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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离家乡、征战四方的我,为了关宁城背后千千万万、手无寸铁的亲人。这些儿郎,都是铁骨铮铮的烈血汉子,我离城的那天,云照和云耀两兄弟还说回来要请我喝酒,一眨眼的工夫啊,他们就都躺在这里啦。”
一一祭过酒后,千影坐在最后一座坟前,一手握着坛沿,猛地给自己灌了一口烈酒,然后捂着胸口躬身咳嗽起来,眼睛终于湿漉漉的,像是里面在下雨。
“阿姐,你不是总问我为什么当将军总是冲在最前面,我是一军统帅,该当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千影抬起头,望向坟上的离离青草,沉默良久,说道:“我只是不想不想等到有一天,他们都死了,我拿着酒坛子坐在他们坟前,说一些若无其事的话。”
她捏着酒坛的指节发白,坛沿已有裂纹,就在我以为酒坛会碎在她手上,她却忽然松了开。
她甩甩手,笑:“差点忘了,我的手还要拿剑呢。”
回去罢。我说。
洗过澡,用过膳,千影穿着干净的中衣,解了束胸、散了长发,躺在床上,锦被拉到胸口,一双眼睛水润润的,笔直乌黑的望着我。
“阿姐”嗯,鼻音有些重。
“嗯?”
她伸手,勾住我垂在身侧的尾指,摇了摇,道:“我不舒服,你留下来陪我。”
因着千影在外是男子打扮,又未娶妻,只我两个在一起相依为命,时间久了,外头就难免传些风言风语,道将军恋姐,有了耻与人言的关系。
嘴长在别人身上,清者自清,传得久了也就没了新鲜感,流言渐渐销声匿迹,况且我与千影为了避嫌,已很少同寝,只除了每次伤亡惨重之后,她一人睡觉,总是会被梦魇着,我才会留下
来陪她。
我不由莞尔,褪去外衫也钻了进去。
她身子温热,被子里暖融融的,我侧卧着,看见她长长的叹了口气,阖上眼窝进我怀里,呼吸清浅。
我抬了一只手,移到她耳朵上,轻轻的按摩着。没多久,困意袭来,也渐渐睡了过去。
我们是被外头的喧闹声吵醒的,人声鼎沸,夹杂着丝竹之声,我对上千影迷蒙的双眼,记起来今日又是七月十三,关宁城一年一度的祈神节。
这日,城中百姓都会戴上面具出门,看长安街的祭舞,彻夜狂欢,释放一年来的所有压抑与烦闷。
我脑中灵光一闪,转头看向正背对着我束胸的千影,说道:“小影,你等等。”
我从柜子里取出一套崭新的青色罗裙放在她手上,二十年,我就只做得这么一套衣裙。
“穿这个试试,反正今天出门要戴上面具,没人会认出来的。”
她不语,手指摸到丝滑的面料上,来回轻抚,最后低下头,抬指将耳边的一缕长发勾到了耳后,低声道:“好。”
千影坐在梳妆台前,眉目静敛,由着我给她打理长发。
我捧着她的发,一梳到尾,鼻子酸涩得厉害,她而立之年鬓角已生华发,如今不惑未到,已是满头青丝,随意挑开一处银白刺眼。
“阿姐,好了没有?”
我瞪大眼睛等眼前恢复清明,好一会,才替她插上玉簪,道:“好了。”
我拉着她站起来,然后往后退了两步,上下打量了一番,啧啧叹道:“我的小影是个十足十的美人,即便粉黛不施,也足以艳压群芳。”
此话并不假,她五官精致,已是常人所不能及,双瞳湛湛,琼鼻朱唇,而眉心烈焰如血,更是衬出几分夺目的美艳来。
战场上磨出来的杀伐果决同女子的柔媚温婉结合,更是世间无二,天底下,本就没有人及得上她。
她却不信,手指了指自己的眼角,笑道:“阿姐你少诓我,我都老了。”
我讶异道:“你若是老了,我岂不是半条腿都迈进棺材了?”
