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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从林子里出来的时候,浑身灰扑扑的,头上的发绳也掉了,头发凌乱的披着,支楞八叉的挂着几根枯草,练功服也给刮了好几条口子,左手拎着小兔子,右手牵着小师叔。
卿南音怀里抱着小兔子,一屁。股坐在门槛上,长安与她并肩坐着。
她伸手摸了摸卿南音软软的带着奶香的头发,轻声道:“小师叔,你以后做我媳妇好不好?”
卿南音:“媳妇是什么?能吃么?”
长安徐徐善诱:“当然能吃。你开心的时候她会陪你开心,不开心的时候她会哄你开心;永远对你一个人温柔体贴,永远把你放在心里的第一位,你说好不好?”
她想了想,大约比照二位姐姐的情况来说。
卿南音不解:“那我给师父当媳妇不就好了,我不开心的时候师父都哄着我的,给我吃好吃的,教我医术,比世上任何人对我都好。我为什么要给你做媳妇,我才刚认识你。”
长安:“你师父不行,他年纪太大了也不是反正你答应的话我就天天带你去林子里抓兔子,还可以教你怎么掏鸟窝。”
卿南音痛快道:“好!”
长安手往胸口一捞,把那块莫青璃给她的长安玉牌拽了下来,系在卿南音的脖子上,用她尚显稚嫩的嗓音无比认真道:“你是住在白山吧。你把信物保管好,等我长大了,我会去找你的。”
卿南音哪里懂什么叫做“定情信物”,师父说要礼尚往来,她傻不愣登就把腰上的玉坠子解下来送了出去,糊里糊涂的就私定了终身。
更加神奇的是,一直到卿无虞带着卿南音离开,两方的长辈竟然没有一个人知道这事。
一个月后,老鬼没有抓到南清筑,连城那边却在崖下极深处却找到了幸存的一株无涯乌首,快马加鞭的带了回来。
第150章 你不是她()
老鬼没有抓到南清筑,连城那边却在崖下极深处却找到了幸存的一株无涯乌首,快马加鞭的带了回来。没有仇人之血,钟离珞便用自己的血当作药引来煎药,一碗一碗鲜红的汤药喝下去,依然毫无起色,老天听不见众人的祈祷,奇迹更没有奢侈的降临在莫青璃头上。
莫青璃的病发作的越来越厉害,时间间隔也越来越短,以至于到最后几乎每日都在忍受疾病带来的痛苦折磨,有时候莫青璃一边咬牙一边豁达的想:说不准哪天不疼了她还不习惯呢。
不过也许是真的疼习惯了,她把玄铁锁链解开也不会再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情了。
而钟离珞终于明白为什么当初莫青璃要让老鬼陪她演那出戏,远远的离开。因为在她身边,简直就是炼狱般的折磨,那种恨不能以身代其痛却又无能为力的感觉会让人陷入疯狂。另一边京城的皇帝也曾修来一封书信,先帝头发尽白后,并没有到五感尽失的地步,只盲了双眼便活活疼死了,钟离珞这才明白,原来疼痛也是可以致命的,只要莫青璃哪天撑不下去,就有可能就此离去。
钟离珞患得患失得愈发严重,人也开始喜怒无常,除了对莫青璃一贯的温柔体贴,对长安都没有了好脸色,她眉宇间的阴沉越来越明显,像是夜行的鬼魅。她不甘,她愤怒,她恨,她恨为什么她做错的事到最后都报应在了莫青璃身上。她无助,她悲伤,她后悔,奈何时间不会倒流,世上从来就没有回头路。
这个年,过得仓促而悲伤。
更令人哀痛的是,大年过后,暨莫青璃失去视觉一个月后再次失去了听觉,她连听人说话都做不到,只能够依据对方在手心写字来交流,钟离珞握着她苍白瘦弱的手,鼻子一酸,登时就落下泪来。
她不再哭得隐忍而无声,像是要把所有的怨悔和心疼全部发泄出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因为现在的莫青璃已经听不见,也看不见。
莫青璃卧在床上,唤:“阿珞?”
