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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子命真苦。”祁寒撇了撇嘴。
吐完槽窸窸窣窣脱了衣服,将轻甲衣袍尽挂在身侧屏风上,这才起身钻进了浴桶。
一边揉着酸软的肩膀,一边唉声叹气地想着这些日子的经历。
“祁寒有未用过晌饭……”
话音未落,赵云已从外头兴冲冲闯了进来。正对上起身拿澡豆的祁寒,登时如中雷击,呆立门口。
“子龙挺高兴?有什么好事。”感受到他的视线,祁寒不觉有他,好整以暇的捏了澡丸,半身钻回水里,把那清香柔软的丸子往上身揉搓起来。
抬头复朝赵云看去,却见他怔怔盯着自己,不错眼睛。
“喂非礼勿视啊将军。”祁寒忍俊不禁,调侃地扬了眉,朝对方开起了玩笑。
以前是他不习惯,现在怎么掉了个了?
赵云脸上闪过一抹尴尬,但很快回过神来,竟真的别开了眼睛。他清了清嗓子,声音却仍有些低沉,“祁寒,刘使君来了!”
掩不住话语中的欣喜之意。
“哗啦……”
手头上几颗澡丸子尽数跌进水里,溅起一番水珠。祁寒眼睛瞪得大大:“你说谁来?”
“豫州刺史,刘备,刘使君。”
赵云眼中似有光热,提起名字已是一脸敬爱。祁寒一见之下,登觉得浑身生凉,原本暖热的浴桶似变得寒冷起来。
看赵云神色,刘备似乎已经成功“俘获”了这位年轻将领的心!
原来,历史大轴并未因他的到来改变多少。赵云仰慕明主,他的明主依旧是刘备,将来离了公孙瓒,他便是要跟着刘玄德打江山去的。
唉,只可惜刘备此人,并非明主啊……
祁寒脑中飞速转动,不觉就有些呆样。他长眉紧锁着,眼睛从赵云热切的面上挪开,凝视水面,一动不动。
披散的黑发拢在他面颊上身上,滴滴答答淌着水,渐转冰凉,他却浑然不觉。
一想到赵云往后要跟着刘备颠沛流离,东奔西逃,为这个爱哭鼻子的便宜主公,挥洒他那一腔热血忠胆,不死无休。祁寒心中就觉堵了一口浊气,吞不下吐不出,不舒不快。
“可是有何不妥?”赵云看出了些端倪,下意识地上前几步,恐他着凉,便拿起屏架上的细葛巾,披在祁寒身上。
“没什么。”祁寒摇头,只是脸上的表情依旧恹恹的,好像打不起精神。
他总不能无缘无故对赵云说刘备的坏话吧?君子可欺之以方。那人既能哄得赵云信任有加,便不容诋毁。
赵云点头:“晌午陪他们用了饭,担心你等我未吃,就回来看看。”
祁寒点头,仍然神思不属。
来这里之后,各处战况与历史多有出入。也不知是他蝴蝶效应,还是本来这个世界就与他从书本上看到的不同。他已不太清楚现在的各方势力和格局。而现在,在他还没想好将来之事做好应对之前,三巨头之一的刘备竟突然来了北新城,见赵云欣喜,他心情自然好不起来。
便抬头看向对方,墨玉般的瞳仁映着水光:“那你现在怎不去相陪?”
