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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命救命”我哭得泪眼模糊,心里却明白这不过是最后的挣扎,深更半夜,这郊外怎会有人来。
我指节攥得发白,紧紧地抓住自己胸前的衣襟,“我求求你们,放过我,当牛做马我一定会报答你们的。”
深秋的夜晚,地上落着的叶子也透着彻骨的寒意,从身体一直冷到心里。
难道我注定逃脱不了这样的命运么?我心里凄苦,认命地闭上了眼睛。
刚出虎口,又入狼窝。
可是,我真的不甘心。
刺啦——
他们撕开了我的衣服,露出赤裸的肌肤,粗糙的大手在我身上游走,寒风吹得我瑟瑟发抖,酒气冲天、散发着恶臭的嘴巴亲吻着我的脖颈,我终于忍受不住,偏过头开始呕吐起来。
我用手指抵着自己的喉咙,可吐出的却只是些酸水,匍匐在我身上的男人高高扬起了手掌,我下意识紧紧闭起双眼。
可等待许久,那巴掌却迟迟没有落下来,脸颊感觉一阵劲风划过,身上的重量忽然消失,紧接着耳畔传来一声沉闷的声响。
四周忽然安静下来,只能听见穿林而过的风声。
我抬起迷蒙的双眼,双肘支撑着地,慢慢坐起身来。
那几个醉汉往后退了一步,脸上带着惊恐,我顺着他们的视线将目光移到身侧,刚刚趴在我身上的那个男人胸口赫然插着一把短刀,红黑色的血汨汨而出,顺着伤口一圈一圈浸漫他的胸口,再淌到青黄色的地面。
浓烈的血腥味混合着始终未曾散去的酒味,被冷风裹挟着送了过来。
我有些怔,死了?
转念心一狠,啐了一口,恨恨道:“该死。”
等我回过神来,那几个醉汉已然不在这里,远目望去,他们的身影已经飞快的隐没在黑暗的丛林。
我费力的站起身,拔出那个男人胸口插着的短刀,上面还沾染着那个人肮脏的血,我盯着那把短刀好一会儿,复又跪坐在那个男人身边,用他的衣裳擦拭短刀上的血,其实我想用自己的衣服擦的,那个男人的气息,我很讨厌。
可是我又看了看自己身上唯一的一件衣衫,若是用来擦拭短刀,那我就无衣可穿了。
好不容易弄得差不多干净了,我才想起来自己忘了一件事,是谁救了我。
重新躺在开始的地方,感觉刚才劲风过来的方向,和男人身上的伤口,应该是在我看向那个方向,果然有着隐隐约约的亮光,应该是生了篝火。
一共两男三女,围着篝火,四坐一站,看样子应该是一起的,可不知为甚么距离却并不近,这样真的能取暖么?
“劳烦”其实我刚走近那长身玉立着的青衣男子便看了过来,别的人倒是没有什么反应,或许是不屑,或许是别的。
只是这一开口其他人便都注意过来,但是有一个女子靠着树坐着,手里一直在摆弄着什么,由于视角问题,我只能看见她的背影。
“请问是你们救了我么?”我问。
眼风划过,迅速的打量了一下余下的四个人。
青衣男子俊逸挺拔、面色沉静,似是很沉稳的人。
一身冰绿长袍的男子则是唇边永远噙着如阳光般温暖的笑意,不过年岁看起来要比其余三人小得多,似乎与我差不多。
至于另外两个美丽女子却是并肩坐在一起,红衣橙裳,相得益彰。
“阿璃”,我听青衣男子转头对那坐在树下的女子道。
阿璃,她叫阿璃么?很好听的名字。
而此刻的我却不知道,就是这个名字,在我的漫长的一生、在我的灵魂深处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嗯?”她淡淡的反问,随着清凉的风一并送了过来。
清脆、悦耳,还是少女的声音。
“你救的人。”
我走近了几步,正好能看到她的侧脸,也能够把她的身影看得更清楚。
她穿着女子不常穿的黑色衣衫,有些宽大的锦袍包裹着她单薄的身躯,掩在薄凉的夜色里。一袭青丝用汉白玉簪随意挽起,有一些漏网之鱼甚至顺着耳际调皮的垂在了肩上。她此时正曲起右腿,左手握着一柄雕花青色短剑,右手拿着白色的织云锦布细细的、缓慢的擦拭。
来来回回,一遍又一遍。
像对待举世无双的珍宝,又像是对情人的轻声呢喃。
许久,她才收起来她的剑,站起了身,往我这边走过来,
明明她看起来和我一样大的年纪,连身量也相差无几,可不知为甚么,她带给我一种莫名的压力,她靠近一步,我就退后一步,后来她便不再向前。
“多谢你的短刀。”
我终于抬起头看她。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清澈、明亮,本该如天上的星辰一般耀眼,望过来的眼神却偏生是深山里的幽湖般沉寂,不带一丝感情。
我怔住了。
她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又继续走回去树底下,拔出短剑,又开始擦拭。
我不禁怀疑,她是不是只有这一件事可以做,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重复这一件事。
后来的后来,我才知道这把青色短剑叫青璃,她的名字也是青璃。
原来剑和人,是一样的名字。
然后,事情完全没有按照我预料的发展,他们没有再和我多说一句话,似乎一切从那个叫“阿璃”的女子身上开始,一切又从她身上结束。
青衣男子添了些干枯的树枝,篝火更旺了,炽热的火舌随风舞动,周围则是墨般浓黑的深沉夜色。
几个人又维持着开始的姿势,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若说有什么不一样,便是多了我这么一个人。
一个傻愣着站在旁边的人。
我找了一个更远的地方坐了下来,双手环抱着自己,靠着树就这么睡了过去。
第二天,我是被树林里的鸟雀翅膀的扑腾声吵醒的,夜里一直睡得不太安稳,一个是还有些后怕,另一个便是我怕他们起得太早,醒的时候他们就已经走了。
是,我决定,跟着他们。
于是,从那天早上开始我就一直跟在他们后面,他们去哪我就去哪。
他们去客栈吃饭,我就在门外等着;他们在里头住店,我就与掌柜商量让我住在马棚。偶尔有好心的掌柜会可怜我会再给我两个馒头,也有不近人情的连马棚也不肯出让,那我只得在街上寻个稍微能遮点风的地方住上一晚,第二日接着上路。
时间长了,我发现他们似乎是故意在等我,虽然我不是江湖中人,但是也明白有高来高去的轻功,实在是不必这样每天靠两条腿走,而且看他们的穿着与气质也不像是一般人家,怎么可能会买不起马?
