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吵杂了好一阵子的谢家又安静了下来,外头下起了阵雨,谢玉娇站在书房的外头的抄手游廊底下,安安静静的看着这一片雨幕。
外头刘福根打着油纸伞进来,瞧见谢玉娇在门口站着,只急忙道:“大小姐咋还在门外等着,快进去吧。”
谢玉娇见人来了,只忙让丫鬟替刘福根收了伞,径自往书房里去,又问道:“县太爷那边怎么说的?这一千新兵什么时候走?”
刘福根抬手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只点头哈腰道:“说是北边要的急,就这几天就要走,还说这次来训新兵的是睿王爷,就是过年时候打死哒哒一员猛将的。”
谢玉娇对什么王爷不王爷的,倒是不怎么关心,但是她也曾听徐禹行说过,大雍皇室在子嗣方面一直很单薄,如今的圣上只有四个亲兄弟,上头恭王一直就在边关打仗,听说前不久伤了,下头还有一个康王一个睿王。只是那康王虽然叫做康王,身子骨却不好的,小时候落下残疾,并不能上阵,所以皇室里头还能出去领兵打仗的,就只有那个睿王了。
只是说起那个睿王,却另外还有一番说道了,听说他是先帝幼子,从小就备受宠爱,先帝驾崩之时,他的母妃杨贵妃比当今圣上的母妃徐妃的份位还要高,皇帝也有意将地位传给他,谁知道他竟不要做皇帝,气的先帝差点儿早断气几天。后来遗诏公布,帝位最终落在了如今圣上的手中。
谢玉娇那时候听徐禹行讲起这些的时候,还觉得有些奇怪,她小时候也算看过不少正史、外史、野史,这皇室兄弟之间为了帝王之位,从来都是喊打喊杀,亲兄弟,明下手的。没想到这世上还有睿王这样的怪胎,竟不要当皇帝的,当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不管是谁带兵,能把鞑子打退的就是好将军。”谢玉娇只随口说了一句,又问道:“舅舅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他进城里去了吗?”
“今晚县太爷做东,请了县里这几位有名望的地主乡绅,舅老爷就留下当陪客了。”刘福根说着,只又开口道:“县太爷说大后天要在县衙门口开欢送会,到时候好些地主乡绅家的太太奶奶都要过去,让我回来问问姑娘,你去不去?”
谢玉娇心思微微一动,竟脱口而出:“杨公子这几日还在县衙吗?”
刘福根一听谢玉娇提起那位杨公子来,只觉得冷汗就嗖嗖的从脑门上流下来,只拧着眉头道:“杨公子一早就走了,这几天我去县衙走动,也没瞧见人,大小姐这是……?”刘福根才问出口,到底有些后悔了,谢玉娇平常一项都是目无下尘的模样,那杨公子在她心里,没准就是一个登徒子,她这样问一句,肯定是怕杨公子也在县衙到时候遇上了尴尬。
刘福根想通了这一层,顿时就明白过来,只笑着道:“大小姐放心,杨公子走了好几天了,断然不会去而复返的,你只管去,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就算他在,又能怎样呢?”
谢玉娇听了这话,脸颊一阵红一阵白的,挑眉看了刘福根一眼,问道:“二管家,杨公子什么时候得罪你了,你竟说他坏话,我有什么好怕瞧见他的,不过问问而已。”
其实谢玉娇这两日也渐渐想通了,于情于理,周天昊都是谢家的救命恩人。之前因为身子不好,故而怠慢了他,本就是自己的不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对他生了偏见,也确实是事实。可谢玉娇就是控制不知这种矛盾的心绪,总觉得那人不那么简单,仿佛越靠近,就会越危险。
如今既然那人已经走了,她也可以完全的放下这种警惕,只松了一口气,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身后的书架上,从上头的紫檀木匣子里头,翻出几张银票来,都是这几日从福源钱庄新兑换的。
“这儿是一万两的银票,是我前几天让舅舅去钱庄兑回来的,你抽空交给康大人,就说这是我们谢家给杨公子的谢礼,让他帮忙转交。”
刘福根一听,这可不得了了,谢玉娇虽然平常不小气,可每一文钱也都是精打细算的用着的,公中要是多花一百两银子,那都得她亲自过问一下才行,如今这一万两银子,竟像打水漂一样就送出去了?
