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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招娣从口袋里摸索了一阵,将那个折成了三角形状的符纸递过去给了男人:“天师说,只要在我生产当日,你将这个符纸烧成灰后兑水喝下去,就能保佑我们母子平安。”
男人将那个三角状的符纸接过来,眉眼里的不信任越发浓厚:“这真的不是个骗子吗?”
徐招娣微微地笑了笑:“不管怎么样,就当是为我们求个心安。”
男人想了想,又问道:“喝了这个符纸灰,不会对身体产生什么负担?”
徐招娣摇了摇头:“天师说了,你是男人,阳气重,最多不过拉几次肚子。”
男人皱起的眉心松了开来,他随手将那个三角状的符纸收进口袋里,点了点头应道:“那我就喝。为了你们母子两个平安,拉几次肚子又有什么关系呢?”
徐招娣靠在病床上,她现在怀着孕,本来身体就困乏,刚才经过那么一系列争执,这会儿更是觉得浓浓的疲惫翻涌了上来。
她半躺下去,靠在床上,侧着头望着那男人,好一会儿,又把刚才那个问题重复了一遍:“老公,刚才我问你的你还没有回答我。”
“如果逼不得已的时候,只能在我和儿子中间选一个活下来的话,你会选谁。”
“当然选你啊,你在说什么傻话。”这一次男人没有在犹豫,他伸手将徐招娣的脸摸了摸,“你是我唯一的老婆啊。儿子没了还能再怀,但是老婆我可就只有你一个啊。”
“是吗。”
徐招娣轻轻地说了一声,神情也看不出来是信还是不信,然后往下挪了挪,彻底又躺了下来。
“我现在整个人都很累,就让我先睡一会儿。要是妈带鲫鱼汤过来了,你就替我喝了。我是真的不想喝那个。”
毕竟是怀着他们张家的儿子,纵然对于徐招娣现在这么个“恃儿而骄”的样子男人并不是很舒服,但是想了好一会儿,终于是没对她再说什么,自己默默地拿了扫把和簸箕将先前被打翻的那些饭菜给清扫了。
而在病床的窗户外,一只几乎全部透明的千纸鹤趴在窗台上几乎将病房内所有的一切都给忠实地记录了下来,紧接着,眼睛处的红光微微一闪,又瞬间飞往了别处。
而另一头,徐来娣从徐招娣那里赶回家的时候已经快过一点了。
她丈夫正在房间里午休,公公和婆婆两个人倒是留在屋子外面看电视。徐来娣换了鞋进屋,看着他们,脸上挤出个笑连忙问道:“爸、妈,你们吃过了没有?”
那边的小老太太微微抬眼望她这头看了一下,没什么好气儿地冷哼一声:“我们不吃难道还能指望你回来做饭吗?你自己也不看看几点了,要等着你,岂不是要把我们几个都给饿死?”
徐来娣不敢顶撞她,只能是陪着笑道:“我妹妹那边人手实在不够,所以才稍微耽搁了一下。她的预产期也就是这两天了,忙完这两天就行。”
小老太太又冷冷地哼了一声,把视线重新放回到电视上声音不咸不淡地:“只希望你妹妹争气点,别跟你似的,赔钱货一个接一个的。像你这样的,我们家钱浩娶了你,那可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徐来娣听到这里,眼皮子垂下来,沉默着没说话。
她绕过客厅的两人,自己走去厨房,将里头剩下的一点残羹剩饭热了吃下后,又默不作声将碗池子那一大池子的锅碗瓢盆都洗了干净。
洗完碗回房间的时候,钱浩已经起来了,一边穿衣服一边看一眼徐来娣,声音里夹杂着些许冷漠:“怎么现在才回来?”
徐来娣显然是已经习惯了丈夫的态度,她低低地道:“你也知道,市里面的医院离家里有点远,坐公交还要转站,一不留意就这个时间了。”
那头显然是不满意这个解释的,他整理着自己的袖口,皱着眉头道:“你跟你妹妹都已经嫁出去了,已经成了两家人,他们家怎么还总是要你过去帮忙?你知道你女儿上学也要人接送的,你自己老是在那头呆着,难道还想让咱爸妈替你接你闺女吗?”
