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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中央还竖着一扇绘荷屏风。我点了点头。
店小二道:“客官还满意么?”
连。城:“满意,满意。你去打热水上来,我们要沐浴,这是给你的。”
小二捧着赏银笑得芙蓉朵朵开,应声下去。
我看了连。城一眼。
她条分缕析、句句在理:“咱们旅途劳顿,就不应该沐浴休息一下么?洗洗身上的灰尘,也洗洗一路的劳累。你放心,晚上睡觉的时候你睡床,我趴在桌子上睡就成,你不用担心我会对你做什么,一来你我皆是女子,别说不同床共枕了,就算是同床共枕也没什么;二来我从来不强人所难,也不趁人之危;三则我打不过你,就算我要做什么你可以一刀劈了我,绝无怨言。”
我:“你头发上有脏东西。”
她的确没有强人所难和趁人之危,她开始花样作死,或者换个词,叫花样勾引。
她要洗澡,非要我在屏风外面守着,说是怕有人闯进去,先前怎么就没见她胆这么小,我在外面守着了又说没有拿换洗的衣衫。
结果白捡了一副美人出浴图,意外发现美人脸红起来竟有几分可爱。
终于熬到了夜里,我在床上怎么可能睡得熟,就听见“哐当”一声,桌子那边的黑影倒在了地上,上前一探,额头滚烫。
第159章 黄连番外 (三)()
这是个什么情况?
明明这阵子都见她生龙活虎,精力充沛得像是用不完,怎么忽然就病来如山倒了?况且她还是大夫,这里面该不会有什么猫腻吧?
我将手移开,若无其事的回了床上睡觉,视线却始终不曾离开那方寸地方。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一盏茶接着一盏茶的时间也过去了,倒在地上的黑影一动不动。我心里没来由的紧张起来,手掌握紧了又松开,沁出一层薄汗来。
终于掀被起身,把她抱到了床上,才发现情况比我想象的要严重一些,比先前我探她额头的时候出了许多冷汗,唇色也苍白得可怕,缩在被子里兀自发着抖。
“冷”她牙关轻颤。
我去摸她的手脚,果真四肢冷得像一块冰。
真生病了不成?爹爹生前也教过我一些粗浅的医术,我牵过她的手,指搭上她的脉搏,上下翻飞且紊乱不堪,霎时间我还以为是什么绝症,很快脑子便把这想法驱散掉了,自己不过学了点皮毛,焉能断人生死?瞧她的样子也不像是身患绝症的,然而生了病是确诊了的。
我看了看她紧闭的双眼,深锁的眉头和惨白的嘴唇,认命的叹了口气,把另一床被子给她严严实实的盖上,被角掖好,压在身下,包成了一只圆滚滚的粽子。
连。城眉头展开了一些,我为自己可以逃过一劫而松了口气,结果又听见女子细若游丝的低喃。
“好冷”
我双手环胸,站在床头冷冷的盯着她,若她是清醒的,便能意识到目光也是可以杀人的。犯病就犯病嘛,为什么偏要选在我眼皮子底下?吃准了我不会放任不管?
趁她意识不清,我发泄似的用力戳了戳她的脸,直戳得红润极了,才把刚刚披上的外衫搭在床头的衣架上,钻进了被子里,我刚躺下,连。城便自发的靠了过来,搂住了我的后背,紧紧的。
我抬头望向帐顶,默默怀疑她真的是昏迷的么?难不成骨子里其实是个衣冠禽兽?
另一只手则抓住了我中衣的领口,迷迷糊糊的,将脸贴在我的胸口脖颈间乱蹭着,她额上全是冷汗,蹭得我颈间黏糊糊的,我实在忍受不了想把她推开,突然间,听见她低低的呓语。
“母亲”眼角依稀有晶莹闪过。
她同我一样皆是父母双亡。
我手停在半空,转了方向,缓缓揽住了她的腰,然后贴着她的耳朵轻骂道:“去,谁是你母亲!”