谢玉娇见刘福根没接着,只又问道:“二管家,怎么有什么不对的吗?”
刘福根连连摆手道:“没……没什么,只是大小姐,这一万两不是小数目,要是康大人不敢收怎么办?”
“这有什么,杨公子救了我母亲,天大的恩惠,别说一万两银子,就是再多一些,也不过就是个意思。只是母亲说了,他千里迢迢过来,又救了人,岂能只为几样礼品,我私下寻思着,如今边关战乱,朝廷最缺的不过就是银子,所以你把这银子交给康大人,让他转交杨公子,就说我这是捐给朝*廷,做军饷用的,他们自然敢收下了。”
刘福根见谢玉娇这么说,当即也明白过来,现在朝廷的确是变着法子要银子,只要这么一说,这银子总能送出去的。刘福根掂了掂手中的银票,想着这银子赚来却也不容易,还觉得有些肉疼,但这是大姑娘的意思,他也只好照办去了。
说起来也是巧合,周天昊带着青龙寨一群人和征南军会和,才走了几日,就接到朝廷的旨意,让他带着江南新召的两万新兵,在彭城一带先练兵。
周天昊只好安顿好了青龙寨众人,又折回了南边,抽空又往康广寿那边去了一趟。康夫人去世,康广寿本想扶灵回京,奈何国事当前,他也只好先放下了家事,只让老嬷嬷带着一岁大的儿子,跟着京城前来扶灵的人一起北上了。
周天昊在书房等着康广寿的时候,康广寿刚刚从刘福根手里收下了那一万两的银票。虽然对于谢家来说,这一万两银票并不算多,可康广寿和谢玉娇也算是神交了许久,最清楚要从这位精明的小姐那边拿出这么多的银两来,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话说的很清楚,这银子是给杨公子的,但谢姑娘希望,这银子能用在抵抗鞑子上头,也算是谢家为大雍抗击鞑子出力了。
康广寿理了理衣袍进去,见周天昊正背对着门口站在里头,听见声音只回过了头来,脸上还带着几分疲惫:“你扶灵回乡的奏折已经批下来了,如今又不去了,岂不可惜?”
“罢了,国难当头,这些小事就先放一放了,相信阿梅会也会理解我的。”
“如今孩子也走了,你一个人岂不无聊?”
“孩子走了,正好可以安心处理政务,再说自从他生下来,还不曾见过祖父祖母,让他回京城去,也权当是我在跟前敬孝了。”康广寿说着,只径自都了进来。
丫鬟送了茶进来又退了下去,两人并排坐了下来,康广寿这才从袖中拿出那几张银票来,递到周天昊的跟前。
“这里是一万两的银票,你拿去。”
周天昊神色微微一变,继而玩笑道:“怪不得人家都说千里做官只为求财,你这才来一年多点,收获颇丰啊!”
康广寿知道周天昊故意逗他,只横了他一眼,开口道:“这可不是我给的,这是谢家给你的,说是答谢你救谢夫人的恩情的,还说……这银子若是可以用在打鞑子上头,就最好不过了。”
周天昊听了这话,顿时就乐了,只一手接过了银票,嘴上却还装作不满道:“钱都送来了,还管我怎么用。只可惜啊……是用来还恩情的,这若是谢姑娘的嫁妆银子,我一准还要更高兴些。”
康广寿听了这话,眉梢挑了挑,只问道:“之前我也没好好问你,你在谢家住了那些天,都做什么了?”
周天昊想起自己在谢家住的那几日,的确无聊的很,只蹙眉道:“除了吃喝养伤之外,连谢姑娘的面都没见着。”
康广寿瞧他那一脸失落的样子,只当他又起了玩心,只笑着道:“谢姑娘可跟京城的那些大家闺秀不一样,你若是惹毛了她,当心落得跟蒋家一样,家破人亡!”
