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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神不觉间随之一振,邵良宸自己都觉得讽刺:我到底在指望些什么?指望他会从这些人手里把我救走么?他才是这些人的头领,才是造反的主谋,恐怕听说我被下了“报君知”,他也会很想听听我的亲口招供
周昂也已迷迷瞪瞪,听见手下报说朱台涟来到,他有心起身相迎都难以做到,只好继续扶桌坐着。
朱台涟阔步进门,身后跟着贴身宦官陆成与侍卫统领韩毅,何锦丁广等武将连忙齐齐施礼。
见到瘫在椅上意识不清的邵良宸,朱台涟原就冷峻的面容更增几分寒意,一边快步走过来一边问:“你们将他怎样了?”
丁广道:“王长子莫急,我等不过是给二仪宾下了‘报君知’,想听听他的真话,这种药食之无害,劲头过了也便恢复如常。”
朱台涟来在近前,见到邵良宸虽闭着双目,脸色与呼吸都还如常,他松了口气,回身道:“我的妹夫,也是你们想审就审的?!”
其余众人都是曾经上过战场、亲手杀过敌寇的武将,可被他这冷冽如冰的目光一扫,竟都齐齐心头发寒,满心怯意。周昂已然说话艰难,便无力地朝丁广打了个手势,叫他全权替自己辩解。
丁广恭敬道:“王长子请恕罪,我等正是为了不伤和气,才出此下策,今日听了二仪宾口吐真言,倘若能够证明是我等过虑,二仪宾其实并无嫌疑,大家都好安心,反正又不至于对他身体有损,何妨一试?”
不等朱台涟说话,只听见邵良宸含糊唤出一声:“菁菁”他意识尚未完全丧失,周遭的声音仍可听入耳中,知道朱台涟到来,似乎有心阻拦那些人对他逼供,他无力多做什么反应,只能这般唤出何菁的名字,期待朱台涟能看在何菁份上,别被那些人说服。
朱台涟眼神晦暗下来,没有理睬丁广,朝自己两名手下吩咐:“架上他,随我出去。”
韩毅与陆成便要去扶邵良宸,众武将一齐上前一步:“王长子!”
陆成率先喝道:“怎么,你们连王长子的话都敢忤逆?!”
众武将面面相觑,全都焦急为难,何锦道:“王长子明鉴,大伙儿跟着您做的是掉脑袋的大事,命都交在了您手上,容不得一点疏忽,您一定要护着您妹夫,好歹也得给大伙一个说法,不然我们怎知道明日一家老小的性命不会交待在他手上?”
其余武将也都纷纷附和。早在邵良宸与何菁初到安化、袁雄猝死那时起,这些人便对这位二仪宾提起了戒心,这一次听闻孙景文之死又是与之相关,确实怀疑得寝食难安,谋反大事一旦不成便是族诛的大祸,由不得他们不紧张,倘若再不能确认邵良宸的来历,这些人简直就快要崩溃发狂。
“你们要说法?好!”朱台涟目若寒冰,从他们脸上一一滑过去,“我就告诉你们,我二妹夫确实不是什么商人,他是我安插在京城的探子!多年以来,他一面替我侦测京师朝廷的动向,一面顺道替我寻找二妹。正因二妹是他替我寻回的,我才亲自做主,将二妹许配给他。我与你们所谋划的大事,他早就全都知道。这下你们还怕他是厂卫派来的探子么!”
第68章 误解至深()
在丁广何锦等人看来;朱台涟没有任何理由会为了给个厂卫坐探打掩护而骗他们;也便很轻易信服了这套说辞,而且朱台涟的这番话正好解释了他们最难以索解的一点:怎会那么巧,厂卫的探子正好娶了安化王二小姐呢?
竟然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丁广讪笑道:“原来如此;王长子,您看这事儿闹得;可您当初为何不来直说呢?”