眼前一片黑暗,耳朵里也是一片死寂,她再坚强,也不过是一个普通人,钟离珞不在她身边,她害怕。
钟离珞下意识的抬起了袖子,下一刻便去找了块干手绢将脸上的泪水擦干净,坐到她身边,刚张嘴便合上了,牵过她的手写道:“我在。”
眼泪又落了下来,她忙抽出一只手去擦。
莫青璃歪着头,极轻的笑了下,她虽看不见了,眼睛还是澄澈如湖水,她道:“我很好,起码还能摸到你,你不要哭。”
钟离珞写道:“我知道,我没有哭。”
泪水落在莫青璃掌心,冰凉湿润,轻而易举的戳穿了她蹩脚的谎言。
莫青璃手肘向后撑着坐起身,手指摸索着碰到了钟离珞脸上,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像以前无数次一样精准无误的倾身过去,吻住了女人的唇。
她的吻前所未有的轻,先是在唇角辗转徘徊,然后才慢慢含住,一下一下的轻点,缱绻而缠绵。
钟离珞轻启牙关,放莫青璃进去,极尽轻柔的纠缠。
最后,莫青璃将她抱在怀里,拍着她的背柔声安抚道:“你别怕。”
正月已到了月末,时间在一步步逼近莫青璃的死期,钟离珞反而越来越释然了,她甚至已经备好了一座可卧两人的楠木棺椁,就等着大限到的那天,二人一起入土。
正月二十九,莫青璃在房里躺着,此时的她已接二连三的失去了嗅觉、味觉,仅余下触觉,被子还不够暖,钟离珞便出了房门,打算去别的房间取件厚毯子来。
她站在竹轩中央,身子定在原地,目光戒备的望向篱笆门口,那里忽然多出一条人影,高大挺拔,五官深邃,像个西域人。
钟离珞冷冷的看着他,眼里结了一层冰霜,“滚。”
连诀不答,微微侧让开,他身后又走出一道身影,玄青色长袍裹身,上半张脸习惯性的戴着一张银黑色的面具,下颔弧线美好。
君曦道:“你跟我来。”
莫青璃在房里等了钟离珞许久,在被子里抱着自己,身子蜷缩起来。直到女人坐在她身边,伸手碰了碰她的脸颊,她才眉眼一弯,露出一个漂亮得过分的笑容,声音乖巧的问道:“你去哪里了?”
钟离珞写道:“刚刚长安有事来找我,耽搁了一会儿。”
莫青璃身子越来越虚弱,也越来越容易感觉到倦,她只说了这一句话,就合眼睡了过去,只是手指一直抓着钟离珞的手,比往日都要紧,浓如蝶翼的睫毛在睡梦中也颤得厉害,不禁让人怀疑她到底有没有睡着,或者是被梦魇着了。
连城所说的半年,到如今越来越紧迫,莫青璃愈发的黏着钟离珞,几乎一刻也不能让她离开,屋里的膳食都是由楼里的暗卫送进来,她不知道最后的触觉会什么时候也消失掉,而彻底成为一具行尸走肉。
然而,在这之前……
莫青璃偎在钟离珞怀里,双目微阖,手心被女人托在掌心,终于一字一顿的写道:“我不是她。”
意料之外的,莫青璃没有哭,甚至没有半点表情,只是长久的静默。
她从身边那人怀里挣开,轻声叹了一口气,语调平静道:“我知道,上次她从外面回来,我就知道不是她了。我累了,没有几天的时间了,我想安安静静的走完最后一程,就当做陪在我身边的人是她。你为什么到现在还要拆穿呢,连城?”
连城写道:“闭上眼睛,生活便是容易的。不找到她,我怕你后悔。”
“后悔?呵”莫青璃摇头苦笑,“是,我后悔了。就是死,我也要死在她身边。连城,你送我去苦雨斋,我要找师父。”
莫青璃在君曦那里呆了一天一夜,听说苦雨斋内当夜红光大涨,照得山顶上红惨惨的,方圆百里的百姓看见还以为是天罚。
第二天清晨,莫青璃与君曦相对而坐,她此时白发及腰,与往日一样用红绳束了起来,眼睛已从浅褐色彻底变成了血红,却干净透彻得很,像是瑰丽的琉璃,眉心火焰灼灼。
君曦照例给她沏了一杯苦茶,等莫青璃喝下去,问道:“好喝么?”
