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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嘶”,钟离珞轻呼一声,眼里泛起水光,道:“这位姑娘,莫不是你看我发质太好,因爱生妒想毁了它,果真如此,告知一声便可,阿姐自己来,好过在你手中受折磨。”
“我”莫青璃脸上一阵热浪卷过,实在不好意思跟她说自己原本是打算给她梳个复杂的发髻,世上大约再找不出比自己手笨的女子了。
第25章 翰林()
“你甚么?”
“没甚么,你别说话,转过头去。”莫青璃佯作恼羞成怒,钟离珞挑眉看了她一眼,果真乖巧的没再说话。
莫青璃赶忙将她的长发重新梳理,从耳旁各牵了一缕墨发过来,取过梳妆镜旁放着的白色流云发带过来绑起,与往日一样的发式。
莫青璃终于松了口气,比练一套剑法还要累。
钟离珞转过身来,素手探上莫青璃的额头,已是细汗绵绵,含笑道:“好了?”说罢望了望窗外的天色,晨光熹微。
莫青璃大窘,嘴里支支吾吾:“你能不能”后面的话含糊不清,从自己嘴里吐出来的字词,她自己都听不清。
“你说甚么?”
“我说,你能不能叫我怎么梳女子发式”,莫青璃反正是觉得脸都丢到这份上了,干脆豁出去了,提高声音道。
“自然是好的,以后时光久长,我可不想每回头发都打结,最后一狠心剃度出家。”钟离珞抬眸,眼里的笑意似翻滚的海浪,一层一层的漫上来。
莫青璃面色愈发烫起来,不知道说甚么才好。
一阵沉默后,莫青璃终于想起来钟离珞还没回答自己刚刚问的问题,为甚么起得这么早,于是咳嗽了一声道:“你,你方才还没回答我,为何起得这么早。”
“我不是说了你猜么?”钟离珞看她一眼,回过身去,对着铜镜整理领口的衣襟。
“你幼时便早起,只是习惯?”莫青璃随意答道,正巧琴南已经回来,于是取了一件白色的狐皮袄子替她穿上。
“错。”
莫青璃简直想要落荒而逃,直觉告诉她,不能再谈论下去了,否则,后果一定是自己被调侃得说不出话来,可是若真现下便落荒而逃岂不是太奇怪了么?
只好硬着头皮开口道:“那是甚么?”
钟离珞弯着眉眼:“因为你知道我体质偏寒,惧冷,汐儿身上暖,我晚间才能睡得妥帖,你起身以后我就”她故意放慢了语速,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下去。
“我先去前厅了,你洗漱之后一起用早膳。”莫青璃打断了她的话,赶忙离开了房间。
到底还是落荒而逃。
琴南在一旁看得云里雾里,一个人跟被鬼追似的奔了出去,另一个在房里弯着眉眼笑。
翰林院建制很早,始为供职具有艺能人士的机构,后演变成了专门起草机密诏制的重要机构,主要分掌制诰文字、纂修国史及译写文字。在内供职者皆称翰林,首席翰林学士称承旨,平时亦称大学士,现在的大学士就是苏楚。
翰林院并不大,只是独立于皇宫西部的一座宫殿,分为三阁,寒阁、暖阁、夕阁。平日处理公务皆在寒阁,取“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之意,用以勉励各位翰林修学要严谨,不要急于求成;暖阁里放着各类史料,用以查询;而夕阁是最小的一间,是用来单独议事的,一般如果大学士有甚么要务单独吩咐的话便在那里商谈。而且,因为翰林院的独特地位,皇帝时不时会过来看一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夕阁最主要的作用是为皇帝而设的。
正因着翰林院建在皇宫之中,所以与其他六部不同,退朝后翰林院的官员需要留在皇宫里,一直到夕阳西下才可以回府,而旁的六部官员则是退朝后回府用膳,然后再去各部办公。是以,莫青璃五更天便要用完膳去早朝。
