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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避免使用拐棍的尴尬,崔阳开始下意识地减少了下床的时间。但是整个人一天到晚呆在床上,很快地,一种无法宣泄的负面和暴力情绪就开始在身体里膨胀了起来。
因为自己前些日子所堆积的工作现在处理起来实在是已经占据了几乎全部的时间,而何娴佩虽然比起崔阳情况稍好,但是也是一名伤患,所以尽管崔国胜并不怎么喜欢有外人出现在自己家中,但为了更好地照顾行动不便的崔阳,他最后还是请了一个保姆回来伺候其他两个人的生活起居。
但是很快崔国胜又发现了事情有些不对。
几乎是每一个佣人,在他的家里甚至都没办法做满一个星期的试用期。他一开始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直到重复若干次后家政中介已经拒绝再给他介绍保姆时,他才从中介那里了解在他没回家的这段时间,崔阳到底对那些保姆做了什么。
——动不动就砸东西,进行恶劣的恶作剧,甚至有时候会将杯子里的热水朝保姆泼过去。
这些保姆彻底成为了崔阳行动不便时发泄压力的新玩具。
何娴佩对于儿子现在这个样子本来就心疼的厉害,这会儿看着他好不容易因为“玩具”而重新开心起来,对于他的乐趣自然是不会插手的。
崔阳的骨子里本来就有暴力倾向,而自他受伤后,在这短短的半个多月时间里,他身体里的暴力倾向似乎又进一步地加重了。
明明看起来只是一个八岁的孩子,但是他现在的很多行为却已经叫一个成年人都不寒而栗起来。
了解了所有的情况后,崔国胜才终于感觉到事情的发展已经有些不可控了起来。
他开着车回家的时候,何娴佩正在客厅里悠闲地看电视,他怒气冲冲地走过去,当面一个巴掌就朝着她甩了过去,劈头盖脸地就怒吼道:“你这个妈是怎么当的?”
崔国胜这一巴掌打的极重,何娴佩被打的眼睛发黑,耳朵都耳鸣了起来:“你、你干什么?你是不是有病?”
何娴佩用一只手捂着脸,瞪着看清的崔国胜,声音尖细:“你打我干什么?”
“我打你干什么?”崔国胜冷笑一声,“你看看你和你宝贝儿子两个人干了什么好事?”
何娴佩觉得更莫名其妙了:“我能干什么?我这段时间可一直在家陪着阳阳,连大门都没出!”
“是,你大门都没出,你大门都没出都能弄这么多幺蛾子,你要是出去了岂不是要把x市都给砸了?”崔国胜怒道,“那些保姆是怎么回事?!”
何娴佩一愣,终于明白了过来,皱了皱眉头,不以为意地道:“哦,你是说这个啊就几个保姆,至于么?你也知道,阳阳最近心情不好让个八岁的小男孩打两下又打不坏,小磕小碰的又没真的弄死弄伤。我们一个月给工资给那么些钱呢,这怎么了。”
崔国胜听着何娴佩的话,一时只觉得血气上涌到脑子里,让他气的都有点站不稳。他伸手指着她,哆哆嗦嗦地:“你、你平时就是这么教育儿子的?”
何娴佩看着那头真的气的不清的样子,一时间也没能反应过来到底哪里有问题。咬了咬唇,强笑了一下:“老崔,你到底怎么了?你不会真的就因为几个保姆要跟我生气?我不也是为了阳阳开心吗,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啊!”
崔国胜摆了摆手,颤颤巍巍地走到沙发上坐下来,他喘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开口:“阳阳呢?我要把阳阳带走,你这种女人我当初怎么会让你这种女人生了孩子你怎么配当一个妈。”
何娴佩听着这话,脸色陡然一变,她看着崔国胜,嘴唇抖了抖有些不可置信地道:“老崔,你什么意思?”
崔国胜阴沉沉地瞪着她,没有作声。
何娴佩看着他这个样子,怒火更甚,她颤着嗓子尖锐地道:“你这是现在后悔了,要带走阳阳,要跟我离婚吗?”
