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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九紧张兮兮地抱着树干。管它是树妖花妖还是人妖,我有恐高症啊,咱们能不能先回地上再聊?
大概是她的模样挺可怜,猫难得大发善心了一次,提溜着她颈后的衣裳,将她从树上拎了下来。但九双脚踏上地面才长松了一口气,正要开口跟猫商量商量这趟活能不能换别人来,猫已经先开口了:“我没有布置结界,所以停留的时间不能太久。道观之中有一人叫重仪,他和树妖之间会有一段纠葛。你只需在其中调和,助树妖渡劫即可。”
“记住,重仪便是这个梦境的宿主。”
有人声脚步声渐次靠近。猫冲着但九点点头,向着虚空里轻轻一跃便消失了。
着青色道袍的几个修道弟子热烈地讨论着什么,顺着石径小道,向着这方走来。但九站在一丛花树前,略挣扎了一番,还是手脚并用极狼狈地往树上爬去了。老树的枝桠被晃得摇摆,花瓣落如雪。但九抱着树干战战兢兢蹲下,将身形隐在花树中,顺便偷听那些弟子在说些什么。
“哼,今日可教他又出风头了。你们可瞧见了没?师父每日里见到咱们都是摇头叹气的,独独对着他却是满脸带笑的。”
“那又如何?像他那般木讷的性子,除了师父师叔,谁还能受得了?偏偏师父还喜欢在咱们面前夸他沉稳,还说他将来必有大作为呢。”
“嗤,什么大作为啊。听说他命数太硬,早先把他娘都克死了,其他亲戚都不敢收留他呢。若不是师父好心将他带了回来,他指不定早就饿死在大街上了。这样的出身,将来能有什么作为。”
这几个弟子叽里呱啦说了一通别人的坏话。但九听着啧啧感叹,原来男人三五成群说别人坏话的模样,倒和女人差不离多少。这要是放到现在,这几个家伙明显就是常年坐在教室后排的代表,现在正聚在一处,编排着尖子生的坏话呢。
弟子们越说越同仇敌忾,到后头已经把脑袋抵在一处想法子来给尖子生点颜色瞧瞧。正说着,突然有一人嘘了一声示意其他人停止说话,又侧耳做出细听的模样,接着手忙脚乱地拍了拍同伴:“哎,来了来了!”
一沓白纸剪成的小人拉开绕成一圈,弟子口中念念作声,那小人身上便燃起了火,然后沉入地下不见,只在原地留了一道淡淡的圆形印记。弟子们呼啦一下全窜到拐角的假山后藏好,只等着瞧那尖子生出丑。
少年踏步在石径上,微勾了头,似乎在想着什么心事。这少年郎眉眼生得十分俊俏,明明是挺普通的青衫布靴,穿在他身上却显出一派风致出来。只是神情太过凛冽,比之司暮更要多出几分拒人千里。
但九此刻也顿悟,长得好看,功课也好,怪不得要惹得这帮弟子心生嫉妒。
眼瞧着少年郎渐渐走近,那躲在假山后的一应弟子都紧张起来。直到对方毫不设防地踏进设下了火符的包围圈,他们才松了戒备,一脸洋洋得意,准备着看少年郎的笑话。
那些纸人围成的火圈将少年郎包裹在当中,火舌舔舐着他的衣摆袖角,几乎要将他整个吞没。站在其中的少年并没有任何动作,任凭火光跳跃,逐渐卷上他的身体。
空气中弥漫着什么东西被烧焦的气味。然后站在火圈当中的那个身影,轰隆一下倒地。
躲藏起来的弟子们已经吓得面无人色。待看到那倒在地上的一段焦黑人形物体,心里虽疑惑火符的威力何时变得这么大了,却也到底没有心思深想下去。见着同门被烧成了一截木头样倒在地上,一个个惊得呆滞。
“坏啦坏啦,重仪被烧死啦!”其中一人突然尖着嗓子大叫起来。
弟子们纷纷抱头作鸟兽散。
但九也被吓到了。明明只是个恶作剧,怎么事态突然就急转直下成了这般……等等!他们刚才喊了什么来着?