此时已经下朝,天边有泛白冬阳。
翰林院寒阁,东北角。
一张墨色雕花长案,上面整整齐齐摞放着各类史书资料,有两本是打开着的,现出工整而又麻密的字迹来,莫青璃手里拿着一管狼毫,在一旁的熟宣上是不是记录着甚么。
片刻。
莫青璃一手支颐,皱眉看着面前的晋国春秋,右手在旁边的纸上又写下了几个字:“功、十年、诛、帝。”有些头疼,来翰林院也有十来日了,晋国的春秋史中关于靖王的记载只有寥寥数语:“初,晏征战四方,南平吴蛮,西征布依,北讨突厥,武帝悦,遂”
这后面都是说的靖王子书晏的功绩,以及赏赐封王之类,而后面却笔锋陡转,写道:“二十五年,晏反,诛之。”
既没有写原因,也没有写过程,就这样一笔带过,诛之,然后便没了下文。
自古以来,功高震主屡见不鲜,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皇家惯用的把戏。而莫青璃不解的是当年她父王好歹是个手掌兵权的亲王,定个谋反罪名总是需要证据,其中参与的人又有谁?就算主谋是先帝子书和那个“昏君”,那么他的爪牙呢?若查不清当年的真相要如何替父王平反?总不能拿着剑架到皇帝的脖子上,逼他下个诏书给父王平反,虽说自己应当做得到。
况且,莫青璃的目的从来就不止平反这一个,当初参与的那些官员,她一个都不会留,统统要给她下去为王府三十六口人陪葬。
心下思量一番,莫青璃视线移到旁边苏子晋的书案上,又假作不经意的眸子滑到右边,卫仲卿余光一直瞟着莫青璃这里,见她看向自己,若无其事的将视线收回,好像从来没有看她似的。
莫青璃嘴唇张了张,还没说话,果然卫仲卿又执了奏疏站起身来往苏子晋那里走去,边走边道:“子晋,你看这里”
哼,卫仲卿,这可是你自找的。莫青璃心里冷哼一声,手里撕下一小片宣纸揉成小团,捏在两指之间,灌了内力激射过去,正中卫仲卿的膝后,卫仲卿膝盖一屈,一个踉跄几乎跪倒在地,她心里暗笑,面上却一本正经继续研读案前的晋国春秋。
两耳不闻窗外事,似乎眼前之事与自己无关。想也是,莫青璃好端端的坐在这里,离卫仲卿不近的距离,有谁看见她用纸团打他么?便是有人看见地上的纸团,谁又能证明是她做的,她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
“仲卿你怎么了?”苏子晋停下笔,有些惊讶的询问,阁里其他同僚只是往这边瞥了一眼,便各自忙各自的去了。
“没甚么,没甚么,许是坐得太久,一时有些腿软。”卫仲卿有些尴尬的站起身来,讪讪的笑了笑,抚着膝盖回了自己的座位。
“仲卿真是为国为民,劳累如斯啊,青璃自愧不如,不过,可别坏了身子,不如这样,办完公我陪你去太医院抓个药,补一补”,莫青璃也放下手里的笔,抬起头来一脸担忧的劝慰起卫仲卿。
他冷哼了一声,狠狠地剜了莫青璃一眼,没有理会。
假若目光可以杀人的话,她不怀疑,自己会被眼前这人千刀万剐了,只可惜,只是会些表面功夫,恨她不如来些实际的,这样的人,给自己提靴都不配。
“仲卿”,苏子晋轻轻喝了一声,对莫青璃有些抱歉的笑了笑。
莫青璃叹了口气,不重,但足以让他二人听见,刻意忽略了卫仲卿,对着苏子晋道:“子晋,明日便是休沐之日,听说临江仙又出了新的菜式,可否赏脸一聚?”
“青璃言重,荣幸之至。”
“那就一言为定,明日午时,我在临江仙等你。”
“自然”,苏子晋微微颔首,笑容温和。
卫仲卿冷着脸,眼里闪过一丝寒芒,一句话没说,不过莫青璃瞧他黑着的一张脸,心里舒坦的很。
终于到了日落西山之际,三人收拾好桌案准备回府,卫仲卿忽然开口道:“青璃,你等一下”,莫青璃充耳不闻,他只好又叫了一声。
莫青璃摸了摸自己的耳朵,不可思议道:“叫我?”
