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鲛人全身上下遍布大大小小的伤口,鲜血不断泅出,整个人像是从血水里捞出来的似的。虽已陷入昏迷,眉头仍紧皱,显然是痛极。但九握住他冰凉的手。
她拼命眨眼睛,这样才把眼底的酸涩稍微逼退一些。
一串凌乱脚步声迅速接近。
看到躺在地上的鲛人,流亥喉咙里挤出一声颤抖的尖叫。她跄踉几步,扑到他身旁。
瞬间就哭得接不上气。
她和鲛人昨晚就约好的,说今日未时在后花园见面。久等他不来,却看见老宫人引着皇姐急匆匆而过。她心里犯了嘀咕,像有什么驱使着,不由自主地跟了过来。在殿外徘徊了一会,看到被士兵押出来的男宠,还有急匆匆跑远的老宫人,流亥顿生不好的预感,忙奔进殿内。
她终于知道他为何会失约了。当下只觉心神俱裂,天地都摇晃起来。
但九默默起身,后退两步。她偏头看向门外,心想太医怎么还不来。
流亥哭得梨花带雨,半晌才抬起头,抽抽噎噎问但九道:“皇姐,他怎么伤成这样?”
“不清楚。要等拷问过那些犯事的男宠才能……”但九小心斟酌着用词。其实她心里明白的很,鲛人这次受伤肯定和后宫之中的争风呷醋有关。只不过她仍有一点不太理解。聪慧如浮余,在明知争宠无望的情况下,为何还会再做出这样的事?
流亥哭着截断她的话:“皇姐何必与我拐弯抹角?我是知道的,那些男宠不是头回在宫里做这种事情了。皇姐却总是不管不问,由着他们胡闹,才终至酿成今日的惨事!”
但九一怔,继而冷冷一笑:“你是在责怨朕么?流亥你可不要太过逾矩了。先前男宠们再过胡闹也不见你出面言语半句,如今却又为何突然作出这般义愤填膺的姿态?难不成,是为了这鲛人么?”
“流亥岂敢责怨皇姐。流亥只是……”女子捂着脸失声痛哭,“是的,我喜欢他,自初见的那一面后就一直忘不了他。就算他听不懂我说的话,只要能守着他,我就觉得快活。看到他伤成这样,我也疼得要命。皇姐你或许只把他当做个物件,或许也不能理解我对他的情意,但是皇姐,求你把他给我吧!只要有他,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她膝行两步抱住但九的腿,“我知道皇姐在意的只有权位,男子不过是你的日常消遣。你有那么多的男子陪伴,少他多他根本没什么差别。我却只有他,他也只有我。求皇姐可怜,成全我们吧……”
流亥哭得哀戚,但九却越发觉得不是滋味,当下索性也不用朕的自称了:“我不能理解你对他的情意?我在意的只有权位?听你这话的意思,敢情我就这个人就是块木头,我这颗心也是铁做的,只有你流亥知情识趣,是个情深意重的。还有啊,因为我男伴多所以就必须得把他让给你?姑娘你这不是在求我,是在道德绑架啊!”
她本来就没打过鲛人的主意,但凡这姑娘正经求个情告个饶,她就做个顺水人情答应她了。现在这一套一套的下来,搞得她不答应就多不应该似的:“你说的对,我的确很在意权位,所以我不择手段,我的双手也沾满鲜血。不像你从始至终都这么干干净净,不染尘埃。但是你别忘了,你现在的身份,地位,和命都是我给的。如果没有我的庇护,莫说活得像如今这般自在,就连最基本的保命,你都办不到吧?想来你心里也清楚,我会容你活命的原因。要是你自己不惜命,可以再来挑衅我一回试试。”
流亥的手渐渐松开。小脸上又露出但九见惯了的惊怕表情。
“另外,就算是物件,也分喜欢不喜欢的。你怎么知道他不是我的心头好呢?”但九俯下脸,盯牢她的眼睛,“他现在还是我的人,你跑过来跟我说你们两情相悦。难不成当我是死的吗?”