崔国胜依旧没有说话,神色依旧定定的,看起来很有几分已经默认了的架势。
何娴佩步子也有点不稳,她往下一坐,倒在沙发上,含着眼泪瞪着崔国胜控诉着:“崔国胜,我们做人得讲良心。我当初事业正在上升期,可是为了你,我十九岁就从模特的行业上退下来了。你当初在我怀了阳阳的时候怎么跟我说的?这才几年啊,你就变了?就觉得我不配当妈了?”
又抽泣一下,越想越是愤愤不平,声音里带着怒气,她厉声道:“而且我不配当妈,难道你配当阳阳的爸爸吗?阳阳从出生到现在整整八年,你算算看你陪了他几天?一直工作工作工作的,有时候在家里互相都见不到。这次阳阳伤的这么重,才出了院你就直接消失了,保姆找的倒是勤快——有你这么当爸爸的吗?”
崔国胜脸色微微变了一下,但是随即眸色却是更沉:“我现在不跟你说这些,阳阳呢?阳阳在哪?”
何娴佩把身子撇过去,不说话,只是继续一个人低低地哭。
崔国胜这会儿看到她这么个哭哭啼啼的样子心里只觉得更烦:“我问你话呢,阳阳在哪?他是不是在楼上?”
何娴佩掀了眼皮瞪他一眼:“不在。”
崔国胜一愣,觉得有些稀奇:“他不是一直不愿意出门吗,这会儿去哪了?”
何娴佩用手背擦了擦眼泪,抽噎着道:“我怎么知道,他今天就说自己在屋子里呆烦了,带着保姆就出去了。”
崔国胜皱皱眉头,不知道怎么的,他听着何娴佩这个话说出来,心里突然就起了一丝不好的预感。双手撑着沙发猛地站起身,口中低低地说一句“我出去找找他”后,快步便出了门。
何娴佩觉得今天的崔国胜看起来似乎有点不正常,咬了咬唇,想着还是跟了过去。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出门,崔国胜刚刚走到门口,突然的,一阵急促的跑步声响了起来,他往那跑步声的方向看过去,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正是他们新雇佣的那个保姆
“崔、崔先生,崔太太!”保姆喘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张脸的五官都因为焦急和惊恐而纠结到了一起,“崔小少爷他他”
崔国胜心里的不安越发浓重,他几步冲上去将保姆的胳膊拽住了,急声问道:“阳阳怎么了?”
保姆望着崔国胜,声音抖得都快要哭出来了:“崔小少爷他被条狗咬死了!!”
崔国胜整个人只感觉大脑一阵缺氧,整个人的身子都猛地一软。
紧跟在他身后的何娴佩也是一个踉跄差点厥过去。崔国胜下意识地将她扶了一把,随即又强行撑住了哑着嗓子道:“带我们过去!”
保姆连忙点点头,一边领着他往那边走,一边道:“今天小少爷说想出去走走,我就带着他在小区里面转了一圈,但是就在我们看着时间不早了,正准备回来的时候,我就看见这么大一条狗他们说是叫什藏什么的狗”
她伸手比划了一下,脸上闪现过了浓浓的恐惧,“他原本是被人牵着遛的,但是那狗看到小少爷的时候突然发了狂一样冲过来,后面的那个小伙子拉都拉不住!”
