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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视张飞狠霸霸的叫嚣,他的目光凛然一瞥,射向黑汉身旁的刘备。果然,对方也正自打量自己。
之前他一直在躲避刘备的视线,不过是因为心中存了对赵云的顾虑;此刻担忧尽去心神笃定,哪里还会怕他注视。
对上少年清澈泰然的眼神,刘备眼中闪过一抹微讶。俩人眼神交汇不过一瞬之机,他已经伸手拉住了张飞。
祁寒眼中立刻就闪过一抹玩味的笑。
果然,刘备还是有些识人之能的。
但见刘备面带责备:“三弟不可鲁莽伤了祁司马!且听他说何言语。”若是话语不对,再杀不迟。
这后一句却是没说的。刘备脸上温和而笑,看向祁寒的目光有些探究和思索。在祁寒看来,那份温和的笑容却不啻蛇蝎。
这少年与方才畏惧自己的样子截然不同,判若两人……刘备眉头微皱。看似紧盯祁寒的眼神,其实更多落在他旁边另一人身上。
顺着刘备眼神瞥去,祁寒墨玉般的瞳仁跟着一亮——
不知何时起,赵云竟已经无声无息站到了自己身旁。
祁寒心神微微一震,蓦地想起他之前那句别有深意的话——他说,“今晚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做”。
原来,竟然是这个意思。
今夜,不管他想做什么怎么做,不管赵云心中还藏了多少疑惑,也不管祁寒的作法是否会伤及刘备的颜面和利益……赵云说出那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已经表明了对自己最大的支持。
仅仅一句话而已,云淡风轻,没有承诺过保护,已让祁寒心中一悸泛起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情。
这种温暖与妥帖,在从前那个平稳安然的世道里,他从来不曾体会过。向来活在瞩目的光辉之下,一举一动都有人关注,极少朋友,也极少能有人走近他的生活,给予他这种震撼与感动。即便是将婚的女友,也不过是门当户对的一场铺排。跟他人生中所有的抉择一样,早就有了规划。
活了这两世,唯有赵云,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当他真正懂得了其中隐藏的意义,竟然是不计生死不计后果的保护与承诺时,内心登时掀起从未有过的狂澜。
这种突然揪紧了喉咙哽住无法发声,眼睛莫名胀涩的感觉,祁寒一点也不熟悉。
他非常清楚,自己此时的震颤与感动,统统来自身旁默默守护的那人。
唯有他,用那么真实的态度,打破了他对人际关系既有的认识,以这种泼剌剌毫无顾忌地守护与赤诚,打动了他。
此刻,赵云就像是一棵树,安静站在祁寒身旁,不言不语,却已镇住了对面暄腾的杀气。
看来,刘备阻下张飞,也有他的一份功劳了。祁寒强行压抑下心中那一抹复杂的情绪,唇角抿起一抹弧度看向对面。
刘备不动声色地乜了一眼赵云,见他的右手箕张虚扶剑鞘,指节上红中泛白,足见力道已沉沉灌满手掌。只需眨眼之机,此人便能拔出佩剑,为他身前的祁寒划荡开一片天地。
刘备的笑容更加温和了。
“大哥怎地拦我?这人好生嚣张。”张飞嘟哝几声,默默收回腰刀,脸上却仍自鼓气。
严纪赶紧打岔道:“祁司马所言极是,你督统军务,借兵之事理应与你商议,如此就请你来做主吧。”
明知对方是把架在脖子上的刀推给了自己,祁寒却不动声色,只以手支颏拄在鼻端,清咳一记朗声道:“徐州之危不可不解,我家主公既有心襄助玄德公,北新城自不敢怠慢,必定要派出兵力,助公御清小人,夺回城池。”
关张二人听了,脸色稍霁。唯有刘备暗暗皱眉。他知道,眼下对方说得越是娓娓动听,只怕后招越是难以应付。
果然,祁寒下一句就给出了但书:“但北新城式微,且刚历大战元气折损,城中所余军士含伤者不过六千余人。此役虽暂退乌桓,但袁绍夺城之心必定更坚,不日便要再犯。若将城中兵力悉数借予使君,届时大军压境兵临城下,北新城又要如何抵挡?”不待刘备三人变色,祁寒度步摇头,又复叹息道,“这正是我等为难之处。若不借兵给使君,则使我主背负失义恶名,我辈自成背主小人;若借兵与使君,则北新城空虚必落于袁绍之手,到时我等丢失城池坏了主公大事罪责更大。”
刘备听了,脸上始终保持一成不变的笑容,只是那笑意全不达眼底罢了。
“这般那般,磨磨唧唧。祁姓小儿你何不直言意欲何为!”张飞烦躁,又吼了一声。
严纪的脸色也不大好,这不正是他现在忧心之处吗?借兵给刘备,丢了北新城回去自然讨不了好果子吃;可今天若不答应借兵给他,只怕立马就会血溅当场,更加讨不了好去。
想罢丧气地一捶大腿,朝祁寒忧心问道:“祁司马你向来足智多谋,定有解决之法,就请赶紧说出来吧!”
