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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白甲苍髯烟雨里-第9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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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祁寒忽道:“让我同他呆一刻。”

    赵云深深看了他背影一眼,眸色暗沉,内中含着许多的情绪。但他终究什么都没说,无声退出了帐去。

    祁寒便垂眸,凝睇手边垂死的武将。

    目光望向他斜飞的浓眉,俊毅如刀劈斧凿般阳刚的脸廓。

    他向来知道,吕布待他是极好的,好到没什么底线,全心地信任。传闻之中苛刻自私的吕布,却什么都可以送予他,未曾计较过得失。然而他呢?他打从一开始,就是带着目的接近吕布的。更从不曾真正为吕布筹谋过半分……这是他最愧对吕布的地方,始终难以释怀——即使他最后为吕布奉出了三个锦囊,仍然心有愧疚。

    他们匆匆一别,在祁寒极为窘迫糟糕的情况下。还未曾说过抱歉,还未曾说过再见。还更来不及好好道别一声。那一日,他还认他为兄长……明明不是真心的,明明,他只是为了抹杀吕布的一片真心。

    祁寒从没有像这一刻,这般恨恼自己的卑劣畏缩。

    他怎会为了阻止吕布的告白,就生生叫他兄长,恁得伤了他心。

    就算他是吕布,刚强无双的吕布,他也先是个男人。吕布的心也是肉做的,柔软的,并不是铁打钢筑。他毕竟是对自己用了真意。就算曾经凶狠地冒犯过,但那真诚,却是意切得藏也藏不住。

    奉先。。。奉先。。。

    祁寒的脸紧皱成了一团,闭着眼,不敢再看吕布一眼。

    再看一眼,只怕心酸难过,无可遏制。

    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坐了多久,直到地上的青灰色毡毯都有些潮润。应是被地面积雪化开的水浸湿透了。但他浑然不察,不觉有异。

    帐外还有一个人,也正身披风雪,静静等待着他,可他却提不起力气发不出半个音节去召唤他。

    谁知,就在这时,掌中所握的冰凉大手,竟尔轻轻搏动了一下!

    祁寒猛然睁开眼来,不可置信地望着半阖眼皮的吕布,眼中的光芒霎那闪过。

    “奉先!奉先!”他怀疑是自己出了幻觉了。

    吕布却真的牵动唇角,笑了一笑。

    那弧度极浅极淡,祁寒却觉得没有比这更令人激动的笑容了。

    “奉先!”他再也遏止不住悲痛,脸颊紧贴在那张满是血污青紫的冰冷面容上,眼中一片模糊,“奉先,你醒了,你没事了。”

    吕布极低地应了一声。宛似在宽慰他一般。

    祁寒觉察到他手指轻轻一动,似要往腰际掏摸什么。他便先一步探进他腰际,将那东西摸了出来。

    竟是那三枚拆了线封的锦囊。

    祁寒举着那点彩色的布帛,在吕布眼前轻晃,后者颈骨断裂,完全动弹不得,待见到了锦囊,灰颓的眸中却是微微一亮。

    吕布眼珠微微转动,视线再度对上激动若狂的青年,死寂的眸子开始有了波动,他仿佛这才终于认出了他。

    “祁……寒……”

    他终于等到他了?

    这一等,可真是辛苦。

    祁寒哽咽:“是我。”

    吕布眉头皱了一下,喉头滚动,竭力稳住自己的声音:“男儿,不流泪。”

    祁寒抬袖将眼中翻涌的水光狠狠一擦,佯怒道:“谁,嗝,流泪了。”却是憋得重重一抽。

    吕布鼻腔里喷出了一口气,仿似在笑他。

    祁寒却是笑不出来,皱着眉,硬生生将泪意憋了回去。他极少会哭,就算鼻酸难过,也极少流泪,但这一刻,见到吕布醒来,却是有些忍不住。

    两人就这般静静对视着,一时谁都没有说话。

    祁寒紧紧攥起他的大手,心中似有千言万语流过,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对不起了。”

    良久,他终于想到了要说什么。

    吕布疑惑地望向他,眸光始终有些涣散。似是很不清醒,却又似听得非常清楚。

    “何故。”