“是那条藏獒是对面那条藏獒”何娴佩神经质一般地低声念叨,整个人像是没了魂一样。
崔国胜却是一言不发,只是咬紧了下颌跟着保姆往前走。
小区并不很大,很快便走到地方。
那周围还三三两两的围着人,似乎是在对什么评头论足。崔国胜朝着人群里挤进去,周围有认出他们来的,立即不再说话了,只是脸上不约而同地浮出了一点同情的神色。
那条狗已经不见了,地上只有一具男孩的尸体紧紧地躺在地上。
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全身上下被撕扯得全肉模糊。咽喉的部分已经彻底被扯去了一半,有血还在不停地向外喷涌着,很快地便晕湿了男孩身下的一大片地面。
何娴佩全身痉挛了一下,疯了似的尖叫着冲上前跪在了崔阳的身子旁,一双手想要将他抱起来,但是到处都是狰狞的伤口让她根本无从下手。
第81章 熊(六)()
崔国胜在浑浑噩噩之间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一个梦。
梦里面的崔阳还刚刚是个不会走路的婴儿大小,用襁褓包着给他抱在怀里;一张白嫩嫩的小脸上五官虽然没长开;但是能看的出来生得十分标志秀气。
刚出生的小婴儿都跟没骨头似的柔软;他把他抱在怀里,像是随便动一动都要将他弄坏了似的,姿势僵硬的厉害。怀里的婴儿就像是感觉到了他的窘迫;咿咿呀呀地笑起来;嘴巴里吐着小泡泡;然后又在他靠近的时候将口水涂了他一脸。
被涂了一脸口水崔国胜也不生气;他就一直看着那个婴儿挥舞着自己的小手咯咯地冲着他笑,声音软软的;像是能叫人的心都跟着化了似的。
崔国胜抱着那个孩子,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像是年轻了许多。
他抱着他吃饭、睡觉然后一起做游戏;他耐心地教导着他知识和人情,将自己所拥有的;都毫无保留地奉献给怀里的那个孩子。
渐渐地;孩子长大了;变成一个活泼开朗的大男孩。眉眼疏朗,笑脸灿烂;他变得出色而耀眼;渐渐比他这个做父亲的还要优秀的多。
他在他的帮助下成立了小公司,凭借着自己出色的能力,很快就将公司做大做强,成为了所有人都夸赞的商业新贵。
他已经开始年迈;没有什么可再教给他的了。心里又满足又失落,只能在每次的家庭聚会上将儿子留下来下一盘象棋,然后假装没有看到那边让他似的,将儿子的棋子杀得片甲不留用来“泄气”。
再后来,在他七十大寿的当天,已经成熟稳重的儿子带来了美丽知性的儿媳第一次在他面前露了脸。他郑重地拉着她的手,脸上的表情温和而又坚定,对他说:“爸,我想和她一辈子在一起。”
他佝偻着身子看看已经比自己都高出不少的儿子,好一会儿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点点头,感叹一声:儿子真的是长大了啊。
再后来,儿子风风光光地迎娶了美丽的新娘,第二年给他生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大孙子。
他这会儿已经很老了,老的已经头晕眼花,只能躺在病榻上靠着输液一天一天地熬着过日子。
他颤抖着手抱着自己襁褓里的白白胖胖的大孙子,看着他白嫩嫩的脸上和儿子相似的五官,不知怎么的,眼睛里就突然滚落下来一滴浑浊的眼泪。
三年后,他的儿媳妇又给他们崔家生了个可爱的小孙女。在小孙女出生的那一年,他喝过孙女的满月酒后,终于是没能熬过那个冬天。
他的葬礼办的很热闹,很多老朋友们都过来吊唁他。他漂浮在半空中看着那些站在自己棺材前的亲朋友人,又看看站在最前头双眼通红的也已经开始迈向中年的儿子,好一会儿,缓缓、缓缓地弯下了腰去。
“这样真好啊。”
崔国胜心满意足地爬回到了自己那狭窄的棺材里,他平躺下来,神情惬意而放松,像是所有的心愿都在这一刻被满足了似的
“这样可真好啊”
他嘴里呢喃了几遍,然后终于缓缓地闭上了眼。
等到他再清醒过来已经是不知道多少天之后了。
在睁开眼、恢复意识的一瞬间,强烈的时空错位感让他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似乎是有些不知今夕何夕。
崔国胜略带着几分怔忪地睁开眼望着天花板过了好一会儿,然后又小幅度地转了转头,往四处环顾了一圈。
他的鼻子上还插着管子,右手上的点滴也已经挂了将近一半。
惨白的病房里面倒都摆着探病用的那种果篮,花花绿绿的,变成了这个寡淡的房间里唯一鲜艳的点缀。
他躺在病床上,一双眼淡淡地看着某一处,像是脑子里正在思考着什么,又像只是在纯粹的发呆。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地,病床外传来了一点动静,然后“吱呀”一声响动,大门倏然就被人从外面推了开来。
崔国胜听到这边的动静,便就又顺着大门看过去,只见在自己的视线里,一道纤瘦的人影闪进来,随后关上了门,直直地便朝他的方向走了过来。
是何娴佩。
崔国胜的脑子机械地对面前的一切做着反应,但是整个人却像是被突然间抽离了情绪似的,所有的感官似乎变得异常的僵硬和麻木。
何娴佩大概是没有想到崔国胜已经清醒了,这会儿乍一往那头看过去,脚下先是一顿,随即眼睛里倏然爆发出了一种灼人的光亮,几乎是以冲刺的状态直直地便几步冲到了他的床头。
“老崔,你醒了?你醒了!”
