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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坤殿。
“父皇,您不会有事的,对不对?”年幼的小皇子趴在祁元帝床前一边抽噎着一边问他。明亮的双眸被雾气覆盖,泪水啪嗒啪嗒的往下掉。
祁元帝已经很虚弱了,他强撑着身体坐起来,摸了摸顾盛平的头,慢慢的说道,“平儿,父皇就要走了,要去找你母后了。”
他脸上浮现出温柔的笑容,像是想到了什么愉悦的事情,声音更加轻柔,安慰他,“好孩子,别哭。”
“安安,平儿就交给你了。”他拉起顾盛平的手交给顾长安,吃力的看向她,“父皇知道,我和你的母后都对不起你。我们不该一厢情愿的把这重担交给你”
顾长安只是微红着眼睛,摇了摇头,不说话。
“可是,安安,父皇还是希望你能守护这片国土,父皇知道的,你有这能力。”他几乎是祈求的看着她。
“父皇”祁元帝是她感受到的第一份父爱。
祁元帝叹了口气,又对顾盛平说,“答应父皇,你会是一个好皇帝的。”
“嗯——”顾盛平泪流满面,不住的点头,“父皇,孩儿不会让你失望的。”
“好,好,好。”祁元帝欣慰的看着他。
终于,他的手无力的垂下,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惊喜的睁大眼睛,喃喃道,
“梓潼,是你吗?你来接我了吗?”
他的手无力的向斜上方伸着,似乎是想要抓住什么,却终究只是徒劳。
元熙年正月初一,祁元帝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继位三十又一年,海内河清,天下太平。民有所安,万邦咸服。吏治清明,君臣善睦,德可比先圣,功更盼后人。皇太子盛平,人品贵重,甚肖朕躬,坚刚不可夺其志,巨惑不能动其心。朕欲传大位于太子盛平。重臣工当悉心辅弼,同扶社稷。公主盛安,知书识理,贵而能俭,无怠遵循,克佐壶仪,敦睦嘉仁。着即册封镇国长公主,可摄政,入朝堂,辅佐新君。诸大臣当爱戴之。钦此。”
“儿臣遵旨。”
“微臣遵旨。”
跪了一地的大臣们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不敢直视顾长安的眼睛。
说到底,除夕宴给他们带来的阴影太大,祁元帝温和,从未有如此铁血的手段。而这位公主却不同,狠辣而雷厉风行,令人生畏。
顾长安并没有理会他们,她带着顾盛平径直离开,先皇刚刚驾崩,宫内宫外还有许多事要处理,她没有那么多时间和这些大臣们打太极。
定国公看着顾长安离开的背影,心情很复杂。他一向不怎么看得起女流,觉得女子就该在深闺相夫教子,可当他好不容易把一个女子当做对手,人家却无视了他,这感觉,很酸爽。
“好了,别看了,该回去准备哭灵了。”平远候拍了拍他的肩膀,很是同情的看了看他。
谁能想到呢?禄亲王都进京了,他们以为禄亲王好歹能多坚持几年呢,谁知道,刚进京就把自己作没了,镇国长公主看起来娇娇弱弱,一副风光霁月的样子,下手却那么黑。
除夕宴胡璇舞女刺客,乾坤殿刺杀君王,久病的皇上亲自到场,不仅解决了挡路的禄亲王,还树立了威信。想想禄亲王那不敢置信的模样他就想笑,怎么会有那么天真的王爷?平远候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或许是得意忘形了吧!
除夕宴后,长公主还命太医挨家挨户去为受惊的女眷看病,赐下药材。恩威并施,炉火纯青。如今,偌大京都,谁还敢小看她?
也正因此,昨晚的余威尚在,今天这圣旨才能颁布的这么顺利。
可怜了几个站队太快的,少不了被新帝厌弃。平远候又暗自摇了摇头,怜悯的看了定国公一眼,转身离开。徒留定国公在那里双眼放空,失魂落魄。再次庆幸自己有个好儿子,要不是子玉告诫他,说不定他就立场不坚定被拉了过去。也不知道自家一武将世家怎么出了一个文人才子。
正被父亲念叨的大才子此时正恭敬的站在梧桐苑的书房。
“你可知道,本宫找你来,所为何事?”
