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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了一阵后,他柔声道:“人都会变,但只要有诚心,我可以随着你变,你也可以随着我变,你担忧我觉得你不好,你就会极力做得更好取悦我,我也会担忧你哪天觉得我不好了,所以我也会极力做得更好取悦你。只要你我都有这样的诚意,还怕什么爱淡情驰?所以说,一辈子不变心,并不是什么难做到的事儿。恩爱白头的夫妻又不是没有,焉知你我就不是其中之一呢?”
是啊,又不是没有,焉知我们就不是其中之一?
又静了一阵,何菁才又轻又缓地说道:“你不知道,其实,这辈子我一直有种怪念头,就是觉得活着很没意思。早先是见到我继父待我好,我便满心感激,惦记着回报他,算是为他活着;后来继父过世了,留下了云儿,我又想为了继父总也得把云儿好好养大,算是为云儿活着;现如今”
邵良宸直听得心头急跳,望着她在自己怀里抬起头,用水亮澄澈的双眸紧紧望向自己,开口缓缓道出与自己心声相重叠的那句话:“我就是为你活着!”
心如潮涌,他一时竟有冲动,想要如她一般哭上一场,最终还是深吸了一口气,才堪堪忍了下来。
你为我活着?我又何尝不是!这种表白若是上辈子说出口来,难免显得矫情幼稚,那时候他们身周还有许多的琐事要去考量计较,双方的父母、亲人,各自的工作、前程,仿佛很多很多的事都不得不想,也都可能影响到他们能否结婚,能否长久相伴。可今生全不同了。
今生他们只有彼此,什么人什么事与对方比起来,都是轻如鸿毛,说上一句“我是为你活着”,一点也不夸张,一点也不矫情。我就是为你活着!除了你,我还有什么可在乎?遇见你之前我活得了无生趣,就因为有了你,我才有心好好活。心意本就如此,毫不掺假。
最难得的是,他都没有让她知道他们前世的缘分,便取得了在她心里同样沉重的分量,这真是从前做梦都不敢想的事。
邵良宸暗暗下定决心,等这一回回京交了差,一定要想办法避免再接到类似的差事,一定要争取到与她长相厮守的平安日子。哪怕穷一点、辛苦一点呢,总也好过这般前途未卜、生死难料。像现在这样两人倾心相爱、却又提心吊胆、时时担忧着不能长久相伴的日子,他实在过够了!
何菁其实并不大情愿把这心声说出口,为他活着,这话乍听好听,实则更像是一种对他的情感绑架,就像在要挟他:我可是把一条命都系在你身上了,你将来若有负于我,我就死给你看!
她想表达的明显不是这种意思,埋头在他怀里思索片刻,她又抬头道:“所以现今在我心里,再没谁比得过你去。任他是谁,若想伤你,我都必会与之拼命!”
这才是她真正的心声,说出口颇觉痛快:我爱你,为你而活,说出来不是想要你更多地爱护我,珍惜我,而是要告诉你——我情愿为保护你,去跟任何人拼命!倘若真见你死了,我必会豁出命去为你报仇!
第66章 鸿门之宴()
刚进腊月;安化就下了一场大雪;是今年的头一场大雪。城外的山河与庄田都是一片银装素裹。
“一亩官田七斗收,先将六斗送皇州,止留一斗完婚嫁;愁得人来好白头!”
四个佃农家的幼童都穿着臃肿的棉衣棉裤,在白皑皑的田地里疯跑打雪仗玩的累了;就凑到田埂边上,打着花巴掌;唱着歌谣。
一个穿宝蓝缎子棉袍的老宦官忽然冲下田埂;挥着马鞭朝他们吆喝:“小兔崽子们,胡嗪什么?!”