流亥慌忙摇头,眼泪也跟着刷的流了下来。但九却已经跟上次一样懒得听她解释了。正好老宫人领着众太医气喘吁吁地赶来,她于是将广袖一挥:“先治伤。确定没事就抬到临华宫去吧。”
说完转身就出了殿门。
流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惶然抬起头,女子的身影却已经走远。
但九累极,回去就倒在床上闷头大睡。接下来的两天也都以身体抱恙推了早朝。流祈自登基以来甚是勤政,就算这些日子表现得稍有怠惰,却也从未无故缺席过早朝。所以大臣们坚信女皇是真的病倒了,一个个都要来探视表心意。
但最后都被老宫人婉言挡了回去。
到了第三天,鲛人伤情已经稳定的消息曲曲折折地穿到但九耳朵里。她如释重负地松口气,抬头向老宫人微笑:“陪朕去一趟地牢吧。”
地牢里散发着潮湿**的气味。壁上的灯火朦胧又昏暗。若没有典狱引着,但九很难找到浮余所在的位置。现在她站在牢房前,和这个有着一双妖冶桃花眼的青年,不过一横排木栏的间隔。
听说他已经试图自杀过好几次。
浮余倚在墙角里,对拉动铁链牢房启开的声响一概不闻。直到听见女子低低唤他的名,他才缓缓抬起失了神采的眼睛。看到是但九,他身体剧烈地颤了一下。倾了身子像是要站起来,半途却又突然停住动作,手忙脚乱地整理起仪容。
但九看着他的手腕。那里有一道结了浅疤的伤痕。她叹息,握住他的手:“不必了。你这样就很好看了。”
浮余怔怔看着她,眼底浮出厚厚水光。他重重跪倒,嗓音带着明显的哭腔:“我……奴才仪容不整,望皇上恕罪。”
第53章 邪魅鲛人【6】()
但九摇头,唤狱卒来卸掉他手上的铁镣。
她拉他坐下说话。他紧挨着她,目光热切又留恋。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但九伸手替他拂开额前的乱发,“朕知道你在后宫的威信颇高,这件事应该是你的主意。”
浮余闻言一怔。他半垂了眼睛,低声道:“皇上果然是为了他才来这的。”他嘴角轻抿出一个苦笑,“后宫之中常有男子失踪或死亡,从不见皇上放在心上。如今却为了一个鲛人这般劳师动众……就是因为这样,所以奴才才会……”
才会嫉妒到,想要杀了他。
那夜从养心殿出来后,他失魂落魄地独自游荡许久。不知不觉绕到汤沐阁前,看到老宫人在外候着,他心知该是流祈在里面。踟蹰着要走开,却看见朱门启开,鲛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浮余的眼神瞬间变作阴郁。和寝宫一样,汤沐阁是流祈绝对私人的空间,从来不许外人踏足。为什么这个鲛人能这样自由出入?
