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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世清情-第1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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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烟抬头看他的时候,允祥走近前来,脚步依旧比从前要慢,发迹边缘上比从前看着更加灰白,配着他并不苍老的脸孔,异常让人感到淡淡的哀伤。

    云烟垂目取了茶壶,在空杯中徐徐注入清茶,金黄的色泽配着树荫的翠绿,一切都很安静。

    四宜堂是粘杆处的基地,连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知了也是不敢来的,连扰人的蝉鸣也没有。

    允祥撩开袍裾,扶着双膝缓缓坐下来,动作有些超出年龄的徐缓。他端起杯子,细细看珐琅彩上的样子轻轻道:

    “这套杯子是五十九年四哥忙里偷空画了几夜的图样让我去赶做了,在九月底送于你。”

    云烟默默的扶着茶杯没有说话,终于端起杯子轻饮一口后。

    “十三爷,我找你是有些事”

    允祥淡淡的笑了。“我知道”

    云烟垂目开口道:

    “六十本身并不知道自己生世,我也不知道是否永远不再告诉他,但他还太小,先天也比不得其他阿哥强健,我不希望他承受这些成人世界的痛苦。

    你也知道上次弘时他现在虽然在十二爷那里,可十二爷怕也难管住他,恐怕要你多去照看,不要再生事了。也许他是主要是冲着弘历去,但六十年岁小身子弱,是再经不起这样质疑他出身的刺激了。你四哥子嗣终究少,只要安安稳稳的,父子间久安,或许还有转寰余地。”

    允祥点头低声道:“你做的一直很对六十这些年辛苦你了。”

    云烟看了看他,“我见过你抱他,他很喜欢你。”

    她还记得,在雍正四年除夕那天清早,养心殿门前的雪地上,他小小的身子搂着他的颈子,张着小嘴亲热的叫他十三叔。

    允祥笑了,似乎在回忆道:“他如今倒和四哥更像些。”

    云烟道:“他很疼他,胜过任何一个孩子”

    允祥双手撑在膝盖上,默然的点点头,看不清神情,有些灰白的辫子垂在脑后,在夏日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更白。

    “八哥和九哥很不好,一个京城,一个保定,在囚所里都生了病,怕是要不行了。”

    不用她开口,他已然说了。

    云烟放在身前的纤细手指就像僵直了,好半响才动了动,终究紧紧收在一起。

    她真的没想到自己当真听到这个消息时会是如此心情——

    八和九,他们之间但凡有一个人离去,另一个怕也是不成了。

    一个一个的离去,一个又一个。年羹尧死了,年贵妃也死了,还要死多少人?与其说他是自裁,不如说是被这皇家权利的贪欲,争夺,膨胀,斗争害死。与其说她是病逝,不如说是被这皇家女人的宿命,子女尽亡,政治厉害而折磨的灯枯油尽,不得不死。

    如今,连当年那个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的八阿哥也会有离去的时刻吗?