徐来娣嘴唇哆嗦了一下,看着那头,好一会儿才轻声地问道:“‘你闺女’、‘你闺女’,是,她们连个是我生的闺女,但是这难道就不算是你们老钱家的种了吗?”
钱浩有些不耐烦地看她一眼;“我只是随口那么一说,你还真的就抓着这几个字不放了?”看一眼手表,又道,“行了,我去跑业务了,你待会去送大宝上学。自己别有事没事地一个人瞎想,女人家家的做好你该做的事就可以了。”
说着,拎着公文包便赶紧出了门去。
徐来娣愣愣地看着那头头都不回的离去的背影,好一会儿叹了一口气,又去隔壁女儿们的房间看了看。
因为房子的面积实在是太小了,实在没有多余的空间再给孩子,于是当初他的女儿出生后,他们硬是在主卧里又用纸板隔了一小块空间出来给女儿作为卧室。
那空间太小了,几乎只能刚刚摆下一个宽度不到一米,长度不到两米的上下铺位的铁床。
徐来娣打开门,屋内逼仄的空间让她微微有点呼吸难受。她站在门口喊了几声自己大女儿的名字,只听那边一阵悉悉索索的穿衣服的动静,然后一个小女孩小心翼翼地从上铺的床上顺着扶手爬下来,两步都到了徐来娣面前,怯生生地喊了一声:“妈妈。”
那是一个极其瘦小的孩子,四肢都很纤瘦,头发因为营养跟不上而微微发黄,看起来比同龄的孩子似乎还要小上两岁。
徐来娣伸手摸摸她的脑袋,低声问道:“中午吃过饭了吗?”
小女孩点点头,轻轻地回答:“我从学校的早餐里省了一块饼带了回来,中午的时候奶奶还给我盛了一晚稀粥。”看一眼那头的眼神,又乖巧地补充道,“那饼可好吃了,我已经吃饱啦。”
徐来娣看着懂事得有些过分的大女儿,只觉得心里一阵心酸。她伸手在大女儿的头顶摸了摸,然后又走过去看了看自己躺在下铺的小女儿。
她这会儿正安静地沉睡着,只是小小的眉头微微皱起来,看起来似乎睡得不大安稳。
徐来娣轻轻地在还在熟睡的小女儿脸上亲了亲,然后对着那头已经收拾好了的大女儿道:“妹妹呢,奶奶让妹妹吃了东西没有?”
小女孩犹豫了一下,又乖乖地点了点头:“爸爸给了我一碗米糊,让我给妹妹喂下去吃掉了。”
徐来娣将小女孩的小手牵了起来,轻声夸奖着:“小雨真棒,都知道怎么照顾妹妹了。”
钱雨抿着嘴巴笑了一下,脸上像是被阳光照耀着似的,看起来有一种淡淡的光彩。
她仰着面对着徐来娣道:“她是妹妹。”又小小声地,“我喜欢妹妹。”
徐来娣心里又是一紧,好半天才哑着声音道:“嗯,那你一定要当个好姐姐,好好照顾妹妹。”
钱雨用力地点了点头,背着自己的小书包,拉着徐来娣的手就出了屋子。
“妈,我送大宝去一趟学校,马上就回来。”
客厅里,那两人依旧在看着电视,听见这头有动静,却是一个眼神也没给过来。徐来娣抿抿唇,也没再多说话,拉着自己女儿的小手就赶紧出了门。
路上的阳光明晃晃的,晒在身上都让人觉得有些热了。
钱雨牵着徐来娣的手,在通往学校的路上走着。不知走了多久,她突然扬起自己的小脑袋望着身旁的徐来娣道:“妈妈,爷爷奶奶和爸爸他们是不是不爱我和妹妹?他们是不是不想要我们,只想再要一个小弟弟呢?”
