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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远惊得后退一步,对面那人嘴角含笑,明明是俊美容貌,却在火光中仿佛地府修罗一般骇人。而他身后的军心已经大乱,越来越多的人想要扔下武器,迈向对面那一条生路。
可就在这时,众人身后皇宫的方向突然传来钟声,李儋元倏地起身,顿时如坠冰窖,现在,皇宫里会敲钟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皇帝驾崩!
可他明明将叛军挡在了这里,父皇身边还有侍卫保护,短短时间内,怎么可能会出事!
这时,徐远脸上露出个狰狞的笑容,举起手大声喊道:“睿王弑君篡位,盗得兵符伪造圣旨,企图将我们污为叛军。戍卫军里还有血性的,现在就随我去擒住他,为陛下报仇,绝不能让大越落在忤逆贼子的手里。”
同一时刻,睿王府里,安岚正坐在卧房里看书,抬眸瞥了眼空空如也的床榻,始终难以安宁,正想站起来喊来府里管事,突然转身大喊道:“是什么人?”
第112章()
钟声似夜色;沉闷而悠长;而落入众人耳中;却如同催命的符咒;更透出荒谬和诡谲。
李儋元呆立在那里;听着钟声足足响了十下;耳膜里巨大的嗡鸣声才总算淡去;眼前模糊的水雾散开,让火把的光渐渐清晰起来。
不远处,徐远如一匹嗜血的豺狼;呼喝着让身后的戍卫军冲杀过来,先擒住三皇子者,记头号军功。等新皇上位后;必定加官封爵;富贵加身。
那批方才还想要投诚的兵士们,此时全露出贪婪的表情;皇帝既然已经驾崩;最有可能继位的就是太子。现在;就是他们诛杀三皇子;向新皇表功的最大机会。拼着性命能换得半生富贵荣华;十分值得一搏。
不止对面的人这样想,李儋元明白;站在自己身旁宋都统手下的营卫们,极有可能也动了同样的心思。
他默默攥起拳;杀场中央;哪容得丝毫的软弱和悲伤,不管父皇现在安危如何,他必须先让自己活着离开。
周围的局势越来越乱,蒋公公满脸忧虑地在他耳边道:“三殿下,老奴掩护你离开!”
李儋元坚定地摇了摇头,他如果这时逃走,等于将整座皇城拱手让了出去,也坐实自己弑君篡位的罪名。等徐远带兵杀到皇宫,趁机清除太子的所有异己,更将是一场令生灵涂炭的劫难。
于是他将手里的兵符高高举起,昂着头朗声道:“所有禁军营卫,全听此军符号令,现在宫中情势未明,本王倒想要看看,有谁敢公然舍命抗旨。”
这举动成功让方才身边躁动的将士们,重又冷静了起来。虽说敲了丧钟,可皇帝毕竟生死未明,如果成帝还活着,这兵符便代表着军令,谁敢站出来冒险抗旨。
徐远这时也十分焦急,他方才那番煽动,主要是想说动宋都统退兵,乖乖交出三皇子,让他们顺利以救驾的旗号进皇宫。可那边因为三皇子兵符震慑住,他又记着刚才三皇子提起火药的事,不敢贸然进攻。
李儋元见场面重又陷入僵持,连忙将圣旨递给满脸猜疑的宋都统道:“宋都统,你曾做过父皇身边的侍卫,应该分得出,这圣旨是不是他亲笔所拟。”
宋都统低头去看,实在找不出什么疑点,李儋元又盯着他身旁燥动的兵士道:“如果我真的害死了父皇,也该逼他立遗诏,改立我为太子。何必还要赶到这里,将自己置于危险中。”
他亮出手里的兵符,又加重语气道:“以你对父皇的了解,应该明白,他就算在再危机的时刻,也不可能将能号令内城禁卫的兵符交出来,害死父皇的人究竟是谁,宋都统难道还想不明白吗?”