莫青璃闭上眼细细品味,良久,睁开眼直视着君曦,轻声道:“好,好,好极。”
她转头望向窗外盎然的绿竹,似是自言自语:“师父,你说我为什么不在八年前就死了呢?”
墨竹轩。
莫青璃蹲下。身,替长安整了整衣领,道:“我去找你钟离姐姐,不会再回来了,以后你要好好听祖奶奶的话,祖奶奶年纪大了,不许惹她生气。”
她摸着长安的头,颇为欣慰道:“我的小长安很快就是个大人了,你要好好照顾祖奶奶。”
长安福至心灵的体会到了她话里的深意,忽然就一嗓子哭了出来。
——就算姐姐生得白头发红眼睛的厉鬼模样,长安也永远最喜欢你。
莫青璃低了低头,紧紧地抱了一下长安,而后转头看向桌上放着的承影剑,目光一瞬间沧桑了许多,像是见到一个久别重逢的老友。她提起剑,大踏步的出了门。
在跨出门槛之后,随手两剑将门上的竹制对联二分为四,那副对联正是她们当年成亲的时候,京都的那对,钟离珞很喜欢,便在这里也挂上了……携一山竹老,伴一人白头。
如今上面第一个字都被莫青璃削去。
一山竹老,一人白头。她轻嘲:也算是老天变相的了了她一个心愿?
长安从后面追上来,她在风里哭着,她哭着,可莫青璃再也没有回头。
——你可知这血咒之法极为歹毒,从今日起你必须日日用你的血养着那把剑,剑在人在,剑亡人亡,你死之后当以身祭剑,魂飞魄散,你在这世上就真的彻底消失了,连轮回都不能。况且你只有一个月的时间,你若是找不到她呢?
——愿求仁得仁,复无怨怼。
一个月后,东海之滨一个不起眼的小镇。街上有几个小孩在相互追逐打闹,有个小女孩儿跑得太快,眼睛跟不上脚步,径直撞到了一个人身上。
她穿着纯黑色的修身华服,是个曲线玲珑的女人,只是带着顶纱帽,帽沿围了层层叠叠的黑色薄纱,直垂到膝弯,容颜难辨。
她伸手扶了女孩儿一把,然后便走开了。
清风荡起薄纱,露出那人身后一缕白色的长发,她一直往前走,到了临近海滨的一家茶摊,坐下,喝茶。
剑放在手边。
今天是最后一天了,莫青璃在这里等人,那人既带走钟离珞,无非就是冲着自己,若是自己独个死了,他做那么多事还有什么意义呢?
莫青璃忽然觉得心里有些异样,抬起了头。
远远的走过来一道雪白身影,手里撑着竹骨伞,眉目浅淡,寥寥勾出的几笔,好似天地间淡淡晕染开的一副水墨山水画。
她站在莫青璃面前,唇角笑意暖过春风,“汐儿。”
离得太近太近了,莫青璃甚至能闻见女人身上特有的药香,她垂眼望着女人腰上缠着的长长流苏,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着,莫青璃眼角那一点微小的欣喜的弧度尚未来得及舒展开便早早夭折了。
电光石火间,承影出鞘,“刷”的刺向那人心口。
“滚开!你也配这么叫我?!”
第151章 尽归于尘()
那一招来得好快,莫青璃武功竟是比先前又精进不少,“钟离珞”侧头避过,暗自心惊,不过也好。
“钟离珞”偏头笑了笑,揶揄道:“郡主,你可真是无趣。”
南清筑顶着一张钟离珞的脸,莫青璃无论如何也镇定不下来,她胸中怒火滔天,喝道:“你竟敢扮作她的样子来骗我?!你该死!”
