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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坐下呀!”老方文说:“再不走它几盘围棋,棋子会发霉,人也会发霉呢!”
“不,且等一等。”林崇文如今是心有所惦,但却堂而皇之地说:“新年纷一遭,我得先去拜拜佛祖,拜拜菩萨,为娘亲求皇福寿,也为我自身求平安。”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方丈大师由衷地说:“但是,现今有知用千金在前面上香礼佛,你还是晚一些出去吧!”
“不碍事的,小生自会小心,遇上了当落后一步,跟在人家后面也就是了。”
这句话骤听是好话,骨子里却有些梗芥,只是老方丈没有想到,是以也没有听出来罢了!
“好吧!”
“那我走了。”林崇文双手一拱,急匆匆地突门而出。
三官殿,他赶到了三官殿。
但是,人家已经上完了香.转向观音殿去了。
林崇文一提衣袂,他如今倒有些像梁山伯驰往祝家庄的味道,心慌、意乱、脚下忙!
难怪嘛!窈灾淑女.君子好逑,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大士殿到了,他名见荷香熟练地点上了香,他看见尹冰洁盈盈的拜了下去。
毕竟.他是饱读圣贤之书的人,礼教束缚了他,未敢孟浪,未敢造次,只有站在殿外怔怔地望着、望着。
无声祝祷完了,有形的礼仪也终于完了,尹冰洁转过了身。
她的眼波好像有意地也在四方探着,各处找寻,就这样,磁石碰上了钢铁,四道目光又紧紧地接合在一起了。
荷香如今看出来了,她闷声不响,未敢再催。
可是,陪侍在旁的香堂大师煞风景,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地干咳了一声,惊红了尹冰洁的脸,也惊动了林崇文的腿。
略一矜持.略经思维.尹冰洁说:“大师,请你准备一间客房,我拟在此处住上一宵。”
“嗯。”香堂大师说:“那就住后院好了,后院清幽,后院也宁静.”
“好,我们过去看看。”
林崇文果然践行了诺言,“落后一步,跟在后面”,他落在尹冰洁的身后,跟随对方来到观音殿,如今又跟着对方来到了后院。
但是,在月洞门的入口处,他止步了,在墙外踯躅,在墙外徘徊,最后竟毫无意识地又踱回了观音殿。
抬望眼,白衣大士展着一脸慈祥的容颜,它轻踏在莲花座上,一手托着瓷瓶,一手捏着柳枝,在广洒甘露。
前有善才,后有龙女,善才英挺,龙女秀丽,他们二人仿佛都朝着他在笑!
笑他痴?笑他憨?
笑他诚心不够?还是笑他信念欠坚?
对!他痴,他憨.为情而痴,为爱而憨。
对!他诚心不够,他信念欠坚,要等候,要长守,错过今天,还有明天,凤求凰哪有这么容易呢?
“锵锵锵,出了门,过了关,前面来到百花山……”喔!那不是百花山,乃是后院的月洞门!
一到月洞门,林崇文又躇踌了,他不敢,实在不敢擅自地跨进去,免得被人视为轻浮汉,视为登徒子。
因此,他又在墙外徘徊了,踯躅了。
有道是“真诚所至,金石为开。”有道是“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
果然,皇天不负苦心人,林崇文听到了细碎的脚步声。
出来了,有人出来了,他翘目企望,那是荷香.
荷香回眸瞥了他一眼,就快步地朝前面而去。
“有丫环必然有小姐!”林崇文眉梢有喜.脸庞有喜,心头也被喜气充塞着。
但是.宜等到荷香从前面返了回来,仍未见着小姐的芳踪。
倒是这个俏丫环,掩袖对他笑了笑,才低头步进后院之内。
等,等,等,耐心地等,寥寂地等。
炊烟起了.膳钟响了,没见惊鸿,没见倩影。
回头了.转身了.林崇文失意地迈动了步子,忽然,脑海中灵光一问:“她不是仙女,总不能不吃饭呀!”
