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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把它捡起来。沉甸甸的，个头也挺大。罕见的黑色，表面凹凸不平，分布着不规则的金色花纹。
这是什么动物的蛋呢？
但九舔了舔嘴巴。在林子里转了这么久，她早就饿了。
哒哒哒。身后传来清脆的马蹄声。但九怀疑自己幻听。直到那声音越来越接近，她才抱着蛋，愣愣地转过身。郁色的林木背景中，骑着白色骏马的青年向她挥手，面容英俊得宛如从故事里走出的王子。
在这个梦境里，因为自身体质的关系，她见过的人屈指可数。但九在脑海里快速过了一遍，完全没有关于青年的任何印象。所以当对方站在她面前，风度翩翩地弯腰行礼：“爱莉公主，您还记得我吗？”她并没有开口回答是与不是，只是弯起眼睛，露出一个稍显笨拙的笑容。
据这位名叫西德尼的子爵回忆，前王后在世时，曾和他的母亲交好。因此童年时期的爱莉和西德尼，成为彼此的玩伴，度过了一段相当愉快的时光。西德尼说，他很怀念这段友情。
青年在前面引路，但九默默无语地跟着。多说多错，何况是那么久远的事情，她还是继续装傻充愣比较好。
天色渐晚。两个人在林子里兜兜转转许久，仍然看不见出口。西德尼站在岔路口彷徨了一会，终于如实告诉但九——他也是第一次进入这里。而且沿路做的标记，在这个岔路口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但九再次挫败地叹气。
咕噜噜。饿瘪瘪的肚子也再次发出抗议。算起来，她已经一整天没吃过东西了。
虽然短时间内走不出这里，但要弄点吃的还不成问题。尤其身边还有西德尼这样的好猎手。夜色铺满整片森林的时候，但九已经坐在火堆旁，大口嚼咽着青年烤好的野味。
暖黄火光勾勒出两个人的脸。西德尼看着吃相不甚雅观的少女，笑意慢慢攀爬上嘴角。他伸手，轻轻抹掉她嘴角的痕迹。手指在她唇边停留了短暂时间，然后缓慢移开。
夜渐渐地深了。
西德尼已经睡着。但九拨了拨火堆，添了些树枝进去。四周只有模糊虫鸣和木质燃烧发出的轻微噼啪声，森林的夜静谧如水。她抬头看着黑黢黢的天空，心想离尤现在是不是和往常一样，守在梦境旁，安静地注视着她。
她想着自己的心事，没发现西德尼是何时醒来的。他用饶有兴趣的眼神，默然观察了她很久之后，轻声开口：“你似乎和小时候不太一样了。”
提醒他打猎的时候标记往返路线。在他清理猎物的间隙，不着痕迹地离开，然后抱着一堆汁水甜美的野果出现。饱餐一顿后困意袭来，她移开火堆，空出烤热的地面，示意他可以睡在这里。
爱莉这个名字的后缀词，除了公主之外，最多被人提到的，应该就是傻子了。然而久别重逢后，这个坐在他身边的少女，却和他印象中的爱莉，分化出了明显的差异。
青年的声音突兀响起在夜空里。但九并没有立即回答他。她歪着脑袋，表情一如初见时的纯真憨厚，琥珀色瞳仁却闪过一抹狡黠的光：“我小时候是什么样的？”
西德尼怔了怔，然后他笑了：“很笨，但也很善良。”
看着挺精明的样子，说话倒是挺实诚的。但九想，爱莉交朋友的眼光，倒是挺好的。
到了后半夜，寂静的森林里突然响起了喧闹的人声。和但九预想的一样，后妈把她失踪的消息压了下去。这个时候找过来的，当然只会是西德尼的仆人。
傻公主既没有被饿死，也没有被野兽吃掉，相反还吃得饱饱，安然无恙地回到了城堡。后妈在得知这样的消息后，会露出怎样的表情呢？但九表示自己也好奇得很。