刘备闻言,面具般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变化,看向祁寒的眼睛微微一眯,寒光迸射。
心中所想跟严纪一般:“此子既敢出头,又如此泰然,必定早有了算计。”
果见祁寒朝严纪拱手称是,微微笑道:“城中军士不可妄动,但眼下祁寒倒有一权宜之计。此役下来,我方俘获了乌桓降兵五千余名,个个精悍勇猛能以一当十,今祁寒便做主将这五千人马借与使君!此外城中还有一千民众意欲投军效力,这一千人也借予玄德公。”
关羽听了,豁然站起,丹凤眼泠然注视着前方谈笑自若的青年,嘴唇翕动似欲反驳,却又生生默了下去。
这厢张飞早按捺不住了,提刀正要怒喝,却被刘备抬手止住:“祁司马此言差矣。乌桓乃异族之人,怎可供我驱策?还是派汉人军士与我罢。”词锋冷硬,并非请求更像是命令。
祁寒对他的强硬恍若未闻,只是朗笑:“此五千人马既肯归降,又怎会不供驱驰?使君且放心,祁寒不敢相欺。北新城不日之危乃是实情,这五千骁骑归降我等也是事实。祁寒此计不仅为使君谋,也有小小私心。试想,这批悍卒放在我处,待乌桓再度来袭之时,降兵见其族人攻来势必散乱军心,不说御敌只怕还会哗变生乱,他们对北新城来说可算是毫无用处;但相反,这些军士若到了使君手中,他们性本剽悍杀起袁术吕布的人来却绝不会手软,反会成为使君之猛悍助力。使君何等聪慧,必能体察祁寒用心良苦!”
田范眼珠冒光一转,连忙叫“好”扶案而起,大声道:“刘使君,祁司马此策甚妙,如此一来,既可保我北新城不灭,亦能帮你收复失地,又有何乐而不为呢?”
刘备皱了皱眉,一时竟然无言以对。
祁寒说得句句在理,他竟然连反驳的余地都没有。特别是他坦承有些为北新城谋划的私心,反让人觉得他的话真实可信。五千杂胡骑,一千新兵,其分量已经等同于北新城既有的兵力。自己又有什么立场反对?
他却不知,乌桓降卒对同族之敌不能抵抗(来攻打北新城的,多是袁绍联军中的乌桓人马),放在北新城多一天只是多浪费一天的粮食,若非众人劝阻,严纪早就将之屠杀干净了;而那一千所谓的“新兵”,其实就是在南城战役中被烧毁房屋的难民,他们的安置早就成为问题,已沦为饥民。将这些烫手山芋转手刘备卖个人情,对祁寒来说,不仅完全不肉痛,反而大大减轻了负担。
这些情况,刘备当然不知道,但北新城众人却是心知肚明。各自都垂下头去,眼底滑过狡狯的暗笑。
刘备感觉帐中气氛有异,深切怀疑自己是不是什么地方被耍了。但他想不出个所以然,也想不到对自己有害之处。因此心中虽极度不爽,仍伪装得泪流满眶,很快就回复之前的作态。他行至祁寒、严纪等人跟前,纳首便要拜下,严纪赶紧起身扶住。
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荐寿糜附耳私授,挽子龙企得推心
*
刘备哽咽道:“祁司马不负盛名果天人也!此法既能护全严将军之义,也免了刘备之不义啊!是备思虑欠周,未曾想过借走北新城兵马,会使城池落入敌手,进而威胁到伯珪兄长……若真如此,备便在千里之外,也必定痛心疾首,难安寝食,虽万死难消此罪尔!”