“我说正经的。”
“姐姐也不打诳语啊。”
“好啊,那我们就比一比,看谁的皱纹多。”
于是
我和千影相对而立,数着对方脸上的皱纹数得不亦乐乎,事实证明,年纪压倒一切,最终以我小胜三条细纹告终。
我出去拿面具,嘱咐千影在房里等我,再回来的时候她正站在书案前,银甲裹身,英风凛凛,手里握着一卷新羊皮。
我抿了抿唇,淡淡说道:“那衣裳不合你心意么?”
“怎么会。我只是想着若是半夜再起战事,我穿着女装会贻误军机。”
“军机,军机,你整天除了军机,为什么永远都不为自己考虑!你是个女人,不是用来打仗的机器!”我为自己突如其来的汹涌怒火所震惊,忙止住话头,深吸了两口气,道:“对不起,是姐姐失言。”
我低下头,长久的沉默在屋内蔓延。
“我并非没有为自己考虑过,只是放不下家国天下,”她低而温柔的声线响在我的耳畔,继而掌心传来清凉的触感,我看到那卷羊皮。
“阿姐你看,关宁城的西北有座迷宫山,我特意去看过,还设计了一个阵法,这是图纸,你先收着,除我之外没有人能解得开的。等我老了,再也打不动仗了,我们就去那里藏起来,不让世人找到,过两年太平日子,也不枉来这世上走一遭。你说好不好?”
好不好?
我瞧着她期许的眉眼,道:“你有没有想过取而代之。相比那个人,你才是民心所向,其余要塞的将领,有你的至交,也有亲手带出来的徒弟,只要你振臂一呼,要改朝换代,也并不是难事。”
这个大逆不道的想法并不是第一次出现,师父只要她保住大晁,照我看来,她登基为帝,才是最好的保住这大晁的方法,任由这昏君祸害下去,天下危矣。
她摇头:“你想得太简单了,良将易得,而明君难求,乱世需要的是霸道,而不是仁道,阿姐,我不会是一个好皇帝。哪日天下若出现圣明君主,我甘愿解甲归田,顺应天道。可若始终无应天命之人”
我接过她的话,道:“那就等到我们老去吧。”
我垂下眼睑,低眉看着右手掌心的阵法图,想,这世上原没有哪个女子,会像我们俩一样盼望着老去的。
此时街上鼓声大作,千影给我戴上夜叉郎的面具,又给自己套了另一个面貌狰狞的凶兽面具,笑道:“祈神仪式开始了,咱们快过去吧。”
我跟上去,与她并肩而行。
或是沾了城内的喜气,胸中郁结顿消,祭舞台上的年轻舞姬戴着青铜鬼面,手捧红纱,身段婀娜,踩着古老而玄妙的步子。
——汤汤之神,谓我盈休;子不语故,赐我甘露。
——汤汤之神,谓彼盈满;子不语新,维彼如云。
城楼号角长鸣,战事果真再起。
她胯。下飞云骓,手执长剑端坐马上,一身银铠眉目张扬,我再次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她是我的妹妹,却更是大晁的将军。
我只想着到老去的那天还要许多许多年,却始终没有想过,老天肯不肯给她老去的机会。
第141章 前世番外 (四)()
谁也料不到,吐谷浑会这么快卷土重来。
“斥候来报,吐谷浑三千轻骑,意图犯我边界百姓,我今次非要将他们一网打尽不可!”