对,等,再等下去,不要弄得前功尽弃!
后院中又有人出来了,依旧没有小姐,只有荷香,荷香去膳堂提来一只箪篮,箪篮中必是膳食无误了。
午后,他同方丈大师弈棋了。
由于心不在焉,是以子子错,盘盘输。
“怎么啦?”老方丈诧异地说:“小娃儿,你有心事?”
“哦!”林崇文掩饰地说:“没有,没有。”
“那位小心了,这是第三盘,三盘尚能反攻……”
“当然。”林崇文按口说:“关键所在,焉能大意?”
可是……林崇文苦笑—声.推座而起了。
“时间也差不多了,回去吧!”老方丈也展着笑颜说:“养精蓄锐,明天再来战它三百回合。”
“好,此仇必报!”
步出了方丈室,已经是日薄崦嵫了。
林崇文又刻意地又去后院兜转了一圈,依旧是没有结果,只有丧气地回家了。
这夜,他辗转床第,迷糊糊,朦胧胧,脑海中总是浮着伊人的影子,挥不去,抹不掉!
宜到破晓时分,雄鸡初唱。
林崇文拗身而起,匆匆地梳洗了一番,又往普济寺而去。
是春天了,但是.春寒料峭,早晚还是冷得令人肤栗齿颤、手麻脚冻!
他眼前有光,心头有火,虽然拢起袖子,缩着颈项,但是,仍旧一步一脚地踏了出去。
晨雾紧裹着他身子,山岚时吻着他脸庞。
到了普济寺,已经是旭日高升了。
林崇文吐吐气,他忽然发觉山门前少了一些东西,也多了一些东西,少的是一队兵士,多的是几匹骏马。
不去方丈室,先到后院外。
就在这个时候,却看见知客增陪着一个衣着华丽的年轻人,由后院中走了出来,还有,那个年轻人后面,还跟着两个玄衣壮汉。
年轻人佩剑,两个壮汉带刀。
林崇文略一退缩,略一掩闪,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知客增——”年轻人脚步一停,身子一横,面孔一拉,眸子一瞪,威严十足地洁问着说:“这个人是谁?”
“哦!他是我们主持的朋友,姓林。”
“告诉他,此地不可任意溜达!”
“是,是。”知客僧身子一躬说:“贫僧这就去告诉他。”
他快步地走了过去,先朝林崇文合什问讯,然后涩讷地说:“林公子,请你不要在此地逗留,后院中也暂目不要进去,事非得已,多多原谅.”
“大师好说。”林崇文说;“请问这个人是谁?”
“他是本城守备大人的公子。”知客憎回头看了那个年轻人一眼,又继续地说:“昨天,知府大人的小姐既定宿在本专,就遣女婢吩咐兵士们撤离回府。
但守备大人的公子却放心不下,所以一早就赶着前来保护了。”
“哦!原来如此。”林崇文退到屋柱后面去了。
知客僧也领着守备的公子走了。
有些感慨,有些颓丧,林崇文待看不到对方的形影,他又踱了出来.在围墙外一阵巡逡,口中不期然地吟出了声。
“长叹,丽人如花隔云端,旧有青冥之高天,下有赭黄之垣栏。
咫尺天涯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外。长相思,摧心肝。”
吟声甫落,意外地,墙的那端突然也响起了娇美的歌声。
“日色初起花含烟,月明如素愁不眠,赵瑟才停凤凰柱,蜀琴又奏鸳鸯弦。此曲有意羞人传,原随春风寄莺燕,念君悠悠长江远,日昨横波目,今作秋水池。不信颜憔悴,且来看取明镜前。”
林崇文吟的是“长相思”,后院内和的也是“长相思”,他不禁精神一振,脱口又念了起来。
“大道如青天,我犹不得入,羞逐长安社中儿,赤鸡白狗赌梨粟。弹剑作歌奏苦声,鬼裾王门不称情。淮阴币井笑韩信,汉朝公卿忌贾生。且不见昔时燕家重郭隗,拥帚折节无猜。剧辛乐毅感恩分,输肝剖胆效英才。昭王白骨索蔓草,谁人更扫黄金台?行路难,归去来!”