    他沉沉地问。

    那声音低得,如蚊吟一般。哪还有半分从前温侯的豪迈气壮,祁寒听着,只觉喉咙越发辛酸苦涩。

    他便道:“我当初接近你,同你要好,陪你胡天酒地,赠你各式玩意儿,带你新鲜猎奇,都只为了令你玩物丧志,消磨意气……我当初,是为了帮刘备兵不血刃取走徐州,才想将你变成一个乐不思功的糊涂侯爷……”

    祁寒边说,边觑吕布的脸色,生怕他陡然动怒影响身体。哪知吕布听着听着,眸光却渐渐柔和下去,是他从未见过的一种平静释然。

    “……终于……你终于对我坦承了。”吕布道。

    祁寒心头剧震,不可置信地对上他那双异常明亮的眸子:“……你,你竟知道?!”

    话甫出口,他已是怔然失笑,脸色惨然,眸光黯淡,“原来,你早就知道了。”

    ——原来最傻的人,根本不是吕布,却是他自己。

    吕布为人虽个性冲动,却也并不愚笨。他竟是早就看穿了祁寒的企图,却还装作不知,陪他逢场作戏,醉笑三千,就那样日复一日地玩乐了下去。祁寒想让他不思进取,变成一个积案如山的安乐侯爷,他就真的连田猎政事都省下,只终日陪伴他逸乐玩耍……

    祁寒的心揪成一团,看着吕布唇边勾了一抹微笑看着自己,只觉坐如针毡,将一双眼瞪得酸胀生疼。

    明明他才是骗子,他却盯着吕布的狼眸,却想大骂一句:你这骗子。

    “……你就不担心我害你?”祁寒握拳强忍着心中的波澜,“……就不担心我是奸细,欲对你图谋不轨?!”

    吕布慢慢开口,眼中竟有一抹淡淡的戏谑,“我早便知道你是奸细。早便知道你来到我身边,不是为了帮我。陈宫,貂蝉,他们已不止一次告诫过我……你的身份。”

    祁寒眼睛甫然睁得巨大,心头忽然电光一闪,像是飘过了什么极为重要的东西,但却在那一瞬间骤然远逝,没能抓得住。

    “他们,怎会知道……”陈宫和貂蝉怎么会知道他答应了赵云相帮刘备的事……这,简直是匪夷所思。

    而吕布……

    吕布明明知晓他居心不良,竟然还对他如此之好……

    一霎之间,祁寒只觉心痛得无以复加。垂眸盯着吕布的阔脸,睑上黑长的羽睫颤抖不已。

    吕布喉头耸动,眸光瞥向祁寒手中的锦囊,“……是故,我也曾深自犹疑,是否,是否要用你的计……依照,你的锦囊,行事,去,去应对曹操……”他鼻息弥弱,说话也越发艰难起来,却还是牵扯起唇,一笑,“但我,选择了,相信你。”尽管陈宫数次冒死阻拦,以死劝谏,他依然那么专横跋扈,选择相信祁寒,没有听从。

    祁寒以为他在说自己相帮刘备夺取徐州的事,浑没留意到吕布前前后后,都在指他的身份特殊以及徐州一战。他心头酸涩,指尖揉着那片不知被吕布摩挲过多少次的锦囊织布,慨然道,“可惜,我就算留下了计,却还是输了。”

    见吕布蠢蠢欲言,祁寒忙伸指抚上他的唇,眼中一抹忧急,“你先别说话了。等于吉和董奉来了,我们慢慢再叙说不迟……”

    吕布已不能摇头,眸中却闪过一丝执拗的光,道:“孔莲,丈八,为何,撤军。”眼底一抹深切的疑惑与迷惘,看得祁寒心疼得快要控制不住情绪。

    他当然知道,吕布问他,代表了吕布仍全心信任他,即便浮云部发生了陡然撤军之事,影响了整个战局。可吕布越是信任,祁寒心中越觉得惭疚悔恨——若是能再来一次,便是有刀架在脖子上,他也绝不会再算计吕布,定要真心诚意地对待他!

