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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青竹说除夕那日的宴席是要请勋戚大臣的,淳于祈身为右相,他当日会去,那身为左相的李惟元想必也是会去的吧?
前几日在承恩寺门前她虽然遥遥的看了李惟元一眼,但并没有看清,七年已过,也不晓得他现如今是个什么样,这几年过的到底好不好。总归还是想亲眼看一看他的。
想到这里,林菀就觉得这几日死寂的心重又开始灼热了起来。
于是她点了点头,同青竹说着:“你去跟表少爷说一声,就说我知道了。”
除夕那日宫中是要举办一个大傩仪的祭祀仪式的,为的是驱邪。等到了除夕这日,林菀刚用完早膳,就有小丫鬟过来,说是侯爷已经在前厅等着表姑娘了,请表姑娘就过去。
林菀起身站了起来,接过了青竹递过来的小手炉抱在了怀中,走出了屋子。
来这永欢侯府也有半个月了,但林菀还一次都没有出过自己住的这所院子,今儿还是头一次出来。
小丫鬟在前面领路,林菀跟在她身后慢慢的走着,一面看着四处。
前两日一直大雪,地上积雪约有尺厚。虽然今儿未下雪,但天阴沉着,看着也像是个要下雪的光景。
等到了前厅,就见淳于祈一身绯色的公服,腰间玉带,正双手轻拢在袖间,望着窗外的一株红梅出神,面上神情十分的寥落。但不晓得他又想到了什么,忽而唇边又有了一抹淡淡笑意。
但其实他是想起了那年他在暗香园中第一次见到李令婉的时候,她坐在水阁之中,转头望着他的场景。
少女明媚照人,足可以让天地万物都为之失色。而她后来在水阁中故作老成的同她说的那一番话,即便是现下想来依然能教人忍俊不禁。
丫鬟进来通报说表姑娘来了,他这才转过头看了过来。
就见林菀穿了玫瑰紫二色金刻丝及膝的长袄,葱黄色的绵裙,因着天冷,外面又罩了一件大红羽缎出风毛的斗篷,正俏生生的站在大厅门口,容颜娇美若桃花。
淳于祈有些恍惚。刚刚那一瞬间,他简直都在她身上看到了李令婉的痕迹。
但他立时又想着,想什么呢?这是他自小就相识的表妹,如何会是那个人呢?
他浅笑着摇了摇头,然后起身站起来,接过长青递过来的黑色貂绒鹤氅穿了,走到林菀的跟前,低头同她温和一笑:“表妹这些时候在我府中可还习惯?”
这些日子他总是不曾去看望过林菀的,这样的生疏客套,若在以往他这个表妹只怕早就要闹到他跟前来了,但现下倒叫他有些意外了。
想着她毕竟是大了,以往的那些小孩子心性也都改过了,现在这样的沉稳也是好事,所以淳于祈并没有多想什么。
林菀听他这样问起,便微垂了头,回道:“多谢表哥挂念。我一切都好。”
她低头的时候,露了一截细腻白皙的脖颈出来。淳于祈也不晓得是为什么,他忽然就觉得心中狠狠的一动。
这样的感觉,以往他只在李令婉的身上有过。
他微眯了眯眼,目光上下的打量了林菀一番。
少女微垂了头,看不分明她面上此刻的神情。但她用左手抱了一只南瓜形状的小手炉在怀中,左手腕的衣袖子便有些往上,露出了一截皓白似初雪的手腕子来。
淳于祈一眼就看到她手腕子上戴了一只细细的银镯子。
若单单只是只银镯子倒也罢了,他什么样的银镯子没有见过?但是这只银镯子瞧着却尤为的光亮,且上面錾刻的形状。。。。。。
“表妹戴的这只银镯子倒有趣,以往我从来没有见过。”他淡淡的说着。
不过心中却也觉得奇怪。以往他的这个表妹尤为喜欢赤金做的东西,不喜银器,觉得太素净,可怎么现下她手腕上什么都没有戴,就只戴了这样一根细细的银镯子。
林菀心中猛的就打了一个突。但她面上却也没有显出什么来,只是伸手摸了摸那只满天星银镯子,随后笑道:“这只是我偶然在铺子里瞧见的一只银镯子,喜它形状独特,又光亮,所以就戴着好玩儿罢了。再说女孩儿家的东西式样最多,表哥没有见过也是很正常的。”
淳于祈听了,便也没有多问,而是望了外面的天色,随后说道:“天色也不早了,我们还是早些启程去宫里吧。”
林菀点了点头,也不再说什么,只是跟在淳于祈的身后往府门外走。
不过她背上却是起了一层细密的汗。
刚刚好险,差些就被淳于祈瞧出了什么来。倒要忘了这个淳于祈也是个心思极缜密的人,往后在他的面前倒要仔细,不能被他瞧出了什么来。
转念又想着,也许待会儿她就可以看到李惟元了,到时她要怎么做呢?他会不会认出她来?