前两日那场仗,我回来听千影说过,算得上两败俱伤。这次千影点了三千轻骑兵,准备趁着夜色尚浓先发制人,急行军奇袭吐谷浑,而且她向来思虑周全,略一沉吟,在率军出城前命令留守兵将严阵以待,以防有变。
所有人都以为这不过是一场平常的战役,在饱经战乱的关宁城甚至可以说是微不足道的一场战争,城中照样喧哗,宝马雕车香满路,酒月华灯夜玲珑。
其中,也包括我。
漠北的夜风太过冰冷,我身上裹着厚厚的鹤氅仍是阻挡不住无孔不入的寒意,城楼上的兵士看我面色苍白便劝我回府,我想着回去睡一觉,也许醒来就能见到小影在院中练剑,再加上身体实在受不住,便也就回去了。
后来我时常想,若我没有回府,而是一直等在城楼上,又或者直接歇在军营,往后发生的一切会不会不同,可这世上没有如果,有的只是必然。
这次是,三十二年前,亦是如此。
“军师!军师不好了!将军在迷宫山方向放出信号弹请求支援,但督军拦着几位将军,不让大家伙儿出城。”
“督军?”
乐哥儿不满道:“说是朝廷派来的督军,他拿出张黄色的绸布,几位将军就都跪下了。那督军说话细声细气,跟个老娘们似的。”
我一路快马奔至军营大帐,掀开毡帘进去,见上首坐着一位白面无须的男子,瘦得跟豆芽菜没两样,眉毛向斜里挑着,透出一股子欠揍的气息。
果见底下几位将军面有忿忿。
我拦在几位将军面前,说道:“这位便是督军?”
他轻哼一声,斜着眼瞧我,道:“哟,这便是狼牙军的军师?这么娇娇弱弱的一个女子,哎,我听说你是千将军的姐姐?”
说完捏着兰花指,掩着“樱桃樊素口”笑了一下。
昨夜分明没有吃过多少东西,此时我却觉得反胃。我心中担忧千影安危,暗自吸了口气,道:“不知督军为何要阻拦我方将士出城支援?”
督军身子往后一仰,伸指在自己太阳穴点了一下,懒洋洋道:“打仗是要动脑子的,你们这群莽夫。迷宫山离此地十余里,若是大军出城,敌军来犯又当如何?远水救不了近火,当然是要弃车保帅了。”
弃车保帅?车?
我冷笑,朗声道:“来人,此人假传圣旨,冒充督军,贻误军机,以军规处置,立斩不赦!”
门口的乐哥儿立马带了人冲进来,将那白生生的督军从上位架柴火似的架了下来,反剪了双手压在地上。
督军吓得面无人色,仍是不知好歹的叫嚣道:“你们大逆不道,我是有圣旨的!我要回京禀告圣上!一个一个都治你们的罪,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我从袖下取出影麟,在他颈下利落的一划,鲜血喷涌而出……
“也要看你有没有命见到你的好陛下。”
“好了,这贼子已按军规处置了。现在,随我出城!去救将军!”
“是,末将领命!”
为什么这时候关宁城会派来一个什么督军?战事刚歇,为什么今夜吐谷浑又突然来犯?既然是朝廷任命的督军为什么偏偏正巧赶在这个时候到了军营?为什么之前没有收到任何消息?