这是首“行路难”,意味着后院之门难入,双方身份准凭。
寂静了,后院内再也不闻那美好的歌声了。
林崇文在感惆怅之际,月洞门口却出来了一个熟悉的影子,她是荷香。
荷香这次并不旁去,专朝林崇文之处而来,到二人相距五尺之远的地方,才停下来福了一福说;“这位公子,我家小姐请你进去一谈。”
“哦!是吗?”林崇文受宠若惊地说:“那大姐先请。”
不像话!“小姐”乃是千金之礼,而“大姐”呢?恐怕只值十金吧?
“小婢引路了!”荷香转身而回,林崇文立即跟上。
这一谈,两个人竟长谈了一二个时辰,什么诗书,什么琴画,他们是无所不谈,无所不论。
“唐伯虎的书美则美矣,但却戏谑、诙谐,不如文徵明来得庄重、稳健。”
“不错,祝柱山为人心狭量浅,也不如周文宾的宽大随和。”
突然间,房门外冲进一个人来,他乃是曾建吉。
曾建吉双睛暴凸,一睑怒容,他戳着手指朝林崇文说:“姓林的,你好大的胆子,叫你不要在此地溜达,竟然更进一步,溜到房屋中来了。”
“不是他溜进来的。”尹冰洁顿时接上口说:“乃是我请进来的。”
曾建言却仍然朝林崇文说:“不管你是溜进来或被请进来的,去去去,以后不准你再到这里来!”
“谁说的?”尹冰洁凝着花容说:“林公子是我的客人.你焉敢对我的客人无礼,以后还是你自己尽量少来!”
曾建吉愕然了,他气短地说:“小姐,你怎么可以这么说?我是来保护你的呀!”
知府守备,品级相等。
知府文官,总理一府之事务,守备武将,捍卫阖城之安宁。
他们职责各异,但编制上守备却要受知府调度。
曾建吉虽然没有这个必要,奈何暗底下对尹冰洁私心仰慕,存有结念。
因此总是百般奉承,处处讨好。
“不必了!”尹冰洁不屑加以颜色地说:“普济寺安宁得很,林公子又是斯文一脉。”
“他是外人,外人总得避些……”
“避些什么?避些嫌疑是不是?”
尹冰洁再次地接过口说:“可是你呢?你也不是我的什么人呀!”
曾建吉的脸胀红了。
曾建吉的气上升了。
但是,对着尹冰洁那喜嗔皆可人的面孔时,红即退了,气也消了。
“至少,我们相处的时间已有好几年了。”
尹冰洁却一本初衷,继续地说;“时间长短并不代表人之相近,彼此投合;何况,我们只是随同亲尊在应酬上的接触,礼貌上的往还。”
泥菩萨也有三分火性,而曾建吉平时又是一个趾高气扬,眼齐于顶的簪缨子弟。
对方竟然当着外人,当着可能就是情敌的面一而再,再而三地数落着他,讥消着他。
他激怒了,爆炸了!
“尹冰洁,你……”
“当当当……”
膳钟响了。
曾建吉又透出了一口气,接着语意较平地说:“我本来是请示同去用膳,谁知……”
“免了,膳食自有荷香侍候,你省省心吧!”
“好!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再见!”
