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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大王?”
说书先生一见莫青璃面色不善,用力狠狠掴了自己一巴掌,忙改口道:“女修不,求鬼魅大人饶命!”
莫青璃弯了一下眼,似乎是在笑,眼角却没有笑纹:“我这人没甚么耐心,你也知道莫家庄的人是怎么死的,再废话一个字,你知道后果。”
说书先生浑身凉水过了一遍似的,打了个寒战,他就知道不该贪图那一百两银子,在茶楼说些这个,如今惹了这个煞星,有钱想必也没命花了。
莫青璃等了一会儿,眼里终于透出明显的不耐,于是她转身对一旁乖巧立着的长安笑道:“小长安,你说我是拆了他呢?还是拆了他呢?”
长安几步跑上前亲热的抱住莫青璃的胳膊,嘻嘻一笑道:“姐姐说拆那就拆吧。”
她们俩谈话的语气亲切随意,就好像拆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张桌子。
说书先生登时吓了个大小便失禁,脸上也是涕泗横流,边磕头边磕磕绊绊道:“昨夜有人找到小人,给了小人一百两一百两银子,让小人说铸剑山庄并并江南陆家庄一事。小人知错了,饶命啊!”
莫青璃忙捂住长安的耳朵,有些头疼。
“停停停,你别嚎了。那人生得甚么模样?”
“他蒙蒙着面,小人没看清。”
莫青璃拉起长安温暖的小手,道:“走,我们回家。”
随即再不看说书先生一眼,从他身旁走了过去,说书先生惊魂甫定的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和眼泪,耳旁传来渐渐走远的那两人的对话。
“姐姐,你刚刚眉心好像有东西。”
煞星轻轻笑了一声,道:“是甚么?”
“唔,红色的,像是火焰一样的东西。”
那煞星似乎沉默了一会儿,才接道:“若你下次再看见了,一定要告诉姐姐。”
莫青璃牵着长安消失在楼梯拐角,肩背瘦削,黑色孤冷乃至有些不近人情,可微微偏向孩子的侧脸却透出令人安心的柔和。
说书先生忽然觉得,这煞星似乎也不是那么可怕。
钟离珞推开门,便见顾流徵斜靠在床沿闭眼假寐,较一般女子偏长的眉目一半掩在帷幔的阴影下,一半清寡的暴露在阳光下,气质疏离。
钟离珞看了琴南琴北一眼,二人会意的退出去。
钟离珞在屋里站了半晌,才上前去亲自给顾流徵松绑,期间顾流徵只是睁开眼,任由她动作,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眼里没有笑意,却也没有恨意,平静的像是一湖秋水。
钟离珞面露歉意,愧疚道:“顾姑娘,昨夜之事乃我不得以而为,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不必虚情假意,既为你所擒,自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她声音只是单纯的冷,从喉间发出来便带着寒意,又有些涩意,似乎很久不曾言语过一般。
钟离珞脸色微妙的变了一下,仍是保持着得体的微笑,道:“顾姑娘说的哪里话,你既是青衣大哥未过门的妻子,那就是我们的嫂嫂了,大哥之死我们也很难过,嫂嫂是不是误会了甚么,我们坐下来好好谈谈?”
为了表示诚意,钟离珞提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热茶送至顾流徵面前。
顾流徵将她的手一把拍开,滚烫的茶水四溅开来,钟离珞白皙的手背顿时一片通红。
“猫哭耗子,我晓得他是死在谁手里,除非我死了,否则我一定要手刃凶手。最好的办法,你现在便杀了我。”
见她如此笃定,钟离珞心里暗自忖道:照理说当日在场的只有鬼楼的暗卫和红袖她们几个人,怎么也不可能会将莫青璃杀害青衣之事说出去,顾流徵又是怎么知道的?且让她试她一试。
于是钟离珞目光落到顾流徵腰上放蝴蝶佩的地方,冷笑道:“是红袖告诉你的罢,让她去送块玉竟然如此多话,回山便让她以死谢罪吧,楼里可不需要不听话的叛徒。”
因着青衣的关系,顾流徵与红袖相交虽不算深,却也不浅,归根结底她只是个杀人的刺客,心性耿直,没有钟离珞说一句话心里要百转千回来个九曲十八弯,给钟离珞一试便试了出来。
“不是她告诉我的,你别错怪她。”
“哦?那是谁说的?”