他们中那个有着阳光般温暖笑容的男子似乎是他们中间最为心软的一个了,有时遇着没有饭吃的时候,他经常偷偷摸摸给我两个肉包子,有时候甚至连菜都有,看我身上衣服脏破的不行又替我买了身衣裳,我后来知道,他叫绿易。
就这样,我跟着他们跟了三个月,直到来到一个山脚下。
这座山诡异的很。
倒不是说它有多么荒无人烟,陡峭难登,反而像是人间仙境。整座山云雾缭绕、似是悬在空中一般,青松翠柏、竹林香花,在云雾中若隐若现,简直像神话中传说的蓬莱仙岛。
可是这样一座山,方圆五百里,我过来的时候,没有一丝人烟,甚至飞鸟绝迹。
他们一行人没有作丝毫停留,径直上了山,在云雾中穿梭。
我亦步亦趋地跟着,生怕错漏了一步,就会迷失在这山林深处。
但是我不知道,这些白雾,可能有另一个名字——它叫瘴气,我越往上走,胸口越来越沉闷,视线也开始模糊起来,终于失去了他们的影踪。
我昏迷了。
第158章 黄连番外 (二)()
我是在一片草丛里醒过来的,满山葱郁撞进我的眼里,而身边空无一人。
我手上握着一柄匕首,记忆中昏迷之前是没有的,唯一的解释是他们救了我,然后又将我扔在了这里。周遭无疑是荒无人烟的,且我找寻过很多次,没有出路。
没有人提供水和食物,我过了茹毛饮血的三个月后,一名全身黑衣的男子将我带了出去。在那片雪白木槿盛开的地方,立着一个瘦削单薄的人影,长发没过腰际,流水般散在身后,不扎不束。
她背对着我,但我还是认出她是救过我的恩人。
黑衣男子无声的行了礼,又无声的退了下去,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
名唤“阿璃”的女子转身面对我,淡淡说道:“看得出来你很想活下去。从今日起你奉我为主,拜黄堂的黄秉承堂主为师,改姓为黄。”
她没有给我拒绝的机会,我也不会拒绝。
我单膝跪下,眼睛看向她的靴尖,恭敬道:“属下见过主人。”
“不要叫我主人,我有名字,你可以叫我主上或者阿璃,一会有人带你去见黄堂主和其他的兄弟姐妹,你取个名字,好称呼。”
我终于鼓起勇气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她站在如雪的木槿花丛里,身后的月亮又圆又白,连容颜都掩映得模糊起来,只高高在上,宛如神只。
心跳骤然漏了一拍,我忙低头,用一种很平静的声音道:“槿。”
“嗯?”
“槿,木槿的槿。”
我把我年少时的爱恋,全部记在了我的名字里。
她不置可否,转身回了竹屋,我走出老远,才听见身后传来隐约的笛声,爹爹生前教过我音律,我自然听得出她的笛子吹得并不算好,然而自那天起,我倦极了不会回房休息,而是抱着弯刀到这里来练功。
一年,两年,三年,我慢慢被派遣下山任务,就更少与主人见面,我怀揣着一点谨小慎微的爱恋,视若珍宝的细细咀嚼,生怕被人窥探了去。我曾经以为我会一直这样下去,一辈子。可人的一辈子有多长呢?我那时从未料到会遇见她。
我在沅陵中了埋伏,落在了她的别院里,从此把心和人都遗失在了她身上。
总也记得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珠帘轻响,伴之而来是一声轻柔如春风的问询:“姑娘,你醒了?”我手肘撑在床的里侧,支起半边身子,抬眸看见她手捧托盘,白衣若雪,风采动人。
她见我看她,轻轻颔首,眼皮微垂,睫毛盖住了一半的目光,含着些仿佛是不好意思的笑意。
清冽得近乎是甜美了。
我不免多看了一眼,她却驻足不前,将头也一并低了下去,忸怩得像是寻常人家见到心上人的小媳妇。
“姑娘?”我唤她。
“嗯。怎么了?”她抬起头,一脸从容的将托盘放下。
我:“无事,谢姑娘相救之恩。”
她眉眼略一展,露出个温暖的笑来:“我昨日去后院赏花,看到姑娘倒在花丛里,顺手就救回来了,医者仁心,姑娘不必在意。既然姑娘醒了,先把药喝了吧。”
她端碗过来,我正要伸手去接,她手不急不缓的往回一撤,道:“姑娘,你有伤在身,还是我喂你吧。”
我:“不必了吧?”