    她从未以为他会被打倒,他是那么一个与表象不符的强者。当年,那样重的两次伤寒,他也一样挺了过来。如今,却真的不行了吗。

    **二人与她和胤禛之间的故事,几乎纠缠大半生,恩恩怨怨,是是非非。且不说朝堂之上,龙位之争,只说毗邻而居,恩怨情仇。八阿哥曾差点毁灭她的世界,曾消除她的记忆,也曾挽救她于垂死边缘。九阿哥似乎做尽恶人,说尽了恶话,却无真正对她下过毒手。

    八阿哥曾问她,还怨恨他么?他那时是否已经知道自己为俎上鱼肉,在劫难逃。

    经年往事,她随雍正参禅悟道,抄录经卷,早已释怀。可那个佛学造诣极高,通达三关的雍正帝却绝不可能会原谅,不论于公于私,都不会。他总是个矛盾的人,他就是这样。

    太阳现出余晖时,云烟送允祥出门。

    云烟站在“四宜堂”的牌匾下问他,你会开心么。允祥摇了摇头,出了门,背影竟有些踟蹰。

    天渐渐快黑了,云烟将四宜堂外屋的一盏烛火点起来,已然是,沧海桑田。

    不远处隐约传来喇嘛在日暮诵经的声音,如今后院的“万福阁”已然是另一个世界。

    她感到有些乏,就进内室坐在黑暗的床帏里,开了窗,看天外的星星爬上夜幕来。

    夏日晴朗的夜空里,浩瀚如海,星途辽阔。一如他统治的疆域,他手握的权利。他比他的父亲更加杀伐果断,乾纲独断,这个帝国每个角落的事情他都牢牢掌握,甚至要掌握所有人的脑海,所有人的心。而她,总是站在他身后,从未改变。可对生死,她终究做不到无动于衷。

    忽然转头间,一人坐在床边,不知在黑地里坐了多久。

    “你告诉我,你在想什么”

第196章 八爷的真心() 
云烟一时间愣着没说话;抱着膝头动也没没动;星光微微打在她鬓角和睫毛上投在皎洁的脸颊上;朦胧中更显出一种特有的干净和安静;一如当年。

    雍正坐在黑暗的床头,一字一句的开口。他的嗓音又低沉,还带着沙哑。

    “你上次在龙辇上突然问我,有一天你若跪在人群里,会不会认出你。我知道你以为我做皇帝久了;乾纲独断;怕有朝一日我也会不知不觉变得让你感到陌生。于是今日不过说了一句话;你便丢下我走了。你已经这样欺负了我大半辈子;到了快五十岁我还要这样巴巴的来找你;你觉得世间还有哪个人能让我如此,你以为我还有什么做皇帝的脸面!”

    云烟听他的语速越说越快;越说越委屈,到了最后简直就是颠倒是非黑白;上纲上线到了做皇帝的脸面上。

    他说她欺负了他大半辈子?说给谁去谁能相信。

    “你”

    雍正完全不给她说话;自顾道:

    “你说什么我不应你;你说什么我不给你。年氏要从葬;朕有说答应了吗?大臣们要朕赐死**,朕有说同意了吗?他在你心里地位就那么重;重得连你脸色都变了,手也在发抖,朕当时恨不得立刻就赐死他更好!”

    一番连珠如炮把云烟说的一愣一愣的;好容易等他停口,帐幄里只剩他浓重的喘息。

    云烟恍然大悟道:

    “原来你是在吃”

    视线明显的瞪过来让云烟几乎立刻把最后一个醋字咽进肚里,在黑暗里都能感受到他表情。

    云烟哭笑不得的抬手去轻轻扯扯他龙袍马蹄袖,叹息道:“都一把年纪了”

    雍正敏捷的反手一把捉她手在掌心里,死死握住,恨恨道:

    “你是不是嫌我老了”

    云烟立刻闭了嘴,无奈的起身慢慢爬到他身前去,被他一把搂住,揉在怀里。她抬手轻轻去摸他脑门,摸摸他发辫,再摸摸他的耳畔。

    他有了江山,也有了责任。有了皇权,也有了华发。老是真的老了些啊,快五十岁的人了,到底不是年轻那会了,只是这脾气,倒是一点没变。

    而她的容貌变化确实不大,随着年月过来,已经几乎没有人知道她的真实年龄。他乐于看到她在他的呵护下,不受风吹雨打容颜不改,可又日渐看到彼此的差距,又更怕自己老去。他不说,她却懂。

    她在他怀里仰头轻轻道:“你会不会嫌我不如别人出身好,会不会嫌我不如别人漂亮?”

    他低沉道:“怎么可能?我还没说原谅你,你又来气我?”