没有像之前一样选择隐忍。这次她刻意闹出了相当大的动静，直到一无所知的亲爹被吵醒。
头发蓬乱，脸颊蹭着泥土，手背上有明显的伤痕。用力抱着自己的肩膀，身体仍在控制不住地打着颤。
门打开的瞬间，国王看见的就是这样的但九。
国王不傻，听了女儿断断续续的陈述后，已经大概清楚了整个事件的经过。尤其当女儿拉住他的衣袖，哭得嗓音都沙哑：“一直都没有人来找我……我好害怕……父王，你会不会和母后一样，也不想要爱莉了……”他也情不自禁地红了眼眶。
女儿虽然傻，却也是他捧在手心疼爱了好几年的。听到她用那么哀戚的语气喊着母后，他念起和前王后的恩爱过往，更觉得心疼不已。当下叹息一声，抱女儿入怀。
父女相拥的场面相当感人。王后站在边上，脸色由红润转成青白。尽力维持着端庄优雅的姿态，然而看向少女的眼神，却是异常恶毒。
转天就听到亲爹狠狠训斥了后妈的消息。但九对这个结果表示相当满意。不管她如何装傻如何忍让，后妈都想要弄死她。那就干脆撕破脸皮咯。闹了这一场，不仅是给后妈一个警告，更是把两人的对立关系摊给大家看。今后无论她出了什么意外，别人都会联想到后妈那里去。
后妈顾忌着这点，估计一段时间内，是不敢再明目张胆地动她了。
但九看着自己弄出来的伤口。她觉得这点疼能换来一段安逸日子，也挺划算的。房间里很安静，女仆们都已经退出去，让她好好休息。她在床上翻了个身，就看见了放在角落里的那颗蛋。
她把它拿过来。沉黑色，无规则的金色花纹，色泽和块头都非常罕见。
……这里面，会孵化出什么奇怪的生物呢？
带着这样的念头，但九陷入深眠。女仆们再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公主抱一颗蛋在怀里，睡得香甜又安稳。
在之后的日子里，但九几乎和这颗蛋形影不离。对于最后能孵化出什么东西她很好奇，为了不错过它破壳而出的那瞬间，她吃饭也带着它，睡觉也抱着它。
时间规则地向后推移，就这样到了举行舞会的日子。
大厅里灯火通明，激扬优美的乐声响彻整座城堡。但九站在花园里，遥遥望着那些衣着光鲜的贵族小姐和绅士们。她是个傻子，也没有学习过礼仪和舞蹈，就算能进入这样的场合，最后也只有出丑而已。
默然观望了一会，她抱着她的蛋，转身准备离开。
却有人开口叫住了她。
“爱莉公主。”西德尼站在距离她十来步的地方，向她扬眉微笑。
剪裁精致的礼服勾勒出高大挺拔的身形，再加上相当出众的容貌，应该是这次舞会中炙手可热的焦点人物。但九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以及他为什么会走过来，做出邀请的手势。
但九抱紧怀里的蛋。她后退两步，找了个最显而易见的借口：“我不会跳舞。”
“我可以教你。”语气温柔而诚恳，碧色的眼睛里也没有丝毫鄙夷。
除了女仆外，他是第一个，在明知道靠近她不会得到任何好处的情况下，还愿意主动示好的人。但九犹豫着，缓慢伸出手。
然而目光一转，意料外地看见一个驻足在不远处的黑影。
从轮廓来看，挺眼熟。
但九当然不会在后妈眼前落下私会男人的口实。于是接受的手势一瞬间变成了推拒。她低低说了声“抱歉”，立即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躺在自己的床上，回想起青年眼底满满的失落，但九仍觉得有些歉疚。
乐声似有似无地缠绕在耳畔。她习惯性地摸摸那颗蛋，闭上眼睛睡觉。
黑暗中，蛋壳悄无声息地裂开了一条细痕。裂痕缓慢地蔓延扩大，直至将整个蛋壳分裂成两半。
一颗小小的脑袋探了出来。用懵懂好奇的眼神，注视着沉睡中的少女。