“你的手现在还拿不了东西,不信你试试。”她将勺子放在我手里,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她的指尖似乎若有若无的划过我的掌心,有点痒。
我捏住勺子,手指颤抖得厉害,最终还是不自在的接受了她的喂药。
期间她一直看着我,眼神有种说不出的灼热,然而当我忍不住与她对视时,她眼里又是湛然若水的,坦坦荡荡,仿佛之前都是我的错觉。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她问我。
“我姓黄,名槿。”
“那我叫你阿槿好了。”
我:“”
她抿了抿唇,深灰色的瞳子带着一点认真和期许一瞬不瞬的看着我,道:“我是连。城。”
她似是怕我没听清楚,一字一顿又重复了一遍:“连、城。”
我颔首:“连姑娘。”
她递过来的汤匙一顿,放回了碗里,手指用力扣着碗沿,我一度怀疑她是想把那碗药糊我一脸,虽然最终她还是把那碗药喂完了。
她走之后,我躺在床上,心想:今日的错觉未免太多了一点。
我在这座别院休养了一个月,其实我的伤二十来天就好了,后十天是连。城硬说自己的病人要留院察看,我想想近来也没收到什么新的任务,干脆遂了她的愿。
平心而论,连。城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待人和善可亲,时时让我有种如沐春风的感觉,只是春风再好,我还是该回到属于我的四季。况且,我的错觉愈发的真实起来,我自己喜欢女子,有时候也会把她往那个不可与人言的方向想。起初半信半疑,直到我偶然闯进她房里,看到书案上未完成的丹青。
我提出要离开别院,她爽快答应,只是在沅陵城外牵着白马,咬着干草茎的人是谁?我一瞬间多希望从来没有认识过这个人。
我强忍住皱眉的冲动,道:“你怎么在这里?”
我以为她会说“我本就是浪迹天涯、四海为家,沅陵也只是暂时的落脚地而已,现在腻了,想四处走走,谁知道这么巧就碰到你了,当真是缘分,不如我们就此同行吧?”我把应对措辞都想好了,就说“我有任务在身,恐怕不能陪连姑娘四处走走了。”
谁料她轻笑一声,往我面前跨了一大步,我下意识往后退却被她一把按住肩膀,距离近到几乎能数清她浓密的睫毛,她呵气如兰:“我在等你。”
我觉得浑身都发痒,手上的力气也就不管不顾了,她给我推得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在地。
我又伸手想去扶她,及至一半便想收回来,手已经被一只温暖的手掌拉住,眼前一花,怀里撞进了一具柔软的女子的身体。
不疼,却贴得很紧。
一触即放。
我刚刚凝聚的蓬勃怒火顷刻间只剩下星星点点,只往后退了三四步,轻轻呵斥她一句:“连姑娘,你逾矩了。”
回应我的是某人灿烂得开出鸢尾花的笑容。
我有些晃神,她笑起来真的很像主人。罢了,主人是我自己配不上,至于连。城,还是不要招惹比较好。只是我没想过你不找麻烦,麻烦也会自己找上门的。
从沅陵到京都,她足足追了我大半个晋国,官道赛马是常有的事,我也曾借着楼里的人手替我掩护,暂时逃得一日两日,又会被她追上,像是生了三头六臂,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十八般武艺齐齐往我身上招呼。
这日两人先后在一座客栈停下,我从怀里摸出银子,扣在柜台的账本上,道:“一间上房。”
连。城在后接道:“我也要一间。”
掌柜歉然道:“客官对不住,小店只有一间上房了,我看你二人也像是相熟的,不如就同住一间吧。”
连城喜闻乐见:“好啊好啊。”
我:“有没有柴房?”
掌柜:“柴房给一位进京赶考的相公住了。”
我还待再说些什么,连。城将我拉到身后,对掌柜道:“那就来一间上房吧,记得多加一床被子。”
掌柜喜笑颜开:“好嘞,我这就让小二去加被子。”
我甩开她的手,径自跟着店小二上楼,那间房虽是留下来的最后一间上房,采光却很好,桌椅也很干净,被褥刚刚晒过,松软暖和,隐约还能闻见皂角的清香。
屋中央还竖着一扇绘荷屏风。我点了点头。
店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