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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冥教主嗤之以鼻,他冷冷的说着。
“痴人也好,憨人也好,你今夜既然被我遇上了,就别想再走。”
江胜海两手一挫,双腿一挺,立即攻了上去。
“我看你还是省省心,省省力吧!”
幽冥教主的身形顿时凌空飘起,竟然斜退寻丈之遥。
江胜海见招式落空,他一个箭步,又向对方拍出一掌。
幽冥教主第二次飘了起来,第二次退了开去,既轻灵又利落。
“江胜海,江彬虽然非我所杀,但是,本座承认‘我不杀伯仁,伯仁的确是因我而亡。’所以,本座不想杀你,好好地回去饴养天年吧!”
“哼!你这是猫哭耗子?”江胜海惨笑一声说:“忆我江胜海早年丧妻,如今又晚年亡子,既鳏又独,生死对我已是无可留恋,纵然拖着一具臭皮囊,那亦是行尸走肉,一无指望。”
“蝼蚁尚且贪生,你……”
江胜海不等对方话落,他接口说:“我怎么样?活着徒自凄凉,徒自伤悲,找你陪葬,虽然是两个换一个,但我却不感到吃亏!”
他再次地挥动双掌,连续地又劈又印,又按又砍。
“唉!只恐怕你无法达成这个愿望了……”
“你不要自视太高,自诩过甚,我江胜海在武林中又岂是一个默默无闻的人?”
这倒是实话,以江胜海的功力技艺,在武林中有他的席位,在江湖上也有他的声威。
“秦岭三蛇”,乃黑道上之佼佼者,若不是他心痛亡儿,情绪不稳;若不是对方三人联手,相互猛攻,也不一定会受创。
还有,在石棣城外的一里林,他和“大头鬼”谭上雄,“小头鬼”沙良全一帮人周旋了几十个回合,丧失了不少体力,耗去了不少精神,到最后,仍旧能与幽冥教主打了一个惊天动地的硬仗。
一而再,再而三,幽冥教主也经不住对方厉击剧扑,死缠胡赖,他不由无名火起了。
“江胜海,既然你活着感到了无生趣,非要自寻死路,那也就莫怪本座心地不仁。
“不过,你能死在莲玉峰下,倒也适得其所,黄山、九华,二相遍对,与你儿子江彬的葬身之处距离不远。
“父子二人,虽然未能同穴,但彼此邻近,在黄泉地下当也不致寂寞无依了。”
“呀呀呸!我江某人也要你一起死在此地!”
练武人的大忌犯了,江胜海愤怒、愤恨。
他急冲而上,灵台蒙蔽,血管贲张,虽然浑身充满热血,虽然周身布上劲力。
但是,那是莽夫,有上乘的功力,有深奥的招式,也必须要有聪慧的心智,不然,就辜负了天赋,就糟踏了秘谱。
所以,天下顶尖的高手,他们苦,他们忧,因为传人难找。
以故,有很多的先辈高人,他们宁可将武学秘笈同踏身共埋地下,也决不青菜萝卜,妄传妄教。
以故,有很多的俊生晚辈,他们机遇凑巧而获得藏珍神兵,乃天意所使然?是缘分所促成?幽冥教主暗暗的笑了。
他暗笑对方年过半百,功力不浅,却经不起自己轻描淡写的揶揄几句,竟然会定力崩溃,毛躁若斯。
他不再飘退,不再容忍,照样地挥动双掌。
一招“风流云散”,接着演变成了“星罗棋布”,只见四周都是掌影,满眼皆是指痕。
江胜海毕竟也是地狱门外派独当一面的人物,见微知渐,见状立即惊觉了。
他收心,他凝神,他吸气,倏地应变,骤然暴退,仓促间以“江帆点点”、“铁盾处处”,用最最古老的方法,也最管用的招式,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招架着。
奈何,他的气势不如人家,他的功力也不如人家。
还有,令他万分震撼的,那是这一次幽冥教主所施展的招式迥异上一次,这一次却是正统得很,博大得很,也凌厉得简直教他难以抵御。
江胜海支撑着,苦熬着。
虽然他不计成败,不顾性命,但是,人一到生死立判的时候,任谁都会本能的,奋力的挣扎维护了。
四周都是风,是掌风。
四周都是影,是人影。
四周都是声,那是由衣衫飘扬起来,脚步沓踏出来,和胳膊挥舞出来的声音。
强弱悬殊,战来显得颠簸梯空,一方从容而流利,一方迫杂而艰辛。
恐怕十来个回合吧?江胜海就已经在发热了,在喘息了,在冒汗了,他只有招架之力,却早无还手之能。
他是这么的不经打么?那倒不是。
交斗两方,若是功力悉敌,铁锚并称,彼此打上几十个回合,甚至百来个,各人有各人自信之心,各人有各人镇定之态,身体就不会这么快发热,这么快喘息,这么快冒汗。
江胜海的那些症状,是被对方出奇的功力逼迫出来的,惊骇出来的。
“江胜海,别再拖延了,也别再勉强了,早早上路,早早安息,也可以早早的与你儿子为伴团叙,去吧!”
