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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完差临行前,她终于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我的心忽然多跳了几拍,知她是放心不下那个孤儿,忙抱拳致意让她放心。后来,我将这个男孩视为亲子,取名钟琪,跟着我一生。钟琪,钟情。世上没有第二个人知道这个名字的含义。
很久再也没见到她。后来我听说,她回程时为了救十三阿哥遇刺险些丧命,幸而得以救治。我用心办差,一心得到主子赏识。
康熙四十五年夏天我再次收到四爷的传唤,我马不停蹄的赶往乌镇,在江面游船上再次见到了她。
这一次她穿着朴素的女装。出落的越发清秀温柔,还是那样安静的半低着头。可我却发现四爷的眼神落在她身上,心就像咕咚一声掉进了黑暗的江底。
我的主子只比我大一岁。我太明白他眼神里是什么。
跟在他身后进船舱的我紧紧的握了拳头强制自己冷静下来。四爷的性格,我太明白不过。她进来送饭食的时候,我的目光在她肩头停了两秒就转开,生疏有礼的点头。饭后四爷先回了船舱,她去舱底拿了小被抱过来给我。我接过来时想开口却生生刹住,冷硬的哑然无言。她却毫不在意,淡淡的转身离开。
夜半,我在前厅地铺上将她拿给我的小被盖在颊边,耳朵却不自觉的捕捉着隔壁船舱的声音。她会伺候他睡吗?
一夜寂静。
来到狮子园,四爷开始带着我办差查明前段的万岁爷遇刺案。我与侍卫们住在后殿,而她一直待在四爷下榻的主殿乐山书院。这案牵涉前朝遗脉反清复明,极为重要。期间,四爷与绝色美人的前朝公主成了鱼水之欢,几乎天天不在园内,每夜很晚才归。
在闲谈中,我无意与侍卫们喝酒聊天得知,原来她是宁古塔赦回的罪籍奴才,几乎是全北京城身份最低的,却因为几次护驾死里逃生十分得四爷信任看重,可惜身份太低怕是做不得主子。
我还是不自觉得注意她。
她一个人看书,洗衣,坐在树下轻轻的吟唱。像个笼中的鸟儿看着围墙外的蓝天。日复一日。我知道,她不快乐。我忽然想带她走出去,却无能无力。
我还是主动告诉他钟琪很好,她轻轻的说:多谢年大人,您,真是个好人。然后慢慢的转过角门,不见了。
我甚至偷偷瞥见过四爷夜归时上去搂她,将她吓得脸色苍白又不敢抗拒。
这个夏天过去时,他还是将她带回京了。
秋天,我被四阿哥提拔为杭州将军,也被指了纳兰府上的二小姐秀兰为妻。
秀兰系出名门,但身子遗传了早逝的纳兰容若的体弱多病。与我之间,相敬如宾。不知是否我命太硬克妻,没两年光景,她就病逝了。我成了鳏夫,但从来不缺侍妾和女人。身边人一直在张罗给我续弦,我都谢绝了。
康熙四十八年,我终于升任四川巡抚进京谢恩。在雍亲王府四宜堂,时隔三年,再次见到她。
她蹲在院子里侍弄一盆洁白柔美的花草,神情还是那么恬淡从容,整个人身形上朦胧的罩着一圈阳光。我的耳力极好,远远的听到苏公公走至她面前恭敬的唤她:夫人。
我顿觉眼前一暗,心一下冷下去。
我不知自己是什么样的神情走近院子,走近她面前。
她依然是当年的模样,好似比从前更好看了,唇边依旧是浅淡的温柔,轻轻的说:“恭喜年大人”
我尽了最大自持恭敬的道了谢,不知自己是如何进屋请安的。四爷,雍亲王爷,气色和心情都是好的出奇。
所有奴才都知道他的规矩,后院女眷是不可以跨入书房一步的。而她,却没有进后院?若只是通房苏培盛又怎会如此恭敬的唤她夫人。
无数的疑问在我心中盘亘,然后远赴四川。
