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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王沮丧一夜,又活过来了。给人铺了路又如何,好歹先帝是真死了。三位辅政大臣厉害又如何,他们不是皇帝,许多事做起来便不那么名正言顺,至于皇帝,如今的皇帝可还有先帝的魄力,可还有先帝的能力?黄口小儿,不足挂齿!
走到这一步,晋王是不会后退的,虽然冒出三个辅政大臣在他预料之外,但至少,他能趁着朝中忙乱,重振旗鼓,不必如先帝在时那般命悬一线了。
淑妃也是这般劝他:“幼帝、老臣如何相处,自古就是难题,你且看着,朝中不会太平的。”
晋王从前并不怎么与母亲商量对策,此番是不得不借助宫中的力量去毁灭证物,才来寻淑妃。几下机密讲下来,他才发现母亲的好处。
淑妃不是一个肯认命的女人,她若是安分,也养不成晋王这样狼子野心的儿子。
“朝中混乱,便是你的时机。赵王莽,代王懦,荆王愚,你若能取得帝位,占据礼法,大臣们会站在你这方,此三子,不足为惧。目下形势,最难的,便是如何使萧德文退位。”淑妃分析道。
“不止萧德文,还有濮阳。卫秀所做之事,濮阳岂能不知?母妃看她装得如何孝顺,如何深明大义,不也是盼着先帝去死?”晋王冷笑道。
此间宫室中,唯有他母子二人,宫人远远遣了开去,门窗四处,皆有淑妃心腹看守。且旧朝已去,新帝初立,到了这个时候,众人皆忧前程,也没人来管他们了。
淑妃看着窗下那片浓重的阴影,面上显出迟疑来,徐徐道:“我倒觉得,濮阳是真不知这事。她与先帝亲厚,一月两月,一年两年倒罢了,这二十年时光处下来,先帝岂能不知她是什么人?要装也装不了这么久。”
晋王先是不以为然,后仔细一想,也觉得有理:“母妃是说”
淑妃一笑,沉声道:“欲使其亡,必先使其内乱。”对晋王招了招手,“皇儿附耳过来。”
晋王忙自坐榻上起身,走到淑妃身旁,弯身倾听。
淑妃朱唇轻启,低声两语。晋王神采焕发,双眸亮得诡异。
听完,他站起身来,笑道:“母妃好计策。只是”他略蹙了蹙眉,顺势在淑妃身旁地板上跪坐下来,低声道,“要将先帝之死都推到卫秀身上,怕是不易。”
在先帝之死上,卫秀一丝都不曾沾手,且那下了的参汤早被处理了,来源也处置干净,眼下再伪造,伪造的总会留下破绽。濮阳权力越来越大,嫁祸她的驸马,她能动用半个朝廷的力量来查明此事。到时,驸马无事,嫁祸她的人,便无处遁逃了。
淑妃嗔道:“自然是等濮阳无力掌控朝政之时。你怎么就迂了呢。你要为帝,便要在礼法上站稳脚跟。最好的办法,便是证实那道遗诏是假,遗诏是假,即位之人自然就不作数了,到时大可借宗室长者之手,立你为帝。这些事要等你控住朝廷,才能做。”
待朝中权柄皆入晋王之手,他所言,便是真理,他说先帝是卫秀所害,先帝就是卫秀所害。既然先帝是被人害死的,这道突然出现的遗诏自也做不得真。
晋王大喜:“不错不错,如此,后人便不能质疑我了。只是,这些礼法上的事,现在说来,总归还早。眼下,咱们该如何行事?”