赵云摇头:“无妨的,我稍后自会去找他们叙话,先帮你洗发。”
说着,拿起了另一块细葛巾,将祁寒长发拢起,轻搓着。这几次祁寒洗发都是他帮忙的,对方好像是个四体不勤的公子哥儿,连一些最基本的都不会。
祁寒神思缥缈地“哦”了一声,任由赵云摆弄。眉心却是结了老大一个疙瘩舒展不开。
最后赵云帮祁寒简单束起湿发,手指每不小心碰到他光洁温热的脖颈,就赶紧撤回,像是被烫到一般。
终于帮他收拾妥当,赵云起身,如释重负般舒出一口气。
一边又不嫌费劲的叮嘱他水快凉了要赶紧洗完,指了粗席的方位便于他起来后磨身除垢,又将祁寒最喜欢的香草放在浴桶跟前,说是待他洗完,要用热水再泡一遍,方能彻底清洁。最后,还不厌其烦地告诫,记得洗完去太阳底下晾晒头发,届时要松开长发梳整理顺之类babababa……
祁寒本就烦乱的思绪,终于被他体贴的一通嘱咐扰得更乱。
便一副微恼的样子,皱眉去推赵云,湿湿的手指在他白袍上印了两个巴掌:“好了好了,赶紧去陪你的刘使君吧。在这儿碍着,我没法洗澡了。”
赵云看了看祁寒有些泛白的脸色,隐觉不妥。
感觉出他的烦躁,又不知哪里出了问题,拗他不过,只得起身离去。
望着赵云带风离去的背影,祁寒一拳重重击在水面上,眼中尽是郁悒的暗光,暗想:“不能让子龙追随刘备!”在他看来,赵云跟从刘备,绝对是明珠暗投。
于是澡也没心情泡了,胡乱擦洗几下,拭净水漬换好便服,便朝外走去。
第十五章()
度人心公子嗔怨,逐探子误作美人
*
午后阳光暖暖洒在身上,祁寒却感觉刺目,一切都不顺眼极了。
“刘备,刘备,爱才却不能惜才用才,此人假仁伪善,善络人心,外表怀柔仁德,实则心多忌刻,最可怕的是他不露于表,极尽伪装……此人心虽怀有天下,能力却不足以济世,用人不明且善为亲。及至荆州失守,他因私废公,不晓己能不知兵法,重义气而轻社稷,不顾群臣苦谏,强出举国之兵,将众人拼死打创的基业毁于一旦……”
一路沉吟,祁寒不觉已走到那夜烧烤的溪林边上,后来他跟赵云常来此地漫步。
“……即便抛开刘备的人品能力不讲,只论他后来是如何对待子龙,此人也绝不值得他苦心追随。”
“赵云是一个真正想重振汉室的人,这个信念自始至终没有改变。很多人都曾经有忠君爱民之心,但后来都经不起利益诱惑,改变了初衷,譬如曹操。”
“当年在京中为官的曹操也曾是忠良之人,有一颗匡扶汉室的心,为了刺杀董卓他甘愿舍身献刀自入死地。但后来随着手中权柄越发壮大,人心也渐渐变了。曹操的野心和**膨胀起来,终于成了名副其实的窃国奸相。而唯有赵云,这个人自始至终用心恒一,不曾改变……”
祁寒以手拄颏,思忖着史书上记载赵云的寥寥事迹,眉头深皱。
“他初投袁绍见其并无忠君救民之心,便转投公孙瓒;公孙瓒败亡后,他不投国贼曹操而宁愿屈身进山。待到投效刘备,刘备要称帝,他没有劝进;刘备要伐吴,他谏以名正言顺之师先伐窃国曹贼再图东吴;刘备在成都赐封良田房舍给诸将,一派开国皇帝的作法,赵云便劝曰‘国贼未灭,未可求安’,且不说赵云跟曹操的私怨,他这一系列的行为,已经表明此人是将兴复汉室、铲除国贼作为头等大事,尽是忠汉爱国之心。这就是刘备虽然跟他表面亲近,却并不将赵云引为心腹的原因。因为刘备本身就只是把兴汉忠君充作幌子,心里打得全是自己独大的主意。赵云是朗朗君子,自然成不了窃窃小人的心腹,这也是他不被刘备重用的原因之一。”
祁寒沉思着走入林中,周围虽一派草木清气,他却觉有些郁躁难当。
“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子龙的出身。”
“他家在常山应该也算望族,但却是有钱无势的白身,这就导致了赵云在蜀汉的地位不高。刘备自立汉中王上表献帝册封,第一位是平西将军都亭侯马超,往下是诸葛亮、关羽、张飞、法正、李严等,凭何马超能列第一?就是因为人家出身世家望族,祖上有伏波将军马援,父亲马腾官至西凉太守平西将军,簪缨名门,必须第一;其后几人门第各有高低,最次的黄忠,跟随韩玄时也升到了裨将军的。而赵云就被排到了“等”之下的“一百二十人”中……待刘备称帝,赵云干脆从晋封之列除了名。人说关张赵马黄,蜀中五虎上将,其实赵云的品级永远比他们低。关张马黄为三品大将军时,赵云为五品翊军将军(杂牌将军);刘备称帝,关黄已故,张飞就升到车骑将军西乡侯,马超也升为骠骑将军封了侯,两人都是一品。赵云依旧原职……”
祁寒冷笑一声,闷闷摇头。
“等到刘禅即位,他才得以升了个四品征南将军。当时张飞马超已去世多年了。赵云死后的追谥,从诸葛亮到关羽、马超、张飞,到庞统、黄忠,惟独没有赵云。直到蜀汉灭亡之前三年,才因为‘外议云宜谥’这才追谥他为‘顺平侯’。”
“外议云宜谥”,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说,外界舆论都看不过眼了觉得赵云应该被敕封,迫于舆论压力,蜀汉才给了子龙一个谥号!