    她搂住他颈子把脸埋进去哽咽道:

    “是啊,怎么可能。我只盼你再老些,等到我们俩都老到白发苍苍,牙齿掉光,再也没有别人,只有我们俩,手牵着手晒太阳,然后一起”

    雍正双手捧着她脑后,重重的亲住她唇一下又放开,声音也有些哑。

    “在我的天下里,你是帝妻,唯一的。你想说什么,做什么,全凭你高兴,总归有我。”

    云烟在他怀里蹭蹭他唇角,轻哑道:

    “我不是怕你不理我,不是怕你不要我,我只是不想因为一些可以预见的事情赌气或为难,伤害感情,也伤害彼此。我们大半辈子夫妻,就是相互爱惜才走过风风雨雨。世界上多少人,能共患难,而不能共享乐,就是忘记了一如既往的互相珍爱,而变得面目全非。”

    雍正抵住她额头不住的点头,摸着她脸颊,无比的眷恋。

    “你说的一点不错,你这么多年一直是个最通透的人,比世上多少王侯将相看事情都明白。可你知道吗?我想给你的,远比你已经接受的更多。”

    “你怕你提了老八老九的事情,我会生气,你怕你开口反对年氏从葬的事情我会为难。”

    这个男人,总是敏感又睿智。

    云烟咬唇低声道:“你真要”

    雍正故作不解道:“不给年氏从葬?”

    云烟嗔道:“老四!”

    雍正听她这么叫倒是被顺了毛,但见她这么着急,不由得声音又不悦了。

    “你就那么在意”

    云烟无奈道:“刚说不生气,好好的又吃什么飞醋”

    这不还没提呢,又生气了。

    雍正不说话,云烟只好贴到他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他偏过脸来挨到她脸颊暧昧的擦过去道:

    “不许反悔”

    云烟点点头。

    雍正缓缓正色道:

    “他们同是圣祖之子,也至少救过你,我没有忘,虽然我早已经用无数人命还给过他们,我也依旧不会杀他们,但这辈子我也不会放他们。老八在两朝间为了争储夺嫡所做下的罪行罄竹难书,你以为老大和老二的事情,谁才是幕后黑手,十三被牵连圈禁谁才是罪魁祸首,如果十三不是为了保护我,一人扛下罪责,我根本不可能全身而退。老八培植的门生党羽遍布全国,老九敛聚的资产已经富可敌国,我大清皇权不是儿戏,你应该懂我。”

    事到如今,还能再说什么。是的,不杀,已经是最大极限,但高墙圈禁一生对于如此骄傲的**二人来说,也许已然失去了生命的意义,是绝望。这样的绝望,无人可救。

    云烟自他怀里仰看他,默然道:

    “其实,我自始至终只有一句话:有朝一日让我去送他,最后一程”

    雍正的目光缓缓对上她,又别过脸去,半响不说话。

    让他这样的男人答应这样一个要求,真的太艰难。她也明白。

    云烟一直等着他,动也不动。耳边终于传来一声:“好”

    酷暑炎夏,事情比预料中恶化的更快。

    八月二十七日,是九阿哥允禟“塞思黑”四十四岁的生日。这一天卯时,日出破晓,他在直隶巡抚衙门之前四面高墙的保定禁所内,病逝。

    有人传他是不堪受辱,服毒自尽,也有偷偷传闻是当今雍正帝下毒赐死。

    当这个消息报到圆明园九州清晏内,雍正沉默了下才挥挥手让人退下。他慢慢站起身来转过头,云烟一身白色晨缕已然赤足站在西暖阁门帘边。

    只剩殿内的自鸣钟,嘀嗒嘀嗒的走着。空旷又孤寂。

    朴素的马车徐徐的走着,谁也不知道里面坐的是当今天子。从圆明园去宗人府在北巷禁所的路显得异常漫长,云烟趴在雍正怀里,默默的不说话。他也紧紧抱着她,坐在马车中闭着眼。

    君无戏言,一诺千金。

    到了禁所大门前,俨然是重兵把手,密不透风。马车刚刚接近,门前亲兵已然严阵以待,大有不放一只苍蝇通过的意思。禁所主事已然接到通知迎出来,便服打扮的苏培盛坐在马车前从怀中掏出腰牌一亮,主事甩袖跪地叩首,所有亲兵立刻整齐的树立兵器,齐刷刷跪地。

    马车里传来一声低沉又不怒自威的嗓音道:“起吧”