连。城闻言抱得更紧了,胸前的柔软相抵几乎让我心跳骤然失措,她开心的又唤了一声:“母亲。”
我竟无言以对。
好在她除了粘人之外,睡相很乖,我在半梦半醒间也睡了过去,再睁眼窗外已有蒙蒙之色,我低头埋在我胸前睡得正香的女子,手背覆上额头,热度已经退了。她睫毛很长,带点自然的上翘,灵动的眼睛被盖住,显得太过乖巧,连带着那股与生俱来的张扬也一并收敛了,脸颊透着红润,清浅温热的呼吸打在我的锁骨上。
我一个恍惚几乎忘了自己在什么地方,面前是什么人,像是被什么操纵似的缓缓伸出一只手,去碰一碰她的脸颊。
“嗯”连。城嘤咛一声,本能的寻找到热源,脸在我掌心轻蹭,像是讨喜的猫咪。
我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种难以言喻的羞耻感顿时铺天盖地刮了过来,狠狠的打了我一记响亮的耳光。我变掌为指飞快的点了她的睡穴,趁她熟睡离开了这间客栈。
我不信自己对主人的感情如此薄弱,被他人区区一年就轻易攻陷。我一遍又一遍的催眠自己,主人救过我,主人给了我第二次生命,我喜欢的人是主人。我开始比之前更疏远她,甚至恼怒于自己对她说任何一句话,仿佛这样就可以将我渐渐陷下去的心,从万丈深渊底部拽上来,我渐渐分不清自己是因为不爱而拒绝,还是因为拒绝而拒绝。
直到她替我挡了韩荃坤那一剑,躺在床上高烧不醒,我听见心里有个声音在说:你别再自欺欺人了,真要她死在你面前才后悔么?
是啊,我一直在自欺欺人。但凡有情,必然伴随着善妒、忧怖。我若是真的那么喜欢主人,为什么从来没有过亲近她的想法?我若是真的那么喜欢主人,为什么从来不曾因为夫人吃过一星半点的醋?我只是把她当做祭坛上供奉的神。
我若是对连。城无情,为什么每当我夜里闭上眼睛,全是她眸光流转、浅笑轻颦;为什么我孤身一人,总希望转个身就能看见那道熟悉的倩影;为什么我每次拒绝过后,又渴求她贪恋的目光能够一直落在我身上,像个虔诚的信徒。
我将被角掀起来,和她并肩躺在一起,十指相扣,希望自己没有醒悟得太晚。
第二天早上我是被身边窸窸窣窣的动静吵醒的,掌心的温度不再,我抬眸望见她素白中衣,立在床畔,单手拿着一件雪色外衫,眉眼微垂,温婉娴静。
就像我第一次见她,我从床上弹起身,心里太多的话此刻打了结似的,在喉咙口翻来滚去,又四脚朝天的掉了回去,只得轻轻唤道:“连。城。”
我看着她,几乎想把所有的情绪都写在眼睛里,让她看个清楚明白。她却始终不曾与我对视,略一颔首,回道:“黄姑娘。”
语气疏淡无比,像是我与她初初相识。不,还没有初识那般的自来熟。
我不解,边去探她的额头便道:“你怎么了?”
她侧身避开,淡道:“我没事,只是躺得久了屋里有些闷,想出去透透气。”
我张了张嘴,被她下一句话堵住:“我想一个人走走。而且在这之前我想洗个澡先换身干净衣裳,所以黄姑娘,烦请回避一下。”
话里的逐客意味昭然若揭,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那我去叫人打热水来。”
连。城疏淡有礼的回道:“有劳。”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我仍是笑,离开了她房里。
往后像是所有的事情颠倒了过来,任我怎样去亲近她,她永远都是那副冷冷淡淡的样子,仿佛变了个人。不过我曾经拒绝过她多少次已经数不清了,比起她承受的那些,她如今对我的不过是九牛一毛,我就当做这是一场俗世的修行。
这么一想,心里果真轻松了许多。我甚至自娱自乐的把她冷漠的话语一一记下来,集成一本厚厚的手札,闲来无事便翻上一翻,以告诫自己:这么多都挺过来了,难道还怕这一句么?