说到动情之处,拾袂而泣好不自责,演技之高看得严纪等人都开始怀疑自己是否以小人心度了君子之腹。
刘备擦了擦眼睛,话锋一转:“祁司马的法子甚好。只是这六千人远道行军,仍需不少粮草……”
祁寒当即道:“粮草之事,北新城实在帮不上什么,我等被乌桓围军日久,城中粮草几已耗尽,此刻尚在等候主公运粮过来呢。”
刘备眉头一皱:“这可怎生是好?”
祁寒早知道他不会如此轻易干休,必定是要人财两得才肯离开,因此只是轻笑:“咦,使君你怎忘了一人?”
见刘备面色迷糊,祁寒不待他问便续道,“君不见东海糜竺,财资亿万,富埒王侯!这点粮草辎重,自不在他之眼中。”
刘备一愣。
他当然识得糜竺。此人是徐州富商,家有良田千顷食客过万,端的富甲一方。只可惜钱再多也是人家的,前段时间自己为了收买人心在徐州树立良好形象,刻意疏远富绅望族,也没敢动他们的财帛。此番受难,就算那糜竺再有钱,自己又哪能碰得到片缕?何况东海至此八百里之遥,糜竺能帮得上什么?
刘备心中暗火,莫非这祁寒小儿竟敢当面唬弄我?
却听那清澈悦耳的声音再度响起:“使君若向糜竺求取粮饷,必定可成。但其中一事,却不便当众分说。使君,你且附耳过来。”
刘备还未动作,祁寒已主动往他大耳旁凑去,随即蚊蝇般的声音传入耳中:“使君你可还记得,那糜竺尚有一妹未曾婚配,立志要嫁当世英雄?”
刘备闻言,怔如雷亟,却像是被灌了一壶醍醐,瞬间明白了什么。他讶然回头,正对上祁寒含笑翘起的眼睛。
“使君便一封书信,何愁粮草不济?可命糜竺遣人暗中运送。一者可沿水路北上,从沂水发济水,再通漳河转入平南渠,北新城可以提供使君兵马三日之粮,助使君抵达漳河入口与粮草车队会合;二者我建议可走海路,一路平顺不费周折,且速度奇快。届时军队与粮草队伍可约在东莱齐会。如此安排,使君可还满意?”
祁寒话音一提,一口气说完这些,抿唇看着早已呆滞的刘备。
刘玄德看向祁寒的眼里闪过一抹异色。只觉眼前少年光华灼灼,玉质华章,令人无法逼视。
他连水路海路都给他绸缪好了,并且言之有理,刘备沉吟一阵自知无法反驳,终于认同。求取糜竺妹妹的事情,他根本从未想过,但他却也知道,徐州当地刘使君三字风评甚好,有许多待字闺中都暗中钟意于他。隐约曾听孙乾提起过,那糜竺的妹妹曾经使人多番打听过自己,糜竺也曾有意交好多次上门,只是当时都被他刻意疏远了。若真如祁寒所说,他亲自书信一封求娶求援,必不至落空……
只是,这祁寒因何就笃定自己能够成功求取糜竺妹妹获得资助?莫非,他真如传闻所说,有什么异禀天赋鬼蜮智能,可通隐秘未知之事……
刘备望着前方玉立之人,杂思纷纭,明明了却了心头一桩大事,思绪却只有更乱。
而所有的念头几乎都围绕着眼前神秘的少年。这样厉害的一个人物啊,若能……刘备心中感叹,看他的眼神也渐渐更不一样起来。
“此法可行。备先代徐州百姓谢过祁司马大恩了。”刘备很快将眼神一收,又要拜下,祁寒淡笑着将他扶起。
刘关张三人安稳坐回了席间,祁寒和赵云也回去落了座,一时间,万事抵定,席间仿佛恢复了和谐。
刘备落座后,总觉得耳边有些痒痒,他下意识伸手去搔。蓦然想起那正是刚才祁寒吐气如兰,气息吹及之地,不由深深一怔。身侧的关羽看在眼里,眯了眯凤眼,愈加沉默。