宋都统如遭重击般抬头,对面的军。队眼瞧着就要攻过来,他必须最快做出抉择。
李儋元神色肃然,又在压低声音道:“若宋都统想要选一条最容易走的路,现在就将本王交给他们,本王不会怪你。可父皇总和我说,宋都统是忠君刚正之人,所以才放心将内城营卫的兵权交给你掌管。”李儋元抬手往对面一指,“这里,就是皇城最后的屏障,要不要将大越江山让给真正弑父欺君之人,全凭宋都统的选择。”
宋学仁抬头看着面前,想起太子平日里的狠戾与传出,终于下了决心,将腰上佩刀高高举起,对着身后乌压压的将士喊道:“圣上遇险,皇城安危存亡只在一夕之间。内军所有将士,随我听从睿王号令,必须死守皇城,绝不能让叛军入城!敢违令者,斩!”
就在城南一场死战再难避免时,肖淮正背着重伤的成帝,借高大宫墙和夜色的掩护,躲开四处高喊擒拿“刺客”的侍卫们,小心地往西苑跑。
成帝脸色惨白,正陷入半昏迷的状态,小腹处不断流出的鲜血,将肖淮的后背都染得湿濡一片,肖淮心中焦急,边跑边小声喊着:“陛下,您还撑得住吗?”
成帝艰难地掀开眼皮,喘息着道:“快,去内阁值房找霍学仁,他是内阁大学士,绝不会与他们同流合污,朕要拟遗诏,让他替朕将今晚的事昭告天下。”
肖淮听他说话声已经断断续续,连忙道:“明白了,陛下好好歇息,微臣拼死也会把您带到霍大人那里。”
成帝长长吐出一口气,夜风从袍口灌入,将身上的温度也一点点卷走,意识也在颠簸着渐渐模糊,可他不能就这么离开,绝不能让这江山盛世就此落入那个心狠手辣的儿子手里。
延禧殿上,太子自缚双手被侍卫长和两名侍卫带进来,一到他身前便跪下痛哭,说他并不知道舅父竟敢出兵谋反,而他绝无逼宫篡位之心,求父皇赦免他的罪过。
成帝见他不仅没有逃走,还敢亲自来请罪,想必是有些悔意。便潜退殿里伺候的太监和宫女,只留下最信任的总管太监,走到他面前道:“你若真有心赎罪,就随朕一起去城南,说服你那舅舅退兵。”
太子仍是伏在地上痛哭,全身都在颤抖,似乎是悲伤到难以发出言语,成帝叹了口气,弯腰想让他起来说话,可就在这一刻,太子手上的绳索突然脱落,一把尖刀自他袖中,飞快没入皇帝的小腹。
尖锐的痛意传来,成帝难以置信地捂住腹部,眼睁睁看着侍卫长一刀了结了旁边已经吓傻的总管太监,殿内的一切都在旋转,伸手徒劳地抓了几下,就摇晃着栽倒在金砖之上。
在倒下去的那一瞬间,他听见太子在他耳边狰狞地道:“对不起,父皇,这是你逼我的。”
他万万没想到太子竟然会和身边的侍卫勾结,只等今夜下手。他听见侍卫长对外大喊有刺客藏在宫里刺杀了皇帝,听见太子虚伪的哭喊声,可再怎么努力挣扎,却难以发出声音。幸好,在所有人都当他已经死去,忙着敲钟发丧时,那个在睿王府收下的侍卫,却冒着被当成刺客的危险,偷偷救走了他。
还有机会,他需要给那个在城中代他拼杀的儿子留下个希望,只要去了内阁值房,就能立遗诏改立太子,让霍学仁拿着这遗诏,对天下昭告李行渊的丑事。哪怕他不在了,也得给大越留下个能让天下清平的君主,这是他最后的责任。
可当肖淮终于带他去了内阁值房,里面却是漆黑一片,想必是因为宫里敲了丧钟,霍学仁心中惊惧,便去了内殿询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肖淮将成帝放在值房的软榻上,顾不得抹去额上的汗珠,问道:“陛下,现在该怎么办?”