到了四川后,美丽的侍妾更多起来,比雍亲王府更多。
我渐渐想不起她的样子,只会偶尔在夜半行房后站在窗前看夜雨时想起那一日,她蹲在院里身上那一圈朦胧的光芒。
从前,我们都是四爷的奴才。如今,四爷的女人与四爷的奴才之间,鸿沟天堑。
四爷给我指了辅国公苏燕的女儿做继室。主子的旨意,奴才自没有不从的。我开始知道自己不想只做个奴才。我可能是天生没有岳父的命,两任都是失了阿玛的女子。来到我府中后,我们也是平平淡淡。我将心思都放在公务上,我美妾众多,她也贤良淑德。我有了儿子,女儿。
年家满门在雍亲王府的庇荫下越来越好,父亲、大哥和我都是顺风顺水。我几件差事办得四爷很是满意。
康熙五十年,我的十三岁小妹皙岚成为秀女被指婚给四爷做侧福晋。这对于年家来说可以说是件头等有脸面的大喜事。小妹若能伺候主子得宠生个一儿半女,年府满门日后自不必说。
雍亲王府也送来了隆重的聘礼,满满一百抬。父亲说主子给脸面,年府满门更要用心。阖府上下都在准备隆重的嫁妆,将聘礼再加八十抬一齐作为年府嫁妆。
父亲让我回京送亲了。出嫁前一夜,小妹来找我,她稚嫩青春的脸上已经有了男人最喜爱的柔弱娇艳之色,我知道,这也正是四爷最偏爱的那种。
她娇羞的问我:二哥,你可知四爷最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我忽然想起了那个女子,她跟了他这么多年还是没名没分吧。她出身罪籍,甚至没有繁衍皇室子嗣的权利。四爷哪一天不再占着她了又怎样?
我发现我的出神,定了定说:你的声音再放轻柔一些,语气再慢一些,平淡些。
小妹有些惊讶随即很快反应过来:二哥是说四爷喜欢这样说话语气的女子?
我点点头。她的脸上有一丝喜悦的红,忙开始练习,直到我说可以。她才激动的谢了我回了房。
小妹走后,我望着窗外出神。明天,会见到她吧?
可我没想到是这样见到。
她单薄的身子只穿着雪白的单衣,一头乌黑秀发散在肩头。在秋后初冬的寒风中趴在暗巷口的墙边。
在锣鼓喧天喜色漫地中,我还是看到她了。只有我。
她看着门前穿着大红喜服的那个男人,雍亲王爷,看着他似笑非笑的接住了小妹的盖头。
她的眼神里有那么多平静而破碎的东西。苍白,飘渺。
我忽然被刺痛了,尖锐的。
她忽然不见了。我忙让过人群,不着痕迹的往暗巷边退去,一只飞鸟似乎一惊,扑扇着翅膀就往巷里撞去。
我听到咚的一声,像是有人摔倒的声音,焦急的飞奔过去。
她单薄苍白的身子已然倒在树前,足上的鞋也掉了一只,额头上是淋漓的鲜血。
我冲过去抱起她。第一次触到她的身子。我用帕子死死按着她的额头,轻轻唤她:
云烟。
她没有回答。寂静的像个破碎的娃娃。
心大恸。
我不知,当年那个树下温柔如水的女子,那个我在刹那间想要保护的善良女子,怎么竟被糟蹋成如今模样?
我不想她死。
我横抱起她,她微凉而柔软的身子就像一片羽毛,整个在我怀里。
我想我一定失去了理智,可我,没有想叫人。
我的主子,有了新嫁娘,我美丽的小妹,一定不会再在意她了。
我要的。就如当年我以为有一天他会把她给我。
可我终究没有这个命。
八阿哥和九阿哥的悄然出现阻止了我一切失去理智的大胆。
九阿哥说我带不走她,也救不了她。他说一点没错。四川巡抚,也不过还是四爷门下的奴才。
我失了魂一般正在回府路上,下人已来急报:雍亲王府书房着火了!四爷正在火场!
我飞身折回雍王府,只见四宜堂火光冲天,亲兵全在救火,亲兵队长傅鼐已然冲进火场!下人们慌乱哭喊王爷、王爷还在里面!福晋侍妾们花容失色,嫡福晋那拉氏紧紧掐着帕子,见了我忙说:年羹尧,快去!务必将王爷完好无损的带出来!