第95章 一颗蛋【3】（）
晨光熹微的时候，但九朦胧醒转。耳边有咔擦咔擦的轻响，她下意识伸手摸了摸。指尖接触到的不再是粗糙冰凉的蛋壳，而是带着温热感的柔软物事。眉间一跳，她猛地睁开眼睛。
黑发金眸，肉嘟嘟的脸颊，两颗尖尖的小虎牙，一点点地啃咬着碎蛋壳。察觉到身旁的动静，小家伙慢慢抬起眼睛。和僵在原地的但九对视几秒后，它面无表情地低下头，继续摆~弄小肉手里的蛋壳。
但九彻底懵了。
对于这颗蛋里的生物，她设想了不下百种的可能，乌龟鸟儿甚至鳄鱼等等。然而最终出现在她眼前的，完全脱离了她的所有预想。
……不管怎么看，这个小家伙，都只是人类幼童的模样啊。
卵生。人形生物。不仅脱离了预想，连她的常识也快要被颠覆了。
但九深深叹气，觉得很是头疼。她往小家伙跟前凑了凑，伸出手指头，轻轻戳了戳它脸颊：“喂。你到底是什么啊？”
小家伙蹭蹭往后退。它似乎不太喜欢被人碰触，小~脸都皱起来，露出明显抗拒的表情。
但九没趣地缩回手。视线在它脸上停留了一会，慢慢向下移。小家伙的五官太精致，光看脸根本辨不出性别。好在它刚从蛋里钻出来，浑身光溜溜的……但九搓搓手，嘿嘿一乐。
没料到小家伙突然抬了头。它看着表情猥琐的某人，再顺着她的视线看向自己的身下。
圆~鼓~鼓的小~脸蛋瞬间涨红。
小家伙炸毛了。它怒气冲冲地张开嘴巴。
视线突然被一团火光拢住。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但九先闻到了空气里浮出的淡淡焦糊味。
女仆们听见响动，打开门进来。背对着她们的但九慢慢转过身。下一秒她们捂脸惊叫起来：“爱莉公主，您的眉毛怎么啦？”
但九抬手一摸，得，眉毛被烧没了。
在她哀悼眉毛的当口，女仆们已经看见了坐在床边上的小家伙。她们瞪大眼睛：“这是……”
“就是那颗蛋。”但九痛心疾首地摸着眉毛的位置，咬牙解释，“你们不是也好奇蛋里会孵化出什么东西么。就是它了。”
房间里响起短促的两声尖叫。但九无奈摊手。自己在以往的梦境里见识过太多有悖常理的事情，所以这么个从蛋里爬出来的娃娃，在她眼里根本算不得什么。但是女仆们就不同了。要让她们接受这个小家伙，估计过程有些困难。
她揉揉幸存的头发，试图安抚表情夸张的两人。然而她们并不给她开口的机会。女仆们冲过来，但九甚至被挤到了边上。
“长得真可爱啊！”“你看它的眼睛是金色的哎，好漂亮！”“不要吃蛋壳啦。我拿牛奶给你喝好不好？”“乖，来阿姨这里哟。”
但九：“……”
日光逐渐明朗。房间里一片欢声笑语。被忽略的某人蹲在角落里，充满怨念地画圈圈，背影无限凄凉。
但九的住处鲜少有外人出入。而且上次闹了一场后，其他仆人对她的态度明显恭敬了许多。尤其是吃食这一块，从数量到质量，都有了显著的改善。托以上两点的福，小家伙长得很好，且暂时还没有被其他外人发现。
和胃口成正比的，就是这家伙的脾气。它似乎非常不喜欢别人碰它，一个瞧不顺眼就张嘴喷火。时间长了后但九也就习以为常了。再后来她甚至用此开发了一项新技能。
火焰扑面而来。但九手势熟练地亮出煎锅。打个蛋进去，呲啦一声响。
“火力不够啊。”她捏捏小家伙的脸蛋，“再来。”
她现在已经知道这个小家伙其实是个男孩子。别问她是怎么知道的，为了让他洗澡和穿衣服，她可没少被火烧。帮他洗澡的明明是别人，她只是个路过的，稍微有那么一丁点好奇心的围观群众好么。这家伙却像是认准了她似的，张嘴就是一道火喷过来。她那新生没几天的眉毛，再次惨烈夭折。
好在他喷出的火力并不强，煎个蛋也就是半熟的程度。