    可他不知道是,其实吕布对他信任,比他想象中还要难得——

    即使吕布兵败垂危,却仍不相信浮云部撤军,祁寒故意坑害他所留的后手。即便陈宫一直坚称,这最后一道锦囊,便是祁寒,曹操的长子,故意设计的陷害。

    吕布认为,祁寒若要害他,全不必如此大费周折。毕竟,这火烧良成之计,还是祁寒留给他的。此等绝计,就算他不起用浮云部,也可以退败曹军,因此祁寒要害他,更不成立。

    祁寒攥紧了拳,摇头如实道:“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那赵义为何要突然假传军令,撤回军队……”

    吕布闻言,眼波却是猛地一闪,蓦地露出恍然而悟的神情。他那双浓黑的眉峰紧皱,突然提高了音色,大声道:“原来,原来……如此!竖子……”

    祁寒惊怖已极,口中失声疾呼:“奉先!奉先——!”

    却已来不及了,怀中的吕布面色青白,口中不停涌出殷黑色的血,就此垂下了眼去,彻底失去了生气。

    祁寒完全没有料到,这一切发生得这样快!

    他的眼睛睁得斗大,连呼吸也停住了。盯着吕布死灰色的脸,眼睁睁看着他失去了全部的生机……本还在自己掌中轻轻摩挲的大手,遽然停滞低垂,再也不可能动弹一下。

    赵云听到他的疾呼,从帐外冲进来,抱住他。

    但祁寒已是一派疯状。

    赵云一时竟没能控住他。

    就见祁寒趴伏在吕布身上,一把将他腰间紧系的一只脱线的鹿皮酒囊扯了下来,狠狠掼在地上!又自顾自从他凌乱破碎的胸甲胄衣中央,摸出一只染满了血污的将军令木牌,与他手中成了碎帛的彩色锦囊一起,重重丢弃在地上。

    “你就这般死了!你他妈如此珍视我的这些破烂玩意儿……却就这般死了!吕奉先——吕奉先——”

    祁寒赤红着一双眼眸,指着那几样被吕布珍藏的东西,若非赵云拉着他,连吕布也被他踹上了。他一时悲痛无限,只知狂乱暴怒的痛吼着,宛若一头受伤无助的困兽。

    他活了两世,从未亏欠过任何人,而吕布,吕布却像是将他的心生生剜走了一块!头一回让他尝到了血淋淋的滋味,直面到如此残酷的人生,如此难舍的死别。

    除了赵云,还从未有过第二个人如同吕奉先这般对待他。

    全心全意,不求回报。

    即便是他待吕布如兄,吕布待他如爱。

    然而,然而现在他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吕布落下最后一口气——

    喉咙喊破了,径自咳出血来,嘶哑的咒骂声中带上了浓重的哭腔。赵云一把将祁寒抱进怀里,皱眉沉声道:“还有希望。有我在,别怕。”

    祁寒不懂他在说些什么,直将牙龈都咬出血来,全身簌簌颤抖,却仍遏不住胸腔里那股翻山倒海的悲痛绝望。

    ……

    赵云将情绪失控的祁寒放倒,以让他安睡一会。又命人将吕布的尸身盛入浮云部早早备好的一冷玉晶棺中,这才盘膝案前,沉吟起来。

    今夜他在城下劫人,已然惊动了曹军。浮云部掩护撤退,藏进了蒲姑陂左近山里,暂避得一时锋头,但明日一早,恐还得再作打算。

    傍晚时分吕布被高悬在白门楼示众,曹操竟也未曾现身,倒似被什么事绊住了。赵云心头微有疑惑,只待明日暗中入城再探。无论如何,眼下曹军初获大胜,曹操难免松懈,正是他动手的最佳时机。

    (第四卷折戟沉勾铁未销完)