幽冥教主身形疾转,双掌猛推。
像泰山盖顶,如浪潮澎湃,又似围墙之倾塌,这招叫“天克地冲”,也叫“天罗地网”,教人无处可退,无地可遁。
“唉!”江胜海见了不由仰面悲叹了一声说:“天理难论,道统些微,正义消退,魔焰高涨,呜呼!”
他废然闭上眼睛,准备迎接着死神的光临。
诚然,世间上有不少正义的人,或者清廉的人,不管是从文从武,在朝在野,开始时总归被宄官奸徒害得凄惨落魄,家破人亡,直到最后关头,才得平反过来,教人感慨,教人遗憾,但却也大快人心呢!“怎么?”幽冥教主的身形突然一停,手掌突然一滞,蒙面的纱巾也突然一掀,说:“莫非你又不想死了?”
“大丈夫生而何欢,死而何惧,我只是叹死得太不甘心而已。”
“不想死也行,那就加入幽冥教,本教主当可委任你总坛之主的职位。”
“哼!”江胜海火眼暴睁,气海猛泄说:“我江胜海就算是挫骨扬灰,也不屑为之!”
“那你死吧!”
浪涛再度翻滚,泰山再次崩坠。
幽冥教主的掌影,变本加厉地涌了过来,压了下来。
“且等一下!”
“你回心转意了?”
江胜海摇摇头说:“不是,我只想请你告诉我,你,究竟是谁?”
“有必要知道?”
“有必要。”
江胜海脸上有期盼之色,话中有决毅之音。
“好吧!”幽冥教主略一沉吟,然后说:“本座就让你做一个明白之鬼。”他缓缓的揭起蒙在脸上的纱巾,又说:“注意了。”
星月之光虽然微弱,山林雾气虽然弥漫,但是,江胜海不用细辨,即看得十分清楚,因为那是一张熟面孔。
“啊!会是你!”
“意想不到?”
“或许。”江胜海咽下一口气说:“但也有所疑。”
幽冥教主究竟是谁呢?说广一些,他与江胜海同为一殿之臣,说狭一点,那他们二人乃是君臣之属。
“既然如此,你就上道吧!”
幽冥教主铁掌扬起,铁掌拍下,而江胜海早已不作无谓抵抗,他自认此时此地,是他的良辰吉时,是他的归宿之所了。
“住手!”
就在这干钧一发的时候,就在这万籁俱寂的时候,忽然间,一声霹厉,一声焦雷,响自半空。
它震得木叶簌簌。
它震得宿鸟纷飞。
它也震得幽冥教主那拍出去的铁掌在半途停顿了下来。
紧接着,“天马行空”,“龙现苍穹”,一条人影已经施然地泻落在幽冥教主之前,江胜海之旁。
“你,又是你。”幽冥教主说:“本座苦劝过际,也曾要挟过你,而你,不点头,不妥协,却又不珍惜这锦绣山河,大好时光……”
这条人影又是谁?他乃是二度教过江胜海性命的那个人,黄衣蒙面人。
“我,正是我。”黄在蒙面人接口说:“老衲也曾经忠告过你,晓喻过你,而你,利令智昏,执迷不悟,到头来必然身败名裂,至于我这么做,正是在珍惜这锦绣山河,大好时光。”
“哼!青灯古佛、贝叶黄卷,真是欺人之谈!”