“是”顾流徵及时刹住了嘴,抿唇将“闷葫芦”这一词发挥到了极致。
就算她不说,钟离珞心里也早有计较,她轻“哦”了一声,继续试探道:“是不是你所效命的主人告诉你的?他是不是总是穿着一身黑色连帽斗篷,说话声音嘶哑,像个活死人。”
顾流徵的唇抿得更紧了一些,却已经给出了答案。
只要是有关于莫青璃的事情,钟离珞都能表现出极大的耐心,但是对于油盐不进的顾流徵,钟离珞自有她的处理办法,耐心只会浪费时间。
“顾姑娘,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第一,我放你离开,但从此以后你不要再出现在她面前。”
顾流徵想也没想,截口打断她:“我选二。”
钟离珞闭了一下眼,将最后一丝同情和怜悯压下去,声音听起来冰冷无情:“好,既然你执意要杀她,那我只有先杀了你!”
她指尖捏了两根亮亮的银针,抬至眼前,便要刺向顾流徵身前死穴。
千钧一发之际,门口传来琴南的声音:“夫人,楼主已于一炷香前回来,现在正在房里。”
这么快?钟离珞皱眉。
“她在做甚么?”
“楼主似乎脸色不大好,已经躺下歇息了。”
“好,我一会儿过去。”
其实在长安说她眉心似有异物前,莫青璃便觉得自己有些不对劲了。她平素不是滥杀无辜的人,但在郝大钊说出那番话时,她是真的起了杀意,强烈的几乎控制不住,若不是顾念着长安还在一旁看着,怕吓到长安,她也许会真的一个个拆了他们,而不是只将他们打趴下。
那种骨骼碎裂、血肉纷飞的感觉,似乎是心底涌起的渴望,浑身都在为此战栗。
她甚至想,那种感觉她是不是真的曾经经历过,她是不是真的曾经手执三尺青锋,抬手血溅五步。
回到临江仙,莫青璃觉得身体乏得厉害,眉心也隐隐作痛,楼里的属下说钟离珞去了后院审那个刺客,便干脆将薄被一扯,躺在床上歇息了。
刚躺下便开始做梦。
她梦到自己被绑在一间漆黑幽暗的大水牢里,水很浅,只及脚踝,耳旁还有滴答滴答的水声。
四周的铜雕兽头中往外一点一点的涌着水。
没有一点亮光,就像是一个密闭的大铁笼子。
她抬了一抬脚,却发现抬不起来,似乎被锁住了。
似乎有人低低笑了一声,空空旷旷的,有些飘渺,更有些阴森。
“谁?谁在那里?”
回答她的只有无边无尽的黑暗,像怪兽的巨口将一切尽数吞噬。
莫青璃不知自己在里面待了多久,或许是一炷香,或许是一天,又或者一年两年,牢里的水位升到了及膝的位置。
眼前终于出现了渺茫的白光,先是微薄,而后渐强,露出白光后面的一座古雅的庭院,青瓦白墙,屋前种着数十株梅花,或浅或深、或紫或白,朦胧月光下影影绰绰,像是虚幻的仙境——是她在京都的家。
屋里面便应该是她心心念念的女人了。
莫青璃心头一喜,差点落下泪来,她高高扬起了脖子望眼欲穿的盯着那扇半掩着的门,她不知被关在这里多久,实在是想她想得快要发疯了。
门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推开来,屋内景象一览无遗。
静谧的冬夜,床上两人相拥着同被而眠,月光透过窗棂,照在睡在外侧的女人脸上,她眼眸微阖,胸口随着平稳的呼吸微微起伏。
长长的睫毛在眼下落下错落有致的阴影。
莫青璃数着她呼吸的拍子,不自觉微微弯了眉眼。
下一刻,她的心便被重重一敲,像是被一只大手紧紧捏住,她冲着画面里的钟离珞大声道:“小心!躲开!”
