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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主……”采菊的声音都颤抖了起来,抓住我胳臂的手也用了力气,试图把我往外面拽,我一个不防,被拽个趔趄,她的嗓音里是浓浓的哭腔,“郡主,娘娘新丧,您不能留在这里,跟奴婢走吧。”
“新丧?”我的心狠狠一揪,双手攥紧,突然发觉右手里有东西,我猛地想起刚刚阮修容那奇异的笑容,失神时,被采菊顺势带出了房间。
“郡主,您赶快回去换素服吧,奴婢,还得为娘娘……”
采菊把我交给了在外面等候的清影,刚嘱咐了一句,便哽咽着福了一礼,跑走了。
清影扶着我,低声地问。“郡主,娘娘她……”
我冲她摇了摇头,“清影,走吧,先回去。”清影不再多言,便扶着我快步离开了这个混乱之地。
回到我的房间,清影去翻找合适的素服,而我坐在床边,脑子里一片空白,突然想起手里还有东西,忙摊开右手,是一块白绢,写着字的白绢。
我小心地展开白绢,上面密密地用小楷写着:相思,对不住你,孩子。用如此仓促之方式与你永诀,并非我所愿,却也是我所图。想我石令赢辗转坎坷三十余年,皆因所谓天道使然,以致相爱之人不能爱,相守之人不能守。相思,六年前初见你,我便定下心思用你以破天道,你却甚是年幼,六年后亦不过豆蔻年华,我却已等之不及。五年前,我便发觉身中奇毒,并非致命,却会逐渐丧失神智,悲矣,他为转回天道竟已不惜对我下手,此心已碎,此情终断。我只将心愿托付于你,盼你搅乱这乾坤,破这天道,让他终生不得宁日,以慰我心。此人详情你可询问明镜,想必可解你心中疑惑。我之身死,必然会招致他之行动,切切小心。建康非善地,当尽速离开,以图后谋。此番永诀,望女珍重。
原来如此,我看完了白绢上的留字,第一个想法就是原来如此这四个字,可是,这一张白绢并不能解开我所有的迷惑,反而更添了几分不解。可是悲伤的心情让我自己停止了思考,便先妥善地把白绢收好,等见到明镜等人再说。
清影已经备好了素服,我将素服换上,所有的头饰、珰珥以及手环都卸了下来,才重新坐下,等候传召。
这一等竟然等到了掌灯时分,清影悄声将屋里的宫灯点起,我依旧坐在床边,手中攥着那块白绢,身子有些沉,脑子里却异常清醒,一字一句地回想着白绢上的内容。
在畅雪轩与阮修容朝夕相处了整整六年,我一直隐约感觉她似乎在谋划着什么,可是我并不在意,毕竟,在皇宫里可以保持荣宠和尊贵的女人,不可能没有自己的势力,而这正是我所需要的。所以我亲近她,讨好她,去博得她的信任和怜惜,可是到了此时我才发现,这一切,都是她预谋好的,她算计好的,她本就想要以我为棋,破天道棋局。
可是我无法怨她,不仅是因为这六年的感情,也因为她以自身为棋,下了一步决绝的死棋,虽然我还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走这一步,走了这一步,会得到怎样的结果,可是她临死前那奇异满足的笑容,让我的心为之颤抖。
宫里的旨意就在此时,到了。宣旨内侍的手上不仅捧着应祖制的丧服,还有口谕。听完了口谕,我先是吃了一惊,然后平静地谢旨,然后示意清影把丧服接好。清影捧好丧服,又将宣旨内侍恭送出去。
清影一回来,看见我还跪在地上,忙上前搀扶我起身。“郡主,您怎么还跪在这里?”