心里回忆了下,这应该卫仲卿第二次叫她的名字,乍一听真是有些“受宠若惊”。
“不然呢?此处可还有第二个莫青璃?”若不是为了一会儿见到你惊恐的神色,谁会喊你,卫仲卿心里冷笑,又转头对一旁站着的苏子晋道:“我与青璃有些话要谈,子晋你在阁外稍等一会儿。”
苏子晋点头出去,等到阁里所有人都走了,只余下莫青璃二人时,卫仲卿嘴角才勾起一丝弧度,阴阳怪气地道:“莫青璃,你装得真好,别以为我不知道,只要我把这件事禀明圣上,定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话里有些狠意,恨不得将莫青璃一片一片撕碎了。
莫青璃皱眉想了想,疑惑道:“这青璃实在是一头雾水,可否请仲卿点明,哪件事?”
卫仲卿右手长袖一挥,手背到身后,怒道:“少装蒜,你分明是个女子,参加科举不说,
还还与右相之女成婚,假凤虚凰,你说若是圣上得知,你会怎样?”
那日在京都西郊那角藏青色衣袂,就是卫仲卿的。
莫青璃颓然地低下头来,声音也没了气力:“想必,会当真如你说的,死无葬身之地了。”
卫仲卿一脸得意之色,其实他也不是非要置莫青璃于死地不可,只是见她处处压自己一头,而且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更可恶的是抢了自己的心上人,不报复一下她,实在难解自己心头之恨。
“不过”莫青璃注视着地面,又将视线悠悠地移到了自己的黑色长靴上,声音很轻:“若是你早日禀报圣上,我可能就真的死无葬身之地了。”
卫仲卿冷哼:“现在也一样。”
“不,晚了。”莫青璃抬了抬眸子,浅褐色的眸子中没有情绪,却无端让卫仲卿脖子窜起一股凉意,她接着道:“我记得,你是礼部尚书的长子,家中还有个幼弟卫仲宣,府上五十二口人,你若是禀明皇帝,我保证你府里血流成河。”
她说这话的表情淡淡,仿佛杀个人就和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第26章 端倪()
卫仲卿一哂:“都杀了又如何?”
他府里那些人与他关系并不好,特别是那个叫做卫忠贤的老头子,自娘亲死后,自己再也没有同他说过话。
莫青璃歪了歪头,似乎在想甚么,突兀的笑了一声,道:“那城南李家的那个乳娘呢?你也不在意么?若果真如此,我现在就下令将她沉了潭。”
卫仲卿亲娘去得早,几乎是那个李姓乳娘一手将他拉扯大的,虽为下人,却好比他再生母亲。
他心里一颤,面上却嘴硬道:“你!我不信。”
莫青璃淡道:“不信?你去城南看看罢,别怪我没提醒你,去晚了就只能见到她的尸首了。”
卫仲卿恨恨的看了她一眼,拔腿欲走。
“等等。”
莫青璃掸了掸并无灰尘的袖口,懒懒道:“你方才说的那件事,我希望你烂在肚子里,你今日来烦我,看在你是子晋的朋友,我不同你一般见识,若是你再敢去打扰钟离珞的话”
她忽然冷冷勾了勾唇,眼中一片狠厉,原本只觉得有些冷峻的眼角微微挑起,竟带出些凛冽的杀气:“我便活剐了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说到做到。滚罢。”
明明声音轻柔,说出的却是这样的话。
卫仲卿不寒而栗,被她的气势迫得向后退了好几步,身子撞倒背后的书案,惊恐地望着眼前比自己还要矮上些许的女子,这个人,不,这个魔鬼,自己本不该招惹她的,也招惹不起。
苏子晋站在门外等候,不多时,见卫仲卿匆匆忙忙从里面奔了出来,仿佛见着厉鬼一般,自己喊他也不答应,看着他的背影好半晌,见莫青璃慢慢踱着步子从里面出来,上前问道:“仲卿怎么了?”