睡在床里侧的人忽然翻身而起,居高临下的跨坐在她身上,双手紧紧扼住了钟离珞的脖子。
钟离珞毫无防备被人制住要害,第一反应不是挣扎,平素墨玉般平静的眸子忽然翻滚起灼热深沉的痛苦来,她目光一瞬不瞬盯着身上那个人,脸上浓重的悲伤难以抑制。
屋内不知何时亮如白昼,那人上半张脸戴着一张妖红的面具,面具下薄唇讥诮,似笑非笑。
那人有意无意的往莫青璃这边看了一眼。
钟离珞费力的抬起双手捉住那人的手腕,她反抗的力气越大,戴面具的人掐她便掐得越紧,不多时,她脸上便隐隐现出紫青之色。
第124章 事与愿违(四)()
钟离珞备好马匹,再回到后院的时候,门前守着的泽阳不见影踪,顾流徵八风不动的坐在桌旁;地上却平白无故多了一大滩的血迹。
钟离珞的眼角没来由的跳了一下。
尚未等她开口;顾流徵便道:“方才莫姑娘提着剑来找过我;让我杀了她替青衣报仇。”
“你杀了她?”
顾流徵垂了垂眼;语气淡淡的:“我断了她一条手臂。”
“姓顾的!”
“我甚么?”
钟离珞气结,这姓顾的话里是真是假谁也听不出,妄论此言是假,即便她真的断了莫青璃一只手;万事因果,那也是莫青璃心甘情愿;自己还能将她杀了么?
若她因此心结得解;说不定自己还得感激顾流徵。
于是钟离珞一摆手:“临江仙门口有个穿灰色衣衫的男子;你去找他;他会带你去大哥睡着的地方。”
顾流徵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起身走了出去。
“我方才那句话是骗你的;我没把她怎么样,地上的血是因为她原本有伤。”
钟离珞眼角跳得更厉害了,顾流徵不说这话还好,一说她心里更是“咯噔”一下,自早晨出门至现在也不过两个时辰,究竟发生过什么事?莫青璃到底伤着哪里了,明明说是在房里休息怎么就受了伤?依这情形,她最不想发生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可如今能怎么办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当务之急是要找到人。
她急匆匆的回房查看,屋中空无一人,只看见触目惊心的血迹从桌上,到地上,一路延伸到屋外。
钟离珞身子微微晃了晃,手扶在桌沿稳了一下。
她走到窗沿,手指入怀,取出一支指长的乌黑短哨放入口中,内息凝聚,一声尖锐而绵长的哨响传出数里。
不多时,院里便跪满了密密麻麻的身影。
不言不语,无声无息,就像是一尊尊跪着的冷漠的石雕。
钟离珞回房取了一幅闲时画的莫青璃的画,淡淡吩咐下去:“去,看到这个人,发信号通知。”
在她走出院门的同时,身后跪着的身影便也散了个干净。
莫青璃从顾流徵出离开后,便恍恍惚惚的出了门,泽阳心中担忧跟在她后面,然而前方身影忽然加速,几个起落便不见了踪影。
绿瓦红墙,勾栏瓦肆,满街人来人往,那人便像落入了沧海的一粒粟米,转眼难觅行踪。
莫青璃知道有人跟着她,可现在她谁都不想见。
梦境之中的事都是真的,她全都记起来了,枉她曾在君曦面前信誓旦旦自己从不曾手染无辜之血,枉她曾义愤填膺的指责君曦迁怒于人,枉她自以为胸怀宽广在报仇之时饶恕了那些大臣妻小,枉她自以为问天问地无愧于心。
数百条人命就像数百块千斤巨石,沉甸甸的压在她肩上。
你与风无影之流,有什么两样?
莫青璃站在原地,忍不住低低自嘲出声:“你也不过,就是个笑话。指责他,你也配?”