顾长安走到窗子前,前几日刚刚下了一场雪,如今尚未融化,窗外是一片梅林,白色的雪,红色的梅,枝头红梅带凝霜,她站在窗口欣赏美景,淡淡的开口。
杨子玉在她身后微微垂首,不敢直视她,先帝新丧,她一袭浅白色宫装,长发随意的绾了一个松松的髻,其余尽数散下,莹白玉指搭在窗沿,近乎透明。
“微臣,不知。”他声音清朗,如山间松柏,林间清泉。
她转过身来,看向他,窗外的阳光透进来,她的脸一半明亮、一半藏在阴影里。她微仰着头,
轻轻开口,
“大祁延续三百年,国力远不如前朝,内部早已腐烂,纸醉金迷的生活让他们失去斗志。然而。”
她缓缓向他走来,腰间的流苏轻轻摇动。
“北有狄,南有蛮,东与魏接壤,西有各小国窥伺。”
她离的更近了些,杨子玉甚至能闻到她身上的浅浅莲香。
“都言,如玉公子有丞相之才,天下将乱,群雄并起,吾欲争之。”
她停在那里,杨子玉能看到她微微晃动的裙角,还有精致的绣花鞋。
“我以国士之礼相待。你,可愿助我?”
他终于抬起头来,多日劳累,她的面上难掩疲惫,双眸却始终明亮动人,通透的琉璃眸带着莫名的自信心和笃定,专注的看着他。
他低下头来,撩开长袍,行了个大礼。
“臣,愿为殿下车前卒,马前蹄,”
他看向她,目光灼灼,一字一句,
“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二月初二,南山祭天台。
新皇在先帝驾崩一月后继位,祭天通告天下。
冰冷的盔甲,欢呼的群众,严肃的百官。
顾长安一身华丽公主大装,她牵着同样一身皇帝正装的顾盛平,缓缓的走上祭坛,小皇帝稚嫩的脸上少见的严肃认真,一夕之间长大。
一百零八大台阶,她牵着他走的很慢,厚重的衣服压的她喘不过气来,额头开始渗出汗珠来。
她心无旁骛,周围寂静无声,渐渐地,她的心慢慢平静下来,这些日子的疲惫、焦灼、愤懑都消失了,天地间,仿佛只剩下她自己,她甚至忘记了手中还牵着新上任的小皇帝。
她们在祭台前停下,早有礼官在此等候。按照礼官的指引完成祭天仪式后,年幼的小皇帝从礼官手中取过圣旨,稚嫩的童音在山巅回荡,
“先皇骤崩,归于五行,朕承皇天之眷命,列圣之洪休,奉大行皇帝之遗命,属以伦序,入奉宗祧。内外文武群臣及耆老军民,合词劝进,至于再三,辞拒弗获,谨于今时祗告天地,即皇帝位。深思付托之重,实切兢业之怀,惟我皇侄大行皇帝,运抚盈成,业承熙洽。兹欲兴适致治,必当革故鼎新。事皆率由乎旧章,亦以敬承夫先志。自惟凉德,尚赖亲贤,共图新治。其以明年为天启元年。大赦天下,与民更始。所有合行事宜,条列于后。
钦此!”
顾长安当先后退一步,跪下,朗声道,
“吾皇万岁万万岁!”