林菀只紧张的手心里都冒汗了。
一方面她不希望,也觉得李惟元是认不出她来的。因为她现在跟以前李令婉的模样可以说是一点儿都不一样的,李惟元如何还能认得她?而且现在李惟元都晓得了所有的事,心中那样的恨她,真认出了她来,会怎么样对她呢?她觉得自己都有些不敢想了。而另外一方面,她心中却又隐隐的期盼李惟元能认出她来。
黄泉碧落,不论她以何种面貌出现在李惟元的面前,若他都能一眼就认出她来,她想,那即便是真的被他给亲手掐死了,她都是心甘情愿的。
终于见面()
林菀和淳于祈到了宫中不久,宫中便开始举行傩戏驱邪的仪式了。
宫里的禁军穿了五彩锦绣的衣服,戴了面具,手执金枪龙旗,总数约有上千人,正浩浩荡荡的从各宫中一一走过,声势甚是浩荡。
广场前面的丹墀上站了许多人,正在观看这傩戏。林菀远远的看着他们身上衣饰华贵,想必就是进宫来赴宴的权戚大臣了。
也不晓得李惟元在不在这群人中。林菀难免的就伸长了脖子,想要在人群中找寻李惟元的身影。但这时就听得淳于祈正在说着:“外男不能擅入内宫,我叫名小内监过来送你去惠妃娘娘那里。”
语气十分的温和。
他也不晓得是为什么,刚刚这一路上,他总是想起自己在前厅中看着梅花的时候,忽然一回头,看到林菀正俏生生的站在花厅门口,那一刻的恍惚,他总以为自己看到了李令婉。所以纵然是以往他心中再是不喜自己的这个表妹,可现在,他同她说话的时候,语气总是不自觉的就会放柔几分。
林菀收回目光,转头看他。而淳于祈这时已经招手叫过来了一旁伺候着的一名小内监,吩咐着他带了林菀去见惠妃娘娘。
一回头,见林菀在看他,他止不住的就对她笑了笑。又和声的同她说着:“你不要怕,惠妃娘娘想必也只是同你说一些家常话罢了。若你不晓得该说什么,或怎么回答的时候,便只管微笑。凡事都有我,你不用太紧张。”
自然淳于祈心中也晓得惠妃娘娘为什么要见林菀的缘故。
林菀垂下眼帘,轻声的应下了。
随后她便带着青竹和紫萱,跟在小内监的身后往内宫走。
可是她总忍不住的回头往丹墀上站着的那群人里看,想看看李惟元到底在不在那里。但可惜那里熙熙攘攘的,全都是人,她又是仓促回望,一时之间又哪里看得清?最后也只得作罢,无奈的跟着前头引路的小内监继续往前走。
但李惟元却是看见了她的。
得知那日淳于祈确实有个从青州的表妹来找他,且这表妹那日也进了永欢侯府,并没有说中途丢了的事,李惟元心中便晓得发生了什么事。
他急切的想要将她找回来,但永欢侯府也非等闲之地,如何轻易的能从里面不声不响的弄出一个人来?他更不可能上门直接去找淳于祈要人,那样岂非就是让淳于祈也知晓了她的真实身份?所以也就唯有遣了人在永欢侯府附近静守着,然后等待罢了。
但是这半个月却是这样的度日如年。
李惟元心中一直认为李令婉对淳于祈也是有情的,而现在她回来了,偏生又让淳于祈先他一步遇见了她。他二人这样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每日朝夕相处。。。。。。
每每想起这些,李惟元就只觉得如同有一条冰冷的毒蛇狠狠的在他的心口上咬了一口一般。