小家伙渐渐长大，也该有个称呼了。但九由那双金色眼睛得到启发，给他起名为戴纳，有如同阳光般耀眼的寓意。小戴纳对这个名字反应平平，不过被这样叫着的次数多了之后，他也会条件反射似的抬头了。
可惜的是，他仍然不会说话。
但九曾有一段时间，以为小戴纳是讨厌她的。因为小家伙对待女仆们的态度，明显要和善得多。所以在女仆们向她提议后，她也是很爽快地答应了。然而转天早晨醒来，本该躺在女仆卧室的小家伙，却是安稳睡在她身边的。
一连几天都是这样。但九暗自琢磨，小戴纳大概是舍不得自己的这张床。毕竟他从爬出蛋壳后，就是一直睡在这的。
她索性把床也让出去了。可是半夜梦醒，身边仍然蜷着个小小的身影。但九有点发懵，轻轻把身体往外挪了挪。已经尽量放缓了动作，然而小戴纳还是醒了。
他微睁开眼睛，金色瞳仁还掺着抹睡意。但九紧张地咽口水，伸手就去摸煎锅。
小戴纳的表现却再次出乎她的预料。他在暗夜里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会，然后把脑袋移过来，在她臂弯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后，重新安恬地睡上眼睛。他背上有两道明显的凸起。但九曾趁他睡着的时候摸了摸，触感不像骨头，还挺有弹~性的。
后半夜但九几乎没怎么睡着。小戴纳再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顶着俩黑眼圈，还把一张大脸靠得极近的但九。她嘿嘿一乐：“戴纳啊，其实你也不是那么讨厌我吧？”
回答她的，是一个“懒得理你”的表情。
小戴纳的身份不明，要是被旁人发现，肯定是要生事端的。所以他的活动范围很有限，除了卧室外，但九也只能在入了夜后，带他去人少的花园里转两圈。一段时间后，她又去亲爹的书房里拿了几本书过来，逐字逐句跟他讲解。小家伙的反应一直都是淡淡的，就像是戴纳这个名字一样，他接受它，似乎只是时间久了之后的习惯而已。
亲爹派人来通知但九，让她做好准备参加晚上的宴会。据说是有使臣来访，从遥远的东方国度，带来了精美的瓷器和布料。亲爹赠送了若干美酒香料，还特意设了宴款待他们。
这种场合是不需要但九说话的，只要坐在边上吃吃喝喝就好，实在是太简单不过了。由这点看，亲爹对她还是蛮照顾的。
但九现在的这具身体其实品相不错，打扮一下还是挺耐看的。就是束腰的过程实在太痛苦，她吸气再吸气，才勉强把那套紧得要命的胸衣套上。
离开前她告诉小戴纳，今晚的散步和教学大概要取消了。
“我会带好吃的给你喔。”她趴在床边上，伸手摸~他柔软的黑发，“所以你乖乖的，不要等我，早点睡吧。”
戴纳避开她的手。这个口嫌体正直的小家伙一如既往地没给任何回应。但九不以为意地笑笑，起身离开。
宴会的气氛很融洽。西德尼竟然也在。他隔着人群向但九举杯示意，似乎并不介意她上次的落荒而逃，嘴角笑容依然灿烂。但九看了看不远处的王后，然后才小心翼翼地回应了个碰杯的手势。
她没敢放开肚子吃东西。胸衣太紧绷，她连坐着都提着口气呢，生怕在大庭广众之下出丑。四周都是觥筹交错的热闹人声，亲爹忙着应酬，后妈当然也不会管她，她独自坐在座位上，觉得自己现在的模样应该挺呆傻的。
不过也好在人多，她要中途离席根本不会有人察觉。事实上她也这么做了。她从侧门离开，沿着花园小道走向自己的住处。
今晚的月亮格外明亮，地上都是斑驳稀疏的草木倒影。附近也几乎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