇摇头,将自己镶着雪白兔毛的披风领口向上拉了拉:“还好,我只是——”一眼看见东侧山路上的人影,立时眸子便亮了:“三姐姐,那是不是?”
明珠凝目望去,似乎是三人牵马而行,脚程甚快,很快便更加清晰。
一如所料,一如所期,前头的是身穿蓝布披风的南隽,中间是蟹青披风的予钧,而落在最后的,自然是缁色披风的明重山。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予钧等人便到了回雁亭。南隽早早驻了步子,跟白翎寒天等人站在一处。予钧和明重山进了亭子,韶华脸上发自内心的欢喜便掩不住了。
这次予钧先开了口:“孤云山梅雪佳景,果然不可辜负。‘偶遇’二位,着实难得。宗姬,借一步说话。”
明珠面上一哂,轻轻拍了拍韶华的手,便随着予钧去了,留下韶华与明重山在亭子里,自诉衷肠。
行开数丈,予钧望向明珠微微皱眉:“怎么穿的这样单薄?”
许是连日翻了不少的嫁妆衣料,晋王妃、鄯氏崔氏都在絮絮叮嘱,衣料如何使用,配件怎么搭配。明珠看了予钧一眼,心想这位长公子穿浅色倒还顺眼,随口道:“我倒不觉得太冷,单层披风也就够了。”
予钧倒也不好再多说,只点点头,又看了回雁亭的方向一眼,轻轻一叹。
明珠顺着他的眼光望过去,不由蹙眉:“三哥的左脚怎么了?”
予钧摇头道:“也不是太严重,昨日在猎场从马上摔了下来。但他身手好,躲的还算快。”
明珠探询道:“是意外?”
予钧叹了口气:“很难说。匹夫无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