成帝双眼半睁着,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剧烈的喘息,小腹上的伤口虽然被简单包扎住,可他实在流了太多的血,而且太子那把匕首很可能啐了毒,他觉得意识越来越涣散,连嘴唇都失了血色,所有的光都熄了,只剩最后一个希望。他偏头死死盯着这个拼死将他救出的年轻侍卫,似乎在判断他究竟值不值得信任,最后,他取下手上的龙纹扳指,艰难地道:“拿这个去交给三皇子,让他去找关宁营来救驾。”
肖淮盯着那只在皇帝手心颤抖的扳指,仿佛看见这位帝王孤注一掷的决心。
关宁营是只有成帝能号令的亲卫军,也是京城最精锐神秘的军。队,他们对皇城的布防了如指掌,却从不会轻易露面,除非是在危急存亡的时刻,听从皇帝的号令出战。
方才在叛军入城时,成帝并未将这扳指交给李儋元,因为他还留着最后的防备,只有关宁营,才是皇权最后的倚仗。
可现在,他明白自己等不到李儋元回来了,这是他最后能为这个儿子做的事,于是喘着气催促道:“快去,睿王在城南的义连巷督战,务必将这个扳指亲手交给他,他知道该怎么用。”
“可您的身子?”肖淮仍是忧心忡忡。
“不要管我,快去快去找睿王。”成帝用尽最后的力气,将手狠狠一挥。
肖淮将那扳指握在手心,承诺似的重重点头,然后替他盖好薄被,没有点灯,怕被太子的人找到这里,只能祈求那位霍大人能早点回到值房,发现躲在这里的成帝。
他戴上宽大的侍卫檐帽,随着人群溜出了宫门,正准备雇辆马车赶往城南时,却突然有一辆马车停在了他面前。
马车里传来熟悉的信号,肖淮皱起眉,犹豫了会儿,撩袍走了上去,车里只有豫王一人,正用审视的目光盯着他问:“皇兄是不是交给了你什么东西?”
肖淮显得有些为难,低头回道:“没有。”
豫王笑了起来:“你拼死把他救出来,然后就这么把他留在宫里走了?”
见肖淮依旧不答,他倾身过去,眯着眼道:“不管他给了你什么,最好把它交给我,要记得,你究竟是谁的人?又是谁派你今天去救皇兄的。”
肖淮深吸口气,眸间露出坚定之色道:“对不起,王爷,陛下让我一定要把它交给三皇子。”
豫王脸色一冷,叹息了声道:“看来,不管我对你多好,养不熟还是养不熟。”
肖淮面上露出似愧疚,可还是准备掀帘下车,这时又听豫王冷冷道:“你以为本王真的不知道,那次背着本王去通知皇侄说岚儿在我府里的,其实就是你。”
肖淮握着车帘的手指一紧,全身都露出防备姿态,可脚边突然传来“叮”的一声响,他低头去看,发现竟是他送给安岚的木头匕首。
他骇得连忙转身问:“王爷你对她怎么样了?”
豫王弯腰将那匕首捡起,拿在手心把玩着道:“她到底怎么样,取决你现在想要怎么做?”
第113章()
那一晚;京城里发生了许多事。
先是三皇子率领着内军营卫;与徐远率领的戍卫军;在城南进入主城的义连巷死战。据住在不远处的百姓们回忆;当晚杀声震天;无数的呼喝声、惨叫声混在一处;可见战况之激烈。又说第二日清晨;义连巷里的血水没过青砖,尸体高高叠起,不远处散落着不知主人的残肢。
根据史官记载;宣元十五年夏初,太子密谋篡位,令指挥使徐远以救驾平叛为名带兵冲进皇城;趁乱弑君夺位。成帝三子;睿王李儋元在义连巷处与叛军血战,誓死守护皇城。战局持续到寅时三刻;豫王李徽带领一支奇兵赶到相助;内军气势大振;一鼓作气杀过义连巷。至卯时战终;戍卫军死伤大半;剩余残部全部投诚,叛将徐远当场自刎而亡;徐绍被擒,徐氏余党全部株连入狱;轻则充军;重则处死。
当李儋元带兵赶回宫城时,天上已经露出浅灰,一弯细月似隐似现地挂在那儿,照得城墙上的砖块也像失了颜色。
朝华殿里,太子李行渊歪靠在龙椅之上,四周一片静谧,该杀的都被他杀了,该跑的,也全跑的一干二净。就在不久前,侍卫长还在他座前苦劝:“太子先避这一时,留得性命在,总还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可他却一脚朝着他心窝踹去,然后阴着脸高声道:“我就算死,也要死在这皇位上!”