而且,许多年后当我与她重逢,这本手札竟成了每年都会拿出来重温的宝贝,我枕在她腿上,听她另辟蹊径的将这些伤人话语变得情意绵绵,以博我莞尔一笑。当然,这是后话了。
直到她为主人引出哭魂蛊后,我才得到机会对她袒露心扉。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感觉发生变化的,或许是那天深夜我独自站在院里你替我披上披风,温言劝说‘来,阿槿,将衣衫披上,莫要着凉了’开始;或许是你不远万里,只为给我送把我中意的弯刀开始;又或许是你独自一人上山,陪我过中秋节开始;也或许是初见,我躺在床上,听见珠帘脆响,抬头便见你手里端着托盘,雪白的肩上落了几片桃花花瓣。”
“你为我做的事,我不说,不代表我没有感觉。”
“连。城,我养你吧。”
我忐忑不安的等她的答案,一时间心里吊着十五桶水,七上八下。
“你是凭什么觉得我会一直等你?”
“没错,我的确曾经为你做了一些现在看起来很不值得的事,我曾经以为那是喜欢,我渴望靠近你,我渴望得到你,你越抗拒我,我就越是想得到你。时日久了,我开始明白自己不过是一时的好胜心,我只是太无聊了,想找点乐趣。”
“没错,我的确曾经为你做了一些现在看起来很不值得的事,我曾经以为那是喜欢,我渴望靠近你,我渴望得到你,你越抗拒我,我就越是想得到你。时日久了,我开始明白自己不过是一时的好胜心,我只是太无聊了,想找点乐趣。”
“谈不上厌烦,我从来就没有喜欢过你。”
连。城拒绝我是意料中的事,然而后面的这些话我却是一个字都不信的,我的确是自欺欺人过,但还不至于蠢到连真心还是假意都分辨不清的地步。
我知道虽然之前她在我面前总是一副笑吟吟的模样,背后却黯然神伤不知多少次,我是浑身长满了刺的刺猬,她满腔热情的来拥抱我,是我让她遍体鳞伤。
所以她以前喜欢过我,现在却不一定了。
无妨,只要你没有成亲,我还有一辈子的时间让你回到我身边。
第160章 黄连番外 (四)reens。()
爹爹还在世时,常常说我是个倔驴脾气,同我过世的娘亲一模一样,一旦决定了某件事,八匹马也拉不回来,譬如我娘当年不顾家里的反对毅然决然的与我爹这个穷小子成亲。只可惜我娘生了我之后身子大损,没多久便去世了,家境刚刚好转又遭此大变,爹爹才一蹶不振的。
若非如此,我或许会长到恰好的年纪,遇到一个正合适的人,过着刚刚好的人生。不会遇到主人,不会遇见连。城,不会有那么多的兄弟姐妹,这两种人生哪一种更好?
我不是耽于往昔之人,前路已经足够漫长,哪里还有多余的时间往回看。
那天晚上连城拒绝我之后,我短时间内并没有再去找她,这并不是放弃,而是我需要好好制定一下攻城策略,前一阵子的言语攻势收效甚微,这条路是走不通了。我冥思苦想了许久毫无对策,万般无奈之下去找了相对来说已经是过来人的主人。
房里只有主人一个,夫人不知道去了哪里,虽然主人对自己只有半年的时间心知肚明,但是脸上丝毫看不出颓然之色,反而出离的给我倒了茶,和和气气又问我找她何事。其实来取经这件事对我来说颇为有些难以启齿,但又不得不问。
好像时间在逼着我往前走,再不快点就来不及了。
“怎么追求喜欢的女子?”主人一脸诧异,道:“你要追求谁?”