徐来娣微微一愣,她眸子微微闪烁了一下,又侧头看着钱雨,道:“你怎么会这么想?”
钱雨把头垂下去,开口时的声音有点儿小:“奶奶说的。我听见她说我们是‘赔钱货’了。”又望着徐来娣,眼睛里浮现着疑惑,“妈妈,为什么女孩子就是赔钱货呢?我们老师说,现在已经是男女平等了,女孩子在很多地方都不必男孩子差的——我们班一直考第一的那个就是女孩子,男孩子们没有一个人考试能考过她呢。”
徐来娣不知道要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这是一个她自己到现在都没有弄明白的问题。
钱雨看着徐来娣不回答她,忍不住又将她的手往下扯了一下,低声地催促道:“妈妈?”
徐来娣眨了眨有些干涩的眼,好一会儿才低声地道:“大概是因为我们都生病了。”
钱雨似乎没能听明白,她愣了一下,有些着急地摇了摇徐来娣的手:“妈妈呢,妈妈也生病了吗?”
徐来娣低头和自己的女儿对视了一眼,然后扯了扯唇勉强地笑了一下:“或许谁知道呢?”
将自从她说完自己可能生病后便一直忧心忡忡的大女儿送去了学校,徐来娣站在门口,看着一大波像是早上七八点的小太阳似的孩子们。发了好一会儿呆,直到门口的保安已经忍不住上来询问时,她这才又如梦初醒,呆呆地又转身往回走了去。
太阳极大,迎着那阳光让人只觉得一阵晕眩。
徐来娣想到家里公婆的面孔,心里便升起了几分痛苦,这会儿也不想回家了,就顺着街道漫无目的地闲逛了起来。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在经过一个公园时,一个并不如何显眼的算命摊子却突然闯进了她的视线。
那是一个很简陋的摊子,明黄色的绸布铺在桌面上桌上放着笔墨纸砚,后面一个年轻的摊主正坐在那里给眼前的来算卦的客人们解字算命。
徐来娣在旁边观望了一会儿,然后刚准备离开,但脚下却是不听使唤。她迟疑了一会儿,看着摊子上那气势磅礴的“逆天改命”四个大字,竟然鬼使神差地走到了那个摊子旁边,跟在人群后面排起队来。
气温更高了,徐来娣感觉整个人都有些晕,也不知道是不是吃了中午那些残羹剩饭这会儿在身体里起了反应,她的胃里像是堵了什么,一直不停地犯恶心。
晕晕乎乎之间,前面排队的人越来越少,等到她清醒过来的时候,突然就发现自己的前面竟然已经没人了。
摊子后面坐着的算命先生不是她想象中的仙风道骨的老人或者是穿着一身中山装的中年瞎子,而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少年人。
他皮肤像是能泛出光似的白,一双乌黑的眼瞳浅浅地弯着,看起来亲切讨喜得像是一个十六七岁的邻家弟弟。
——反正不像是个神棍,但是也怎么都不像是个靠谱的算命先生
徐来娣一瞬间就有点后悔自己怎么就突然昏了头,想起来要过来算什么命了。
“这位小姐,请坐。”
然而还不等徐来娣找个借口离开,那头却是先对她开了口。徐来娣这边到底因为脸皮薄也没好意思直接拒绝,犹豫了一下,还是环顾四周一圈之后坐了下去。
“这位小姐看着面善。”那头的少年人将徐来娣上下打量了一会儿,突然笑着开口问了一句道,“小姐是姓‘徐’吗?”
徐来娣一愣,随即点了点头道:“是的。”说完,又想了想上午自家妈在医院那个兴高采烈的样子,然后再一核对信息,心里明白过来,“上午的时候,我妈和我妹妹——”
少年人弯起眉眼笑了笑:“看来,我和你们姐妹确实是投缘。”手在面前的纸上轻轻地抚了一下,又望着徐来娣道,“不知道这次的徐小姐想要算算什么?”
徐来娣迟疑了一会儿,问道:“你这卦算的真的准吗?”