“眼下?”淑妃笑得格外温柔,“眼下自然是哪处弱,就从哪处入手。”
晋王心领神会,也露出一个矜持的笑来:“母妃高明。”
眼下最弱的,自然是君臣关系。萧德文不是个安分的人,他会做戏会忍耐,也只于他屈居人下之时。他对朝政,必有见解。可大臣们会听他的么?先帝政行令通,是因大魏是他建立的,是因他功勋彪炳,有威严,亦有威信,还因与朝中大臣相处得宜,能使海内膺服。
萧德文有什么?他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皇帝的空架子。
大臣们未必服他,因他年幼,还要看轻他,辅政大臣有辅政重责,更不会由着他乱来。
如此,君臣之间,必会生怨。
辅政大臣之中,看似濮阳排在最末,其实,丞相年迈,郑王和软,她才是三者中至关重要的那一位。
等先帝丧仪一过,她便名正言顺地上朝了。
第九十五章()
三年之丧,天下之通丧。
父亡,子为父守孝三年,三年不作乐,不饮酒,不食肉,不行宴舞。
卫秀与濮阳,也要分榻而眠。习惯了两人同寝,一转身就能碰到另一人温软的身躯,乍然分开,卫秀颇为不习惯。
想想还要这样三年,卫秀首次品味了何为岁月漫长。
先帝梓宫已入山陵,丧事办过去了。四方来使陆陆续续抵京吊唁,朝廷使鸿胪寺接待来使。朝廷气象,代表的是大魏颜面,自不能使来使看轻,平白滋生出狼子野心来。鸿胪寺桩桩件件皆用心安排,以致忙不过来了,又从礼部抽掉了几名郎中过去。
鸿胪寺恰在濮阳手中管着,她少不得要过问一二。春节过去,百姓又要耕作,此事是重中之重,濮阳尤其重视。经历连续两年天灾,今年若再不风调雨顺,百姓就难度日了。她与丞相、郑王商量了,拟出条陈来,又与农事相关的大臣逐条商议,确认无误,再文书各州郡,要地方官做好春耕事宜,激励百姓耕种。
这样的日子是很累的,濮阳比先帝更累,先帝可自行决断,无人可束其手脚,但濮阳还要带领众臣与萧德文汇报。萧德文听不大懂,又喜事事都参和,大臣们不得不向其解释,一遍听不懂,还要第二遍,好不容易用浅显的话语组织了,使他明白了,他又突发奇想的也给了几个命令。
他哪里知道如何治国,整个天下,众多州郡需协调,各地有各地的情况,富庶的需救济贫瘠的,贫瘠的相应也要给出回报,林林总总,萧德文一概不知,只想当然的开口。大臣们不得不驳回,开始要顾忌天子颜面,用词缓和,语气也很柔和,后来实在是烦了,也顾不得天子作何想,措辞日益严厉。
朝中事物繁重,大臣们都是既不温柔也不耐心的男子,治国他们会,哄孩子他们就不擅长了。
这样数月下来,虽说是累,收获也颇丰。
这一世没有卫秀劝导与献策,萧德文的自大愚昧在登基之后很快就显现出来,大臣们失望之余,也迅速向另一权力更大,更有希望,亦更能给他们好处的人身旁靠近,兼之丞相有意纵容,郑王装聋作哑,濮阳的势力如飓风一般,横扫朝堂。
晋王本是踌躇满志,几月下来,才发现,他已没有与濮阳争锋的能力了。非但是他,赵王几个也是,经先帝削弱,四王势力收缩,还未恢复元气,而濮阳却是在前期打下十分稳固的基础,一入朝堂,便如蛟龙入海,一路凯歌,势不可挡。
一些敏锐的大臣已醒悟过来,濮阳殿下竟是早在为今日准备,她早有总揽朝纲之心。看破也不敢说破,只暗中向公主示好,至于幼帝,已越来越像个摆设。
虽然日渐势大,但朝中人心浮动,仍需安抚稳定。
濮阳回想上一世这几年会发生哪些大事,也好提前做个准备,以免朝堂动荡。然而重生以来,时局大改,许多事都已偏离了轨道,无迹可寻。
重生带给她的优势越来越小,濮阳却不觉得不安,她有卫秀在身边。
又是一日忙碌,回府之时,已近亥时。春耕已经结束,各州郡各有反馈,多数是好的,边远几处仍缺水,缺种子。她也与众臣拟出了解决之法。