曾建吉又狠狠地盯了林崇文一眼。
然后转身悻悻地走了。
林崇文感到有些不安,他歉然地说;“是我不好,替小姐你惹了麻烦。”
“也没什么。”尹冰洁嫣然地说:“这是他自找难堪的。”
林崇文站了起来,说:“用膳时刻已到,小生也该告辞了。”
尹冰洁也随之起身,她略一犹豫,说:“明天,明天此时,仍望林公子能够移玉。”
说到最后一句,她的螓首垂下了。
她的语声低沉了。
林崇文听了不由喜布满面,欢拥心头,说:“荷蒙宠邀,林某人敢不如命、”
尹冰洁杏脸含晕,她飞快地瞥了对方一眼。
然后说:“荷香,替我送送林公子。”
几日下来,一方是交谈甚欢,临别还订下翌日之约。
一方则焦躁忿愤,镇日里坐立不安。
第三日,曾建吉再也忍受不下去。
他笼络了知客增,打听着林崇文一切的一切。
然后,一早就遣两个跟班,增在后院外面,见对方一到,立即挡了驾,并被请进他所住的精舍之中。
“曾建吉,你们这是干什么?绑架呀!强掳呀!”
“没有这么严重。”
曾建吉硬挤出一丝笑意说:“我有话同你谈,请坐。”
这乃是知客增出的主意,不然.他焉会这样自抑,这样委屈?
事已至此,林崇文也只好坐了下去,说:“什么话?你说吧!”
“我相信你知道尹冰洁的身分。”
“知道。”
“那你必定也知道我的身分?”
“不错。”
“那你本身呢?”
林崇文聪慧,他当然了解对方指的是什么?
不由敞声地说:“我是布衣,我是白丁!”
“这就是了。”
曾建吉倔傲的神态又露出来了,他说:“你同尹冰洁并不相称,也决无结果!”
他停了一下,只骄奢地说:“而我与她,任谁都说是理想的一对。”
林崇问果然有些气馁了。
他说:“我们相谈投契,彼此只是论论琴棋,谈谈诗书。”
‘那就破坏了我同她的情谊,也阻碍了我同她的好事。”
曾建吉声色加厉了,他说:“从今天开始,请你自重,勿再进后院一步,不然的话,什么后果当由你自已承担,别怪我言之不预!”
“哼!”
林崇文硬骨头,这句话又刺激了他的倔脾气。
顿时冷嗤一声,拂袖而起,昂首地迈出门外,脚步坚定地还是跨入后院之中。
就这样,林崇文遂被对方的两个跟班押人寺后的石室内。
而知客僧呢?知客增也有私心,又禁不起曾建吉威*利诱。
对方许他以财帛,对方允他接任普济寺的主持。
是以也把老方丈骗进了石室。
老安人听得变颜变色,忽喜忽忧。
最后喘出了一口气说;“那后来呢?”
“后来要问麦公子了!”
麦小云也将他来普济寺的经过说了一遍。
“阿弥陀佛。”老安人念起了弥陀:“真是谢天谢地,菩萨保佑,祖上积德,救星冥冥中从天而降。”
林崇文却震动地说:“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你成了我的大哥。”
荷香也释然地说:“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你知晓了我的名字。”
麦小云笑笑说:“现在是事过境迁,河清海晏,愿你们二人水结同心。”
林崇文霍然朝麦小云当头一揖,说:“多谢麦公子,多谢……”
“好了,好了,别再谢了,到时候可不要忘了请我喝杯喜酒。”
“对!你府上哪里?”
“如今奔波在外,四海为家。”
“那届时叫我到哪里去‘抬’你?”
“简单,你只要把喜帖往本地的城隍庙一递就行了。”
“好,一言为定!”
哈!如今这间禅房成了熟地,请听,房门上不又响起了“剥喙”之声?
“请进。”
门一开,进来的又是三个人,不过,这三个人乃是中年男人。
衣着打扮,该是吃公门饭的。
第一个冷眼冷面,好像是三人之首.
只见他目光略一打转,就朝尹冰洁抱拳躬身说:“属下见过小姐。”
“都头免礼。”
果然,他们乃是吴兴府衙中的捕快。
尹冰洁曾经叫荷香去家中禀告过她的父母,说她要在普济寺中多休养几天。
而今日,无巧不巧地怎会遣人到来呢?
那是老方丈,老方丈等天际微一露白.就派人分别地通知府衙和林崇文的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