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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想到严柯,他的思路就中断了。
余程看了眼时间,十二点一刻。他突然想起午饭还没吃。饿倒是不饿,就是有点腰酸。他反手按了按腰阳关(注),压痛明显,说明他的腰肌劳损又加重了。
这可不好。
他拿了饭卡朝医院食堂走去,心里盘算着找个时间去针灸科或者推拿科,请同事给他『操』作一下。
医院午休时间是11点半到1点半,他这个点去食堂已经没什么饭菜了。无奈之下只好去隔壁便利店,随便买个面包对付一下。
排队结账时他无意识地『揉』了『揉』腰部,忽然有人在他耳旁笑道:“余主任,肾虚啊?”
余程嗅到一股清甜的『药』香,还以为是中『药』房的同事,回头一看却是张行端,遂打趣道:“你说对了,肾虚型腰肌劳损。能报工伤么?”
“这可报不了,我只能给您挂挂号『插』『插』队。”张行端笑嘻嘻地朝收银台上瞟了一眼,“哟,这是你午饭?”
余程笑道:“食堂去晚了,没办法。”
张行端把手里的口香糖往收银台上一拍,爽快道:“一起结吧,这顿我请了,余主任你千万别跟我客气。”
余程故作惊讶道:“天哪,张老师这么大方,我多不好意思呀。”
两人对视一笑。
余程回到宿舍,就着凉白开把面包对付了。忽然收到张行端的微信,问他周末去不去户外徒步。
“就我们俩。”
余程看了眼排班表,周末严柯值班,于是回复道:“好啊。”
第5章()
5。
晚上跟余程约好要去扎针,因此严柯一下班就去了职工宿舍。严柯进门先找垃圾桶,把嘴里的口香糖吐了,然后问:“晚上吃什么?”
余程不动声『色』地瞟了垃圾桶一眼,笑道:“都行。”
严柯看到那里边的面包袋,诧异道:“你中午就吃了面包?”
“嗯。”余程把下午整理打印的一沓文献递给他,说,“这几篇文章你看看,挺有意思的。”
严柯接过一看,中英文都有,顿时头都大了。不过余程给他把重点都画好了,他也不好意思说不看,只好先放在一旁,掏出手机说:“我先点外卖,过会儿看。”
好不容易等到外卖过来,满满当当三大袋。余程很惊讶,看他从袋子里掏出烧腊、虾饺、肠粉、海鲜粥……桌上都快要摆不下。
每样东西都放在特制小食盒里,就连筷子都是仿象牙的。余程已经不打算问价格了,只说了句:“点这么多吃不完吧。”
严柯一愣:“你不喜欢这个?”
“不是……”余程想这毕竟是一番心意,遂笑道,“这么香,我闻着都饿了。”
严柯点了这么一大堆东西,自己反而吃得很少。吃过饭,两人出去散了会儿步,就回来准备针灸。
严柯坐到余程床上,问:“躺着还是趴着?”
余程端着治疗盘走过来:“躺着吧。”
严柯忽然有点紧张。倒不是怕扎针,而是他现在躺在小师叔床上,小师叔也没穿白大褂,他有点……想歪。
余程拿酒精棉给他消毒。严柯感到额前一凉,问:“印堂?”
“怕吗?”余程捻起一根短针。
严柯笑笑,心想你弄死我我都不怕。
余程的手法很轻,几乎没有刺痛感。针感倒是很强,酸酸涨涨的,从被扎入的『穴』位放『射』到整条经络。
严柯在心里默数,脸、手、肚子、腿都扎了,大概二十来针。余程扎的是什么『穴』位,他全都认识。只是在临床从来没有机会用,都生疏了。
“小师叔,你坐堂的时候也给人扎针吗?”
余程周末会到外面的中『药』房坐堂,严柯去看过,『乱』糟糟的,环境很差。
余程道:“看情况,病情需要的话也扎。”
严柯由衷感叹:“你真厉害。”
余程在床边坐下,叹道:“你上临床太晚,不然你爷爷去世前……也可以教你。”
严柯沉默片刻:“我本来不想学医的。”
余程说:“我知道。”
你知道个屁。
如果不是因为你,我为什么当医生?