她会保护着他平安长大,守护这片国土,以全此生养育之恩。
再然后,
百官叩拜。
这一刻,无论他们心中作何想法,都只能俯首叩拜。
“吾皇万岁万万岁——”
声音层层叠叠传出,百姓亦纷纷跪倒在地。
“吾皇万岁万万岁——”
声音震天,惊起一片鸟雀。
这是顾盛平第一次清楚的认识到自己身为皇帝的责任,不是简简单单的一个名号,而是承载着万民的希望。
他想,我会做一个好皇帝。
“殿下,”杨子玉走进来,白衣清朗,温雅俊秀,他俯首行礼。
顾长安抬起头来,唇角含笑,招呼他,“子玉来了。”
他眉间含着一抹担忧,“殿下,臣收到边境来信,禄亲王似乎逃到了北狄。”
顾长安终于皱起眉来,她放下手中毛笔,走到窗边,已是初春,草木长出新芽,一片欣欣向荣之景。
她静立片刻,禄亲王是祭天那日逃的,祭天之时,兵力都集中在天台附近,京都护卫薄弱,禄亲王的旧部将他救走。
她转过身来,声音清冷如玉石撞击,“命人注意边关动静,左不过勾结外族,意图谋反。”
白衣青年手指微动,忍不住要为她拂去眉间轻愁。听到她的话,低低答道,“是”
“陛下最近功课如何?”想到弟弟,她眉眼柔和了些许。
白衣青年微微含笑,轻声回答,“陛下很用功,也很聪明。”
她回到桌后,轻扣桌面,沉吟了下,“再过些时日,我打算请沈太傅教导平儿。”
“而子玉你,”她轻轻笑着,“我打算成立一个临渊阁。’”
“殿下可是打算开恩科。”白衣青年眉目舒朗,眼睛亮了起来。
她的眼里仿佛有一把火,“不错。”
“聚贤才于临渊,乱世处之,如立于深渊之上。”
她看着白衣青年,“子玉,届时临渊阁交于你管理,直接受命于我,可否?”
青年长身玉立,俊秀至极,“定不负殿下所托。”
一如当日。
闻名大陆的临渊阁就在这样一个寻常的午后产生。
很多年后,当顾长安已经不在了。不再是青年的杨子玉依旧记得少女清冷的眉眼,双眸中燃烧的火焰,支持他度过每一个孤独的日夜。
第5章 。摄政公主(五)()
二月的京都,繁华似锦,护城河旁柔柔的柳条轻轻晃动,作画的旧袍书生眉目俊朗,手执画笔,负手而立。
躲在一旁的富家小姐手拿绣帕,半掩芙蓉面,杏眼含情,芳心暗许。
桥头下买糖葫芦的老人,大街上耍杂技的江湖艺人,顽皮嬉闹的孩童。
川流不息的车马,锦衣华服的公子,趾高气昂的奴仆。
“这京都可真繁华啊!”一着深蓝近紫长袍的男子对身旁的人感叹,他一身衣裳一看便是上等绸缎,腰配白玉,头戴玉冠,手拿折扇,眉宇间尚带着富家子弟的骄矜之气,与身旁那人形成鲜明对比。
那人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瘦瘦弱弱,背影单薄,书童打扮,默不作声的跟在后面。
“切,真没劲。”富家公子看他不说话,白了他一眼,“唰”的一声合上折扇,大踏步的往前走,“这大中午的,去迎客来尝尝,瞧瞧它能不能配得上第一酒楼的名号。”
少年紧了紧身上的包裹,看着他的背影,眼中飞快闪过一丝怨恨,快步跟上。
“哎,这位公子,您这边请。”刚一进来,小二一甩汗巾,连忙迎了上来。
现在不是饭点,酒楼里没有几个人。富家公子一踏进来就不禁在心中暗暗点头,不错,这迎客来一楼就和江南第一酒楼有的一拼。他迈步正要往二楼去。
“等等,公子,您往这边请。”小二伸出一只手臂,挡在他面前。
他有些茫然的看着拦着他的小二。目光顺着他手看向一楼靠窗的一张桌子。
他皱了皱眉头,虽然这一楼环境不错,但他什么时候在一楼吃过饭,语气不满道,“本公子要去二楼。”
小二偷偷的打量了一下他的穿着,客气的说,“这位公子,二楼是不对外开放的。”
“啊?”他着时愣了一下,呆呆的看着二楼的楼梯,这时他才恍然认出那红色楼梯竟是一种名贵木材,千金难求,难染尘埃,再看那扶手,也是大家雕刻。
京都达官贵族云集,迎客来二楼只有一些得到邀请的人家才能够进入,而且还需要提前预订。
突然,一只青缎粉底皂靴轻轻踏上,紧接着,是色泽极好的青色衣角,再然后,随着另一只脚踏上楼梯,整个背影终于映入眼眶。
天青色的衣衫作底,缎子般的长发一半披散而下,如一副随意涂写的水墨山水图,一个背影,清远缥缈,像隔了一层薄薄的雾,如在云端。
“呦,这不是张兄吗?”一道略带嚣张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将张志宏从怔愣中惊醒,他呆呆的看着前方,突然回过神来,冲着小二厉声质问:“不是说二楼不对外开放吗?那他们是怎么回事?”