周天昊知道康广寿故意吓唬他,只站起来,收好了银子,笑着道:“哎哟,我可真是怕呀,只可惜面都见不着,更别说惹了。”其实周天昊在说这话的时候,还带着几分心虚呢,也不知道那平常舌颤莲花一样的二管家有没有给自己传话,难不成……这一万两银子当真是小姑娘的嫁妆银子?周天昊想到这里,倒是有些兴奋。
康广寿见他那副又失落又忍不住笑的样子,便知道周天昊的这颗心只怕是守不住了,只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若是还想见她一面,你今儿别着急走,我现在就派人把刘福根追回来,下一张帖子给谢姑娘,让她明日务必来县衙一趟,为江宁县的这些大好男儿送行。”
第0094章()
谢玉娇进了院子,跟着两个婆子转至一处门口,进了园子才发现里头竟别有洞天,入目是一汪清泉一样的湖面,上头建这亭台水榭,轩馆楼阁,每一处都由抄手游廊连起来,往里头走进去,即便是下雨天,也不会弄湿了鞋底。
只听那前头引路的婆子道:“姑娘要自己走,我们就带姑娘抄个近路了,若是坐轿子,就要顺着院墙的夹道走,过去只怕还要绕几个圈子。”
谢玉娇心中暗暗纳闷,她跟徐禹行看上的那五进院落已经是不得了了,原是前朝的王爷按规制建造的。若是平常人家,任凭有再多的银子,只怕也不敢打破这个规制,就算家里人再多,情愿住的挤一些,也万万不可能让别人抓住把柄,这也是大不敬的罪名。
只是如今瞧这院子,从后面花园到前头,尽看不到尽头一样,倒是连几进都分不清了。谢玉娇正想的出神,总算是跟着那两个婆子绕出了湖上的轩榭,到了一处小门。
进了门便是直条条的一个夹道,两边的围墙足有两仗高,紫燕跟在谢玉娇的身后,心里越发有几分的担忧,只快步上前拉着她的袖子道:“姑娘,这地方好大。”
谢玉娇这会子也知道这地方确实大了,这夹道的院墙也比普通人家高出一些,院子里头的动静完全看不出来。至到了前头,才看见了一些丫鬟,都穿着统一规制的丫鬟服侍,头上带着珠花,身上遍是绫罗,瞧着更比大户人家的小姐还体面几分。一个个花容月貌、体态轻盈,手中端着杯盘碗盏,见了陌生人过来,竟然连头也不曾抬一下,真是让谢玉娇好生奇怪。
又走了大约有小半盏茶的功夫,来到一处垂花门口,两个老嬷嬷这才停了下来道:“姑娘,到了。”
谢玉娇往里头看了一眼,见一溜烟的抄手游廊直通到正房门口,里面出来一个大约三十几岁的妇人,瞧见谢玉娇来了,脸上闪过一丝惊喜和好奇的神色,谢过了那两个带路的老妈妈,恭恭敬敬的朝着谢玉娇福了福身子,开口道:“姑娘请随我来。”
谢玉娇又是一愣,旋即福身还半礼,小心翼翼的跟在她的身后,两人一前一后到了门口。
“姑娘进去吧。”那妇人先谢玉娇一步,将门上的帘子打了起来,一股子浓重的中药气息从房中透了出来。
谢玉娇心里有些疑惑,转身看了一眼跟在自己身后的紫燕,想了想道:“你就在门口等我,我去去就来。”
紫燕心里担忧,皱着眉头松开谢玉娇的袖子,那婆子只笑着道:“姑娘进去了就知道了。”
谢玉娇也不知道怎么的,瞧见她那一张和蔼的笑脸,原本提起的防备心似乎一下子又松懈了几分下来,只矮身走了进去。
正厅中间放着全铜掐丝景泰蓝象鼻三足盘龙熏香炉,里头隐隐透出一丝香气,只是仍旧盖不住这房中的药味,让谢玉娇没来由皱了皱眉头。
博古架隔出的里间,碧纱厨前头放着一架沉香木雕的四季如意屏风,两边的帘子挽着,安安静静的,似乎里头并没有人。
谢玉娇的脚步就带着几分游移,微微的朝那边挪了挪,手里的帕子捏得紧紧的,心口扑扑的跳。
过了一小会儿,她还是没往里头去,正打算回身要走的时候,就听见里头传出一个带着几分气若的声音来:“人都来了,也不进来坐坐。”
谢玉娇捏在手中的帕子抖了抖,当即滑落在了地上,在屏风外头呆了片刻,这才淡淡道:“你……不是死了吗?”