“清影我没事,地上不凉,”我扶着她的手站起来,脑子还在琢磨着皇上的口谕。“既然有旨意,你快去帮我准备吧。”
清影有些犹豫地说道。“郡主,您这就去佛堂?这么晚了……”
我沉默了一下,低低地说了一句。“皇爷爷下了口谕,我就要遵从的啊!更何况,为太婆婆安魂,我自当尽力。”
对于皇上的旨意,我其实心中也是有几分不解的,不过此时阮修容新丧,为她安魂是我理所应当做到的事情,而且……我心中一定,忙嘱咐清影,“你先帮我收拾东西吧,我先去佛堂了,晚饭就弄些斋饭吧,嗯,在佛堂的这几日,我都茹素。”说完,我走出门,没有带着清菁和清荷,自己一人趁着夜色,直奔佛堂而去。
平日里阮修容在佛堂诵经时,周围没有宫女停留,此时她不在了,佛堂这里更没有人过来。我走近佛堂,里面黑沉沉的,异常的安静。我突然想起来自己没有带火折子,忙顿住脚步。
“把灯点亮。”我站在那里,提声说道,我在猜,既然阮修容的身边有人在,那么此时能不能唤出来一个呢?
佛堂里突然亮了,似乎真的有人点亮了宫灯,我走进了佛堂里面,却没有看到有任何人影,不由得环顾了一下四周。
既然确认了周围有人,我便又说了一句,“让明镜三更过来,我有事问他。”
阮修容就这么仓促地没了,悲伤过后,我要考虑更多的问题,而首先的是,我要见到明镜。
周围依旧悄无声息,我却不去管是否有人听到我的话,自顾自地点亮了一根素烛,举着素烛慢慢地走近佛堂的后堂,后堂是阮修容用来誊写经文的地方,只有木桌一张,木椅两个,木桌上还摆放了几本经书和笔墨纸砚。
我将素烛放在木桌上的烛台里,随手拣起一本佛经,这本是《妙法莲华经》第三卷,翻开一页,是阮修容端正的笔迹,这是她亲自誊写的版本。
“相思,你可知,佛,是什么?”阮修容手持经卷,笑吟吟地看着我。
“佛是什么…”我用心地琢磨了一会儿,对于佛家,我其实并没有多少悟性,不过是跟在阮修容的身边,多多少少地识得一些,而当她问我这样的一个问题的时候,我还真不知如何回答。
阮修容微微摇头,鼓励着我。“无妨,你随心而答吧。”
“太婆婆,我得想一想。”说完,我咬着嘴唇,仔细地想着。
阮修容淡淡一笑,且不再多言,拿起手中的经卷,看了起来。
我在这屋中踱起步来,思索着,什么才是佛,想了许久,才稍稍有了一些眉目。
“佛有很多层意思,普渡众生者,可谓佛,得大智慧者,可谓佛,有大修行者,可谓佛……”我走到阮修容的面前,侃侃而谈,“不过相思的理解就是,众生皆可为佛,佛者,只一个字,悟。”
“看来你倒是有些慧根,这些,是你自己琢磨出来的?”
阮修容听到了我的这一番感悟,还真有些惊讶,她微挑秀眉,嘴角勾起一抹笑容。
“嗯,自然是我自己想的。”我点了点头,笑着说道。
“所谓佛,就在一个悟字上面,你的小脑袋瓜,确实很聪明,只不过……”阮修容的笑容渐渐淡了下来,似乎又想到了什么,轻轻地叹了一声。
一见她又似乎陷入了某种情绪中,我忍不住上前,拽着她的衣袖,轻轻唤着。“太婆婆,你怎么了?”
“我只是在想啊,有些事情,我究竟做得对,还是不对,是不是因为我还没有悟,还是说,我已经悟得太过了……”阮修容一脸的怅然,这样的表情,最近一段时间经常会浮现在她的脸上,伴随着的,还有她似笑非笑,似悲非悲的眼神。
如今想来,她那时的表情和感叹,可能都是在为今日的决绝而表现出来的。只是那时的我,不懂她的心情,也没有去猜她的话意,如今,想要得到她的亲口回答,却也是来不及了。
我喃喃地低语着,“太婆婆,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究竟想要做什么?想要相思做什么?”