“柔贤慈惠为顺,执事有班曰平,顺平、顺平,自此一来,赵云一生征战的功绩就被抹杀了。只可笑那刘备当初白手起家,被人笑作贩履织席之徒,也曾经有英雄不问出身的豪态,到后来权位到手,便如此相薄子龙,岂不正是欺子龙孤身一人身世单薄无所倚靠,只能寄身他篱下么!”
祁寒越想越恼,越思刘备为人,越觉赵云一生不值,为他抱屈。
“可惜这样一个假仁假义之辈,却被子龙视若神明。长坂坡上他出生入死七进七出救回阿斗,刘备将孩子往地上一摔,从此换得子龙热泪忠誓——云肝脑涂地亦不能报也!”自那以后,为了刘备他就更加奋不顾身了。
祁寒心中愤懑,蓦地拔出腰间佩剑,往身前松树斩去。一下一下……好似都敲在刘备自私伪善的脸上。
……
待他发泄了个痛快,倚树而坐抬袖抹向额际,这才发觉自己又出了身细汗。
悲剧,家中上好的澡豆已经不多了。
祁寒把思绪拉回了现实。
说起来,他还挺满意北新城给自己的待遇。刚才那一套浴具行头,就很不错。汉朝贵胄十分讲究,因为长发难以收拾,故而格外看重洗沐之事。譬如洗澡用的浴桶、屏风、粗细葛巾、糙柔席面都是好几样,及至香草澡豆,皆是之前赏赐的上品。平日里,赵云粗放节俭,出了汗只往冰凉凉的溪流河水里一跳,就能拾掇得清爽干净。倒是祁寒,天生的讲究人,不会游泳还嫌水冷,三天两头就要热水沐浴,倒把各色赐物都用上了。
说不得,回去市上得买些粗劣的澡豆来用了。
这样想着,祁寒正要收剑还鞘,目光动处,却瞥到斫开的松树上有些乳胶状的树脂。他心念一动,正要上前动作,便在这时忽觉心神一震,似有一股窥探的视线从林中射来,正自紧盯着他!
“谁在那儿!”祁寒一喝,快步追了过去。
这一次他非常确定自己看到了一个高大的黑影自林边一闪而过!
终于耐不住了?祁寒心头冷笑。
原本还只是怀疑,此番终于可以确定——这几日他一直感觉被人监视是真的。冥冥之中,总觉得有一双眼睛藏在暗处打量自己,那感觉如同芒刺在背十分不适。可惜那窥探者非常小心,从来没被他抓过现行。
很快,祁寒这几天的强度训练得到了验收。他脚步很快,身形灵动地在乱林中挪移。似乎已经听到前方那人狼狈逃蹿的脚步声……
“贼子休逃!”持剑砍断荆棘,祁寒略一判断方向,抄了一条小路往那人逃奔的方向追去。乌沉沉不透日光的的林子渐渐明亮起来,再度听到了水声,看来已追至林子边缘,那条玉带般的小溪正流经前方。
眼见就快追上了,对方的脚步声也更加明晰起来。祁寒心觉刺激之余,多了几分紧张,不由握紧手中剑支,脚步却毫不停歇。
孰料,就在这时,前方的脚步声陡然变成了蹄声。
祁寒一怔,旋即想到了什么。
“该死的!那人居然在溪边留了马匹!”暗咒一声,他也跟着冲出了林子,可举目望去时却已是空无一人。
但见溪水淙淙,横亘前方的是起伏的丘坡,那人马速好快,短短功夫已绕过山坡不见了踪迹。
“到底是谁……”祁寒心中老大个问号,把可以怀疑的对象都想了一遍却不得要领。他蹙眉盯向溪水,心无头绪。这些日子老是心神不定,好像从那天见过高览之后,就一直有种不祥的感觉。像是有什么大事即将发生,正朝他缓缓涌来一般。
呆立一瞬,他摇头正要沿溪流折返。这条路他与赵云常走,非常熟悉。不料就在这时,他又听到了刚才消失的蹄声!