……重仪!
卧槽卧槽卧槽是宿主啊!梦境还没结补成功宿主就这样被烧死了啊!这是哪门子狗血的剧情走向啊!
“喂喂你不能就这么翘辫子啊你死了我怎么回去啊!”但九心急似焚,呼啦一下从枝桠上窜了下来。
绯衣女子突然出现,一边嘴里念念有词,一边抬脚三下五除二踩灭焦黑物事上燃的火苗。也不知是太过着急还是傻,直通通拿手去碰那尚自冒着黑烟的木头。不出意料被烫得哇哇直叫,眼里都沁了泪,满脸都是委屈和焦急。
重仪在几步外站着,微微侧了头,安静看着女子往烫伤的手心吹气。直到她不经意地抬头,两人蓦然撞上视线,他眼里突然翻涌起杀气:“妖?”
但九的大脑当场当机。她看看站在自己面前安然无恙的少年,又低头瞧瞧躺在自己身旁冒着黑烟的人形物事,一时之间搞不清发生了什么。虽如此,她还是第一时间察觉到了对方的敌意。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她已经看见少年曲起三指捏了个咒诀。他掌心迅速幻化出一样物事,看那形体,像是把剑。
跑。但九当机立断。
绯衣女子摇摇晃晃跑了几步,一头向着那老桃树撞去。瞬间就不见了踪迹。
风拂动,花瓣洋洋洒洒,空气中隐有暗香。少年凝眸望着老桃树,终于收了剑,将原先设下的障眼法统统拂去后,默然离开。
他走远至背影都看不见,但九才小心翼翼从树干里拔出半个身子。刚才她躲在桃树里看得清楚,原来那烧焦的物事却是重仪化出来的,她还傻兮兮地抱着那木头想要救人。
他刚才的确是想杀她的。祭出桃木剑的手法熟练,杀气四溢,丝毫没有犹豫。
这可怎么办是好?伊洲说了她的任务就是要在其中调和,现下莫说调和了,就算靠近到一定范围内都会被杀吧?但九碰了碰掌心,那里被烫得起了几个血泡,按上去挺疼。
隔日里散了早课,数百弟子熙熙攘攘往殿外出来了。但九探头探脑等了许久,却始终不见重仪出来。待得四周都清静了,她从树上跳下来,绕着殿外四处搜寻少年郎的身影。终于在后园一处僻静的墙角,寻到了被众多弟子围在当中的重仪。
看到重仪安然无事,昨天那些恶作剧的弟子当然明白是被戏耍了,自己那狼狈哭嚎的模样也定然全教对方看了去。越想越恼羞成怒,于是今天将重仪堵在了此处。一面用手掌不停推搡少年的身体试图挑衅,一面开始用言语攻击。
“论资质,论出身,你哪样比得过我们师兄弟?也就师父年纪大了糊涂了,才会把你当成个宝。莫要以为你术法精进些就能不把大家放在眼里了,就算再厉害又如何?真人常教导我们仁与信和与道,你莫不是统统当做耳旁风了?”
重仪只望着那说话的师兄,眼睛越发冷清,周身散出的低气压迫得那师兄浑身一哆嗦。却又怕让其他师弟看到自己露怯,于是挺了挺摇杆,咬牙继续放出狠话。
“听说你娘就是被妖吃掉的。啧啧,你就算再厉害又如何,连自己亲娘的性命都保不了……”
重仪微勾了头,墙头树影覆着他的眼睛,看不清他此刻表情。
但九却留意到他蓦然收紧的双拳。骨节用力地泛白。
怎么办?双拳难敌四手,何况眼下估计二十只手都不止。他们本就是要刺激重仪先动手的,要知道打架这事,谁先动手就是谁的错。重仪要是真动手了,对方人这么多,三人成虎,最后就算是他有理也能让对方颠倒黑白说成了没理。
其实……这意料外的状况说不定也是个机会。
如果她伸手帮重仪一把,说不定能增加若干印象分啊。
但九不再犹豫,立即从树丛里窜出来,一边往前狂奔,一边鬼吼鬼叫道:“不能打架啊打架扣全勤扣奖金周末还得无偿加班!”