侍卫长捂着胸口脸色数变,想了想去,还是觉得逃跑最重要,便不再和这疯子计较,趁睿王还没带兵回宫,赶紧跑出去逃命。
李行渊歪歪斜斜地坐回龙椅之上,摸着扶手上的金龙,满足地笑了出来。癫狂的笑声在空旷的大殿里回响,笑着笑着,便落下泪来。
从他出生时,所有人都告诉他,早晚有一天,他会坐上这金銮宝座,令所有人都俯首称臣。可他现在才明白,这象征权柄的宝座,其实太高也太冷,最初的兴奋过后,他突然觉得恶心。许多面孔突然出现,父皇,母后,皇祖母,舅父他的亲人们,各个都在高处看着他。他踩着他们的尸体,才走上这不属于他的皇位,低头就能看见污浊的血海,而自己早已没入其中,再也辨不出去路。
这时,殿门被重重推开,太子猛地抬头,眯眼看着渐渐离近的人影,又抽着气笑起来道:“李儋元,今天是你输了。”
李儋元袍上还染着血迹,双目赤红,仿佛索命的阎罗,大步走到他面前质问:“父皇对你从来不薄,你竟丧心病狂到如此地步!”
“这要全怪你啊,我的好弟弟。”太子止住了笑,阴测地勾着嘴角道:“如果不是他都事事偏心与你,让我这个做太子的颜面无存,我又怎么会对你事事针对。不止如此,所有对我好的人,他让她们都没好下场。母后死了,皇祖母也死了,舅父日夜为国操劳,却要被他猜忌打压这一切,是你们欠我的,由他替你来还!”
太子说的额上全是青筋,仍觉得不解恨,跌跌撞撞从龙椅上站起,恨不得冲过来啃其肉嗜其血,可李儋元身后突然窜出个人影,钳着他的喉咙将他甩倒在地。
李儋元示意蒋公公退到一边,然后走到捂着喉咙在地上咳嗽的太子旁边,居高临下地蔑视着他道:“父皇对你还是太过仁善,向你这样毫无长进又狠毒的蠢货,他早该把你给废了。”
太子挣扎着从地上跳起来,神态已近癫狂:“李儋元,你有本事就杀了我,不然我可不会让你那么容易就坐上这个位子。”
李儋元冷冷盯着他,道:“放心,我不会杀你,我会把你关进掖庭。从此后你看着我御极登顶,而你李行渊,只能被遗弃在宫里最低等、最肮脏的地方,终生不能离开一步。”
太子瞪着双目,从喉咙里发出“咯咯”声,攥着拳又想冲过来,可很快又被蒋公公给一脚踹倒在地上,他捂着剧痛的胸口全身蜷缩,然后偏头吐出口血来。
李儋元连看都懒得再看他一眼,挺着背脊转身往外走,还未走出殿门,就听见身后传来如困兽般的哀嚎,嘴角抿出个残忍的弧度。不久后,有太监来禀报,太子神志失常,撞上龙座后暴毙身亡,死状十分可怖。
正守在成帝床前的李儋元重重阖上眼,嗓音冷漠:“他已经不再是太子,把尸体拖出去,随便找个地方埋了吧。”
天总算大亮起来,在睿王府里惊吓一夜的安岚,也终于守到了她的归人。
她迫不及待想要冲进他怀里,李儋元却急忙往后退开,不愿身上的血污沾染了她。安岚见他脸色惨白,明白他今晚已经耗尽了所有的心力,心疼的要命,连忙抹去脸上的泪痕,拉着他往暖阁里走道:“我帮你沐浴。”
坐在热气翻涌的浴桶里,李儋元才终于松懈下来,浑身几近虚脱地瘫软,安岚什么也没问,只是仔细地替他身上擦拭,提心吊胆地检查着他身上是否有伤口。
李儋元将头歪靠在桶壁上,很快又被她的手掌温柔托起,他依恋地用脸在她掌心蹭了蹭,道:“你怎么不问我。”
安岚摇了摇头,哑声道:“只要你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