严柯闭上眼,不再说话。他感觉银针被提『插』捻转,那是余程在给他行针。
不知不觉,严柯睡着了。
余程把他扔在床边的文献理了理,正想放到他包里,忽然听见他手机的震动。余程下意识地瞟了一眼,看到点亮的屏幕上写着:
“小『骚』货,py都快被c烂了还发l。这周末就好好休息吧。”
发信人是xxl,一个陌生的头像。
余程立刻明白了这个id代表的『淫』猥含义。
他看了看熟睡中的严柯,冷静地把手机合到床上。
严柯醒来时,眼前一片黑暗。身旁有安稳的呼吸声。
他『摸』了『摸』脸,发现针已经起了。手臂碰到了温暖的肉体,这才意识到余程就睡在他身边。
严柯立刻硬了。
他怕惊醒余程,小心翼翼地转过身子。余程背对着他,肩头随着呼吸缓缓起伏。严柯嗅到他身上莲花般的清香,知道那是余程惯用的洗衣粉。这么多年一直没换过,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
月光倾泻一地,将余程的侧影勾成静谧的水墨画。严柯忍不住伸出手,隔着一寸月光,凭空抚『摸』他的肩臂。
想拥抱他,亲吻他。
更想被他拥抱,被他亲吻。
但那都是不可能的。
就连这短暂的旖旎,都建立在无望的基础上。
严柯心里知道,小师叔并不明白他对他的痴念,所以才会坦然卧于他身侧,所以才会心无杂念地对他好。
直男真讨厌。
舌为心之苗。严柯觉得舌尖发苦,蔓延口腔。
翌日,严柯被闹铃吵醒。他『迷』『迷』糊糊地去『摸』手机,一看屏幕上xxl的未读信息,立刻吓精神了。
幸好余程已经起床。严柯听到洗手间传来他漱口的声音,心里一安。
余程拿着一套『毛』巾牙刷走出来,笑着问:“昨晚睡得好吧?”
严柯心虚道:“挺……好的。你呢?”
余程叹道:“我好心好意给你针灸,你不光把我床占了,还抢被子。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呀。”
严柯失笑:“对不起啦。”心想他应该没看见那条信息。
余程走过来,把手里东西递给他:“这是你上次来住用过的,我洗了一下。”
严柯心里暖暖的,低头笑着去洗漱。
第6章()
6。
星期六,严柯从2组的同事手里接班,开始了他悲惨的一天。
首先是8床copd(注1)的老大爷,昨晚上就咳个不停,支气管扩张剂、化痰『药』、激素早用上了,喉咙里还是卡着一大团痰。护士去吸了好几次痰,老大爷还是喘不过气,翻着白眼跟家属说“我要死了”、“让我死了吧我不想受这苦了”。家属虽然早有思想准备,这会儿还是哭成了一团,齐刷刷地跪到办公室喊医生救命。
隔壁房间12床的肺癌病人被吵得不行,跟家里闹着要回家。家人怎么劝都不听,老头一生气,自己把针头拔了,家人又是哭天抢地,叫医生过去劝。
37床那个肺心病已经到了失代偿期,下肢肿成球,肚子里也一包腹水。用了利『尿』剂『尿』量也没上来,严柯纠结不已:是先放腹水还是利『尿』剂加量,或者老老实实请个心内科会诊?
最让人生气的是53床支气管哮喘的阿姨,本来今天都打算办出院了,昨天请假回家,居然偷偷跟儿子媳『妇』去山里玩!漂!流!还是激流勇进会掉水里的那种!
然后就掉水里了,呛水了,肺部感染了,支哮急『性』加重坐120回来了。
儿子媳『妇』抓着他吼:医生!不是都好了可以出院了吗!怎么突然又恶化了!
呵呵,你猜?
严柯正压着脾气给他们解释,骨科打电话上来了,说有个老年肥胖病人刚才坐起来吃早饭,突发呼吸困难伴胸痛咯血,想请呼吸科会诊。
严柯一听,呼困胸痛咯血,这妈的不是肺栓塞三联征吗?!
他一边叫何萱萱去安抚8床12床家属,一边翻看37床的治疗记录,嘴里朝护士站大喊:“叫骨科改急会诊!喊二线过去!”
53床儿子媳『妇』继续吼:我妈现在这样怎么出院!你们就是想让我们多住几天好赚我们钱!
放屁!你那几天治疗费还不够我一顿饭钱!
严柯想磕两瓶速效救心丸冷静一下。
这堆事儿还没忙完,护工又送来一张会诊单。严柯抓过来一看,外科的,患者男72岁,为行balabala手术收住入院,入院后查『尿』常规细菌+++,『尿』频『尿』急,b超示前列腺增生,请贵科协助诊治。
严柯盯着“会诊科室:呼吸科”看了整整三遍,跳起来把会诊单摔在地上。
□□妈的添什么『乱』!
严柯刚把那对麻烦的儿子媳『妇』哄走,正给37床调整医嘱呢,何萱萱哭着鼻子回来了,说8床12床家属打起来了。
严柯想死。
等忙完这堆『乱』七八糟的事儿,已经一点半了。严柯这才想起来还没点外卖,又遭到了护士们的强烈谴责。他刚点完外卖,新病人上来报到了。
卧槽差点忘了!今天下午王主任专家门诊!热情似火无限加号疯狂收病人的王主任!