“郡主。”
正在我感伤的时候,身后有声音响起,我回过头一看,是明镜。
第四十七章 观自在如何自在
我定了定心神,微微弯起嘴角,看着站在门口那里的明镜。“你来了,看来我还真是没有猜错。”
他穿着藏青色的长衫,眉宇间有些疲惫,与昨晚的他有些不同。“郡主。”
明镜躬身一礼,便等待我的下一句话。
“你先坐吧,我们可能会多说一会儿,我不习惯仰视着别人。”我随意地寻椅子坐下,也同时示意他也入座,明镜听到我的话,微微一愣,却没有动作。
我一挑眉头,淡淡说道。“坐,难道说,你想等我坐到桌子上,才肯坐椅子吗?”
“谢郡主赐座。”明镜也不再推诿,拱手,然后拽过椅子,端正坐好。
“娘娘薨了,你们,都得到消息了吧?”
“是。”明镜点了点头,没有多言。
“娘娘是我至亲的长辈,她疼我,怜我,为我着想,可是到现在,我还不明白,她为什么要……”
我把目光从他的身上调开,然后落在不远处的经卷上,心中的痛楚再次翻卷而来。这六年来,我从未想过,有一日,她是以如此方式与世永诀,离开得这么突然。
“郡主节哀。”明镜的声音也有些低沉。
我苦涩地抿了抿嘴唇,“节哀,呵……”
站起身,环顾着这间失了主人的屋子,我轻声地问道,“明镜,你们,是不是恨我?”
“郡主何出此言,属下绝……”明镜的语气依旧平静,可是我打断了他的否认,回身直直地看着他。
“不恨吗?”我缓缓地摇头,怎么会相信他的话,“那怎么可能呢?我都会怨恨自己,你们怎么会不恨呢?”
明镜依旧没有反驳,他只静静地坐在那里,昨晚那始终挂在唇边的微笑,此时早已经不见了踪影,没有笑容的脸庞多了几分清冷,少了几分亲和。此时的他,不再试图敷衍我了。
“如果我不出现,是不是此时的她还好好的活着?还在为了她的棋局,在一步一步悠然自在地下着呢?我不敢去想,可是我知道,你们会想,会恨……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是这样的一步,明镜,你可不可以告诉我!”
我的心绪纠结,直勾勾地盯着明镜,试图让他给我一个答案,可是他依旧端坐如山,安静如湖。
我的心慢慢平复了下来,也似乎想到了什么,想通了什么。“以后怎么办?”
“属下自当跟随郡主左右。”
明镜的话,他说出的每一个字,感觉都是那么的生硬。
“不必蒙我,”我摆了摆手,也叹了一口气,若是能与他们多相处一些时日,再加上阮修容的帮助,我相信自己可以在几个月内赢得他们的认同和效忠,可是此时,时机不对了,阮修容死了。他们骤然失去了可以约束他们的人,而我,这个狐假虎威想要接管的小丫头,还远远不够分量。“你有什么想法,就说出来吧,你们肯定也都知道,我,这个十二岁的小郡主,究竟有怎样的斤两。”
明镜站起身,沉声说道。“属下只是觉得,郡主不必多想,等过了这一阵再说。”
“哦?”我心中一动,觉得他话中有话,可是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问题太多了,一时间竟不知该问哪个。
“郡主不必担心安全,属下已经安排妥当。”
明镜依旧面无表情,语气平静。
“我怎么会担心这个,安不安全的,我已经不在乎了,我现在巴不得……”心绪波动之下,我突觉有些失言,便不再多说。
明镜走了,留下了依旧满腹疑问的我,不过,此时此刻,也不是解开疑问的好时候,此时此刻……
我回过头,看着木桌上的经卷,上前拿起一本,再细细地磨墨,慢慢地摊纸,誊写经文。此时此刻,我唯一要做的,就是为太婆婆誊写经文,积福安魂。
整整七日,我的生活起居,都是在这小小的佛堂里,每日除了诵经,就是誊写,除了清影每天为我打水送饭,再没有任何人来到这佛堂。其实自从搬入佛堂起,我便换上了粗麻丧服,居在佛堂后面的小居室里,开始为她服丧。
仿佛是时间静止了一般,我的心,从未曾有过的平静,也渐渐明白,为何她数年前修了这座佛堂,每日在佛堂中诵经,我似乎感觉得到她平静的面容下掩藏着怎样涌动的心绪。
“郡主,吃饭吧。”
已经是第八日的中午,清影和清荷一起送饭过来,清荷还带来一些宣纸。
“好。”
我聚精会神地将最后一个字写完,才收笔休息。
我接过清影递来的竹箸,问道。“宫里有没有什么消息?”