讶然回眸,祁寒手中紧握铁剑,莫名紧张的情绪,让他手心蹿出一层细汗。
蹄声转过山角,露出峥嵘。
马背上的身影与之前匆匆一瞥的影子对上了号,果然高大英武。
那一人一马横冲而来,气势惊人。
“居然还敢折返。是不打算隐藏,要擒我还是杀我灭口?”祁寒一凛,却并未有几分恐惧。他仗剑立在水畔小径,睨着斜冲渐近之人。
“快闪开,休要挡路!”马上之人遥遥眺见有人挡在路中,手持兵刃,立时大喝。孰料,他话音落下,那人岳峙渊停仍是岿然不动,竟似聋瞎一般。
重重的马蹄敲击在心,祁寒心跳很快,背脊上也出了汗。“射人先射马,需让那人落地,才有胜算!”
练了这些天,祁寒颇有些自知之明,那人骑马占据太多优势,不可力敌。但若令他与自己步下打斗,就算敌人魁梧力大,祁寒也有信心与之灵活相抗。步下战斗,他是不会轻易输的。
因此,听到那人雷霆暴喝,他只是站定不动。心中早打好主意,待那人马到,一剑削它马蹄,尔后从旁一滚,待那人落马再与之缠斗。
然而——
计划终究赶不上变化。
那人见祁寒不移脚步,实在避无可避,竟在距他丈余之地猛然收缰。
“咴——!”
一声长嘶,那匹马嚼子中本就有些白沫,此刻更是吃不住主人陡然刹车的力道,竟然颓然倒地,摔了出去!
祁寒千算万算也没算到那匹马会摔倒,更没料到那丈许长的马身,会朝自己飞快横冲过来,一时间惊得面无血色。他想要抽身逃离,但马儿来得太快,无论往左往右都被撞。
他只得挪步加速后退,试图躲避这场飞来横祸。
“哗啦”声响祁寒跌入了水中。
此处的溪水深沉,较为湍急,流面二三丈,对不会游泳的旱鸭子来说,陡然落水无疑晴天霹雳。前世的祁寒对水有深切的恐惧,一直坚持不学游泳,此刻呛水灌得他难受,他才后悔起来。
“妈的,就是被那马撞死压死,也比淹死了强!”脑中闪过这样的念头,祁寒但觉眼鼻喉肺都在刺痛,他扑腾手脚企图从水中钻出,却只是呛入更多水而已。
赵云呢,他怎地不来救我。
脑中刚翻出这样的念头,一只大手已经拽住了他的腕子。紧接着一股大力上提,清新的空气瞬间包围了他。祁寒还未上岸,已经忍不住巨咳起来。
“姑娘,你没事吧……可有受伤?”
身前的大汉声音洪亮,似乎还带着几分尴尬之意。祁寒被他有力的双臂架住,自知不会再落水,但听到这话,紧皱的眉目倏然睁开,怒视着他问:“你在胡说什么?”
正要发作,目光触及此人面貌之后,竟尔怔住。
但见身前之人绿锦战袍面色陈红,脸上润泽似有光,凤眼蚕眉,相貌威武端正,最具有代表意义的……是他颔下那一部长髯。此刻正打湿了飘浮在水上,好不诡异。
“……你是关羽?”
祁寒一口凉气倒抽,瞪大了眼睛。
那人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