严柯一看,病区里还有十几张空床。
……
山上的空气很是清爽,带着植物特有的芬芳。
张行端带余程来的这座山是个景区,今天又是周六,游客很多。张行端于是领他从后山上去。后山不是正规游玩道路,没修台阶,这一路上可以说是披荆斩棘。
未经雕琢的野山怪石嶙峋,余程手脚并用,是真的在“爬山”。不过对余程这种缺乏锻炼的人来说,走台阶反而伤膝盖。因此他十分喜欢这条路线,打算下次带严柯也来。
“累了?”张行端站在一块凸起的大石上,朝他伸出手,笑容阳光帅气。
余程气喘吁吁:“还好,能坚持。”
张行端道:“你背的这个包不对。”
确实,余程以为今儿是来观光的,休闲包里还带了面包水果什么的。他高估了自己的体力,单肩包又在背上滑来滑去,大大增加了爬山的困难。
张行端就轻装上阵,只带了个徒步腰包。深『色』速干衣包裹着结实的胸肌,一看就很专业,浑身散发出蓬勃健康的朝气。
余程抓着石壁,仰头笑道:“现在知道也已经晚了。”他深呼吸,想一步跨上来,酸胀的大腿却怎么也使不上劲。
张行端忽然伸手,余程眼前闪过一块漂亮的肱二头肌,人已经被提了上来。
“怪我。”张行端笑道,“没提前告诉你。”
清风习习,余程靠在大树上喘气,享受地眯起眼睛:“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是故意的?”
张行端眉眼含笑,假装不解道:“啊?”
“秀肌肉,晒脸蛋,散发男友力。这套路你已经用得习惯成自然了。”余程潇洒地把自己的背包甩过去,“接着。”
张行端接过,顺手背在自己身上,笑道:“你都说出来了还有什么意思?”
余程道:“咱俩都知根知底了,套路还有什么意思?”
张行端耸肩:“说的也是。”
然后走上来,摁着余程的后脑勺就亲了下去。
余程配合地跟他接了个吻,很快推开,大口喘息道:“等我缓口气。”
张行端笑着递出一瓶水:“歇着吧。我今儿还真没打算打野p附件,套都没带。”
“我也是。”余程休息够了,直起身子环顾四周,微笑道,“爬山挺有意思的,风景也好,空气也好。”
“你下次可以带严柯来。”张行端用力踏了踏脚下的大石头,正儿八经道,“这石头不错,挺稳的,你可以在这儿把他办了。”
余程道:“太硬,硌着他我心疼。”
张行端玩味地看了他一眼,含笑不语。
……
夜晚。
一下午十五张床收满,打破了严柯的脸黑记录。
跟他搭班的护士们怨声载道,纷纷表示以后再也不想见到他。严柯请了哈根达斯才平息民愤。
可怜的何萱萱,写病历写傻了,吃晚饭都差点睡着。严柯看看晚上没什么事,就让她先去休息了,自己坐在办公室修改她写的病历。
值得庆幸的是,萱萱做事很仔细,下午忙成这样她病历还是写得很好。严柯欣慰地伸了个懒腰,一看时间,才八点半。
他习惯『性』地掏出手机,这才看到余程半小时前发来的微信,问他忙不忙。
“刚忙完,要死了。”
余程的微信头像是一个白底黑线的圆盘,严柯以前问过他那是啥,他说叫四猫……四猫什么盘,是个文物(注2)。严柯点开大图看了会儿,实在不知道这有啥好看的。等了一会儿余程也没回信息,他只好放下手机。
对了,看看文献吧。
他去更衣室柜子里拿出余程为他整理的文献,一看到那密密麻麻的字,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这两天才看了一篇,老是静不下心来,看两眼就犯困。这会儿病区也安静下来,他在电脑前坐定,开始认认真真地阅读。
这一篇的标题是,《木防己汤合葶苈大枣泻肺汤联合博来霉素治疗恶『性』胸腔积『液』的临床观察》(注3)。
……啊?
严柯『揉』了『揉』眼睛,又看了两遍。脑子里一团『乱』麻,还是没看懂题目。
余程还给他在旁边标注了博来霉素的来源、分子式、『药』理作用和临床用途。严柯看着那些正楷小字,心里一阵惭愧。
他给我标了这么多东西,我他妈连断句都不会断。
严柯强迫自己往下读,注意力却更加没法集中。他只好低低念出声:木防己汤、合、葶苈大枣泻肺汤、联合、博来霉素、治疗、恶『性』胸腔积『液』、的、临床观察。
看明白标题什么意思,严柯深吸一口气,继续往下读。
余程不仅在论文空白处写了注解,还给他划上了每一段的重点。即便如此,严柯还是有不小的阅读障碍。
他没法集中注意力。思维像一团开叉的头发,『乱』糟糟地发散向一万个目的地,但却没一个有意义。很快地,他感到如坐针毡,耳朵里甚至有嗡嗡的鸣响。
他忍不住看了眼手机。余程还是没回信息,这让他更加烦躁,同时愧疚。
他『逼』自己重新拿起文献。文字一个个地蹦进视野,却无法连接成完整的句子。他不得不反复阅读同一句话,但当他读到下一句时,却又忘记上一句说了什么。
……又是这样。
从去年开始,他的集中力越来越差。不光是论文,还包括教科书。只要是稍微陌生的、需要理解和记忆的东西,他都无法精细阅读。
也因此他没有考博,嘴上说着不想做实验写论文,实际上是知道自己考不上。
但只要他报名,就一定会有导师接受他,也一定会如期毕业。
区别只在于父亲看到成绩时对他失望到何种程度。
严柯咬了咬牙,用全部的意志力继续阅读。
他花了一个小时终于把这篇文章读完,又发现余程在文章末尾附上了自己的感想,还指出了文章的优劣之处。
……小师叔真的很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