严纪青着一张脸,扯起个勉强的笑容掩饰尴尬,大声吩咐整治菜肴美酒传上,便与刘备三人互相敬酒,纵肆饮宴,瞧上去倒是一派欢愉行乐之景。
祁寒紧挨着赵云坐下,这才惊觉自己背心早已冷汗湿透,浑身发麻发酥,好似虚脱了一般。
适才与刘备的较量,他豁尽脑力,才算是勉强胜出了一头,但面对枭雄的那种紧张之感,仍深有余悸。
执起酒卮,他的手指兀自有些颤抖。浅嘬了一口,便朝赵云瘪嘴抗议:“凉了。”
赵云看他一眼,见少年眉目宛然,静谧中透着莹闰。他眼神莫名深沉下去。下一秒伸手握住祁寒冰凉修长的指节,感觉到他的颤抖。赵云并不说话,只是轻轻掰开他紧攥的手指,从中取出酒卮饮掉,重斟了温酒,递给他。
见祁寒苍白的面色在酒水的滋润下,终于渐渐恢复红润,赵云抬头看了一眼刘关张三人,见其饮酒说笑殊无异色,一派豪爽无狭私之态,一颗悬着的心才渐渐安定下来。
他回眸瞥了一眼兀自抿酒蹙眉的祁寒,见他仍自惴惴,垂着眸子不说话。赵云长眉微微皱起,眼中透过一抹担忧且复杂的情绪。
……
宴会尾声,众人都喝得酩酊,各自散去。
这里的酒浓度不高,但祁寒多饮了几杯,也有了醉意。正欲与赵云一同离帐回去,却被刘备拱袖拦下,朝二人施礼,似要解释些什么。
终究是古人,风度淳然,自有几分疏朗之气。
即便是存了狼子野心,面上仍能做得滴水不漏。祁寒望着谦和自然的刘备,心中暗嗤,眼底难免的浮起一抹冷笑。
“在下不胜酒力,你们聊,我先回去了。”祁寒略一施礼,闪身就从刘备身旁掠过,脚下虚浮却不停留,轻轻松松就摆脱了对方的挽留迈出帐去。
尽管不礼貌,但他骨子里还是个现代人思维,真个不懂得顾忌。
刘备面上有些尴尬却也没怎么介意,倒是赵云,忍不住眺了一眼祁寒蛇行歪斜的背影,眼底流露出一抹担忧。
“子龙在担心祁司马?”见赵云目光微闪,似乎巴不得立刻追随祁寒离开,刘备眼底精光暗冒。
赵云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有些失礼,连忙回答:“只是答应了他如果酒醉,就由我带他回去。别看祁寒面上聪慧,有时也不辨道路,此刻天黑我恐他有失。”
明明答应的是“背”他回去。话到嘴边却变了,赵云脸上莫名一热。
“原来如此……”刘备一脸恍然,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帐外。
赵云也注意到祁寒离开时冷傲不踞礼数欠妥,就为他圆说解释:“他似乎从小养在深宅望族之中,于世务不通,多有无礼之处,望使君海涵。”
刘备摇头正色道:“子龙你言重了!你素知我心,备岂是那量小胸狭之人?我怎会与祁司马计较。何况今日他在席中谈笑风度,你也有看到,他乃是不世高人。此般雄才伟略之辈,自是性情疏旷怪僻,旁人难解难明。我反倒喜爱他为人洒脱,率真可爱,一身淳朴自然之态。”
今夜之事,赵云心中本还有一丝怀疑,但见刘备如此夸赞祁寒,态度诚不作伪,也没有半分做贼心虚的样子,对他那点怀疑也就打消了去。
“使君所见,云深感认同。”
刘备听了却苦笑一声,“不想伯珪大哥帐下……竟有你二人!子龙你武略无双,祁司马又有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