    主事和所有亲兵听得天子御令才起身来,目送这辆马车进去。进到院内,雍正抱了云烟下马车,往高墙后院走去。

    无法逾越的高墙,所有的门均被封死,像铁桶一般。这是第一次,雍正命亲兵砸开了封死的大门。

    云烟往前走了一步,却被一只大手紧紧抓着。她缓缓转过身,把另一只手放在他手上道:

    “我自己进去你不必陪我”

    雍正依旧死死抓着她手,哑声开口道:“如果可以,我很想反悔。我应该说,万一他会伤害你”

    云烟微微扬起唇角,笑容里带着些平静的哀伤。

    “可你不会,你知道他也不会。”她抬手摸摸他脸颊,“等我出来。”

    雍正终究没有反悔,他还是放开了手,目送她纤细的背影走进了高墙中大门内,看她停在屋前站了一会,抬手在门前轻轻敲了三下,推门进去,合上门密密麻麻的亲兵沿着屋外将屋子团团围住。

    搭在拇指和四指手间的佛珠忽然断了,如大珠小珠落玉盘般在空旷的门前散落了一地,狼藉的滚落在他足上的龙靴旁打着转,最终归于静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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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烟轻轻推开门进屋时,那个熟悉却消瘦许多的背影背对着她坐在塌边,他的背影依旧傲然挺直,而脑后的辫子已经凌乱而银白。

    一夜白头,这种滋味,没有经过的人是不会懂的。

    云烟轻轻合上门,慢慢走近他面前,他依旧没有动。

    云烟走到他面前缓缓停住,目光一触及他消瘦而苍白却依旧漂亮惊人的面孔,惨白的唇角,布满血丝的双眼,脑门前一层狼狈的青茬,已然鼻子一酸,心中如钝刀凌迟一般隐痛。

    “八爷”

    这哪里是那弯弓射狼天人之姿的八王,这哪里是那个海棠树下玉山倾倒的八爷。这皇家,弱肉强食,手足相残,最终就是,如此结局。

    他们彼此间的目光对上。

    不知何时,泪水已然无声无息的沿着她的面颊滑落下来,砸在地上。

    “这是你第一次为我流泪。”

    他开了口,声音却再不是当初的温润,而是如砂纸刮过般的低哑,只是语气一如是当年模样。

    云烟闭上眼缓缓蹲下身子,目光落在他满是尘土的靴子上。他却忽然剧烈的咳嗽起来,惊得她起身帮他拍背,又抽出绣帕给他,他先是挡开了,云烟再一次送到他唇边,他苍白瘦削的手接过帕子捂着唇剧烈的咳了一会才平息下来。

    云烟扶着他,目光触及他手间的帕子,那绽放在帕间的点点殷红让她的心已然掉入万丈深渊。

    八阿哥苍白的唇角却笑了,眉宇间竟还带着久违的倾城之色。

    “我没想到,最后一个来送我的会是你。我更没想到,他会允许。”

    云烟闭了闭眼,泪光强忍在眼眶和眼角间徘徊,终究哑声道:

    “白哥已经不在了,如今来送你的是云烟。八爷说对吗?”

    八阿哥点点头,“是云烟一直都是遇见时是,离开时,也是如果老九还在他一定咳咳”

    云烟的泪再也忍不住,她背过身子紧紧捂着唇,用牙齿死死的咬住自己掌心的上缘才能让自己不要哭出来。

    八阿哥看着她,勉力想要抬手去扶她,却在半途中缩了手。

    云烟转过身来,双目已然红了一片。她见八阿哥正抬手去颈下拽什么,还没看清楚。他已然将手递过来,她怔怔的张开手心接住。

    温热。

    他苍白的手移开来,触目的情景落入她眼帘里——

    这也是一块玉佩,红色的绳子,羊脂白玉,细腻又温雅的雕刻着一个“禩”字。与她颈间那个“禛”字玉佩,几乎一模一样!

    “康熙四十七年,你在我书房里那天,我就想为你戴上可终究只能将它攥在掌心里,看你去寻那块“禛”字玉佩看他将你抱走咳咳

    这其实是我们出生被赐名时,每个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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