“要知道静中另有天地,贝叶黄卷内更蕴藏着无穷无尽的珍宝财富、大千世界和人生真理。”
“道不同不相为谋,那我们就各走各的吧!”
幽冥教本身形一转,他正拟离去的时候,黄衣蒙面人又开口说话了。
“且等一等,你何妨再听出家人几句良言。”
“有话快说。”
“阿弥陀佛。”黄衣蒙面人喧了一声佛号,然后缓缓地说:“降魔卫道,原先是我辈的职责和任务,如今,施主改变了身份观念,弃神就煞,鄙正扬厉,而老衲也跳出了万丈红尘,普度众生,迭点不化。”
他略一驻顿,又说:“出家人苦口婆心,再次的奉劝施主,悬崖勒马,临渊回头,白璧虽然沾溅了污垢,若将其污垢凝固,不教扩大,不教摊染,那它仍旧不失为一块好玉,施主睿智,慎之,诫之。”
“人各有志,你就省省心吧!”
只一闪,幽冥教主就已经消失在山林中了。
“唉!”黄衣蒙面入喟然地叹息一声说:“晚来失节,一生声名付诸流水,荡然无存矣,可叹又复可惜!”
“唉!”
江胜海也喟然的叹息了一声,他如今是雄心全失,信心全无,失意、丧气、乏力地说:“多谢大师,大师这已经是第三次拯救弟于的性命了。”
“何谢之有?”黄衣蒙面人说:“老衲刚才说过,降魔卫道,普度众生,原乃出家人的本分。”
“那大师又何不将幽其教主给铲除之?”
“阿弥陀佛。”黄衣蒙面人单靠凭胸地喧了一声佛号,说:“出家人戒贪戒诳,戒嗔戒杀。”
“大师认识幽冥教主?”
“认识。”
“那大师可知道幽冥教主在组教之前,曾经策动了一次大劫难,大杀戮?”
“阿弥陀佛。”黄衣蒙面人神态黯然、语音沙哑地说:“老衲听说了。”
“难不成是有碍旧识?”
“喔!那倒不是,有道是‘冰炭不同炉,正邪不二立。’”
“既然如此,大师为何袖手不出呢?”
“因果,因果报应,时辰未到。”
“是吗?就因为因果报应,就因为时辰未到?”
“还有,最大的原因,就算老用有心,也未必能留得下这位幽冥教主。”
对,不错,这是实话。
幽冥教主乃武林人杰,乃一代枭雄,这位老和尚虽然也是耆宿,也是侠隐,但未必能留得下幽冥教主啊!江胜海怔住了,他喃喃地说:“那只有任对方继续地横行下去,继续地作恶下去了?……”
“那也不会。”蒙面老和尚说:“到时候自有人去制衡他,自有人去剿歼他。”
“谁又有这么大功能呢?”
黄衣蒙面人不加思索地说:“两位巡行特使。”
江胜海听了心头陡地一动,他刻意的观望了对方一会。说:“大师也认识两位巡行特使?”
黄衣蒙面人虽觉失言,但也不再掩饰,遂坦然地说:“认识。”
江胜海究下去了,他说:“那大师必然也知道那两位巡行特使是什么门派的巡行特使喽?”
“当然。”
“大师能否说说看?”
江胜海说得虚心,说得迟疑,因他心间感到新奇,也怀着希冀。
“他们叫麦小云和麦无铭,他们是地狱门中的巡行特使。”
黄衣蒙面人说得果毅,说得决然,他连对方的姓名都给报了出来,因为,天底下没有永久的秘密,不破的尘幻。
江胜海惊心了,他瞪大着双目说:“你……你……”
“我们也是故人。”
黄衣蒙面人却说得随意,说得轻便。
“谁,你究竟是谁?”