绯衣女子梗着脑袋冲过来,一众弟子吓了一跳,忙跳着脚纷纷避开。站在当中的师兄反应稍慢,正要跟着转身去瞧,就听到一声尖叫,他被一股大力拽得一个跄踉。
双腿之间有风穿过,异常的凉丝丝。师兄赶紧低头。
眼见着接近包围圈,但九正要去拽重仪的手臂,就觉得脚下被个什么坚硬的东西绊了一下,她惊呼一声,双手向前一抓,就地扑倒。
尘土扬起又落下。众弟子看着面前的场景,面面相觑。
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跳出来的陌生女子扒着师兄的裤子卧倒在地。而师兄两条大光腿屹立风中,腿毛随风飞舞,风景独好。
第14章 高冷道士【3】()
“呵呵。”
但九摸着脑袋;向被扒了裤子的某人憨憨一笑,接着一骨碌爬起,拽起重仪的衣袖狂奔出包围圈。余下的弟子们已经目瞪口呆,纷纷转过头去看师兄有何表示。师兄出了大丑,气急败坏地拉好裤子,耳听到有几声轻笑,立即破口大骂:“谁在笑?都是帮没用的东西!还杵在这做什么,都散了散了!”
拉着少年拼命狂奔了一段,但九愈发觉得不对。回头一看,身后哪还是重仪,自己拖着根木头桩子不知道跑了多久。她气咻咻地扔掉木头,心知这又是重仪使的障眼法了。
……原来都是自己咸吃萝卜淡操心了,人家这障眼法使得出神入化,哪还用得着她出手帮忙。
越想越觉得憋屈。身为一个妖,一点酷炫的术法都不会,除了不需要吃饭喝水,根本和个普通人没有区别。要调和的对象见到她,二话不说就要举剑杀她。她又没有斯德哥尔摩,明知道对方会伤害她,还一个劲地贴上去。
要不是因为他的这个梦境的宿主,她早就躲得远远地,才不管他是要打人还是被人打。
司暮的性子已经够冷了,这个重仪比他还要多几分决绝。
偏偏她分配到的角色还必须得和他有段牵连,想想就好蛋疼。要是早知道人设和前情提是这样的,她应该直接选择狗带。
重仪站在不远处,凝眸望着那显然是刚化成人形不久的树妖。道观乃清净地,鲜少有妖物能在此久居。这只树妖却除外,不仅能随意离了自己的原身,还能在观中四处行走不受影响。只是树妖尚且懵懂,不知道隐藏自己的气息,他尚被围在人群中就已经发觉。
那么师父他,应该也早就发觉了吧。
但是师父并没有作任何表示。默许这只妖存在在观中,师父他,到底有什么用意?
少年在风中沉默。回忆像只鸟,扑啦啦就飞回到那个被血液充斥的深夜。过了这么多年,他似乎还能听到那妖物撕咬血肉发出的咀嚼声。那声音日夜响在他耳边,成了蛰伏在他身体里的心魔。多少个夜晚,他在深夜枯坐到天明,天色隐约泛出鱼肚白,他的双眼通红如魔。
小巧的白色纸鸟飞了过来,适时打断少年的思绪。重仪不动声色地放松了身体,将那纸鸟拿到耳边,凝神倾听了片刻。那纸鸟就渐渐化作了一阵轻烟,散入风中不见了。
真人观务完毕回到宫观,重仪已在这处候了许久。真人并不作多言,将一封信交给他:“为师的故友家中出了些事,想来该是妖物作祟。你便替为师走一趟,也正好于此历练一番。”
重仪应了,恭敬接过。真人打量着得意高徒,眼神里满是欣慰和嘉许:“你资质上佳,又肯吃苦修习,将来必定有大作为。”又伸手轻轻拍了拍重仪的肩膀,“将玄云观交给你,为师很是放心。”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且知子莫若父,为师知道你虽常受师兄弟排挤,却从未出手为难过他们。你成长成这般大度中正的性子,为师甚是欣慰。”
少年顿住,只觉眼眶有些发热。他赶紧伏下身,向着真人深深拜下。
出了真人的宫观后,重仪简单收拾了下行装,立即腾云向着山下去了。
但九并不知道重仪已经离开道观,只是待得晚课过后,她在鱼贯而出的徒弟中寻了许久,却不见那个瘦瘦高高的身影。整个大殿渐渐空了,静了,但九从树上跳下来,心里很是不解。
“在找重仪?”