我领了命不管不顾的冲进去,周围烧的熊熊大火,只见傅鼐苦苦在四爷身边哀求,而他竟然还在发疯一样的翻找东西!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他。
自我十几岁跟在他身边当差。他冷酷、雍容,冷情、自制。而此刻他眼里的疯狂像是地狱的修罗。
原来只是一个小箱子。
我终其一生都不知道那里到底装了什么。我只知道,应该跟她有关。
那夜后,四宜堂毁了。他也去了圆明园不再回来。我的小妹,新晋的年侧福晋连洞房花烛也没赶上。
粘杆处开始有她的画像,我自然也收到一份。栩栩如生。
我不知,他竟是爱她如此刻骨还是占有欲如此疯狂?那又如何能糟蹋她垂死至暗巷。
我不知,她活了没有,又身在何方。
八阿哥抱过她时的眼神让我知道,绝口不提那夜的事情,是最好的选择。
第211章番外 之兰夕()
从我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要伺候的主子喜欢玉兰了。
我出身镶白旗包衣;全家都是四爷门下的奴才。我**岁时就被家里人领进了圆明园;那时的圆明园经地震后刚刚重修;额娘一再叮嘱我说;能被四爷选中进了圆明园,是全家的福气,一定要小心当差,忠心为主。四爷贵重又冷淡,最看重这个!咱们家几代包衣奴才出身;千万别生那些不该有的心;是祸!只希望你能周周全全的;最后主子赏个脸面出来能配个不错的人家。
我记住了。一记就是一生。
我不知道我是否曾在进园时见过她的样子。我只知道四年里;我们被四爷统一赐了以兰字开头的丫头;都要去伺候一个主子。可她,一直都没出现。
四爷却在这四年里大部分时间都住在园子里九州清晏的四宜堂。
记忆里第一次真正见到四爷是康熙五十年的九月二十深夜里;这样的夜已经很冷了。远远的火把照应下是罕见高大的身姿。他一身雍容的紫貂披风,双手在身前死死的抱着一个小箱子;露出里面的袖口更像是大红色的喜服;在前呼后拥里越发显得出雍容冷酷;不怒自威——锋利清晰的下颌线;高挺的鼻梁,一对灼人的内双鹰眼在那样冷峻硬挺的面庞上夺人心魄。那双眼里不知有什么;阴沉可怕的让人不寒而栗。他走过的气场十分压人,几乎让我们感到小腿肚微微的痉挛、背后就细密密涌出一层冷汗来,心也是失了节奏的乱跳;连忙低头呼啦啦跪倒一片。贴身的两个大公公连跑带追,脸色煞白的紧紧跟着去了。
后来听人说是因为这一夜王府里娶了侧福晋,四爷书房却走了水,一把大火全没了。这一住就是几年。逢年过节回王府,平日里都一个人住在园子里。谁也不知道为什么,也不敢议论。更奇的是,四爷跟前只有两个大太监苏公公张公公,两个小公公陈公公小张公公,从没见过贴身丫头。有人说一直有的,姓云,但我几年里从未见过。
随着渐渐长大,我在园子里做过杂物、洒扫、浣衣等等,渐渐懂事的我被调入了九州清晏当值。
九州清晏里的规矩听说和王府里一样,四爷所住后寝书房四宜堂是禁地,他个人读书和休息都在那里。除了他最贴身的奴才,从四宜堂前面跨院起就万万不能进了。误进者,轻则杖责,重则杖毙。所以只要是能进四宜堂跨院的人,都是自然高人一等的,是我们所有奴才眼中王爷的亲信。据说陈公公、小张公公只能在跨院,能进得屋内的只有苏公公、张公公。亲兵队通常也只在跨院值守,只有傅队长可以被允许进屋。