“陆成!”朱台涟虽及时喝止,还是看着那四个孩子被吓得慌忙跑开;还有个最小的跌倒在雪地里;一边哭一边爬起接着跑。
朱台涟无声地叹了口气,线条磊落的嘴唇之前腾起一团白雾。他身上紫貂皮的披风一直垂知膝下;愈发衬得身形伟岸挺拔;白狐毛的护领簇拥在脸边,配上他略显阴郁的神色,难得地将他英挺刚毅的脸颊衬出几分柔和味道。
宦官陆成小跑回来,嘴上抱怨着:“这帮小兔崽子,身在咱们安化王府的庄田里还敢学着外面人唱这种儿歌。谁亏待他们、叫他们‘愁白头’了?有王长子关照着;满大明朝上哪儿找他们这么舒坦的佃户去?听人家说,庆王府的地里十亩地才分一家佃户,租子交不够全家都要挨鞭子呢”
朱台涟没有理睬他的唠叨;转头问侍卫统领韩毅:“韩毅,你还听过什么类似的歌谣没?”
韩毅想了想:“好像还有个‘为田追租未足怪,尽将官田作民卖,富家得田民纳租,年年旧租结新债。’说的是”
“富户吞没民田。”朱台涟接上他的话。
天下富户,不论是宗室权爵、文武官员,还是巨商富贾,甚至是皇家,但凡有机会的,十中有九都在以各种名目吞没民田。仅有少数农户被留下雇为佃农,大批大批的农户被赶出自家田地,背井离乡,出外谋生,这一个冬天过去,他们当中必定要有许多会因冻饿而死。
他只是一个郡王府的王长子,可以一己之力照应着安化王府名下的佃户们不受这种厄运,可天下上百万的流民,他又如何照应得来?
刘瑾的新政主张还田于民,本是好的,可惜动手执行的多是安惟学、李增那种货色,与侵占民田的文武官员一样,他们看重的只是如何损公肥私,借职务之便中饱私囊,做出来的事,比那些官员还要龌龊百倍。
这天下已经糜烂不堪,想要拯救万民于疾苦,只有把天捅一个窟窿
朱台涟又默默吁出一团白雾,踅身取过韩毅手中的缰绳,飞身跨上了马背:“走,回去。”
随行七人均感意外,陆成问:“爷,您这就回去?”今早王长子唤了他们随行来查看王府庄田,这还什么都没看呢。
“嗯。”朱台涟淡漠应了一声,率先催马回转。
大雪初降,他有心来看看王府名下的庄户们生计如何,会不会挨饿受冻,这一路行来,虽然一座村庄都未踏入,但所见的大人小孩个个都穿着厚实的棉袄,精神也都不错,也就无需再看别的了。
众随扈也连忙上马跟随,一行人刚行至西城门外,迎面来了一辆马车,这边的人看过去,都认得出这辆马车是谁家的。
宁夏指挥周昂是王长子府上的常客之一,也是准备追随安化王府谋反打天下的“从龙派”中的一位首领人物。这里离宁夏府仅一日路程,无事时候,周昂时常十天半月地住在安化城的公署之内,不返回宁夏,以便就近听命。上一次因接风宴过来安化,周昂就一直未走。
马车与朱台涟一行人相遇一处,双方都停了下来,周昂穿着厚重的火狐披风,下了车,向朱台涟深深施了一礼,笑呵呵道:“见过王长子,下官方才到府上找您,听闻您出城来巡视农庄,特特儿迎了出来,未想到在这儿遇见您了。”
朱台涟并未下马,淡然问道:“你是为孙景文的事来的?”
周昂扫了一眼面前的七个随从,见无一不是朱台涟的心腹,周围也没有其余行人,便放心地点头道:“正是,下官今日听闻,大仪宾竟过世了,对其内情也有了些许耳闻,只不确定是真是假,才想来找王长子问上一声。”
朱台涟道:“你听说得想必没错,孙景文因不能人道,服食媚药过多,又误食了我三妹下了泻药的燕窝,寒热相冲致死。”
周昂语调有些迟疑:“王长子,听说事情出在二小姐屋里?”
朱台涟冷淡道:“你怀疑是我二妹夫妇蓄意为之?”