“没甚么”,莫青璃淡道:“可能是府里有急事,走罢。”
天边夕阳正好。
夜里,沐浴过后,莫青璃坐在榻上,替钟离珞继续疏通着腿上的经脉,说起这事,钟离珞笑道:“你当真事先捉了李姓乳娘,要把她沉潭,如此神机妙算,我看未必罢?”
莫青璃也笑:“知我者,钟离珞也。你说得对,我先前没这个打算,只不过顺水推舟罢了,卫仲卿一介书生能有多快?我出了宫门让手下的暗卫再去城南抓的那个乳娘,时间刚刚好。”
钟离珞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道:“甚么时候学得这一肚子坏水?”
“甚么叫一肚子坏水”,莫青璃习惯性地嘟起了嘴,不满道:“我这叫计谋,人心这个东西,有时候也不是那么难算。”
“好好好,世间女子没有才智胜于你的,汐儿除了手有些笨,其余都算是完美。”
莫青璃轻轻瞪她一眼,又戳自己软肋,自从上次给她头发梳得打结之后,每日早晨仍是要自己替她打理长发,学了这几天,自己的手艺仍然没有长进,每当这时候莫青璃总是心里安慰自己,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尺有所短寸有所长,自己的剑法还是很好的。
忽然想起来明日约苏子晋一事,也一一告知了钟离珞。
“苏子晋?”钟离珞低着头,轻轻呢喃,似乎在思考甚么,眉头微微蹙起:“可是大学士苏楚的儿子?”
“你认识?”莫青璃很惊讶,她一个相府千金怎么识得苏楚和苏子晋的,“难道苏子晋原来也去右相府提过亲?”
原本莫青璃只是在心里想的,谁知道嘴上便说了出来。
钟离珞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轻嗔道:“想甚么呢你?你当我是那西王母的蟠桃么?人人争着抢着要?可以益寿延年?”心下却又止不住好笑,接着道:“他和他爹来府里拜访过,有过几面之缘而已。对了,你明日打算约他谈些甚么?”
莫青璃心道,你可不就是人人争着抢着么?我为了与你成亲,可是踏着多少情敌的肩膀啊。
嘴上却一本正经的接话:“翰林院我能看到的资料里关于父王的记载实在太少了,他是大学士的儿子,怎么说看到的东西也比我多。”
钟离珞瞥了她一眼,从莫青璃耳旁勾了一缕长发握在手上把玩,漫不经心道:“那你打算怎么与他说,直接问?”
“还没想好,船到桥头自然直。”莫青璃语气轻快,手里熟络筋骨的动作却不停。
“你啊,我问你,这些日子你了解苏子晋是怎样的人么?”钟离珞有些无奈。
“以我的眼光,他为人不错,真诚直爽,不是迂腐的儒生”,莫青璃抬头想了想,总结了一下,道:“值得结交。”
“那不就行了,与其遮遮掩掩,不如。。。。。。”钟离珞放开了手里的长发,腿也从莫青璃手中抽回来,掖进了被中,打了个哈欠躺下来。
“不如甚么?”莫青璃也躺下来,两人相对而视。
在笑容中达成了默契。
手一挥,桌上的蜡烛应风而灭,黑暗里两个人的声音轻且柔,巧妙地融合:“不如坦诚以待。”
前朝有诗云: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
关于这首诗的寓意我们略过不提,不过这却正是晋国都城的真实写照。
第二日巳时,莫青璃便到了临江仙,在二楼设了个雅间等苏子晋。
站在窗边往外头望去,远处是绵延起伏的青山,此时日头升得高了,橘色的光芒透过山间若隐若现的薄雾,交织成暖人的色泽;近处则是鳞次栉比的房屋,高瓦飞檐、雕梁画栋,在这光芒的笼罩下仿佛镀上了一层金辉。
江南的雨,江南的风,总不会那么冷冽,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