四爷在圆明园里没带女眷,除了逢年过节也不回王府。一日该我当值,子时来九州清晏前殿接晚班,只见同时当值的兰葭两颊绯红,我以为她发了烧,她却支支吾吾的只是比了下嘘的动作,害羞的瞟了眼西边厢房。而对面不远处两个大些的当值丫头都是含羞带怯一双眼睛能滴出水来的捂嘴笑。我疑疑惑惑的站定下来,开始入耳细微的叫声,随着殿内的宁静越发大起来。那是一个女子破碎的叫声,不知道是极度痛苦还是快乐,似乎害怕压抑着不敢叫,又扛不住的直叫唤。园子里的嬷嬷都是教过我们的,我恍然大悟过来!原是原是四爷在幸女人
我们四个人面面相觑,眼睛最终都是按规矩的盯着地上。我偷偷瞄了对面两个大丫头,听着几乎有些面目含春,似乎像那个被宠幸的就是自己。也是,四爷那么天潢贵胄的一个主子,又是雍容又是冷酷,哪个丫头不想被看上?更不用说还有着飞上枝头变侍妾的机会了。又是一柱香过去了,那女子压抑的叫声就没断过,似乎叫得控制不住要断气了,嗓子也哑了。整个过程里没听到说话声,也从未听到一丝男人的声音。待声音终于断了,能听到厢房门很快打开了。只见陈福张保两位公公扛着一身裹着被子的女子如同扛米袋一般就出来了。我大胆趁机瞄了一眼那女子面容,真是齐整甜美,白皙的脸上绯红一片的紧紧闭着眼睛似乎是晕过去了,微微露在被子外面那腿儿脚儿又细又白,粉藕一般,连白嫩的颈项上都是片片红晕。我发现竟是有几分熟悉,原来是园子中天地一家春的丫头衾儿。四爷一身秋香色里衣一语不发的走出来时,我们皆立刻收敛了神情,齐齐规矩的福身请安道:“王爷吉祥!”“王爷吉祥”——我从来没听说过男子行房后是那样阴郁冷酷的神情,不发一语的就回了后寝书房四宜堂。
诸如此类之事渐渐的我也开始习惯,每次碰见也是见怪不怪,甚至偶尔有白日午后里的,只是几乎没有女人伺候超过两三次。每次轮到谁收拾西厢房,总有人面红耳赤无言的指指床前丢在地上用过的帕子,哪次更多一些。我们九州清晏殿的丫头都是兰字打头的,倒是没听说有被幸过。来来往往,每次都是在九州清晏前殿的西厢房,但四爷只在那行房,本人是从不在那睡的。幸完后就回后寝四宜堂了。中间还遇见过一次,一个美丽舞姬伺候到一半被从房里轰出来在门口哭着磕头被拖走的事,那衣不蔽体的狼狈,哪怕是我一个奴才也觉得不堪入目。园中丫头们看到此种情景,越发对王爷战战兢兢,惊惧得怕是连爱慕也收了几分。
偶尔白日当值时见到四爷在前厅,一双鹰眼看起来显得越发面容冷酷而难以接近,甚至有些喜怒不定。我见过他酒后眯着浓睫沉默的独坐在那里看窗外的样子,还见过他厌恶茶烫忽然一下掼了茶杯,摔得碎星飞溅一地茶水!惊得苏公公连带全屋子的我们都跪地磕头,瑟瑟发抖!
当时苏公公一下就哭了,用膝盖趴着蹭到他腿边去低泣着模糊道:奴才罪该万死!主子!您别伤了自个儿,夫人夫人要是在会心疼得的
他似乎突然就一下沉默在那里,一动不动。所有人都不敢抬头,甚至不敢大声呼吸,极其害怕主子再发起怒来所有人都要遭殃,我也是。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听到他缓缓站起身来往四宜堂去了。苏公公连滚带爬的爬起身来跟过去,大家才松了一口瘫坐在地上,浑身是汗。
这件事在我脑海里印象极深,虽然雷霆雨露在皇家是常事。主子的喜怒哀乐,我们做奴才的又怎么能懂?但苏公公口里的夫人到底是谁呢,若是真的如此爱宠,又为何从未见过?这成了我常常想起的谜团。一起进来的小丫头们都不知道,听说有人悄悄问到大公公那里去,更是差点挨了打。没人敢讲,也没有人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