鲛人散发赤足,衣衫虽然完整,却是彻彻底底的湿透。且发梢上还沾着一瓣碎花,绯丽又清艳。
可以想见,刚才在汤池之中,发生了什么。
浮余咬牙,唇角渐渐逸出一抹冷笑。他先前想过,不能做凤君就不能做吧,好歹能陪在流祈就好。今个儿她愿意对自己吐露真言,想来自己在她心里也是有些分量的。
然而现在看来,这点分量,如此微末。
……
“奴才和其他人是不同的,奴才对皇上是真心的!”浮余紧握着女子的手,急切剖白自己的心迹。
但九摇头,手指轻覆住他的嘴唇,阻止他再说下去。
这样温柔的接触。浮余一愣,已经隐隐察觉到什么。他绝望地看着她:“不要……皇上,奴才今后……”
“没有今后了。浮余,朕现在就放你走。”但九将手抽回,语气恳切,“虽然朕和鲛人的关系并不像你想的那样,但是他对朕而言,的确是非常重要的人。所以你懂的,如果他这次真的有什么事,朕肯定不会这么轻易放你走。”
“你在宫里这几年,应该也得了不少赏赐。都带着吧。它们足够你下半生衣食无忧。出了宫后,就娶个好女人,好好过日子吧。”
她眼神决绝,且已经将他的后路想好。
浮余张开嘴,喉咙却像被什么给攥住了,涩得发不出声。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离开。
看着那一抹逶迤的裙摆,一点点消失在昏暗的光线里。
浮余出宫后的第二天,但九下达了驱逐后宫所有男宠的诏令。允他们一天的时间收拾财物和行装,转天到了时辰,清点好人数,即刻带离出宫。一些个男宠习惯了宫中的奢靡,本不愿离开的。但听到最为得宠的鲛人被女皇送给了公主,浮余也被驱逐出宫,也就再不敢有异议。
偌大后宫彻底清净下来。再不闻人声。
言官们对但九的这一举动大加赞赏。赞赏过后,就有人站出来,询问册立凤君的相关人选和事宜。但九揉揉太阳穴,深感头疼。男人多了不好,没男人也不好,这帮大臣啊,可真是为她的【性】生活操碎了心。
其实她还挺享受现在的状态的。没了外人打扰,她批改奏折的速度得到显著提升,已经差不多能达成每天睡够八个小时的目标。且身旁还有服侍周到的老宫人,她真心觉得满足。
当然这满足里还存着一分疑惑。宿主一旦达成心愿,梦境也会就此结束。她已经成全了流亥和鲛人,梦境却依然在继续。
难不成宿主流亥,还有其他想要实现的愿望么。
那么到底是什么愿望,让已经贵为一人之下的公主流亥,如此念念不忘。
但九被这个念头折磨了很久才睡着。及至睡到后半夜,身侧却突然发了凉。像有个什么冰凉的物事,贴着她躺了下来。她迷迷糊糊推拒着,身子往角落里缩。
“别动。”耳畔传来一声隐忍的轻嘶。
这声音耳熟得很。但九头皮一麻,当即清醒过来。烛光透过罗帐映照进来,鲛人精致的侧脸近在眼前。想到外头还有人在值夜,但九压低嗓音问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鲛人仅着中衣,□□在外的脖颈和手腕都缠裹着纱布。或许是方才的动作牵引到伤口,已经有一两处渗出斑驳的血痕。他却毫不在意,伸手一指身后:“护卫交班,翻窗进来的。”
但九气绝:“呵呵。我明天就让人把所有窗户都钉死。”
要不是顾及他身上有伤,她早就一脚把他踢床下去了。这家伙的脑袋莫不是也伤了?如果有事找她商量大白天来不行么,这样半夜里翻窗户,说出去谁信他们只是盖着被子纯聊天。
看她怒气冲冲,他又露出让人捉摸不透的微笑:“听说是你救了我?”
“准确地说,是太医救的。”但九赶紧撇清关系。
“你还为了我,把所有男宠都驱逐出宫了?”
她简直无语:“这谁传的瞎话。我只是嫌他们太吵了好么。”
鲛人将身子挪近了些,眼底隐约有促狭的笑意:“那是谁当着流亥面说,我是她的心头好?又是谁告诉浮余,我要是出了事,绝对不会轻易放过他?”
某人倒抽一口凉气:“你怎么知道?”
“只要我想,”他嘴角轻抿,“自然就能知道。”
进入梦中只是抽用了他一部分元神。他的真身还在那个幻境里照看整个梦境。她做过什么说过什么,他自然一目了然。
但九当然不明白。但她觉得比起这个,解释清楚自己的立场才是当务之急:“这些话都是为了吓唬他们才说的。你放心,我对你并……”
鲛人突然伸手勾住她的腰。她被大力卷到他怀里。连同那些没说完的话,都被他按在了怀抱里。
“够了,不要再说了。”他闭上眼睛,低声道。
纱布上的血痕在逐渐扩大范围。但九看见了就不敢挣扎,只能由他这样抱着。他的命是太医们费了十二分的精神才救回来的,可不能在她手里折了。这样过去了好半晌,他才渐渐松开手臂,轻笑道:“差点忘了正经事。”
但九眨眨眼睛。
“这具身体至今还没有分化出性别,我需要你帮忙。”
哦对了。这个鲛人虽然貌美,却是个先天不足的,用诏留国主的话说就是——下面光溜溜的。她顿时好奇心起:“要怎么分化性别?需要我帮什么忙?”