何娴佩坐在他的床头,嘴里反复地低声而又激动念着,双手握着崔国胜放在病床外的一双手,一双布满了红血丝的眼黑亮,带着一点说不出的神经质的味道。
崔国胜抬了眼缓缓地看着她。
不知道是因为曾经的职业习惯还是因为她深知年轻貌美是自己最大的本钱,何娴佩在他的印象中,一直是对自己的样貌管理得很严格的一个女人。
他们在一起也有将近十年了,崔国胜几乎没有见过何娴佩素颜的模样,但是这会儿,面前这个女人却像是心底有个什么重要的支柱被彻底摧毁了一样,她没有精力再去打理自己,不说没有化妆,她甚至连头发都是蓬乱的。
崔国胜看着那头似乎因为他的清醒而高兴的手舞足蹈的样子,舔了一下干涩的唇瓣,有些嘶哑地开口问道:“我睡了多久?”
何娴佩伸手将他的病床上半部分摇起来好让他能半坐着,说话的时候声音带着哽咽地道:“你都昏睡了快一个星期了!医生说你这是脑溢血,要是再不醒,可能以后就再也醒不来了!”
崔国胜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是在反应着那头的话,好一会儿又点了点头,问道:“那阳阳呢?怎么没看见阳阳过来看我?”
他声音里带着一点疑惑:“是最近公司的生意太忙了吗?”
何娴佩听着他脱口而出而又显得无比自然的问话,浑身都微微僵硬住了,她看着崔国胜,精致的脸一瞬间看起来有些狰狞又有些古怪,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从嗓子眼里挤出了一丝尖细的声音,带着几分颤抖地道:“老崔,你在说什么?”
崔国胜微微皱了皱眉,似乎是不满于她现在这种反应:“怎么了?我知道阳阳现在一个人管理公司是有些忙,但是我都在医院住了这么多天,想要叫儿子过来看一看有什么问题?”
何娴佩的视线惊悚地看着崔国胜,嘴唇哆嗦着,然后像是被按到了什么开关,整个人突然就趴在被子上蓦然大哭:“你在说什么?我们的阳阳我们的阳阳已经没了啊!他被条该死的狗给咬死了啊!”
崔国胜的意识有些迟钝,听着那头的哭声似乎半天都没能反应过来她到底在说着什么。
他愣愣地看着何娴佩半分多钟后才像是终于听明白了过来,原本自清醒过来之后就异常迟钝的五官彻底封闭了一会儿,随即像是在一瞬间又缓缓地重启,开始逐渐地恢复了机能一样。
他听着女人崩溃的哭声,又怀着一种惊慌的心情哆哆嗦嗦地看了一眼自己远还没有布满老年斑的手背,之前一片混沌的记忆好像是被一把巨斧劈开了一般,渐渐地又恢复了清晰。
成熟的儿子,美丽的儿媳,可爱的孙子和孙女,所有的一切定格成了一幅画。然后那画被风一吹,迅速便龟裂成了无数块碎片,再彻底化成了碎粉。
而在那之后,另一幅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