身后突兀响起人声。但九吓了一跳,忙向身后看去。身着洒金玄纱罩墨袍的真人手持拂尘立于月影之下,长眉冉须,隐有仙人姿态。但九当然是识得他的。真人每日坐与大殿之中传道解法,身姿凛然,语调朗朗。
但九并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他,索性随着那些弟子般喊了声师父:“是啊……师父您知道重仪他去了哪里吗?”
真人听到这声师父,脸上略作讶色,眼角却更添了几分笑意:“重仪他白日里已经下了山,到这时辰,想来已经走了很远。”
“啊……”听说重仪下了山,但九轻轻呼了一口气。这人离开一阵也好,她总算可以落得几天轻松了。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她现在要体验几天优哉游哉,不用时刻担心被杀的日子。
真人却显然误解了她那声叹息。他轻轻挥了把拂尘,一朵泛着柔光的云朵便轻飘飘地浮在了半空中:“那孩子心中有碍,始终不得除。你愿意亲近他,或许能解除他心魔也未可知。腾了这云,去追他吧。”
“啊喂师父你是不是弄错了什么……”但九慌忙摆手。自带神助攻属性的真人却笑嘻嘻地捏了个诀。但九惊觉身体不受控制地离了平地,那朵云自发移到她脚下,载着她慢腾腾升高,然后伴着咻的一声,急速向远方驶去。
真人仰头看一朵迅速变小不见的云头,笑意越发欣慰。
但九涕泪交流,趴在云头上不敢抬头,只得在猎猎狂风中大喊:“放我下来啊我有恐高症啊啊啊啊……你慢点啊啊啊啊好紧张我想尿尿啊啊啊啊……”
云头在高空中速度不减。经过的大小村庄后来有许多人言语凿凿,说是在那个月亮大如银盆的夜晚,听见过来自九重天上的悲悯颂歌。
直到但九的头发被风吹成火箭头,云头的速度才逐渐减慢,最后晃晃悠悠降落在一处密林深处。此时天色隐隐泛白,耳听得溪水潺潺,鸟鸣清越,深林各处蔓延着重重雾气,但九随意捯饬了一下头发,踮脚四望,却寻不到重仪的身影。
停在她脚边的云头此时轻轻碰了碰她,然后悠悠飘起,自顾自往前方去。但九不明所以,赶紧跟了过去。林地湿泞,多有树丛枝桠遮路。但九穿梭其中,衣裳被刮破了好几处,脸颊和手面也被蹭出几道红杠杠。
她就是以这样狼狈的模样出现在少年面前。彼时少年正与溪水上游处取水,耳听得踢踢踏踏的脚步声慢慢靠近,他眼皮一跳,直觉这慢吞吞的步调似乎在哪里听过。抬起头,就看见那个树妖头顶着几片枯叶,嘀嘀咕咕地越出树丛。
和他撞上眼神的瞬间,树妖面上先是露出短暂喜悦,却又立即警觉地后退。躲在一棵树后,探了半个脑袋出来,闷声闷气地向他解释:“我并不想来的。是师父让它……”
说着低头一指。
先前还待在她脚边的云头却不知何时跑了。
“走得真不是时候啊……”但九撑起面皮干笑,“那个啥,我真没骗你,真是师父他让我来的。”
重仪却显然没耐心听她解释,自顾自取了水,略整理了一下行装,转身向前行去。雾气落在他发梢眉间,润得那墨色眼眸泛了层盈盈水光,直将他周身的冷气压往上调了几个档。
咦,这是不是默认她可以跟上去?
但九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地迈步。
深林中不见人烟。只有她和少年一前一后沉默行走其中。偶尔踩上枯木,会有清脆的断裂声响。但九虽是个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