婉婉,他垂下眼帘,目光淬了冰一样的冷,心里暗暗的想着,若教我知晓你和淳于祈之间再有任何接触,我必然会百倍千倍的讨了回来的。
而刚刚,便有探子来报,说是淳于祈和他的表妹一起出门,看样子是要同来皇宫赴宴。
于是现在,李惟元就站在高高的丹墀上,任由冬日的风呼呼的卷过他宽大的衣袖子,冷眼遥遥的望着淳于祈正低头在和林菀惜别。
他看到林菀抬头看向丹墀这里,有那么一瞬间他希望林菀能一眼就看到他,但是很可惜,她没有看到。随后他又看到林菀在淳于祈的面前微垂了头。
以往她心中气恼,或是害羞的时候,她便总会在他面前这样微垂了头,但是现在,她在淳于祈的面前也这样微垂了头。
李惟元这一刹那只觉得心中似是被一把冰锥重重的穿透而过,既冷且痛。他的双眸暗了下来,简直就要沁出寒气一样的冷。
但下一刻,他就垂下了眼帘,同时脚步一错,悄悄的离开了这处喧嚣的人群。
*
惠妃娘娘虽然已年过四十,但却保养的极好,依然皮肤白皙景致,面上通不见一丝细纹,看上去倒像个二十岁出头的女子,极是妍丽。
林菀上前给她见礼,惠妃笑着让宫娥扶了她起来,又给她引见旁边圈椅中坐着的一位女子:“这位是齐王妃。”
林菀晓得谢蕴现如今受封的便是齐王,而他的王妃是户部左侍郎的嫡长女,名叫做孙静华。
原书中她设定的孙静华是个端庄宁和的人,只可惜身子原就不好,中间又被李令嬿给摆了一道,便红颜薄命了。但现在李令嬿已死,倒不晓得这孙静华后面的结局会是个什么样。
林菀不着痕迹的打量了孙静华一眼,见她二十来岁的光景,生的淡雅秀丽,早春的梨花一样,别有一种灵秀干净的气质。
“小女见过齐王妃。”林菀对她恭敬见礼,但身子才刚矮了下去,早被她伸了双手来扶住。又携了她手,目光上下细细的打量了一番,便抬头对惠妃笑道:“母妃,您瞧右相的这位表妹,生的又娇又美,当真是不俗的。”
又让身后站着的丫鬟递了一只锦盒过来:“一些入不得眼的小东西,妹妹可别见笑,留着赏人吧。”
她一个齐王妃给的东西,怎么可能会是入不得眼的小东西?林菀双手接过,恭声的谢了。那边惠妃也让丫鬟递过来一只锦盒,林菀也接过,恭声的谢了。
随后便是大家都坐下,说了一些话。但也不过是一些闲话罢了,林菀尚且还应付的过来。若真遇到那等自己应付不了的,她便如先前淳于祈交代的那样,只微笑不语。
惠妃和孙静华自然不会真的难为她,反倒对她言语态度之间极是亲昵。
一时两个人又带她去赴了摆在花园暖阁中,特地用来招待权戚大臣女眷的宴席。不过林菀觉得这样的宴席也极是无趣,但偏偏又要面上一直带了微笑,小心翼翼的应付着。
好不容易的等到这样的宴席终于结束了,她轻舒了一口气,又留下来同惠妃和齐王妃说了一会儿闲话,而已经有小内监过来拜见,说是前头大殿里的宴席也结束了,右相正在等着表姑娘一道儿回去呢。
齐王妃听了,便抿唇而笑:“我素日瞧着右相虽然为人温和,但对人,特别是女子,总是带了几分疏离客套的感觉,难为他现在这样真心的关爱你。”
林菀心中微跳,但她也没有说什么,只是面上依旧带着那抹浅淡的笑意。
淳于祈真心的关爱他这个表妹?他可是心中最不喜他这个表妹的呢。
惠妃听了也笑,随后就让前来传话的小内监好生的送林菀出去,又温和的让她得闲了就入宫来同她说说话。林菀也恭声的应下了。