濮阳入府,先问家令今日驸马做了什么。家令一一答了。国丧期间,京中萧条了不少,驸马不会外出,便只在府中。
濮阳问清楚了,便挥退了家令,朝内院走去。途径书房,看到书房灯还亮着。有一人影投映在窗纸上,她在吹奏一管玉箫。
箫声清幽,在春寒料峭的夜色中流淌,像一滴水落入春江,漾开一圈圈波澜,又与春江融为一体。这幽静的夜色,伴随如此动人的箫声,濮阳只想沉浸其中。
她许久没有听过卫秀的箫声了,她曾想过弹琴相和,却一直没有碰上好时机。眼下,倒是合宜。濮阳欣喜,正欲使人取她的琴来,箫声戛然而止。书房的窗从内推开,卫秀从窗后看了出来。
濮阳怔住了,她们隔着不到五步的距离,一个在灯火下,一个在夜色中。卫秀手里还拿着那管玉箫,是当年在邙山上,濮阳赠与她的。她眸光清冷,犹如这尚存严寒的春夜,待看清窗外的人,她唇畔浮现些许笑意,而冷淡的眼眸也如冰雪消融后的江水,轻缓的流淌。
濮阳看得入神,她一贯觉得这世上再也找不出一个比阿秀更美貌的人了。此时,她更是这样觉得,她的一颦一笑,一挑眉,一勾唇,都美得能入画。哪怕只是看着卫秀,就这样看一辈子,她都不会厌。
卫秀见她呆呆站在那里不动,不由无奈,只得召了婢女来推着她出去。
时辰不早,也是时候回房安置了。
卫秀到濮阳身前,抬头看了看她,笑道:“今日倒是早,晚膳已用过了?”
濮阳这才回神,脸颊掠过一抹绯红,低声道:“在宫中与他们一起的。”
卫秀笑了笑,并没说什么,只示意婢女推她前行。
濮阳看着她先行一步,她忽然想起,她好像好几日不曾见过卫秀了。新帝即位之初,朝中最是忙乱,方方面面都有漏洞,好似偌大一个朝廷,随着先帝一去,就不知该如何运作了一般。数月来,她日日早出晚归,统领大局。有时候,回来得晚了,卫秀已歇下,清晨匆匆用过早膳,又是整日不见。
忙的时候,顾不上其他,此时夜色姣好,阿秀就在她身前,她坐在轮椅上,背对着她,她们一起走在回房的路上。
濮阳心中倏然间溢满了思念。她快步跟上,走到卫秀身旁,卫秀看她一眼,温缓一笑。濮阳的心,随着她这一笑,雀跃不已。
回到房中,梳洗之后,二人各自睡下。
内室置了两榻,各在室内两侧,中间有一道屏风隔开。灯都熄灭了,只留了角落一盏,用于起夜之用。
濮阳躺下,久久不得入眠,满脑子都是卫秀。她就在不远,她们只隔着一道屏风,黑夜寂然,她倾耳凝听,仿佛可以听到她气息平和的呼吸。
濮阳想到,她已许久不曾与阿秀单独相处,阿秀也总自己去竹林旁的小院,不大来寻她。如此一来,她们虽还日日同寝一室,可已很久没有好好说说话了。
濮阳有一瞬间心慌,她真担心,时日一久,她们就这样生分了。
“阿秀,”她轻声唤道,“你可睡了?”
卫秀还醒着,听到她唤她,立即回道:“没有。”正想问有何事,便听得一阵悉悉索索的轻响,濮阳绕过屏风,摸黑走了过来。
虽已是春日,夜间依然冷着,卫秀忙朝里挪了一些,空出一个位置,让濮阳进来。
濮阳在她身边躺下来,盖上棉衾,暖暖的,是卫秀的体温,一点也不冷。卫秀撑起身,探手过去,替她掩实了被角,确定没有风进来,她才问道:“怎么过来了?”
濮阳沉默了一下,朝着卫秀靠近,直到靠在她身上,方轻声道:“家令说,你今日不曾出门,一直在竹林,你在那里做什么?”
卫秀将她揽过来,抱得紧紧的:“两年前,你说要在竹林的池子里养几尾鱼,可还记得?我令人寻了些鱼苗来,趁天气和暖,正好养下去。到秋天,鳜鱼肥美,给你烹一道鱼羹,你必是喜欢的。”去年她就记挂这件事,可惜卧病在床,起不来身。
濮阳这才想起两年多以前,她们还没有成亲的时候,她随口说的那句,不想阿秀一直记得。她觉得害怕她们会生分的担心真是多余,阿秀怎么会跟她生分呢?