他早就清楚,相比杨英那些“倒刘派”幕后主使,周昂这些铁了心要谋反的官员才更害怕行迹泄露出去,对厂卫坐探也就更加警惕。
当日因七霞坊绸缎庄掌柜袁雄猝死,周昂这些人就大惊小怪了一阵子,多亏有姜炜协助从那件案子中抹去了邵良宸的痕迹,才未叫这些人生出事端,但这些人也难免从那时起,已对自称绸缎商人又刚从京师赶来的邵良宸生了戒心。
先前朱台涟曾有意对孙景文之死封锁消息,其实为的就不是避免家丑外扬,而是不想再惹周昂他们留意。可惜孙景文犯的事儿太过耸人听闻,死状又那么不同寻常,消息捂也捂不住。孙景文在周昂他们眼中也是个“自己人”,一听说他的死又与那个有着杀袁雄嫌疑的二仪宾紧密相关,这些人自然而然都提起了心。
为此朱台涟心中对邵良宸也颇为怨责:孙景文其人再如何该死,非要由你去下这个手么?真捅了马蜂窝,还不是要我来替你善后?担着那种值差,竟还如此做事不分轻重!
周昂蹙起眉头:“请恕下官直言,二仪宾毕竟来自京师”
“那又如何?”朱台涟阻住他的话头,“我早对你们说过,他就在我眼皮底下,来路如何,是否可疑,都有我看着呢。难道我看人的眼力你们还信不过?”
周昂面露难色:“王长子,大伙儿跟着您筹划的可是天大的大事,容不得一丁点的疏忽。我等都知道您对二小姐关爱有加,也便难免对二仪宾爱屋及乌。大伙也都是为大局着想,还望您能体谅。”
朱台涟冷冷望向他:“依你说当如何,叫我将二妹夫绑了,交与你们严刑逼供?”
周昂哽了一下,只好叹息拱手:“不敢,王长子既如此说,我等听命便是。”
朱台涟没多说什么,直接提缰拨马,绕过周昂与马车,驰马而去。
安化城的公署之中,周昂居住的套间里正坐着十几个人等待,忽见房门一开,周昂迈进门槛,众人忙都起身迎上,抢着问:“周大人,结果如何?”“王长子怎么说?”
周昂颇显烦躁地叹了口气:“王长子仍是老调重弹,对他那二妹夫深信不疑。”
余人听了都显失望:“那我等该当如何?”“难不成只能如此听之任之?”
“听之任之?”周昂冷笑了一声,“你们放心便是,我心里已然有了计较。王长子是当局者迷,咱们可不是,如今务须及早弄清这个二仪宾的来路才行!”
有人忧虑道:“周大人,倘若咱们贸然动手,恐会惹得王长子不快,到时”
周昂摆摆手:“你怎不想想,王长子信他,那是没见他露出行迹,倘若咱们先一步拿到证据,到时王长子只有比咱们更想将其大卸八块的份儿!”
另一人道:“可是周大人,咱们也不确定二仪宾是厂卫坐探,万一弄错了可怎办?岂非白白得罪人?”
周昂无所谓道:“弄错了我便去向他赔礼,又怕个什么?咱们都是随着王长子共谋大事的人,王长子还能为了这点小节,真与咱们翻脸不成?倘若没弄错哼哼,他若真是厂卫坐探,任他神通广大娶了王爷的闺女,也休想在咱们手底活命!”