等离了惠妃的宫殿,借着夜色的掩护,林菀轻轻的舒了一口气。
这样的交际,于她而言,实在是觉得有些不自在,所以无事就入宫来同惠妃说话这样的事,还是算了吧。
她跟着小内监慢慢的往前面走。
今夜无星无月,虽然路旁隔个十步便点了一盏戳灯,但烛光下看两旁的朱红长墙,依然给人一种猩红的感觉,无端的就让人心中觉得有些压抑,也有些恐惧。
林菀捏紧了手心,脚步略微的加快了些。
但忽然,她就看到前头的宫门那里慢慢的走进来一个人。
清瘦如竹的身影。身上绯色官袍,腰间玉带,外面又披了一件玄色的丝绒斗篷。脸庞在两边戳灯的映照下,俊美的出奇。
林菀一看清他的样子,顿时只觉得脑中轰隆一声,胸腔里的一颗心开始快速的跳动了起来。
她僵着身子立在原地,再也走不动了。
竟然是李惟元!这许多日她朝朝暮暮想着的李惟元!
李惟元这时也正在看她。
只这一眼,便足够他确认了。
她回来了!她真的回来了!但为什么她现在看到他,却不过来叫他哥哥,反而只是站在原地?她心中在想什么,难不成她是真的心中喜欢淳于祈多过于他,所以便想着往后要同淳于祈在一块,再不要回到他身边了?
想到这里,李惟元便觉得心中又怒又痛,望着林菀的眸光沉沉。但他背在身后的双手却是止不住的在轻轻的打着颤。
婉婉,他心里在无声的叫着她,过来,到哥哥这里来。但凡你现在过来,叫我一声哥哥,那我便会前事不咎,从此爱你宠你若命。
但林菀却站在那里没有动。她心里正如同滔天骇浪冲刷过一般,只觉得整个身子都软了,哪里还能往前走得了一步?她想要开口叫一声哥哥,但她双唇轻颤着,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叫出来。
她心里很乱。一方面她觉得李惟元是那样的恨她。那个时候她马甲刚掉的时候,他同她说了那样的话,后来又将她的尸首烧成了一捧飞灰,她这个时候若是扑上去叫他哥哥,他会不会直接掐死她?而另一方面,她却是想扑过去叫他哥哥的。
管那么多做什么呢,就算是被他掐死她也认了。
但就在她要举步上前的时候,忽然宫门那里又走进了一个人来。
黑色的貂绒鹤氅,挺拔清俊的身影,竟然是淳于祈。
淳于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李惟元。当下他面上便浮了一层浅淡的笑意出来,双手微拢在鹤氅宽大的衣袖中,笑道:“左相?我还以为宴席完毕,左相已经回家向火了呢,却怎么有这闲情雅致到这里来了?”
两个人虽然心中不和,彼此都巴不得彼此立时就死,但同朝为臣,面上总归还是要做做样子的。
“右相不也是有这份闲情雅致到这里来了?”李惟元背着双手,唇角虽然弯着,但眼底实在是半分笑意也没有。
淳于祈这时已经看到了林菀,便笑道:“我是来接我表妹回去的。”
又向林菀招了招手:“我们回去吧。”
被淳于祈忽然出来这样一打岔,林菀心中刚刚而起的那份不惧生死的豪气立时就没有了。她低着头,不敢再看李惟元,慢慢的走到了淳于祈的身后。
不论如何,她总归是不想再死一次的。
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