“哦?竟有人不给张兄面子?让本公子来瞧瞧,是谁这么大胆?”刚才还在门口的人调笑着三
步并做两步快步走来。
“原是李兄。”张志宏勉强压住心中怒火,抬手整了整衣袖,转过身去,冲那男子见了个礼。
“张兄安好。”李子乾回了个礼,一抬头,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手中折扇“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怎么了?李兄?”张志宏有些奇怪,不晓得他怎这幅表情。
他回头看去,那青衣少年身后有一白衣青年紧紧跟随,却始终落后他半步左右,一袭白衣不染纤尘,莹白玉冠轻轻束住他如墨般的长发,身姿卓然,即使位于人后也是难掩他半分风姿。他想,这人定然是难得的美男子。
似乎听到了身后的动静,那人回头看了一眼,果然是一等一的相貌,双眉如柳,乌黑匀称逼近鬓角,高鼻薄唇,黝黑的眼眸深邃,只轻轻瞥了他一眼,便无端的感觉到一股寒气。
“嘭”的一声,李子乾跪在地上,说话都有些颤抖,“小生见过杨大人。小生与友人无意冒犯,还请大人见谅。”
“请大人见谅。”张志宏还没有弄清情况就被拉的跪下了,只能也跟着请罪。
“无事。”那白衣青年冷冷淡淡的开口,“自去用膳吧。”末了,他又补充一句,“迎客来有我的份子钱,所以二楼留有我的包厢。”说完便径直上了二楼。
楼梯口,青衣少年笑吟吟的看着他,调笑道,“不错嘛,杨大人——,”
白衣青年也就是杨子玉无奈一笑,轻唤了声,“殿下。”
顾长安摸了摸鼻尖,无辜一笑,“好了,去吃点东西吧,我都饿了。”
“怎么回事?李兄,那人是谁?”楼下两人冷汗冷冷相互搀扶着起来。李子乾是官员之子,比他知道的多许多。
“呼”李子乾夸张的吐了口气,仿佛劫后余生,“我们找个地方慢慢说。”
“好,”张志宏点头,两人转身准备离开。
他猛然顿住脚,恶狠狠的回头瞪了那还直愣愣的看着楼梯的瘦弱少年一眼,恶声道,“还不走!”
“这就是你那庶弟。”锦衣少年好奇的看了他一眼。
“好歹也是你弟弟,别太过分。”
“啧,我才没有弟弟。”他立马露出厌恶的表情。
两人声音渐行渐远,瘦弱少年才怔怔回神,那白衣青年的风姿威势映入的他心底久久不去。
他握紧手中包裹,如果如果我也能像他那般,是不是娘亲就不会过得那么辛苦
张家乃是皇商,与李家那等家风清正的清贵官家不同,张家家主好美色,家中妻妾成群,只是张家主母彪悍,府中妾室生的都是女儿,只有张康,其母原是张家主母身边的小丫鬟,一个不慎就让她背着生下了个儿子。
张家家主膝下只有张志宏一个男儿,看到张康时难得管了次后院,留下了他。只是,张康处境依旧艰难,张家家主不管后院,主母恼其母背叛,将其贬为粗使丫头,日日折磨。
张康自幼饥一顿饱一顿的,险些没有长大,,在府里人人可以践踏。他天资聪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