“娘娘已经入殓,明日下葬。”清影便帮我布菜,边回答着我。
“太子那里,有没有什么话?”
清影的动作顿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没有。”
“嗯。”我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便不再说什么了。
夜,万籁俱寂。
素烛即将燃尽,闪烁的烛光摇曳着,我誊写经文得有些累了,便拿起经卷来细细读着。
听见轻轻的脚步声,我顺势抬眼看过去,门口处站着一个高高的人影。他抬步走进来,是萧詧。看见他的样子,我有些微微的惊讶,几日未见,他竟然消瘦如此。
“三哥?”我放下经卷,站起身来,“你怎么会过来?”
“我看到有光,便来看看你。”萧詧走到桌边,翻看着我誊写的经文,“这几日在佛堂受苦了吧?”
“不苦,”我摇了摇头,嘴角微微勾起,也走到了桌边,随意地翻起一页纸。“在这里,我的心很平静,而且,我是在为太婆婆安魂祈福。”
“你在这里倒是安静,却不知,外面已经为你吵翻了天。”萧詧瞥了我一眼,表情有些奇怪。
“为我?”我一愣,不明白他的话意。
萧詧将手中的经文轻轻地放了回去,然后转身面对着我,神色中似乎带着些许的担忧。“朝中皆知阮娘娘薨逝前,曾经中毒,却并非是太医医治,而是,你这位涪陵郡主为她解毒,试问,你一个弱龄郡主,如何为她解毒?”
我哼了一声,眼睛直直地盯着他,“六年前,我中过同样的毒,自然就有解毒的方法,怎么,难道说,娘娘的薨逝,竟是我造成的不成?”他微怔,然后略略不自然地转移了视线。
萧詧的语调也变得有些不自在,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转身走开了几步,才侧着身子对我说道。“话虽如此,可是,皇爷爷的态度颇为奇怪,你还是要小心一些。”
“谢谢三哥,不过我一个小小的郡主,难不成让我为娘娘陪葬?呵,若说是陪葬,六年前,我便已经离阎王殿很近了。”我轻笑一声,也不再看向他,低头摩挲着桌子上的经卷。
“你!”萧詧脸色一变,想说什么,可是嘴唇动了动,只挤出了一句,“湘儿,你对六年前的事,还记得那么清楚吗?”
“三哥就算当年我是个小孩子,可是现在,我已经十二岁了,我……”我想说,我想问,可是话到嘴边,看着他略显憔悴的面容,想起这六年他对我的关照,想问的话,便问不出口了。
萧詧却没有注意到我的欲言又止,似乎陷入了自己的回忆中,脸色变幻几分。“当年……”
“三哥,莫要再提当年了,我不想再去想当年如何,”我出声打断他的回忆,他回过神,静静地看着我,似乎在等我继续,我只好又多说了两句,“三哥,很多事情,我并不想纠缠在恩怨中,死者已矣,我只是想要一个结果。”
萧詧嘴唇微抿,腮边的酒窝显现出来,“结果?湘儿,你想要什么结果?”
“三哥,你说湘儿应该得到什么结果呢?问湘儿之前,三哥,能不能告诉湘儿,你为何深夜走到佛堂,为何要走进来与我说上这一段话,为何要问我想要什么?为何?”我没有直接地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了他。
想象的到,他必然是知道些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