我抿了抿唇,眼睛不敢直视她,道:“是连。城。”
“连。城?她不是一直在追求你么?怎么?”
“她她现在对我无意了,所以我主人你就说要怎么追回她就行,不必问那么多。”我终于抬眼凝视着她,问道:“你以前怎么追求夫人的,可以告诉我么?”
“我们俩啊”她眉毛略挑起来一点,似是有几分愉悦了,道:“并没有刻意的去做什么,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在一起了。当年成亲的时候我便说,若她今后喜欢上别的男子,我便同她和离,让她去过她的生活;若是没有遇见,我可以照顾她一辈子。连我们自己也没有预料到最终会选择对方。这种事情,本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是你的就一定会是你的,不是你的便强求不得。”
我还没来得及失落,主人又笑着补充道:“不过,连。城对你无意这件事,我是从头到尾一个字也不信的,情是覆水,而覆水难收。我猜她多半是有些累了,你多担待一点。再者,她那人很容易心软的,你哄哄她,而且不要她说什么你做什么,她让你离她远点,你就偏偏上赶着去亲近她,如果她拿剑对着你,那就拿出视死如归的勇气来。”
我:“”
我沉默了一会儿,道:“主人好像很有经验的样子。”
她低头摸了摸鼻子,严肃道:“夫妻间的小情趣而已,可以增进感情的。”
“哦,原来你每次耍小脾气都是逗我的?”门外传来一道含笑的嗓音,我扭头一看,见夫人站在门口,显是来了不短的时间。
主人坐在桌旁望着她笑,眉眼鲜亮,整个人的精气神都同之前不一样了。
我起身告辞。
走到房外我顺手将门带上,透过未合的门缝看到主人双手亲昵的搂上夫人的腰,仰头看着她,轻声嗔道:“若不是阿槿来问我,我还没反应过来,你那时什么表示都没有,就把我吃干抹净了。”
夫人手指轻弹她的脑门,笑道:“真是倒打一耙。当初是谁先亲我的,又是谁在除夕夜里说是要疗毒解了我的衣衫,我不过是顺了你的意。如今却还要怪我,莫不是你后悔了?”
“我说不过你。我不管,你得重新追求我一回。”
“好啊,那我今夜就不在这里就寝了,毕竟总不能刚开始追求你就同你歇在一起,这样怕是唔,不大好。”
“钟离珞!”主人气急败坏。
之后只传来夫人的笑声,再后来的话我听不见了。
然而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深刻的感觉到,她们之间没有什么人、什么事可以横亘在中间,包括即将到来的死亡,也不能将她们分离。
所以她有她的归宿,我有我的道路。
不过主人既然说连。城并非对我无意,那我是不是应该继续发挥“人不要脸,天下无敌”的精神,祈祷能取到“好女怕缠女”的效果。
如今大家都住在云梦山,连。城本来是要被安排在我所住的天玑阁,被她严词拒绝,大哥既已过世,众人并不避讳,连。城便在天枢阁的偏院住着,也给那儿添了点人气,不至死气沉沉。
我想了想,跟主人请示过,也搬了过去,仅一墙之隔。
她是客,总不好太过苛求,她住哪里是她的事,我住哪里是我的事。
第二天天刚破晓,我打了热水端着铜盆进了她的房间,原本我只在外室,连一会要应对的台词都想好了,就说派丫鬟伺候是楼里对待客人的规矩,主人派我来伺候更是最高礼仪,她要是不信便让她去问主人,反正我们俩已经通过气了,况且以她的脾性不至为这点事生气。
想着想着,我心里便坦然了。
我进房的时候并没有刻意隐匿气息,以习武之人的机警,连。城不可能没有发现屋里多了一个人,此时内室却没有动静。
她不会是走了吧?
我心神陡然一震,屏住呼吸轻手轻脚的潜了进去。
皱着的眉在见到床上熟睡的女子时自然而然的舒展开,连。城抱着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