少年人就看着她,他的眸子极黑,明明看上去是一种极为纯粹的颜色,但是不知道怎么的,在两人视线对上的那一瞬间,徐来娣却感觉自己像是被那头看透了似的,整个人不自禁地就生出了点儿不自在的局促感来。
不过好在他只看了她这一眼,随即便又笑眯眯地把视线挪开了:“心诚则灵。”
徐来娣搭在自己大腿上的手略有几分不安地在裤子上搓了搓,似乎是在做着什么思想斗争,好一会儿,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对着那一脸少年模样的算命术士道:“那那就请天师帮我算算,我这辈子还有可能再生个儿子吗?”
少年人唇角的弧度微微地深了深,他将桌上的纸和笔推到她的面前:“那就请徐小姐随意在纸上写几个字。”
徐来娣脸上闪过一丝尴尬:“我认字不是很多”
少年人笑了笑道:“无论写什么都可以,什么字都可以。”
徐来娣想了想,用十分变扭的姿势抓住了桌上的狼毫笔,然后艰难地在纸上写上了一个“娣”字。
“我写好了。”
徐来娣将纸和笔赶紧还回去,看着自己在纸上显得歪歪扭扭的字脸上略微有些不好意思。
那头的少年人看着她的字倒是没有表现出什么,只是淡淡地笑了一下,看着徐来娣道:“你这一个字跟上午的那个徐小姐倒是很像。”
徐来娣一愣,身子往前倾了倾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女’字为旁,‘弟’主中央,从你的字上来看,是个女子皆为男子让路的征兆。”少年人将那张纸放下来,看着那头困惑的眼神,便简单地道,“如果不出意外,徐小姐的下一胎,就该是个男胎了。”
徐来娣先是一脸不可置信,其次眼里便是涌起一阵狂喜:“我我还能生儿子?下一胎就会是个儿子?这是真的吗?”
那头的少年人将她的狂喜尽收眼底,纯黑色的眸子底下却像是有什么微微闪动了一下,紧接着,徐来娣就又听那头缓缓地开口道:“只不过——”
徐来娣听着这三个字,心底下打了个突,脸上的喜色收敛了一点,忍不住焦急地道:“只不过什么?”
少年人看她一眼,指尖顺着她写下的那个字,缓缓描摹了一下:“从你的字形上来看,‘女’字太偏,太干,笔画不连,摇摇欲坠。没有旁边这个‘弟’,都是个随时坍塌的模样,若是有了,只怕”
他看着那头脸色突然又变得惨白的徐来娣,声音淡淡地:“这一子若是来了,你便得付出你目前的所有来全力供养。若是你能狠得下心,抛弃其他一切,自然心想事成。”
大约是少年人最后四个字给她勾画的蓝图实在是太过于美好,徐来娣听在耳里,一时间不由得精神恍惚地起来。
她从口袋里掏出了算命的费用交给了那个少年人,然后,又神思不属地转身便离开了。
见着徐来娣已经离去了,叶长生这才收了摊子,转到一旁的大树背面去找那个正托着一只纸鹤似乎玩得正开心的贺九重。
那头见他过来了,便将纸鹤又递了回来,冲着他扬了扬眉道:“刚才你的那些话,是不是应该算得上是挑唆了?”
叶长生立即反驳,理直气壮的道:“我只是将我看到的说出来,这怎么能叫挑唆。”将纸鹤托在掌心里,用手拨弄了一下纸鹤的头,一双漆黑的眼睛里因为里头两尾阴阳鱼游动而泛起的波澜使他看上去显得几分妖异。
“执念深沉了就会滋生心魔。他们的心魔已经融入了他们灵魂的深处,赢着生,败着死。就是这么简单而已。”
手心微微往上一抬,那只纸鹤便又飞了出去。
叶长生眯着眼抬头看着那只纸鹤渐渐消失在了眼前,然后这才又侧头看着身边的贺九重:“你觉得他们是会赢,还是会输?”
贺九重勾了勾唇回望着他:“这也是一个赌局?”
叶长生摇了摇头,他叹了一口气,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