自得悉郑侧妃上门闹事推倒何菁导致何菁小产,安化王少不得又大发雷霆了一番,这一回也不用荣熙郡主指教了,他便亲自下令,将郑侧妃与朱奕岚相同判罚,一道送去西山别院里监禁。
不过这命令实施起来有点难度,郑侧妃挨了朱台涟那一脚受伤不轻,被下人架回住处就卧床不起,经太医会诊,确实不是装的,郑侧妃都有了些内出血症状,这样是不好立刻送走关禁闭了,安化王便容她留下养伤,先叫人把朱奕岚送走了。
何菁每天卧床休养,早中晚各捏着鼻子灌下一碗汤药。安化王与荣熙郡主都曾亲近过来探望,连三哥三嫂四哥四嫂也都来过,可二哥那边,只有二嫂带着蕙姐儿来了一趟,几天过去,朱台涟都没有再露面。
至此何菁也有了明显察觉:他就是不想让我体察到他的关切。
可又是为什么呢?她没精神细想。都说一孕傻三年,她这两天很有体会,脑子就像浆糊一样,平日随随便便能想清楚的事也想不清,刚做过的事,说过的话,也很轻易就忘了。这一遭虽说不至于傻三年,怕是傻一两个月总也难免。
不过她觉得自己身体并没多虚弱,那天摔一跤引起的疼痛很快就好了,之后就又像出事之前一样,除了贫血没有什么感觉。
可邵良宸坚持叫她像坐月子一样静养,白天太阳再好也不许出门,除了躺着,每天只能在屋里慢步两圈,为了不伤眼睛,不能看书也不能刺绣,连聊天也要限量,最好就是成天躺着睡觉,于是几天下来就把何菁闷得要死。尤其邵良宸还不许她洗头,热水也不行,把个习惯了两天洗一次头的何菁难受得不行,简直盼着他能有点事出去半天自己好放纵一下。
这天下午听说了郑侧妃养病的近况,何菁饶有兴致地询问邵良宸:“依你看来,二哥功夫如何?”
邵良宸正依着自己前世积攒的常识为她按着足底,闻听言道:“我尚无机会亲见他施展,不过依着我的经验来看,二哥确实是个练家子,只是似乎更倾向于骑射功夫,与我练的不是一路。”
何菁欠身问:“那你觉得,要是你俩对打,谁打得过谁呀?”
以邵良宸听来,这个问题无疑是好笑的。外行人总会觉得两个人打架,胜败一定由其自身武力值决定,其实实战的时候偶然性会有很多,若非身手相差得太多,很难一言而定谁必定会胜出。不过,如果对手是二哥嘛
邵良宸微露得意之色:“这么来对你说,如果我与二哥像关公秦琼那样,骑上马用长兵刃对战,或许不相上下——因为那不是我的长项;但如果我与他站在地上近身搏斗,不论是比拳脚还是比兵刃,我都有把握打得二哥找不着北!”
他能看得出来,二哥学的是六艺里标准的射御之术,或许排兵布阵也懂一些,跟他所学的自由搏击完全不是一路。他自小就有意习练保命技能,因家乡一带练杂耍的艺人很多,他那时就打下了基本功,正经的武艺还是后来自己立了功、跟着宫廷里的教习学来的。那时他对功夫的要求仅有一条:利于保命,所学者自然与二哥大不相同。
何菁听后两眼放光,与有荣焉:“真的呀?”
邵良宸挑了挑眉:“自然是真的,不过呢倘若叫我与二哥相隔二百步站着,各拿弓箭对射,那一定是二哥毫发无损,而我,会变成刺猬。”他擅长的暗器跟弓箭也不是一路。
何菁刚噗嗤一笑,又感到脚底穴位被他按得剧痛,忍不住吸着凉气缩了一下脚。
“别动,”邵良宸手上发力,“疼了才说明有用,忍着点!”
原先何菁并没想过古人还会足底按摩,不过想来这也算是一种中医疗法,古人懂得也算不得奇怪,而且武侠里不是都说武林高手很会认“穴道”吗?所以自己老公会这手活就更不奇怪了。
不得不说,这几天运动量过少,被他按一按舒筋活血,确实挺舒服,只是被下人们偶然进来见到时,那眼神都透着奇怪,看上去这种疗法都被人家看做一种情趣行为了。
继续方才的话题,何菁笑道:“真想有机会见识一下你跟二哥打架的情形。”
邵良宸不禁苦笑:“那种机会最好还是别有,你想想,真要到了我要与二哥对面动手的地步——这种事总不可能发生在京城?我要是在安化跟二哥都要打架了,那还能有咱们的好果子吃吗?”
何菁还不满足:“真打不行,切磋总行的。你们练武之人不是讲究以武会友吗?妹夫与舅兄切磋武艺也没什么不可。”
“二哥现今都懒得搭理咱们,还能来与我切磋武艺?你少胡思乱想些,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