所有的巧合凑在一起,都指向了同一件事:有人要我的小影死。
我扬起马鞭,用力抽打着,马蹄在尘土中疾驰,像是在飞
冷风像刀子一样割上我的脸颊,灌入我的喉咙,呛得让人恨不得立刻死去,五脏六腑中颠山倒海,我左手死死勒住缰绳,掌心麻木。
迷宫山,就快到了
此时天色渐明,我看到迷宫山巨大的阴影笼罩下,千影如同不败战神般在千军万马中来回冲杀,手里的长剑荡然生辉。身边仅剩百余轻骑,沈青左臂受伤,跟在她身后。
幸好,幸好,幸好赶上了。
可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在我眼前无限的放慢、放慢,再定格。千影挥剑如虹,在身前划出了极大的保护圈,抵御着新一波的箭雨,沈青则从腰间拔出了一把长匕首,然后刺入了身前人的后心。
噗嗤……
隔得那么远,我竟然清晰的听见了心脏被刺穿的声音,也看见我的小影低下头,愕然望着贯穿自己胸口的长匕首,刀尖殷红一片。
我看见她握剑的右手动作一滞,一支黑羽箭便“咻”的贯穿了她的手臂,只余半截箭尾。
越来越多的黑羽箭,像是久积的乌云、脱困的铁兽,咆哮着蜂拥而去,铺天盖地。
万箭穿心。
她右手垂了下来,身子无意识的往后仰,最后翻身从马上栽了下去。
她偏过头,深深的看了我一眼,薄唇翕动,唤道:阿姐。
那是怎样的一种眼神……凄苦、遗憾、后悔、愤恨、绝望、释然,那一眼仿佛就已是她这颠簸流离、命不由己的一生。
我立在原地,呆若木鸡。胸口处空荡荡的,仿若无物,一颗心不知飘荡到了何处。
回过神来之后,径直从马上掉下来,连滚带爬的奔了过去,跪在她身边,四肢僵硬得像是石头,动也动不了。
“阿姐”
我张了张嘴,尝到满嘴的苦涩,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大晁将亡无力回天你带着剩余的将士逃往迷宫山,还记得我给你的图纸么?你按照图纸所绘布阵只要终生不出可保一世安好无恙。”
千影血手攥上我的腕,仿佛倾注了生命的最后一丝力量,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浑身发抖,目疵欲裂:“我一个将军,不是堂堂正正的战死沙场,却是死在小人的算计手中。苍天负我,我如今已别无所求,只求你好好的活下去,我的命你替我活下去。”
她瞳子开始涣散,混沌不清,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整个人蜷缩起来,往我怀里钻,像小时候相依为命时,捏着我的衣角,软声说:“姐姐”
我低下头,缓缓地将耳朵凑近她的嘴唇,“嗯?”
却再也没有听到下文。
我跪在沙地上,不停地发着抖,发着抖,四周暗得快要看不清。风,突然没有了声音,连周围嘈杂的两军对垒都听不见了。整个的天空,像一个大铁笼子向我笼罩下来。
腕上的力道倏地卸去,千影的头枕在我手臂上,嘴角兀自含笑,她眉目鲜红,灼灼之妍,当真是好看极了。
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笑容。
我抬了衣袖,轻轻拭去她脸上的血污,露出素净而温婉的绝世容颜。
你身上的箭太多,姐姐现在不能一一替你拔。出。来,你且忍耐一会儿。这些人,太碍眼了,等姐姐解决了他们,就带你走。
我手指抚过她的眉毛,轻声说道:“你说好不好?”
她自然不会回我,可她历来最听我话,定然会说好。
我一手环过她肋下,一手伸到膝弯,将她抱了起来,她的头向后仰着,长发垂到地面。
我静静立在原地,极目远望,看见以我为中心,方圆百里,沙龙暴起,吞天噬地
玉!溪!川!
“军师,该喝药了。”
我被人从睡梦中叫醒,接过小春手里的药碗一饮而尽,顺口问道:将军回城了没有?
小春不答,连药碗也不拿回去就火急火燎的出了帐篷,不多时,便进来个一身白袍大夫装扮的人,要给我把脉。
我没病,为什么要看病?
大夫长叹了口气,指了指我的喉咙。
我心下更为奇怪了,问道:我的嗓子怎么了?
“军师,您失声了,已经三年了,您忘了么?”
我摆摆手,让他们都出去,包括小春,小春还想唠叨些什么,被我要吃人的眼神瞪了回去,只得讪讪下去。
才三年,我还以为已经过了三十年。
我坐在床上,环抱着自己,将头埋入双膝间,低声想道出那个名字,尚未出口,便泪盈于睫。
三年又三年,千影城正式建成,当年剩下的兵马和部分关宁城的居民也从毡房都搬入了城中,短短数月,已是气象全新。
后来,我不再让人称我军师,改称千雪大人。
后来,周边的部落尽数归顺,开始奉我为主。
直到有一天,晋国世子子书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