朱台涟语调稍稍恢复平和:“我不来说,是担忧有刘瑾的人混入你们当中打探消息;今日在场并无外人;又见到你们诸位都为了探究二妹夫身份如此心急,我不好再藏私隐瞒,才对你们明言。你们也当留意;二妹夫将来还是要回京去替我趟路的;此事千万不可透给外人知晓。”
众武将点头答应不迭,又忙着作揖致歉。还有人有意帮着送邵良宸回去;朱台涟全都断言谢绝。
邵良宸浑身瘫软;与个全然昏迷的人无异,陆成与韩毅扶他起身他也无法行走,只好由韩毅将他背到背上,跟随朱台涟出门。邵良宸身形高挑,好在韩毅也是高壮魁梧的身材;背着他还不算费力。
“王长子,奴婢去向酒楼借一驾马车。”陆成道。他们是骑马赶过来的,像邵良宸这德性扔上马背也得掉下来;只能乘车。
朱台涟“嗯”了一声,领着韩毅先行下到了酒楼楼下,特意避着外人,自侧门走出。
邵良宸自从被带离了那间单间,知道自己大体脱险,精神稍一松弛,意识就陷入了一团模糊,对周遭全然无感,待被背至楼下等在酒楼侧门之外,他便说起了胡话:“菁菁,是二哥是二哥要谋反”
周围没有外人,这句话清晰入耳,韩毅不禁抬头去看朱台涟,朱台涟便如没听见一般,默立不动。
安化王府要借马车自是轻而易举,很快陆成便领了一辆装潢还算不错的单驾马车过来,朱台涟叫韩毅将邵良宸放入车厢,看了一眼车夫,吩咐道:“叫这人回去,陆成,你亲自赶车,回王府。”说完自己也坐进了车内。
车轮辘辘,邵良宸歪倒在长条座椅上,嘴里含含糊糊地呓语连连。朱台涟不禁琢磨:这样子送了他回去,又该如何对菁菁解释
正这么想着,忽听邵良宸道:“菁菁,你别怪我,我不是不是有意瞒你。是我对不住你,我早就知错了,只是一直不敢对你说”
朱台涟蹙起眉心,出口问道:“你瞒了菁菁什么事?”
邵良宸仿若梦魇缠身,焦急得头上都冒了汗,惶然说着:“不能说,不能叫她知道,我就是前世害死她的人,我不是有意我没想害她死,那都是我前世欠她的,今生今世要还给她,要加倍地还我怕她知道了会恨我,一直不敢对她说,你别告诉她,千万不能告诉她”
什么前世今生、死了活了的?可见这种药果然靠不住!朱台涟原先也听说过“报君知”只会叫人胡言乱语,根本起不到逼供之效。
不过,他就着车内悬挂的风灯光芒,看看满头是汗的邵良宸,还是能得出一个结论:他有事瞒着菁菁,生怕被她知道。那件事,必定是极为对不起菁菁的。
自从借助姜炜坐实了邵良宸的坐探身份,便知道之前那些绸缎商人的说辞都是假的,那么有关“对菁菁有着真情”的剖白自也值得怀疑。一个来安化王府探查的坐探正好娶了安化王的女儿,常人谁会去相信这纯属巧合?
朱台涟自然而然便会猜想,是邵良宸体察到了何菁的身份,也发觉了孙景文等人正在寻她认亲的事,于是有意接近何菁,骗取她的芳心,最终娶她只是为了借助她的身份来掩护自己办差。说白了,他就是个为了立功受奖才利用何菁的骗子罢了。
那么现在这件“决不能叫菁菁知道”的事是指什么,也就很好推想。他这龌龊目的倘若暴露出来,菁菁还不当即与他翻脸?他的差事还如何办下去?这心思他当然不敢叫菁菁知道!
想起平日何菁对邵良宸表现出的诸般情深义重竟然都是被他哄骗得来,朱台涟不免生出切齿恨意:不愧为厂卫出色的探子,骗术果然够高明!