躺在床上的周天昊听了这话,堪堪就翻了一个白眼,咬着牙想要起身,却扯得身上的伤处又痛了起来,只倒在床上有闷哼了一声。
谢玉娇听见声音,忙不急就绕过了屏风,站在周天昊的床前,咬着唇瓣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一双眸子红彤彤的,神色确实从未有过的严肃,只一言不发的瞪着他。
病床上的男子脸色苍白,下颌处长着乌青的胡渣,嘴唇干裂,整个身体直挺挺的躺着,一时也不知道伤到了哪里。那一双幽深的眸子带着血丝,却分明含着几分温柔,看着站在自己床前的女子。
周天昊有些艰难的伸出手,想要去够谢玉娇捏着指尖的双手,这动作对于重伤的他无疑有些难度。谢玉娇瞧着他那一只手抬起头,只愤愤的咬了咬牙,坐到他的床沿上,一只手握着他带着老茧的掌心,一只手轻抚着他已然光滑的手背。
“你这杀千刀不要脸的,怎么不死了才干净!”虽然动作这般温柔,可说出的话来,却还是带着几分抱怨,一双眸子狠狠的盯着周天昊,问道:“这次又伤到哪儿了?”
周天昊这会子正觉得有些飘飘然,那掌心的温度让他顿时有一种死得其所的感觉,便是这会子就闭了眼,也没什么遗憾的,听谢玉娇这样问起,便玩笑道:“胸口被开了洞,怪我大意,没把那镜子放回去。”
谢玉娇闻言,只差点儿就破涕而笑,瞧着他那一脸难受的样子,又有些不忍心,伸手缓缓揭开了周天昊身上盖着的锦被,低头往下看去。
“别看,血淋林的,怪恶心。”
“这有什么恶心的,我就看一眼。”谢玉娇低眉扫了一眼,见周天昊一侧精壮的胸口上纵横裹着厚厚一层纱布,最上头的一层,都已经被鲜血给染红了,里面还透出一些乱七八糟刺鼻的中药味道,实在不怎么好闻。
谢玉娇只略略皱了皱眉头,周天昊便道:“说了恶心,你偏不听。”
“我不觉得恶心。”谢玉娇抿了抿唇瓣,替周天昊盖好了被子,一想到那几天听说他死了,心里那种酸楚难当的滋味,还觉得有些委屈,只开口道:“他们不是都说你已经死了吗?你怎么……”
谢玉娇的话还没说完,只觉得手背一紧,人已经被拉着靠在了周天昊的胸口,那地方开了这么一个大洞,这要压上去,岂不是要疼死?谢玉娇吓的连忙用手肘衬着床沿,骂道:“你要做什么!都这样了你还……”
周天昊哪里肯听,只拉着谢玉娇的手背,在唇瓣上蹭了片刻,又抬起头道:“你凑过来一点。”
“怎么?”谢玉娇一时好奇的问道,凑到周天昊的唇边,却不料他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按住了谢玉娇的后脑,在她脸颊上轻啄了一口。
谢玉娇顿时羞红了脸颊,恼道:“你这登徒子,你……”
周天昊奸计得逞,高兴的笑了起来,松开谢玉娇的后脑,淡淡道:“要不是想着你,我只怕早已经回不来了。”
谢玉娇听了这句,实在也不忍心苛责于他,便直起了身子,坐在他的床沿上,低着头,掌心轻轻的抚在周天昊那比自己大了好一号的手背上。
“他们都说你已经死了,我当真了……”谢玉娇说着,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