鲛人打量着她,然后伸手罩住她的眼睛。
“还是这样看着顺眼些。”
但九觉得面皮有些痒,她一边伸手去摸,一边问他看着顺眼是什么意思。话一出口,她自己先怔了一下。这分明就是她自己的声音。
视线被完全遮盖住,她看不见自己发生了什么变化。惊疑不定的时候,蜻蜓点水般的轻吻落在了她的嘴唇上。
她大惊,用力推他:“你在做什么!快放开我!”
他压抑地短促闷哼。同时她的掌心被什么濡湿,空气中浮起隐约的腥甜味。
女子一脸惊慌地顿住动作。看到她像只猫儿乖乖蜷在他身下,他觉得这一下疼得挺值。他把嘴唇再次覆了上去,继续刚才被打断的吻。浅尝辄止的,带着试探性的碰触,亲昵又温柔。
其实亲吻这样的接触在之前的梦境里都发生过,但九却从没有一刻觉得像现在这样心慌过。她不懂分化性别和亲她有什么关系,也不知道为什么鲛人冰凉的身体,会渐渐地有了温度。
鲛人的体温逐渐变得有些灼人。但九摸着他滚烫的脸,心下越发不安起来。她想要拉开那只覆着她眼睛的手掌,他却按住她的肩膀,把她用力嵌入怀中。
他在她耳边低语:“睡吧。”
这声音却是离尤的。
尾音消散的同时,怀里的女子也安静阖上了眼帘。
转天里开始传出鲛人病情突然反复的消息。本来已经愈合得七七八八的伤口再次裂开,身子也起了诡异的高烧。太医们绞尽脑汁用了各种法子,也没能让那烧热退下去分毫。
鲛人的精神却挺不错,还能出言安慰哭得眼泡红肿的流亥。
流亥大受感动,把脸蹭在他的怀里小声抽泣。
鲛人疼得直抽气。心想这伤一时半会是好不了了。
但九这些天都有些愣愣的。听到鲛人病重的消息也是好一会都没反应过来。笔尖顿在纸上,渐渐晕出一小摊墨痕。老宫人观察着她的脸色,突然低低叹息一声。
“皇上要去临华宫看看他吗?”
女子茫然看向窗外,好久才低低回了一句。
“不必了。”
第54章 邪魅鲛人【7】()
那一晚像是个沼泽,陷进去就难脱身。但九在某个瞬间觉得自己和离尤都从这个梦里跳脱了出来,她不是流祈,离尤也不是鲛人,他们脱下面具,试探着靠近彼此,拥抱彼此。
其实她一直以来都挺怕离尤的。他虽时常微笑着,眸光却总是冷冷的,像是无形中化了一个圈,拒绝圈外的任何人靠近。总结成一句话,就是身上缺了点烟火气。她可以和伊洲斗嘴置气,对着他却如何都放肆不起来。
所以那晚的温存和疼惜,像极了一个不真切的梦。现在回想起来,仍觉得有些恍惚。
但九心知鲛人的高烧是由她而起,但是其中有什么玄机,她也不得而知。且现在他在名义上已经是流亥的人,她若去临华宫探病,只怕会惹得流亥疑心,进而和鲛人生出嫌隙。所以当下只让老宫人留意着鲛人的消息,自己上早朝批奏折设宴席,一切如常。
这样过了十来天,老宫人终于带回了鲛人康复的消息:“那烧热来得奇怪,去得也匪夷所思。且那鲛人在这病中,竟然也能开口说话对人笑了。以前都只觉得他美则美矣,却毫无灵气。经过这一遭,倒是因祸得福,成了个再灵透不过的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