这个骗子,早已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却还要在安化流连不走,可见光是侦测到讯息送回京师还不能叫他满足,看这意思,他怕是还惦记着亲手平定叛乱,立上一大功,好加官进爵。
他还先杀了袁雄,又杀了孙景文,一而再再而三地作死,直至今日,临到了彻底暴露的边沿。今日倘若自己晚到一步,真被周昂他们得悉了他的身份,又当如何?到时自己还能有什么说辞可替他分辩?真到了那一步,纵使还能留他活命,也不得不为了安抚周昂他们,去将他监。禁,甚至还要连同菁菁一道监。禁
更遑论他明知此行是为侦测讯息而来,随时有着风险,随时要为脱身做准备,竟还不思节制,害得菁菁怀上身孕
再如此由着他胡闹下去,菁菁就不光是被他骗取感情,连命都要毁在他手里!
朱台涟推开车前门,对赶车的陆成吩咐:“不回王府了,直接回去我那边!”
何菁虽然觉得自己无需像坐月子那般讲究,都是邵良宸小题大做,其实也体会得出,自己身体和精神还是远不如从前正常时候。不说别的,至少那天出血就出了不少,光是贫血也足够叫她精神萎靡。
每天晚上都是精神最差的时候,一吃过晚饭她就犯困。今日料着邵良宸去与钱宁会面,恐怕不会回来很早,她还强打精神,叫烟翠绮红陪她聊天解闷等着。等来等去,只等来一个守门的宦官过来传话。
“二仪宾说,他今晚贪杯多吃了些酒,醉的厉害,怕回来熏着二小姐,索性就在朋友那边凑合一晚,明日再回家来。”
听了这话,绮红与烟翠都难免疑心:二仪宾怕不是去眠花宿柳了?
值此二小姐不能行房的当口,常人做此猜测再寻常不过。
何菁听了倒觉得有些新奇好笑:他喝多了?我还没见过他喝多了什么样儿呢?可见他也是怕在我面前丢丑,才连回都不敢回来。
其实她也有点往那边想,但又与丫鬟们想得全然不同。根据上一次邵良宸被迫喝花酒后的夸张反应,何菁觉得,要是今晚真是钱宁把他灌醉了,让他在那种地方过了一夜,明天他非得跟钱宁绝交不可!
什么酒后乱性,那都是本心就想乱性的人借酒盖脸,她一点也不担忧那种事会出在他身上。
她问:“是方才二仪宾亲自回来对你说的?”
宦官隔着帘子在暖阁外回道:“不是,是王长子府上的一个小厮过来传的话。”
钱宁如今还算受重用,差遣一个王长子府上的低等小厮过来传些无关紧要的话已不是头一回了,想到邵良宸可能留在二哥府里过夜,何菁有些不放心,不过想到有钱宁那个精灵鬼跟着,又觉得应该不会出事,便没再多问,草草收拾了一下就睡了。
“王长子,二仪宾醒了。”
朱台涟习惯于每天清早去到户外,做些强身健体的事,自从见过了钱宁的高明射术,他这些日子就时常会叫钱宁一大早来陪他到府邸一隅的靶场习练射箭,拿钱宁当了个骑射教习。
陆成赶过来汇报这话的时候,钱宁就在跟前。
朱台涟信口应了一声,转过脸朝钱宁望过去。钱宁很自然地露出些许意外神色,继而笑问:“王长子留了二仪宾在府上过夜啊?”
他早就公开与邵良宸有着来往,这么问一句也很自然。朱台涟又只是随口一应,将手中硬弓抛给他,自己随着陆成走去,低声吩咐道:“着人盯着钱宁,别叫他有所异动。”
钱宁望着他的背影,脸上神色虽还轻松,心底却已急急分析起可能的状况。
邵良宸在一间客房的床上醒来,睁眼看着陌生的屋子,只觉得头脑昏昏沉沉,一时都想不起发生过何事,自己究竟怎么来了这里。直到看见朱台涟进门,昨晚的回忆才迅速复苏。
“二哥。”邵良宸坐起身,身上肌肉仍然残存着酸软之感,就像昨日干了太多的体力活,尚且恢复不来一般。
朱台涟过来在床前的绣墩上就座,语调平淡地问他:“昨晚的事,你还记得多少?”
还记得多少?他记得二哥过来酒楼上为他解围,记得二哥与那些人在他面前直承“大事”,记得二哥对那些人声称,自己是他安排在京师的探子可是这些,现在能实说吗?二哥昨晚从那些人手中救了他出来,就代表他们之间可以开诚布公了么?