随即提起承影,径向南清筑扑了上去。她使个“缠”字诀,剑光成影,登时将南清筑周身数尺之地尽数封住,她心中有千般恨,招招下的皆是杀手。
南清筑却只是一味的闪避,并不与她交手,寻着时机左足一点,退后三尺,一声长啸,忽的从莫青璃头顶飞跃而过,转眼奔出数丈。
莫青璃立在原地,低头吐出一口鲜血,承影像是有觉识般,全数吸收了进去,剑身隐隐泛着红,她提了一口内息,追了上去。
靠一把剑来苟延残喘?她已没有多余的心力去想这些。
一切开始的地方,对南清筑来说,也该是一切结束的地方——弑楼。
莫青璃一路追到弑楼的凌云阁,乌木殿门大开着,一个人站在里头,背对着门口,黑色斗篷遮住了整个身子,像是森林里潜行的鬼魅。
莫青璃竟罕见的露出点笑意,彬彬有礼问询道:“我是该叫你竺南青、弑天,还是南清筑,又或者连诀师叔?”
那人扯下脸上死气沉沉的人。皮。面。具,现出一张轮廓深邃的脸,很英俊,却不是中原人的英俊,比西域人也要细致一些,唯有那双湛蓝的眸子,像是藏了蓝天碧海,空旷无垠。
可不正是连诀。
连诀笑道:“师侄女,别来无恙。”
莫青璃抿着唇,笑得温婉谦恭:“托师叔的福,离死不远了。”
她揭下头上的黑纱斗笠,露出一双血色瞳子,如雪白发以红绳束起,尽数散在身后。
连诀好奇道:“师侄女,你怎么知道是我?”
莫青璃波澜不惊的盯着他,道:“从一开始我便在你的算计之中了,我刚入京,又或者八年前我被师父带走的时候。我甫一入京你便打伤了蓝诺,借机将连城安插到了我身边。还有三年前我为什么会被区区一个江南陆家庄的少庄主带走,以至后来发狂而灭人满门,也是你捣的鬼吧?”
“我和阿珞第一次去千影城的时候,觉得后面一直有人在跟踪,等快到关宁城的时候,那人又忽然不见了,我问过时雪筠,天阙大人正是前几天到的,是你在跟踪我们。再之后的种种,你借着影楼的力量一步步的设计我,每次你都提前知道我们的部署,然后未雨绸缪,甚至将计就计。哦,对了,那次你被莫思妤重创,救了你的人是老鬼吧?他的功夫,别人看不清路数,我同他比试过那么多次了,再不认不出来我这双招子也该废了。”
“连。城无意间提起过她义父精通易容,粗浅的易容之术不难学,可要做到精通,我不知道江湖上除了千面郎君之外还有谁,但我与千面郎君无仇无怨。随时可以换下一张脸的南清筑,除了你,还有谁呢?”
“我以前不懂师父为什么会恨你,你害了她女儿,她怎么会不恨你,甚至反常的迁怒到钟离珞身上。我也是蠢,你很早就将答案告诉我了,我却始终没有怀疑过你。连诀,连诀,唔,与连长诀?”
连诀长眉一挑,毫不吝啬的赞扬道:“聪明!不愧是连玥的女儿。”
莫青璃对他的赞扬全盘收下,指了指自己的白发,道:“只是我不明白,以你的实力想杀我易如反掌,我爹娘欠你的已经还了,我也没有几天好活头了,如今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不正是你想看到的么?你为什么还要抓钟离珞?她是你徒弟。”
“因为”连诀眼里的怨恨一闪而过,狞笑道:“他们死的太简单了,那怎么可以?我还没让他尝尝失去挚爱的痛苦,既然他死了,自然由他的女儿——你来承受了。”
莫青璃的心狠狠一沉,面上却沉静似水,道:“钟离珞在哪里?”
连诀撇撇嘴,轻飘飘道:“死了。”
莫青璃充耳不闻,指甲掐进掌心,重复道:“她在哪里?”
“师侄女,你怎么就听不懂人话呢?死了就是”他舔舔上唇,从怀里摸出一截红绳来,中间悬着三颗