外面风风雨雨,但一回到卫秀身边,就像到了芳草鲜美,落英缤纷的桃花源,时光宁静,岁月悠远。
有些人,就是如此,做什么都从容不迫,连带着她身边的人,也跟着从容起来。
濮阳想到秋日,池边垂钓,生火烹鱼的场景,生出万分向往来:“好,只你我二人。”
第九十六章()
与卫秀同卧一榻,濮阳像有说不完的话。直到子时,远处三更梆声传来,濮阳方依依不舍地静默下来。明日需早起,她该回到屏风另一边去歇下了。
卫秀的手贴在她的腰上,轻轻摩挲。即便隔着一层寝衣,濮阳也能感觉到手心处的温暖。为守孝,她们之间许久不曾有过这样的亲昵。濮阳愈加留恋。头脑异常清醒,先帝之丧未满三年,她为人女,不当去想床笫之欢,但心却怎么都不能跟随理智。
蔼蔼夜色之中,卫秀眼波幽静,凝视她的目光都格外专注。濮阳情不自禁,倾过身去亲吻她的嘴唇。
卫秀呼吸微凝,旋即便开始回应她的深情。成亲将近两年,她们行房事极少,先是卫秀大病,又逢先帝之丧,纵在一间房中,竟也少有水交融。可少并不代表不想。起先只是唇贴着唇,二人都显得生疏,然而很快,那久远的记忆在二人脑海中同时苏醒,新婚时的呻、吟,,交缠的身躯,黏连湿润的吻,像烟花一般在同样深沉的夜色中炸开。卫秀那样不动声色的一个人,也失了分寸,她不满足于唇齿间的轻触,迫不及待地想要攻取更多的领地,她在她唇上辗转流连,她抚摸她的脸颊,她愈加渴望的,将舌探入,寻求濮阳的回应。
这样的卫秀一点也不像与她低语“在池子里养几尾鱼”时的体贴温柔,更不像在夜色中临窗吹奏的优雅风流,她好像更尘俗了一些,也更真实了一些。
这样的卫秀,濮阳也喜欢,卫秀什么样,濮阳都喜欢。她闭上眼,情不自禁地去回应她,纵容她,任她索求。
呼吸逐渐加重,喷出的气息愈加滚烫,齿唇间摩擦,发出的声响。
火热,单单一个吻便使得人意乱情迷,濮阳紧紧攀着卫秀的肩,像是无所依靠,迷乱的呻、吟无意识间便溢出来,带着重重的鼻音。
直到卫秀探入她的寝衣,濮阳一个激灵,猛然清醒过来。她忙抓住卫秀的手,低喘道:“阿秀不行”
卫秀受到阻止,茫然地看着她,不解之间,眼中少见的流露出一抹委屈,但她很快就明白她为何阻止她,抱着濮阳,不再动作。濮阳不免心疼,三年太久,太委屈阿秀了,但是亡父已去,她若连三年之孝都守不住,又怎配为人。
她努力平息欲、望,轻轻拍着卫秀的背:“阿秀,”她羞涩地咬了咬唇,抱住卫秀的手臂,温声软语“你且忍一忍,待三年期满,我好好弥补你”
她声音越说越低,这话中意味昭然,她终是难忍羞意,但她又不是深宅内院中的平凡女子,即便是羞赧,她仍是不曾躲避,抬头去看卫秀,便见卫秀也笑吟吟地看着她,那双幽深的眸子还未褪尽欲、色,意味深长地望着她,低声暧昧道:“好,三年期满,好好弥补我。”
濮阳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像是着了火一般滚烫,这样带着点坏的卫秀真是让她喜欢,她极力显得镇定,但话一脱口便是低柔妩媚:“但也不许你太坏。”
卫秀笑意更深:“谨遵殿下之命。”
这一折腾,夜更幽沉了,濮阳不得不离开,她如来时那般摸黑回去,但心情却已不同了,欢喜满足又满含对日后的期待。她不知在她转身的那一瞬间,卫秀眼中的亮色似流星般坠落,变得黯淡。
三年之期不远,于亘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