脑筋亦如四肢,依旧僵化,尚未恢复往日的敏锐,邵良宸愣愣地不知如何回答。
朱台涟见他不说话,也未多问,站起身道:“你收拾一下,一会儿随我出来。”
“二哥要带我去哪里?”
“去了你便知道。”朱台涟头也不回地出门而去,显然无意多说。
门口鱼贯进来四个小厮,分别捧着水壶水盆手巾胰子等物,来伺候邵良宸洗漱。在他们当中最后一个人进门后的空隙,邵良宸望见门外守着几个腰间佩刀的王府侍卫。
他现在浑身都还发着虚,就像大病初愈般没有力气,勉强刚能做到走路不用人来搀扶,想要与人动武肯定力不从心,况且在二哥的地盘与其手下侍卫动武,也绝非明智之举。
虽猜不到朱台涟意欲何为,邵良宸也能感觉的出,今日形势恐怕不容乐观。
靠近王长子府大门的一处墙角,侍卫统领韩毅见到一名侍卫匆匆忙忙小跑过来,喝道:“做什么呢的?慌里慌张的!”
“统领大人,方才陆公公叫我与赵振两人盯着那个钱宁,可我俩一霎眼儿的工夫就被那小子溜了,眼下也不知去了哪里,是以正在寻找。”
“钱宁?”那可是个王长子一直交代需要留意的人,韩毅眉头一皱,“快,多叫上几个人一同去找!”
他们两人一道匆忙离去,却未留意就在几步之遥的两道墙垛之间,钱宁正悄然藏身其内。他小心翼翼地露出半边脸,朝那两人的去向望了一眼,闪身出来,往大门方向靠近了一截,避身于另一处墙角之后。
不远处的甬道上走过来一行人,十六个佩刀侍卫分列两排纵队,将邵良宸夹在中间,朝大门外走去。这不是护送,是押送。
钱宁紧紧蹙起眉心:必是出大事了,若不及时采取对策,还得出更大的大事!可在这里,王长子想做的事,有谁能阻止得了他?
依稀听见有侍卫们的喧哗声传来,钱宁迅速闪身奔至院墙之下,一纵身攀住墙头瓦沿,身形利落地翻了出去。
自从成亲以来,除了新婚之夜以外,何菁还未再有过一晚不是与邵良宸同床而眠的。就是这几天她休养期间,邵良宸曾有意另置床榻就寝,何菁也没让,还说有他在跟前自己才觉得够暖和。
昨晚他不回来,何菁心里虽未怎么惦记,却还是难免不惯,一夜都没睡踏实,中途醒了好几回。好容易熬到拂晓时分,醒了之后,她就开始一门心思地盼着他快些回来,盼来盼去,简直脖子都盼长了。
天亮之后草草吃了几口早膳,何菁就窝在床上一点一点地挨着时候,忽然有小丫鬟送进来一封书信:“门房当值的贾六说,这是一个侍卫打扮的人送来的,说是事关二仪宾,需请二小姐即刻亲自过目。”
是他差人过来传书?何菁感觉到事情特异,接过信来一看,那只是薄薄的一张纸折了两折,展开来看,上面也仅有很简单的一行墨字。
可看清了这行字,何菁却脸色大变,急急吩咐道:“烟翠,伺候我更衣,我要出门!”
自从小产休养以来,这些天她都没有好好更衣,更是连正屋的门都未曾出过,烟翠绮红等几个近身下人都惊了一跳,纷纷劝道:“二小姐,您有什么事叫我们去就是了,您这样儿哪能出门?”
“不要废话,快着些!”何菁已自行抓过外衣来穿。
烟翠与另两个当值丫鬟见她神色肃然,看似是有极不寻常的大事,当下也没敢再多说。
何菁稍一琢磨,先将那封书信团了团,丢进炭盆里烧毁,又向小丫鬟吩咐:“你去将那收信的贾六唤来!”
贾六被叫来次间里时,何菁已被丫鬟们服侍着穿好了外衣也系好了斗篷。
何菁出了暖阁的门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