黄衣蒙面人一无犹豫,他也缓缓的揭开蒙在脸上的纱巾,安详的、畅然地说:“施主且自观之,老衲究系何人?”
“啊!”
江胜海在知晓了幽冥教主的身份,他还不怎么感到意外,而如今,如今一看到黄衣蒙面人的真面目,他震惊了,大大的震惊了。
“是你,是你,竟然会是你……”他心灯忽燃,灵台清明,说:“我知道了,也了解了,大师由此勘破红尘,弟子何愚何痴?就求大师慈悲,给于剃度,给予教化……”
江胜海双腿一软,立即跪了卞去。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黄衣蒙面人一把拉起了跪在地上的江胜海,二人也双双地隐没在山林中了。
第二天一大清早,周东豪就已经起来在各处巡视了。
这是他的工作,也是他的职责。
是以,常年如一日,不稍或怠。
当周东豪走近谷口的时候,忽然看见外厢地面上有一层厚厚的粉末,闪烁的石粒,不由加快脚步掠了出去。
他的功力,比之麦小云当然差了好多好多,但是,一来东方发了白,视线清楚,二来那些粉末又稠又密,十分明显。
因为那些粉末和石粒,其中有廖不一刻划下来的,再经麦小云刮平重刻,它当然多出了二三倍。
既然有那么多的石粉,那么多的石屑石粒,就算没有练过功夫的人,也一眼都能看得出来。
更何况是周东豪。
他心存疑虑,顿时弓下身于,朝地面上一阵观察、研判,就是不得要领。
直起腰,懊恼地吐出了一口气,再向四周探望、浏览,还是找不出任何的迹象。
“是谁吃饱了饭没事做,撒了一地的粉末,一地的石粒?……”
忽然,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黄石山庄那块石碑的时候,心间立即动了一下,因为,石碑的顶上沾有粉末,也落有石粒。
再往上看,山岩兀突处,山岩的隙缝中,以及粘附在表面上的小草小树,其桔梗间,其枝叶上都有粉末,都有粉末……更上层楼,当他循着白色痕迹渐次看到了峭壁上那“黄石山庄”四个大字的时候,啊!不得了,目呆了,神凝了,气也结了……待定过了神,待转过了气,待目光恢复了正常能眨能动之后,他立即返身朝谷坳尽头,向堂屋之内冲了进去。
“大家出来啊……”
出来了,出来了。
果然,大家都纷纷的出来了。
“什么事大惊小怪?”黄九公沉下声调喝叱着说:“你不怕贵客们见了笑话么?”
“啊!师父……”
周东豪躬下身子惶恐地叫了一声,然后还是一脸惊容地说:“师父,我们谷口的那片石壁上,那片石壁上……”
周东豪咽下了一口唾液,又继续地说:“不知是谁在那片陡峭的石壁上刻下了字……”
黄九公听了脸色也霍然一变,心头也顿时震动。
这分明有人来找碴,有人在示威,看黄石山庄不起,视黄石山庄无物。
不过,以黄山派的人物功力,自已师徒要在那片三丈高的峭壁上刻字留记,实属奢谈,的确还做之不到。
余永钦也是一脸肃然地说:“莫非是幽冥教的人?”
甄宗威接口说:“除了他们,恐怕就不会有别人了。”
论艺业之深浅,这些人中似乎也轮不到他们。
论年岁大小,那则以他们几个为最高了。
黄九公黯然地说:“刻的是什么字?”
“刻的是‘黄石山庄’四个大字。”
“哦!有这等事?”黄九公听了一怔,他说:“我们出去看看。”
这果然有出人意外,谁听了谁都觉得奇怪。
宾主络绎的步出了堂屋,鱼贯的步出了山谷。
十几颗头颅朝上高仰。
十几双眼睛共同观望。
大家怔住了。
大家惊心了。
这不啻是黄山派师徒,这不啻是万里船帮主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