    第四卷配乐

    《天蚕变》——叶振棠

    独自在山坡高处未算高

    命运在冷笑暗示全无路

    浮云游身边发出警告

    我高视阔步

    早知此山头猛虎满布

    胆小非英雄决不愿停步

    冷眼对血路寂寞是命途

    明月映山岗倍觉孤高

    抛开爱慕饱遭煎熬

    早知代价高

    丝方吐尽茧中天蚕

    必须破笼牢

    一生称英雄永不信命数

    经得起波涛更感激傲

    抹去了眼泪背上了愤怒

    让我攀险峰

    再与天比高

156|第一百五十四章() 
第一百五十四章、扶柩饯行欲西去,雷鸣风动枪东来

    **

    天青雪消,红日似火。

    下邳城上下退水安民,一派惶乱景象。

    曹操虽获徐州,入主了下邳,但寻子不得,心中竟无几分获胜的雀跃快意,反倒愈发焦躁。他著人日夜审讯,竟不得要领,摸不出半点长子的行迹,越发恼忿震怒,已是将吕布帐下连夜诛杀了大半。下头曹军将士被催逼紧了,压力倍增,搜寻时屡有屠城之举发生,曹操知悉之后,却也是放任。

    须知古人屠城,也是为杀尽不化之民,进而巩固统治。曹操虽手握天子重兵,然而势力再大,终究不能覆盖东西广袤之域,一旦还都,留守徐州的军队便只得两三万人,若非众人劝阻,他还真打算一举屠城,杀尽此间难驯百姓。

    。

    这日清晨,赵云命严烈等人扶灵送吕布晶棺往西北去,祁寒依依不舍,在道旁伫立,扶柩良久,沉吟不语。他几度掀开黑布,见棺中人面目宛然,栩栩如生,果然如赵云所说,这口玉棺能葆得人肉身不腐,他心中这才存了几分希望,放了严烈等人离开。

    临行前,祁寒蓦地弯腰,从地上掬起一捧雪来,洒在吕布棺上,口中低低呢喃了一句什么。

    赵云静静看他一阵,二人携手站在路口,目送眺望许久。直到队伍转过山坳,看不见了。

    赵云揉了揉祁寒的头,温声道:“回去吧。”

    祁寒应了一声,搓了搓手上的雪沫。

    赵云垂眸瞥了一眼,将他的手捂在掌中煨暖,动作轻柔。

    他目视着前方,仿佛谈论天气一般平静,沉声道:“昨夜部众探得了确切消息,今日车骑将军车胄与陈登父子将在迎爽门设宴,送别曹贼。既是饯行酒宴,戒备一定松懈,此乃天赐良机,我欲前往杀之。你先回营寨,丈八等人已开始拔营撤军,你等走后,我随后便到。”

    祁寒长眉一皱,仰头看他:“你只身前往?不行,太危险了,你是将曹操那些武将视作死物了么?”

    赵云知他担心自己,心头一暖,抬手抚上祁寒双颊,眸光粲然:“阿寒放心,如无十分把握,我自不会涉险。昨夜我已亲身前往查探过了,那迎爽门乃是下邳城西门,高二丈八尺,下广七丈,上广丈又八尺,外砌以赭砖大石,内中有一坛台,宽逾十数丈,可作酒宴之用。当中墀级低缓,地势迥异,若带多了人马,反倒要束手束脚。我一个人去,留玉雪龙在城墙下方,反而不易引人注目。待我手刃曹贼,便可及时跳下城墙,驰马而走。”

    祁寒听了,眉头不仅未松,反皱得更紧。

    不知为何,听了赵云的话,他深觉不安。

    本来送走吕布棺椁,就已经心情抑郁难受,更何况,此刻又要见赵云涉险……而他,却似乎帮不上忙。

    祁寒抿起薄唇,盯住赵云的眼睛,见他眼中一片坚定。他满心想要劝赵云别去,但话到嘴边,竟找不到理由去阻拦他。

    赵云的话没什么破绽。他身负血仇,也不是祁寒能体会得到的。就算祁寒再怎么怜惜他,感同身受,内心里再怎么发怵担忧,也不可能对赵云说:阿云,你别报仇了,不要去。

    祁寒的手紧紧反攥住赵云,目光炯炯地盯着他的眼,良久才道:“既如此,你须答应我,一切以你的安危为要。”

    赵云报以一笑,仿佛漫天的金红阳光全落在了他脸上。他将祁寒的手握在唇边,轻轻一吻:“好。答应你。我一得手,便会飞奔赶去找你。”

    祁寒却没笑,蹙着眉,一脸严肃地郑重点头。这才放任他牵着自己,回了营寨。

    一路上,两人都出奇地沉默,默契地没有说话。

    祁寒察觉到赵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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