快入夏了,风刮起来也竭尽全力的靠近夏日的骄狂。
大风鼓起莫青璃宽大的衣襟袍袖,她的身影在其中显得那么单薄不堪,弱不胜风一般,仿佛就要随之而去。鬓角的长发被风卷得如鞭子一般,一道一道抽在她侧脸,生疼生疼。
脑中那些光怪陆离而又真切发生过的事情闪过来闪过去,一遍一遍,越来越清晰。
莫青璃阖上眼,全神贯注的感受着火辣辣的疼意。
她想,怎么不再重一点?
狂风之后,便是一如既往的暴雨。
莫青璃抬起头,迎接那场恨不得掀天灭地呼啸而来的大雨,眼睛被雨水糊得睁不开,可她还是竭力的睁开眼,望向阴沉得几乎要落下来的苍穹。
她忽然想起七年前,也是在这样一场暴雨里,她失去了所有的亲人、所有的过往。
她曾经怨过、恨过、不甘过、不平过,然而身边的温暖却始终不曾离开过她,无论是面冷心善的师父,还是无微不至的兄姐,还是她。
莫青璃垂下眼,摊开掌心,左手的鲜血被大雨冲刷干净,向外翻卷出白色的肉。
她怔怔的望着它。
雨雾如烟,竟扯得那一场往事也如烟起来。
这场雨浇得措手不及,街上的货郎慌忙收摊,打着伞的行人在雨幕中穿梭,溅起一地积水,许是见一个小姑娘失魂落魄的站在长街中央,纵是大雨,仍是有人心生怜悯。
莫青璃似乎听见有人在她耳旁不断的说话。
“姑娘?你家住哪里?我送你回去罢。”
“姑娘,这把伞给你。”
“姑娘”
“这姑娘不会是傻子吧?生得这么俊,可惜了。”
聒聒噪噪,就像几千只鸭子在她耳旁叽叽呱呱,吵得她脑仁疼。
为什么想淋个雨都不得安生。
“孩子。”
莫青璃迷茫的抬起眼,见面前站着一个满脸慈祥的老婆婆,身形佝偻,仅仅到她的胸口,一身灰色的粗麻短衫,裤脚提起来,露出一双瘦骨伶仃的小脚,老人眼角自然密布的皱纹弯出树木年轮般宽厚的弧度。
“孩子,快回家吧。”
莫青璃不知怎么的一下回过神来,她摇了摇头,哑着嗓子问道:“家?”
她脑中忽然不合时宜的冒出“丧家之犬”这几个字。
“你是没有家么?”
莫青璃条件反射的想摇头,迟疑了片刻,又点了点头。
“可怜的孩子,那你先跟着我老太婆回去避避雨好么?”
莫青璃点头,抬起湿淋淋的衣袖将矮瘦的老人护在身下,一手接过伞,按照老人指的方向往雨幕更深处走,就像走向了另一个世界。
她也说不出为什么要跟这个老人家回去,或许在那一瞬间,她只是想找个地方避一避,一个谁也不认识她的地方。
钟离珞从东城走到西城,又从南城跑到北城,终于听到城中某处传来的隐约哨声。
她脚步顿也不顿的飞身赶过去,一尊石雕跪在雨幕中,道:“楼主要找的人方才跟着一个老人到了这里,在此地逗留了片刻。”
“她现在人在哪里?”
“属下不知。”
“废物!”钟离珞抬掌一挥,那尊石雕身子飞出丈远,呕出一口鲜血。
“是。”
“废物”石雕一句话不多说,便重又消失。
钟离珞抬眼打量了这间破落的茅屋片刻,走了进去。
那老婆婆将莫青璃送出门,一扭头便看见了桌上放着的一枚红色玉坠,其上水滴婉转,鲜艳欲滴,老婆婆贫苦了一辈子,不知道这块玉坠价值几何,但莫青璃即便淋成了落汤鸡,身上的衣服也极易看出不是什么普通人,老人家手里攥着玉坠,蹒跚着步子移到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